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重晦做媒太尉府 李从珂除霸卫州城

莫因失意自为囚,韬晦由来为远谋。

聊做怜香惜玉态,东山再起待从头。

却说魏氏自河北平山与李嗣源相识并相爱,到她驾鹤西归,仓促间只不过十五年光景。这一对传奇夫妻,就这样生离死别了。且不说那位多情善感的将军有多悲痛,在此逢难之时,魏氏又离他而去。莫非真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办完魏氏的丧事后,李从珂又回到卫州。临行前,李嗣源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恪守本分,千万不要出风头。李从珂因自己的缘故,使父帅又遭罢官,心里十分不忍。他唯唯诺诺地道:“父亲,孩儿对不住您老人家,因孩儿之过……”

李嗣源笑着打断他的话说:“这等大事,何赖你一小小团练使,皇上早就安了此心,与你无关,为父征讨了三十多年了,也该歇歇了,孩儿且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要好好当差,再不得惹出事端来。”

“孩儿谨尊父亲的教导。”

魏氏的死对李嗣源打击很大,又突然赋闲在家,仅一个月工夫,仿佛老了十岁。女儿李月娇已随石敬瑭到了河东任所,也不能常陪伴左右,诺大个府邸,除了大夫人曹氏和二儿子李从荣,就是那些个佣人杂役了。半生戎马倥偬,如今身边竟没有一兵一卒,心里如何受得了?朝里的同僚们来看望他,他深怕再引起李存勖的怀疑,一律闭门谢客,任何人不见。

朝里有很多功臣都为他鸣不平,老将周德威为他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李存勖呵斥了一顿。还罚他“没有传唤,不得上朝”。把这位先皇的救命恩人气得大病一场。

李嗣源整日借酒散愁,常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就抱着魏氏的灵牌大哭一场,边哭边阵阵有词:

岁不留人兮,我心感慨。

去之何速兮,魂魄徘徊。

独上灵霄兮,孤游琼宇,

何时再聚兮,慰我心怀……

悲悲切切的哭诉,使闻者无不动容。李存勖得知此事,心里也有所不忍,曾派人给他再提一门亲事,也被他拒绝了。景进说他是韬光养晦,有不臣之心,更令李存勖不安。

安重晦得知这个情况,很为李嗣源担心,生怕他彻底得罪皇上,性命难保。于是,他来到府上,开门见山地说:“大将军难道真不想活命了,您越是这样,越让皇上不安呀。”

李嗣源听后,大吃一惊,忙问道:“安大人如何这样说,皇上要我闭门思过,我这样做难道不对吗?”

“将军您想想,为何皇上屡次贬您?就是因你功高震主呀,让你闭门思过,你却闭门不出,装做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皇上派人给你再提亲,又被你拒绝,谁都会认为你是心里不服,那个景进说你这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有谋逆之心。这样下去,皇上能放过你吗?”

安重晦的一番话,令李嗣源毛骨悚然,他急忙问道:“依安大人说,我该怎样做皇上才能放心?”

“广置私产,酒色自娱,方可自保。否则大祸就在眼前。”

“这……”

安重晦压低声音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今皇上自得天下以来,听信谗佞,迫害忠良,只图自己享乐,整日与伶人太监厮混一起。政令不通,刑名不畅,民不聊生,怨声鼎沸。各节度使又各行其政,早晚要发生兵变。周德威将军,郭崇韬将军都年事已高,现朝中能带兵打仗之人,舍将军还有何人,将军应好生自保,以待东山再起,总有你为国效命的一天。”

听完安重晦的一番话,李嗣源心里豁然开朗,言道:“安大人所言极是,一切听从安大人的教诲。”

“好,你现在须要再纳一门妾,做出贪财贪色的样子,皇上才能放心。”

“这……这恐怕难以做到,你也知道,我与魏氏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如今魏氏尸骨未寒,我岂能做出这种无情无义之事?岂不被人耻笑?想想还有其他法子没有?”

“还有一个法子,恐怕大将军更做不来。”

“请讲。”

“洛阳城有许多风月场所,大将军可日夜到那里消磨。”

“这更使不得了,你要我丢尽我大将军的脸面么!倒不如你说的第一条,可哪里去找合适的呢?”

