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掖焉用动刀兵,三尺帷帐骤起风。
可叹一代明君主,怎奈祸患在后宫。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李嗣源的病不仅没有转轻反而更为严重了,一昏睡就是几个时辰,即是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本想等到春暖花开时节,自己的病果然像御医们说的那样能有所好转,想不到却日益加重。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该安排后事了。这天午后,他从沉睡中醒来,四周观望着,好像在寻觅什么,只听他急切地询问着:“吉儿在吗,吉儿呢?”
李重吉正在门口与几个侍卫说话,一个小太监过来禀报说皇上正在找他,他便急忙跑过去,问道:“皇爷爷睡醒了?孙儿在此。”
李嗣源艰难地伸过手去,一把拉住他,有气无力地说:“吉儿,你……你速派人到凤翔,把你爹叫回来,爷爷……爷爷想见他,有大事与他商量。要他快些回来,不要……不要耽搁。你……你现在就……就去安排人去,不要让皇后他们知道。快去吧。”
李重吉点着头,转身离开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任本光眼睛转了转,急忙也跟了出去,追上李重吉道:“少主子,皇上要老奴去请丞相他们,这里无人不行,少主子先稍待片刻,老奴去去就来。”
李重吉毕竟年少,不晓得任本光安的什么心,迟疑一下道:“好吧,任公公速去速回,我等你回来再走。”
任本光急匆匆地走了。他没有去枢密院,而是直接到了皇后的明宫,不等人禀报皇后就直接闯了进去。一进门,见冯道、秦王还有张居翰、豆卢革几个老臣都在这里,他来不及施礼,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皇上刚才要少主子派人去凤翔把潞王接回来,说有大事相托。”
“什么?这……这……皇上真是老糊涂了,让他此时回来,这明摆着是想把大位传给他。这可怎么办?你们快拿个主意呀。”皇后闻听,气急败坏地说道。
那几个老臣也都无奈地长吁短叹,李从荣站起来急得直跺脚。
冯道长叹一声道:“皇上是要安排后事了。张大人,你是四朝老臣,侍奉过僖宗、昭宗、庄宗。如今又是当今皇上的近臣,亲历过几次宫廷政变。就眼下的局势,你说说该怎样行事?”
冯道的话刚完,人们齐刷刷地把目光移向张居翰。皇后急切地道:“是呀,张大人,你就帮帮荣儿吧,他不会忘了您的。”说着,皇后给李从荣使个眼色,李从荣明白母后的意思,“咕咚”一声,跪在张居翰面前,说道:“请张老丞相帮帮侄儿,侄儿绝不忘记老您人家的大恩大德。”张居翰忙把李从荣拉起,说道:“殿下快请起来,折煞老臣了,快快请起。”
其实张居翰对这位王爷并不大喜欢,觉得他没有能力治理好大唐江山,更不要说去开疆扩土,一扫六合了。平日敷衍秦王不过是看着皇后的面子而已。他也很是讨厌那位反复无常的冯道,认为他是个两面小人。他很清楚,若秦王登上皇位,冯道作为皇帝的岳父,又有拥戴之功,将来还不是大权独揽,胡作非为吗?
于是他神定气闲地捋着花白的胡须道:“老臣已经退职为民了,怎能谋划这样的大事?冯相现在是朝廷中枢,辅弼大臣,当早已成竹在胸了,何须老臣饶舌?”
