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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逐出了“补丁”,不得不打包在新泽西州南部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这让我闷闷不乐。母亲生下了她的第四个孩子金柏莉,我们全家协力抚养这个多病而阳光的小姑娘。周围的沼泽地、桃园、养猪场,都让我感到孤独和格格不入。我沉浸在书籍里,构思着一本只编到西蒙·玻利瓦尔这一词条的百科全书。父亲带我走进了科幻小说的天地,我们一度研究过UFO在本地广场舞厅上空的活动情况,他也不断质疑着人类的起源。
刚满十一岁的时候,我最开心的事就是带着狗儿到偏远的树林里散步。红土地上遍布着天南星、朽木和臭菘。我会找块好地方享受孤独,把脑袋靠在一截由满是蝌蚪的小溪冲下来的原木上休息。
弟弟托德是个忠实的中尉,我们会匍匐爬向采石场边的土灰色田地。我尽职的妹妹在原地驻扎,等着为我们包扎伤口,并用父亲的军用水壶供给我们急需的水。
一天,我在毒辣的日头下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不想迎头挨了母亲一顿训。
“帕特里夏,把衬衫穿上!”她斥责着。
“太热啦,”我抱怨,“大家不是都没穿嘛。”
“不管热不热,你都到了得穿衬衫的年纪。你眼看就要变成大姑娘了。”我强烈地抗议,宣布说除了自己我永远不会变成任何人,说我是彼得·潘一族的,我们不会长大。
这场争执以母亲的胜利告终,我穿起了衬衫,但在那一刻我所感到的背叛无以复加。我懊恼地看着母亲履行她的女性职责,注意到她丰满的女性躯体。这一切似乎都有悖于我的天性。那浓重的香水味和两抹红唇,在五〇年代都显得太过,令我生厌。我一度对她愤愤不平,因为她既是信使也是坏消息。为了还她以颜色,加之有狗儿陪伴,我于是梦想去旅行。跑得远远的,参加外籍军团,级级晋升,然后带着我的兵到沙漠拉练。
书给了我慰藉。说来也怪,是路易莎·梅·奥尔科特让我对自己生为女人的宿命有了一份积极的心态。乔,《小妇人》里马奇家四姐妹中的假小子,以写作养家,在南北战争期间艰难维生。她用桀骜不驯的潦草笔迹,填满了一页又一页的纸面,然后在当地报纸的文学副刊上发行。她给了我树立新目标的勇气,没过多久我就在精心编写短篇,乐此不疲地给弟弟妹妹讲夸张的轶事了。从那时起,我便怀揣了有朝一日写一本书的愿望。
第二年,父亲带我们到费城的艺术博物馆进行了一次难得的远足。我父母工作非常辛苦,带四个孩子坐巴士去费城,也是件又累又贵的事。这是我家唯一一次集体远足,标志着我与艺术的第一次面对面接触。我对修长、慵懒的莫迪里阿尼有一种身体上的认同感;被萨金特和托马斯·伊肯斯优雅的静物写生所触动;为印象派作品散发的光芒而倾倒。在一个毕加索的主题大厅里,从他的“丑角”系列到立体主义,无一不给我最深刻的影响。他那蛮横的自信令我叹绝。
我父亲欣赏萨尔瓦多·达利的绘画技艺和象征手法,但对毕加索毫无感觉,这导致了我们之间的首次重大分歧。母亲则忙于捉拿我的弟弟妹妹,他们正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打出溜。我敢肯定,当我们排成一队走下那一大段楼梯时,我看上去与平时毫无二致——一个没精打采的十二岁的无知孩子。但暗暗地,我知道自己已经被改变了,是这样的启示改变了我:人类创造了艺术,做一名艺术家就是要去探索别人所不能。
诚然我很渴望成为艺术家,却无法证明我有那个潜质。我想象自己感受到了那种召唤,并祈祷真能如此。但一天晚上,在看珍妮弗·琼斯演的《圣女之歌》的时候,我猛地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圣女并没有要求得到召唤。卑微的乡下姑娘伯纳黛特被选中时,渴望神圣性的却是那位女修道院院长。这让我不安。我怀疑自己是否真感受到了成为艺术家的召唤。我倒不怕天降大任会让我吃苦,而是更怕上天不搭理我。
我的个头一下子蹿了好几英寸。我有将近五英尺八英寸了,却不过一百磅而已。到了十四岁时,我已不再是一支忠诚小部队的指挥官,而是成了一个皮包骨的失败者,一个栖息在高中社群最下层,备受奚落的对象。我沉浸在书籍和摇滚乐里,那是1961年的青春期的救赎。父母晚上要上班,做完家务活和家庭作业之后,我和托德、琳达便会随着詹姆斯·布朗、“雪瑞尔合唱团”和“汉克·巴拉德与午夜人”的音乐跳舞。可以谦虚地说,我们在舞池里的表现和在战场上一样出色。
我画画,跳舞,还写诗。我没有什么天赋,但富于想象力,老师们也鼓励我。我在当地Sherwin-Williams涂料店主办的一个绘画比赛中获胜,作品被陈列在商店橱窗里,还得到了够买一个木质画箱和一套油画颜料的奖金。我会去图书馆和教堂集市上扫荡画册。那个时候,尚且能以半买半送的价格淘到漂亮的画册,于是我快乐地徜徉在莫迪里阿尼、杜布菲、毕加索、弗拉·安吉利科和阿尔伯特·赖德的世界里。
母亲送我《迭哥·里维拉的精彩人生》作为十六岁的生日礼物。他的壁画、他的游历与苦难,以及他的爱与劳作,都使我仿佛身临其境。那年夏天,我在一家无工会工厂找了一份检验三轮车把手的工作。工作环境恶劣至极,我一边做着计件工,一边遁入我的白日梦。我渴望加入艺术家的群体,渴望他们的那种饥渴、他们的穿衣打扮、他们的创作还有祈祷文。我吹嘘,说自己有朝一日会当一个艺术家的情妇。在我稚嫩的心灵里,似乎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了。我把自己想象成迭哥的弗里达,她既是缪斯也是创作者。我梦想着遇到一个能让我去爱、去支持、去并肩创作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