“我这里倒有一个现成的,贱内有一表妹,原是梁将刘郇的爱姬,刚二十三岁,名唤做‘百花羞’,生得姿色非凡,刘郇死后,此女流落在洛阳,投奔贱内而来。据说此女将刘郇所搜刮的钱财,悉数带来,若能把此女娶来,可财色兼得。此女有个心愿,非英雄豪杰不嫁。重晦昨日给此女提起过将军,不想她在开封时就听到过将军的威名,表示求之不得。皇上知道了,以为你沉迷财色,一定会放心的。”

“哈哈哈,我还说什么?安大人早就为我想好了,就怕从珂不明真相,心里不高兴,怪我无情无义呀。”

“大相公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只要将军给他说明真相,想必大相公会明白的。”

“也只有如此了。”

那“百花羞”王氏,原是汴梁城一家开豆腐作坊的女儿,由于生得百般娇媚,被人叫做了“百花羞”,有一次,梁将刘郇从街上路过,看到豆腐坊里的“百花羞”,身子先就麻了半边。在一个黑夜里,他指挥几个军汉,生生地将她抢走,做了他的侍妾。仅三个月,刘郇战死,“百花羞”就带着一些钱财从汴梁来到洛阳,投奔她的表姐安重晦的夫人来了。安重晦也被她的姿色所倾倒,想自己留下享用,不料被其夫人看出端倪,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夫人可是个有了名的泼妇,安重晦哪敢招惹她?无可奈何,他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李嗣源纳了“百花羞”的消息,一传到李存勖的耳里,立刻引起了一场大笑,对其他几个兄弟说:“嗣源兄弟真是狗不改吃屎的性子,总是喜欢‘剩妇人’,真是难为他了。朕还以为他多么清高呢,不过是贪图那妇人几个钱罢了。如此说来,什么人也难过这财色两关,由着他去吧,省得咱们惦念。”

李从珂早就接到了李嗣源的书信,将这事的前因后果给他细说了一遍,李从珂方知义父这无奈之举和难言之隐。按照义父的嘱咐,他还故意装做很生气的样子,大骂李嗣源少情寡义,竟在母亲尸骨未寒之时,又纳了一个妇人,简直是禽兽不如。李从珂的言语传到宫里,李存勖更加放心了。

李存勖以为这样压一个、拉一个方法很奏效,心里颇为自得,在一群伶人的曲意逢迎下,沉迷在温柔乡里,酒色梦中,不能自拔。竟然还封几个伶人做了刺使,惹怒了许多正直的大臣,却都敢怒不敢言。

却说李存勖身边的那个叫景进的伶人,就是卫州人氏,仗着皇上的宠幸,搜刮了许多不义之财,在家乡置了几百倾良田,又修建了高门大院。他有个侄子,名叫景高娃,在这一带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成为卫州城里的一霸。稍有不快,就指使手下大打出手,无人敢惹。自李从珂任卫州团练使后,就听说了此人的恶行,也知道他是仇人景进的侄子。“一定要寻个机会除掉此人,给景进点颜色看看。也让他知道小爷的厉害。”有了这想法后,一直伺机以待。可这小子做事十分隐秘,再加上受害人慑于他的淫威,虽然他常做一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却没人具状,一时找不到理由,竟无从下手。苍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等来了。

这天,李从珂在十几个侍从的陪伴下,要到团练营巡查营务。刚出官衙,就遇到一年过六旬的老人在拦路喊冤。跪在他的马前大放悲声,边哭边声嘶力竭地说道:“大人,小民冤枉呀,请替小民做主呀。”李从珂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急忙翻身下马,扶起那老人道:“老人家快快请起,你有冤情可向太守大人诉说,本将军只是个五品团练使,不管地方上的事。”

老人听罢,捶头顿足地道:“这么说这卫州城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这是什么世道呀。小老儿见过太守大人了,大人推说身子有病,等病好后才能审案,若等范大人的病好了,恐怕我女儿就命丧黄泉了。呜……”

李从珂听罢,心里不由一阵火起,想不到这卫州竟没有了王法,又听说这其中还干涉着一条性命,忙把那老人扶起来道:“你有什么冤情如实说来,没人给你作主,本将军为你作主。”

“谢大人。”

老人听后,忙跪下来,给李从珂磕个头,言道:“小老儿本姓刘,住在卫州城东门外,开一间小酒馆为生,昨日景大老爷到小店饮酒,席间让小女给他唱曲儿。谁知这个禽兽竟起了歹心,扔下十两银子,将小女死拉硬拽带走,要给他做侍妾。小女死活不从,被他们打得死去活来,最后硬是被他们生生地抢了去。”

“有这等之事?你女儿现在何处?”李从珂问道。

“小人不知呀,前晌小老儿托人打听,小女也不在他府上。不知被他们押往何处了。将军救救小女吧,晚了就被他卖到洛阳行院里去了,听人说,抢来的姑娘,只要不从,他就使人卖掉。小女心性极高,绝不会依从那禽兽的,请大人行行好吧。”说着,刘老汉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李从珂听说是告景高娃的,心里一阵高兴。听完刘老汉的控诉,咬牙切齿地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强抢民女,卫州城难道没了王法?来呀弟兄们,跟我到景家要人去!”那个叫葛三的近侍给他使个眼色,小声说道:“大相公,您虽是卫州团练使,这样的案子,应归太守衙门去管,不能越权呀。咱来时,太尉是怎样嘱咐的,千万不要给他老人家惹麻烦了。”

葛三的话提醒了李从珂,他冷静一下说:“老人家,你暂且回去,待我想个法子,把你女儿找回,请老人家放心。”

“能成?”