冯道见张居翰这样说他,脸上一阵发烧,但他也是个不吃亏的人,一拱手道:“张大人不要再推辞了,皇后对大人恩重如山,张大人难道忘了?去年令郎与他人为争一个戏子,致死人命,还不是皇后在皇上那里说了说,令郎才逃过一劫。如今皇后有所使唤,张大人却不肯相帮,这是为何?总不能看着皇后遭难呀。”
冯道真有办法,在这节骨眼上,竟把此事搬出来,倒让张居翰无言以对。他本想羞辱一下冯道,出出心中那口气,没承想却被冯道羞辱了一番。但他不想就此认输,苦笑一声道:“是呀,皇后娘娘体恤老臣,与冯相恐怕无关吧?老臣听说今年有个举子想做官,到冯相府上去了一趟,很快就接到吏部文书,到汴州出任了刺史。后来才知道,那人考了两次都不曾考中进士,冯相真是慧眼识英啊。”
“你……”
“哈哈哈,你们这两个老东西,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心斗嘴。”皇后急忙站出来笑着为他们打了圆场,“快不要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张大人,既然都想知道你的主意,你不妨就说说吧。”
“这有何难?如今殿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又担负着京畿侍卫,凡是洛阳城里的人马,一律不得出城,尤其是往西去的报信人,先抓起来不就……”张居翰的话还没有说完,李从荣高兴地叫起来:“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安排。谢谢张大人。”
张居翰对任本光道:“任公公,你回禀皇上,就说范延光大人和朱弘昭大人去京郊武备库巡察去了,我们等会儿就去兴圣宫见皇上。”
任本光答应一声要下去,皇后忙叫住他道:“慢,这事多亏任公公了,你是荣儿的恩人。”说着,皇后随手从身后拿出一尊金佛:“任公公,这是哀家赏你的,你先拿去。事成之后,哀家再赏你白银一万两,良田五百顷……”
任本光没有去接那尊金佛,却跪下道:“娘娘千岁,虽说老奴只是个刑余之人,但也知道大义。皇上创下的江山不易,怎能说给别人就给了别人呢?老奴不是为了请赏才来报信的,是为咱大唐的江山社稷能千秋万代地传下去。皇上确实老了,人一老难免就糊涂。只要后辈们不要骂老奴不忠不孝,老奴就心满意足了。老奴是个太监,也没有后辈,要那些钱财、土地做什么?能为娘娘、殿下做点事情,那也是老奴前世修下的福分。娘娘……”任本光说到这里,竟是泣不成声。
他的一番表白,不由令皇后为之动容。她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任本光的跟前,伸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道:“谁说太监没有忠烈,依哀家看,前有张承业,今有任公公,都是我朝的忠烈之士。你们都听着,任公公可享银青光禄大夫之爵位,百年之后要修忠烈祠,封忠烈公。这样才对的起他的一腔忠心。”
皇后这几句话,感动的任本光老泪纵横,他声泪俱下地道:“老奴感谢皇后娘娘的圣恩,祝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李嗣源见吉儿从外面回来,忙问道:“吉儿,你派人去凤翔了吗?几时走的?”
“放心吧爷爷,孙儿已经派人去了,走了快半个时辰了。”
“哦,那爷爷就再等他几天。”
朱弘昭又一次被贵公公叫到自己的房里,他知道是淑妃想见他,就跟贵公公去了,坐在炕头上,耐心等待淑妃的召见。
自从李从荣与凤儿丫头的风流事传遍宫禁后,李嗣源把淑妃叫到病榻前,狠狠地把她责骂了一顿,说她管教无方,弄出这样的丑事,还说秦王无德,难以托付大事云云。总之,从李嗣源的谈吐间,她感到秦王似乎失去了圣心,想把皇位传给潞王李从珂,这是淑妃始料不及的。回宫后就亲自找到朱弘昭的远房阿叔——她宫里的太监贵公公,要贵公公马上把朱弘昭叫来。
淑妃趁人们午睡之机,来到贵公公的屋里,朱弘昭已经在那里等了。王淑妃开门见山地道:“朱大人,昨儿皇上把臣妾叫过去,说了秦王一大堆不是,言语间皇上对秦王不是很满意,想把大位传给潞王,如此看来,厚儿还是没有希望,请朱大人设法相助。”
朱弘昭知道秦王与凤儿的风流事是淑妃一手操纵的,并且怀疑她与秦王肯定有染,于是他用淫亵的目光看了淑妃一眼,阴笑了两声道:“娘娘的办法很是有效,但只凭这点事情还不足于让秦王完全失去圣心。潞王远在凤翔,消息早被秦王封锁了,现在宫里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秦王的人把持着京城,我们已经好几天不让回府了……”
“那如何是好,难道厚儿真的没有丝毫希望?”
