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利争功酿事端,萧墙祸起此为源。
一山焉能容二虎,梁晋从兹不共天。
却说朱温举郡投降王重荣后,王重荣喜不自胜,立刻飞报流亡在四川的唐僖宗,僖宗接到这个奏报,大喜过望,对左右道:“天不灭唐呀!此子乃上天赐予朕也。”遂降诏封朱温为“左金吾卫大将军。”赐名“全忠”,并诏告全国。
自此以后,朱全忠南征北战,东讨西杀,立下赫赫战功,后被僖宗封为梁王,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此事很快传到李克用的营中,闻之心里很不受用。认为:“朱温乃一泼皮无赖,对这个卖主求荣的小人,圣上竟给如此殊荣,实属不该。”
李克用的祖先原是西北的沙陀部人,生于神武川新城(今山西雁北境内)自从他的先祖朱邪氏归顺唐太宗以来,世代效忠唐室。为大唐守边拓土,兢兢业业。其父朱邪赤心,因讨伐庞勋有功,被唐懿宗赐姓名李国昌,李克用自然也就改姓李了。后因兵变,杀了云州防御使段文楚,惹得僖宗大怒,征各道兵马讨伐他。恰在此时,黄巢的农民起义军打过了长江,为避免两线作战,僖宗只得封李克用为大同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但唐庭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于乾符五年,在与黄巢作战暂时获得上风之际,再次进兵讨伐这个无法无天的李克用,这次他没有抵挡住,率领人马逃往北边的鞑靼部。
为此李克用很是伤心,想他朱邪氏一门,为了唐王朝的江山社稷,忠心耿耿,想不到为了杀一个贪官,竟流落到这般地步,于是,他整日借酒浇愁,等待机会,东山再起。这时,黄巢的起义军占据长安,唐僖宗逃亡四川,只好再次起用李克用,任他为雁门节度使。收到朝廷的任命后,李克用摒弃前嫌,立刻联络旧部,率大军过雁门,入晋阳(太原),十二月便到了河中(今山西永济),摆开了一副与黄巢决一死战的阵势。
黄巢见腹背受敌,心里不免害怕起来,忙召集手下将领商议对策,不免忧虑地说道:“鸦儿军(因李克用的人马着黑服,状似乌鸦)忠勇犹嘉,士气旺盛,该如何退敌?”
大将尚让言道:“大王不必烦恼,李瞎子与朝廷并非一心,此前朝廷还派兵讨伐过他,自然怨恨深重。若大王能多送些钱物,诱以高官厚禄,说不定李瞎子能归顺大王。”
黄巢听罢,很是得意。立刻派使者携金银诏书送到李克用的大营。不想李克用大怒。遂将来使斩了,将金银分给诸将,当众撕毁诏书,誓与黄巢一决雌雄。经大小几十次的较量,黄巢被迫退出长安,李克用夺了平叛的头功。
唐僖宗大喜,赦免了他以前的叛乱之罪,授李克用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率兵退回河东后,想修整一段时日再战。岂料黄巢的一股人马杀向河南,朱温告急。应朱温之约,亲率五万人马,南渡黄河,连败黄巢于太康、汴河。黄巢的起义军只得败退山东沿海一带,再不敢贸然进犯中原。李克用的沙陀军为唐王朝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晋王。
李克用的突然崛起,让朱温妒火中烧,尝对左右言:“一异邦小儿,竟与咱家平起平坐,岂不让天下笑我华夏无人,我必除之。”
朱温向来敢作敢为,从不想后果。存下此心后,一直静待时机下手。
中和四年春,正是花开蝶飞的季节,李克用出兵收复了被黄巢占领了三年多的王满渡,志满意得地收兵回河东,刚进入汴州地界,就看到有一匹马飞奔过来。李克用正在纳罕,那匹马已到了军前,只见那马上将军滚鞍下马,径向李克用施了一礼道:“末将朱义奉梁王之命,特来迎候晋王阁下。”
李克用勒住马缰,笑笑说:“哦,你们大王有何见教?”