“能成。”

打发走了刘老汉,李从珂陷入了沉思,怎样才能抓住这小子的把柄,置他于死地呢。若大张旗鼓地去抓人,没有太守衙门的合作是不行的,若秘密抓捕,迟早要走露消息。正所谓急中生智,他突然想起皇上刚颁下的旨意;为防贼兵来袭,各地要兴办防务,并向当地乡绅大户筹集饷银。李从珂喜形于色,不觉击掌称妙,认为这是个绝好机会,而且此事是他权限所在。

“给这小子多摊些饷银,他肯定不干,趁机收拾了他。”经一番计议,李从珂派人给各衙门及各乡绅大户发出了请柬,要他们明日到他的官衙商议卫州防务一事。也给卫州太守范延光范大人发去了请柬。他当然不会忘记景高娃,第一张请柬就是发给他的。接到请柬的人们,不敢怠慢,第二天早早就来到团练使衙门集合,一一点名后,就缺那个景高娃,一打听才知,他只派个管家来这里会议。李从珂压抑着怒火,问那管家道:“景老爷为何不来,难道没有接到本官的帖子?”

那管家阴笑两声道:“接是接到了,不过我们家老爷也接到他伯父的口信儿,要他到洛阳去一趟。我们伯父老爷皇上看的严,没有工夫回来,只得去洛阳看他了。”那管家说完这句话,拿眼角瞥了李从珂一眼。李从珂仍是不愠不火地说:“哦,这么说你们老爷也是公事了?”

“公事倒不敢说,皇上身边的事,私事也是公事呀。”

“哦,我且问你,景老爷不来会议,可有皇上旨意?”

“没有呀。”

“大胆!”李从珂猛地拍了一声惊堂木,接着说道:“大胆刁民,你上得堂来,危言耸听,几次假皇上之名,为自己开脱,既无皇上旨意,那就是假传圣旨,大逆不道。来呀,给我拖出去砍了。”

几个军汉上去就把那管家架起来,吓得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刚才的威风一扫而光,磕头捣蒜般地开始求饶。李从珂嘴角隐隐笑了笑,对那几个军汉使个眼色,放开了那管家。李从珂问道:“看在诸位乡绅的面子上,暂且饶你不死,本官有话问你,你要如实招来。”

“是,是,大人只管问。”

“你们老爷现在何处,如实招来。”

“我们老爷现在城南的庄上。”

“他可知今日的会议?”

管家迟疑了起来,四处张望着,一个军汉上去给他一巴掌,厉声喝道:“没听到将军的问话吗,快说。”

“知道的。”

“知道为什么不来,你可知兴办团练,乃皇上的旨意?”

“小的不知,我们老爷说,城里防务是团练营自己的事情,与他无甚关系,若要银子,就给他们点,所以就派老奴前来。”

李从珂对在座的乡绅们说道:“诸位乡绅,你们都听到了,皇上有旨,为保护城池,抵御匪患,要各地自办防务。贼兵一来,受损的自然是在座的各位乡绅大户们,皇上圣恩垂眷,设法保护你们,可那景高娃居然不来会议,还推说与己无关,如此轻蔑皇上的圣谕,真乃无父无君之辈,你们说该怎样办?”众乡绅也一向被景高娃所欺凌,平时只是敢怒不敢言,今日见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这样问话,一时胆子壮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大有同仇敌忾之势,把景高娃平时所犯下的罪行都一五一十地抖落出来。

李从珂也没有想到景高娃敢不来,他原本打算多给他摊派些饷银,他一有怨言,就将他扣留,寻他个不是,予以严惩。谁知这景高娃竟敢不来,这下更坚定了他要除掉这个恶棍的想法。

年轻的李从珂,见这么多人支持他,心里很是高兴,说道:“哦,诸位乡绅,你们适才所说的这些恶行,可敢立状?可敢为证?”