朱弘昭摇摇头道:“非也,宋王殿下仍然有很大的胜算。请娘娘给宋王下道懿旨,让殿下从封地回来,先不要进京,在城外秘密等候,坐观宫中变化。”
“这倒好说。可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秦王以为,他身后有皇后及几个老臣支持,已经是谁也撼不动的铁定继位人了,就等着皇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可登基了。其实不然,皇上对他的不满由来已久,不仅仅是因他与个把丫鬟私通之事。所以皇上才真打算把皇位传给潞王,可消息又送不出去,这就给宋王殿下带来很大的胜算。只要设法给秦王再加把火,他一定会就范的。微臣听说秦王最听娘娘的话,所以还要娘娘出马……”朱弘昭说到这里,用眼睛瞟了淑妃一眼。
淑妃听了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感到一阵发烧。她笑着看了朱弘昭一眼,没有拾他这句话,问道:“请朱大人直言相告,该怎样去加把火,我在听呢。”
朱弘昭知道此时不是调情的时候,他“哦”了一声道:“皇上的病肯定是好不了了,听一个御医说,挨不了多少天了,秦王素无主见,娘娘可这般行事……”于是,朱弘昭便凑到淑妃的耳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
淑妃听完朱弘昭的话,吓得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道:“这……这可使不得,万一……万一……”
“为了宋王殿下能顺利登基,这是个万全之策。”
“可……可这能行吗?”
“娘娘莫怕。只要娘娘能按微臣的意思行事,一定能成。”
“好……好吧,那就试试看……”
李嗣源自从听说秦王李从荣与凤儿私通后,很是生气,但一直没有挑明,他原想让把秦王逐出皇宫,不再让他协办朝政,但又怕此举会逼秦王铤而走险,弄出更大的变故,就是想善终也不可能了。他只是把对秦王的不满压在心里,一边静心调养身体,一边等待李从珂的到来。他哪里晓得,吉儿派去给李从珂传旨的人早被秦王扣下,皇宫里的事情根本无法传达出去。
秦王根本不知道他的风流事已经败露,仍然频频到揽月楼与凤儿幽会。这天夜里,他像往常一样,用过晚膳后,悠闲地来到揽月楼。上楼等了好半天,仍不见凤儿的身影,心里不免焦躁起来,刚想下去寻找凤儿,就听下面的楼梯上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他刚把暖阁的门打开,谁知却是王淑妃进来了。李从荣见状有些吃惊,随后高兴地一把把淑妃抱住,兴奋地道:“我知道娘娘一定还会来的,这几日想坏娘娘了。”
淑妃轻轻把他推开,阴着脸道:“殿下得一妙人儿,夜夜欢心,还能想起我来?”
李从荣见淑妃埋怨自己,急切地辩解道:“你怎的说出这样的话,还不是你做的安排,我怎敢不听你的?这样吧,只要你现在发句话,我立刻不再与她往来。”
淑妃看他真有点急,便笑笑说:“好了,人家不过是说句笑话,你却做真了,今天我来见你,是想给你透个信儿……”
不待淑妃说话,李从荣就心急火燎的去亲淑妃的小嘴,淑妃又一次把他推开,言道:“你只是一味地贪欢,却不知祸事就在眼前。”
淑妃的话令秦王很是震惊,忙不安地问道:“祸事?我有何祸事?请娘娘告知。”
“唉!你这个冤家,如今还蒙在鼓里。我昨儿见到皇上,皇上已经知道了你与凤儿的事情,很生气,打算把皇位传给潞王,说不定已经立下遗诏了,殿下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谁知李从荣听完淑妃的话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倒笑了起来,说道:“我道是何事,吓我一跳。这些事我早就知道,怕得什么?反正宫里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就算有遗诏也是无妨,潞王自知是皇上的义子,绝不会与我争天下的。不过你所说的早作准备是何意呀?”