众乡绅一时无语了,互相张望着。李从珂笑着看着他们。这时,一个年老的乡绅站起来说道:“那有什么不敢,景高娃恶贯满盈,我们这些人谁没有受过他的欺。去年他还霸占了我家一块风水宝地。他不知听谁说,说我家山坡上的几十亩良田有帝王之气,龙脉所在。硬是被他十两银子买了去,并大兴土木,修建景家的阴宅。只要李将军给我们做主,我来具状。”

李从珂闻听,猛地站起身,对身边的范大人说:“范大人可曾听到,景高娃不仅恶贯满盈,还怀有不臣之心,这就是谋逆,这等大事,范大人可曾听到?”

那范大人就是被皇上贬到卫州的范延光,原是昭帝旧臣,曾是礼部侍郎,正三品。李存勖登基后,曾向朝廷上书,尽快开科取仕,“炫示正统。”李存勖看过后,很是生气,认为他在说朝廷“不正统”,就给他安了个“风闻言事,狂悖犯上”的罪名,贬他到卫州做了个四品太守。他心里很是不服。来到卫州后,整日哀声叹气,不理政事。后来竟与景家攀上了交情,常使人家的银子。他听到这事后,也吓了一跳。哪里还敢为他说话,他也拍了声惊堂木,大声说道:“景高娃丧心病狂,竟怀有不臣之心,一切听凭将军发落。”

“好。”李从珂回头问那管家道:“适才你说,景高娃在城南的庄里,到那里做什么?”

管家看到已经保不住景老爷了,把心一横说道:“各位大人,实不相瞒,他昨日到城东吃酒,抢了刘老汉的女儿,那女子性情刚烈,誓死不从,就把她送到城南的庄子里,那里还有几位姑娘,准备一起卖到洛阳行院里去。说好今天就起程的,今天一大早就安排好了车马。大将军快去解救她们吧,晚了就送洛阳了。”

“来人,点一百人马,由管家带路,速把人犯带来,交给范大人审理。”军汉们领命去了。

范大人没有想到李从珂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他,他如果不接,这又是地方上的事情,于理于法说不过去;若接了又怕得罪他的伯父景进,那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呀。他思忖了片刻,对李从珂说道:“将军明察秋毫,由表及里,破了这样的大案,令人佩服。不过今天这案子,是因防务一事引起,理应归将军审理;交由在下审理,怕有越权之嫌,还请将军三思。”李从珂也听说范大人与景家过从甚密,他怕把自己也牵连进来,所以他才尽力推脱。李从珂深知他这心思,把他让在后厅里说道:“范大人尽管放心,本将军只问他谋逆之罪,其他一概不问,他既是说些什么,我也不信,请大人放心。”

范大人“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感激地声泪俱下,哭着说道:“将军这样待下官,就是下官的再生父母。实不相瞒,下官曾收过这厮的银子,若被他抖落出来,下官也吃罪不起呀。”李从珂忙把他拉起来说:“范大人且莫如此,景高娃依仗权势,发的都是不义之财,孝敬咱们点也是应该的,你我都是兄弟,当然要互相周全的,我们千万不能把那畜生送往京城,那样就由不得我们了。万一在刑部胡说一番,你我都奈何不得了,必须在卫州结果了他,你看如何?”

“对,不能解到京城。将军只管审理,案卷由下官整理,并上报刑部,就定他个谋逆之罪。”

得到太守大人的支持,李从珂很高兴,当天便把景高娃抓来,会同太守衙门共同审理景高娃。那景高娃怎敢承认“谋逆”的罪名,无奈李从珂与范延光已经存了将他置至死地的决心,十八般刑具让他尝个遍。景高娃在人证物证面前,只得画了押。他本想暂时先认下来,到了刑部再翻案,谁知第二天便被凌迟处死了。

处死了景高娃,卫州的百姓大快人心,一片欢呼。刘老汉为了报答他们的救女之恩,特地在自家的酒馆里,摆了一桌上好的席面,请李从珂与范大人饮宴。盛情难却,他们就答应了刘老汉的邀请。

这天晚上,李从珂处理完公务,约上范大人,两人结伴来到刘老汉的酒馆里。刘老汉为了招待他们,特地关了店门,不再招呼其他客人。两人在刘老汉的引领下,坐了下来。刘老汉千恩万谢,不停地敬酒布菜。李从珂天生善饮,来者不拒。吃了一个多时辰,刘老汉带着几分醉意说道:“将军海量,小老儿恐不是对手呀。我女儿承蒙二位大人相救,一直想报答将军大恩大德,”边说边扭头向后堂唤道:“我儿出来为将军、大人把盏!”