淑妃笑了笑道:“殿下真是个老实人。你也不想想,皇上虽然在病中,但每天都要召见范延光,还不是防着殿下吗?你说他不会与你争天下,那是时机不到,一旦潞王带兵回到京城,又有皇上旨意,谁能奈何了他。我与皇后的心思是一样的,都不愿把江山交给他来做。可皇上毕竟老了,难免糊涂,所以,殿下应早做主张,早日承继皇位,像当年的唐太宗一样……”
“你是说要我带兵逼宫,让父皇传位于我?”
“那才是英雄好汉的所为。若不是当年太宗皇帝当机立断,哪有后来的贞观之治……”
王淑妃的话在李从荣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他低着头沉思起来。淑妃看他真动了心思,心里一阵暗喜,同时又暗中称赞朱弘昭。
“这样的大事容我想想。但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话,你怎的不为阿弟着想呢?阿弟也是父皇的亲生……”
王淑妃早就料到他要问这事,于是,她胸有成竹地道:“那还用问?厚儿年岁尚小,心机才能远不能与殿下相比?皇上也不会破了‘传长不传幼’的规矩而把大位传于他的。再说奴家心里已经有了殿下,怎能让奴家割舍得下呢?我早就说过,只要你能善待我们娘俩,也不枉我一片真心相许,奴家就是为殿下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殿下……”说着,王淑妃竟哽咽起来。
李从荣被淑妃的刚才的话所打动,激动地把她拥入怀中,一时间帐摆流苏、被翻红浪地做在了一起。
十几天过去了,李嗣源见李从珂还没有到来,心里很是着急,他知道有人已经封锁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很是气恼。但又身患重病,动弹不得,感觉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不得已,他又亲自委派了一个心腹侍卫前去凤翔传旨,并嘱咐他要潞王火速进京。可那侍卫还没有出城就被李从荣的人抓住并秘密处决了。皇后知道了此事,更是坐不住了,于是他把冯道找来,密谋了半天,决定再去找皇上去说。
任本光端来一碗药,悄悄走过来道:“皇上,该吃药了,起来喝了这些药吧。”李嗣源摇摇头说:“算了,不吃了。这药治不了我的病。”
“皇爷爷,您就吃了吧,您不是要等着见我爹爹吗?不吃药怎么行。”李重吉哭着道。
李嗣源苦笑一声道:“对,我吃,我吃就是了,快不要哭了。”
李嗣源吃力地回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任本光,嘴唇蠕动了半天才道:“杜……任总管,你……你速去把李袭佶、范延光、冯道、张居翰、朱弘昭还有皇后、淑妃、秦王都叫来,朕有话要与他们说。”
任本光答应一声出去了。
李嗣源刚把药吃完,这一行人来到兴圣宫。王淑妃见到皇上,“哇”地一声哭出来,皇后瞪她一眼道:“淑妃,你这是做什么?想让皇上心里难受吗?”
王淑妃停住哭泣,偷偷看了朱弘昭一眼,见朱弘昭也正在看着她,她忙把眼光移到病榻上李嗣源的脸上。皇后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问道:“皇上,我们都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嗣源没有回答皇后的话,看着淑妃说:“厚儿何时回来?晚了恐怕……恐怕就见不到他了。让他快些回来吧。”
淑妃抽泣着点点头道:“皇上休要这样说,太医说了,过了冬皇上就会好起来。”
“皇上有话就说吧。”范延光凑过来说。
李嗣源一把抓住范延光的手道:“范先生,就……就按我们商定的事情做,你……你要好好辅佐他,把……把咱大唐的江山延续下去,早日统一九州。”
范延光眼里含着泪水,点着头。
“你们……你们都听着,潞王忠勇仁孝,英勇善战,定能完成朕的未竟大业,朕……朕决定把大位传给潞王,已经让吉儿给潞王捎去了信儿,过几天他就回来,朕等着他,朕等着他。如果……如果朕等不上了,你们……你们要好生辅佐潞王,不得作乱……”
皇后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了,勃然作色道:“皇上,你真糊涂了,你忘了你自己的孩子吗?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臣妾等绝不奉召,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你……你竟然不奉召,好吧,既然如此,你回晋阳吧,这里没有你……你的事了。传旨,皇后无德,干预朝政……”
冯道怕皇上下旨将皇后逐出皇宫,急忙跪下道:“皇上且慢,皇后也是一心为朝廷呀。”
皇后见皇上如此无情,心里反到坦然了许多,她笑了笑,站起来道:“你如今是皇上,用不着臣妾了,已经不是当初的雁门关了。你可以下旨把我废了,也可要了臣妾这条老命。不过皇上也看看,这满朝大臣哪个还听信皇上的,你就是把他们全杀了,也不敢奉召……”
李嗣源被皇后的话气得嘴唇发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就昏厥了过去。站在一边的几个太医急忙走过来,又是按摩,又是扎针的忙活起来,但都无济于事。这下皇后真慌了神儿,没想到这几句话能让皇上能生这么大的气,吓得哭起来。兴圣宫里的宫女、太监见皇后哭了,都跟着哭成一团。
朱弘昭给淑妃使个眼色,淑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趁乱走到李从荣跟前,用手捅捅他,低声道:“殿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还记得那晚我们说过的话吗?皇上已经不行了,当心范延光他们闹事。”
李从荣被刚才的情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听淑妃这么一提醒,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知道,大内侍卫都归控鹤指挥使李重吉所统辖,宫里没有自己的人,一旦范延光与李重吉的内庭侍卫联起手来,他的处境将十分危险。就身边就那几个家将,势单力孤,起不到作用。应该尽快回府组织些人马,只要父皇一咽气就带人进宫。
他主意打定,与冯道使个眼色,冯道与他来到外厅,李从荣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冯道,冯道仔细想了想道:“皇上恐怕是不行了,是得做些准备,以防范延光和李重吉发难,只有如此,才能登上皇位。但殿下一定要记住,只有皇上殡天了你才能带兵进宫,否则,那就是逼宫,殿下要当心。”
听了冯道这几句话,李从荣犹豫起来,突然听到兴圣宫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哭声,冯道继续说:“皇上八成是晏驾了,殿下快去准备。”
李从荣也以为皇上已经驾崩,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送走了李从荣,冯道急忙返回去,见皇后、淑妃及十几个宫女正在哭泣,他探身病榻,看到李嗣源脸色蜡黄,已处于极度的昏迷中。他这才放下了心。