话音刚落,从后堂里走出个妙龄女子,只见她莲步轻移,婷婷袅袅,翠裙粉衫,婀娜多姿。小小的厅堂内,立刻飘满了异香。太守大人乜斜着醉眼,只朦胧一瞥,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没了骨头,他悄悄地捅一下李从珂,轻声说道:“将军,果然是个妙人呀。”

女子来到酒桌前,款款行个万福,说道:“民女刘延英多谢二位大人相救,特来为二位大人把盏,民女祝大人们福如东海,公侯万代。二位大人请了。”刘小姐端起一小碗酒,一饮而尽,他们俩也赶紧饮了这杯酒。刘小姐放下酒碗,又给他俩斟满了,接着说:“若不是二位大人相救,小女不知身落何处,再次感谢二位大人。”说完,又饮了一杯。李从珂这才从梦幻般的景况中清醒过来,将酒喝干后,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未曾开言,却先自红了脸。他毕竟还年轻,从没有与这么漂亮的女人在一起饮宴,一时竟找不出话来,语无伦次地说:“不妨,不妨,不用谢了,我自……自己斟酒。”

刘小姐深为李从珂这位少年英雄而倾心,含情脉脉地对他说:“将军威名,民女早有耳闻,却没有想到将军这样年轻。来,小女再敬将军一杯。”李从珂未等她举杯就一饮而尽了。刘小姐放下酒杯,站起来说道:“为给二位大人助兴,小女愿奉上一曲,请大人们不要见笑。”刘小姐说罢,转身回到内室,拿出一张琵琶,坐在凳子上,先弹奏了一曲《春江月夜》。李从珂虽然不太懂得音律,但觉得那琴声非常悦耳。那范大人听得都陶醉了,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刘老汉端起酒来说:“将军、大人,请……请饮了这杯。女儿呀,今天没有外人,都是女儿的恩人。再给大人们唱上一曲,给大人助助酒兴。”

“是,爹爹。”刘小姐调调琴弦,丹唇轻启,柔声唱道:

“堪叹中原烽烟起,燃战火,动刀兵,豪杰齐争雄。万里江山,

血雨腥风,苦煞了众生。军旗猎猎,刀光剑影,不知谁主寰中?

城头大旗频换,王者俨似流星,苦了宫中娥眉。粉正香、胭正浓,

椒房红烛别样红,香衾未温,朱唇未尝,转眼成了刀下魂灵……。”

李从珂听着真切,刘小姐的声泪控诉,在他心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他想起父帅一生立功无数,如今无端被奸佞陷害,想起而今贪官当道,民不聊生……眼角不由得挂上泪珠,他猛地饮了一大杯酒,把酒杯用力摔在地下,说道:“唱得好呀,虽然我朝已立,民间疾苦谁人来问?如今权奸当道,谗佞盈朝,北胡阴图窥测,南夷伺机作乱,真是危机四伏呀,我华夏百姓何日能得安宁?苦啊——”他今天喝得实在太多了,已有十分醉意,说到这里,竟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刘老汉见他喝醉了,就与延英一起把他扶到后室,安排他躺下歇息,又让伙计调了杯醒酒茶服侍他喝下。

李从珂醒来时已过了卯时,天已经微微发亮了。他睁眼一看,见那刘小姐正站在床边侍候他,不好意思地说:“有劳姑娘了。昨日吃的太多,竟然醉在这里。”话说完了,目光怎么也不能从姑娘那娇好的面庞上移开,直看得刘小姐两腮潮红,低眉含羞地说道:“将军总算醒来了。爹爹,将军醒了。”刘老汉从外面进了屋,说道:“将军总算醒了,怪小老儿让将军吃的太多,延英你去看看将军的衣服干了吗。”

“范大人呢?”李从珂四处观望着问。

“回将军,范大人见您睡下,就自己回府了。”

他刚要起来,发现自己竟赤露着上身,上衣也没在身边,顿觉十分尴尬,刘老汉笑吟吟地说:“哦,将军的衣服都吐上了酒,我们父女俩给你脱下来,延英给洗了,正在火边烤呢,马上就干了。”说话间,刘小姐把他的衣服捧了进来,转身又出去,李从珂急忙穿好衣服,对刘老汉说:“老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即刻回去。”

李从珂回到官衙后,心神一直不定,刘小姐那双漂亮的双眸、娇羞的两颊一直萦绕在他眼前,“真是个娇媚多情的女子呀。”他不时感叹道。这时他突然想起义父李嗣源曾对他说,安重晦欲将女儿许给他,还说母亲的丧事过了周年后,就把她娶进门。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安小姐,也不知长得啥样子。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一面是未曾识荆却父命难违,一面是目睹芳容而情动于中,该怎么办呢?他轻轻叹了口气,又一次陷入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