天已过黄昏,太监端来几样点心、茶水放在案上。他们哪有心思吃,只是喝了杯茶算是用过了晚膳。李嗣源还在沉睡着,没有醒来的意思,封御医与另外几个太医一筹莫展,站在一边叹气。皇后把那几个御医叫到外室,问道:“你们看,皇上能熬过今夜吗,给哀家说实话。”封御医不做回答,其中一个太医道:“皇上身系天命,还要看皇上的造化了。”
“哀家不想听这些废话,哀家要你们说实话,若耽误了朝廷的大事,灭你们九族。”
“娘娘容禀,”封御医上前施礼道,“依微臣看,皇上气若游丝,脉象大乱,恐怕熬不过今夜的。”
皇后听罢,沉思半晌才对他们道:“嗯,你们就在这里侍候着。”
皇后说完,转身回到内室,她对张居翰、豆卢革道:“你们也都上了春秋,打熬不住的。你们先回府歇息去吧。哀家与皇上五十年的夫妻了,我们一家人送皇上一程吧。丞相也回去吧,有哀家与淑妃在这里,今晚没你们的事了,该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不要荒了朝政。明日你们早些进宫。”
“且慢,微臣有话说。”
众人望去,见范延光站起来,人们都知道他要想说什么,都把目光看着皇后,皇后当然更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于是,她生气地对范延光道:“哀家的话你不曾听到?皇上还没咽气,你就敢抗命?你眼里还有哀家吗?来人呀,把这个不识好歹的范延光推了出去,让他到崇德殿面壁思过,看你以后还敢与哀家顶嘴。”
话音刚落,立刻上来几个侍卫,就要抓范延光,到了他跟前又犹豫起来,一齐看着李重吉,年轻的李重吉不知怎样是好,一时愣在那里,皇后怒目相向,“你们想造反吗,还不动手。”
那两个侍卫只得把范延光抓住往外推去。
“皇后娘娘,您不能这样呀,皇上有旨意呀,你们都听到了。皇上,皇上……您醒醒呀……”
皇后摆摆手,那两个侍卫把范延光推了出去。
皇后余气未消,对所有的人道:“你们都听好了,皇上已经病的糊涂了,什么也不曾说过。谁若胡说八道就是煽乱朝纲,哀家就定他谋逆之罪。”
她说完这句话,瞪了吉儿一眼,李重吉没敢抬头。她一转身,没有看到李从荣,问道说:“荣儿呢?”
“哦,殿下见皇上醒不来,很着急,说是到长生殿去上香做法事,祈求佛祖为皇上降寿。”冯道忙为秦王掩饰道。
“嗯,难为他一番孝心。你们都下去歇会儿吧。”这些老臣也早就乏了,听皇后一说都纷纷出了殿门,只有朱弘昭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淑妃看没了人,忙凑过去道:“秦王大概中计了,下步你们看着办吧。”
朱弘昭脸上掠过一丝奸笑,说道:“娘娘放心,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皇后毕竟也上了年岁,还不到三更天就乏得直打哈欠。淑妃知道皇后累了,走到她身边道:“娘娘,您回宫歇息会儿吧,看样子皇上这今夜不会有事的,若再把娘娘累出病来如何是好?”
皇后正想去歇息会儿,听淑妃这样说,立时睁开疲惫的眼睛道:“也好吧,如此就偏劳淑妃了。皇上待你不薄,也该多陪陪皇上,反正就这么一档子事了。”皇后探身看看李嗣源,发现他还在沉睡着,就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向门外走去。
淑妃没有在意皇后说话的刻薄,多少年了,她早已习以为常。她把皇后送出了殿门,只剩下她与李重吉及十几个宫女在里面守着。几个时辰过去了,天也快亮了,她实在乏得难以忍受,想到在外厅的椅子上闭会儿眼,刚刚落座,一个宫女从内室出来道:“淑妃娘娘,皇上醒了,快去看看吧。”
淑妃听说皇上醒了,忙进了内室,见皇上正要自己坐起来,淑妃急忙过去扶皇上坐下,皇上坐定后,有气无力地对她道:“爱妃,辛苦你了,朕病成这样,也顾不得去看你,你还好吗?”
“让皇上挂念了,臣妾很好。”说着,淑妃侧坐在皇上的病榻上,嘤嘤地哭出了声。李嗣源随手拿起一块丝绢给她擦了擦眼泪,道:“不要哭了,看到你掉眼泪朕心里也不好受。”他抬起头,看见任本光进来,就对他道:“任总管,朕觉得饿得荒,你去御膳房让他们给朕做一碗稠稠的小米粥,再来点咱们自己腌制的小菜,朕想吃了。”
在场的人听李嗣源说话很有力气,又要吃饭,高兴的都笑了,尤其是李重吉,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一叠声地叫着:“爷爷的病好了,爷爷的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