“回大王,我家大王得知阁下得胜回朝,特在前面的上塬驿摆下酒宴,为大王接风洗尘。这是我们大王的请帖,请阁下过目。”
李克用接过朱义递过来的请帖,展开一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道:
“晋王兄弟,朱三知道,你又打个大胜仗,把黄巢老贼追得四处逃窜,咱家要恭喜你了,咱家特在上塬驿备下好酒好菜,等晋王兄弟饮上几杯,咱家盛情等你,好酒任弟兄们喝够、喝饱。就这么说定了……”
李克用看完朱温这封粗俗不堪的“请帖”,大笑起来,断定这出自朱温之手,所以对这个憨王没有引起丝毫怀疑。笑着对朱义说:“本王晓得了,梁王情真意切,本王岂有不赴约之理。你且回去禀报梁王,本王随后就到。”朱义答应一声拨马而回。
紧随其后的大将周德威听到李克用要去赴朱温的酒宴,忙催马向前劝道:“大王休去,那朱三是个反复无常之辈,小心被其所害,还是绕道回河东吧。”李克用不以为然地说:“周将军多虑了,朱三虽是个粗人,我曾有恩于他,刚帮他平定了太康、汴河。此时怎会加害于我?再者我二人同朝为臣,来往送迎也是常情,若不赴宴,必受其嘲笑。”
“大王。”
“将军不必复言,本王自有主张。”
却说朱义回到上塬驿后,把李克用要前来赴宴之事报与朱温,朱温听后,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沙陀小儿,合着你该死,休怪咱家了。”于是,他忙吩咐朱义道:“若沙陀小儿带兵前来,须在外面多埋伏些兵马以备厮杀,若来人不多,就在廊下埋伏一百刀斧手即可,到时听我号令。”朱义答应一声下去布置了。
傍晚时分,李克用带着十几个随从来到上源驿。朱温见状,忙迎过去,拉着李克用的手道:“晋王兄弟,咱家等你多时了,快请入座喝上几大杯。”
李克用笑着道:“克用感谢梁王的盛情,克用这厢有礼了。”
“晋王兄弟客气了。上次若不是兄弟出兵相助,说不定那黄巢老贼,要削去朱三这颗头去了。还要感谢兄弟的救命之恩呀。”朱温说完,还摸了摸他自己的头。
“哈哈哈,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我同朝为臣,当鼎力相助,今后还要仰仗梁王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呀。”
“好说,好说。”
朱温拉着李克用进了宴会厅。朱温喜不自禁,心想:沙陀小子送命来了。但脸上仍堆满了笑容,献着殷勤。分宾主坐定后,朱温举起酒杯道:“晋王兄弟,此次出兵又获大胜,为皇上又立了大功,朱三先敬你一大碗!”说完,朱温一仰脖,把那碗酒喝个精光。李克用也不示弱,满满一大碗也喝个干净。接着,朱温手下的将领们左一碗右一碗地开始敬酒,李克用本来就善饮,来者一律不拒。不一会儿,李克用就喝得头重脚轻。朱温看到李克用已酩酊大醉,说话含糊不清。拉着身边的一位将军直叫梁王,他觉得时机已到,刚要命人下手,这时,外面一阵骚乱,杀声四起。李克用斜着醉眼问道:“梁……王,谁……谁在外面喧哗,搅扰爷的酒兴。”
朱温忙对朱义使个眼色,朱义抽出佩剑就向李克用头上砍去,说时迟那时快,正在此时,周德威从门外跳了进来,挥刀将朱义的佩剑挡住,高声喝道:“大胆狂徒,敢坏我家大王性命,拿命来!”说着,二人便打在一起。只一个会合,朱义就死在周德威刀下。朱温见势不妙,急忙从后门闪出去。李克用看到这些,酒一下子就醒了,忙喊道:“将军救我,将军救我”。这时,门外又闪进几条汉子,架起李克用破窗向外逃去。
原来周德威怕李克用遭朱温所害,悄悄带了一队人马跟在李克用后边。当他来到上塬驿后,发现朱温所安排的人马已把这个驿站包围起来,知道朱温不存好心,便指挥人马杀进来,若不是及时赶到,恐怕李克用早已命丧黄泉了。
李克用逃过了这一劫,发誓要与朱温势不两立,从此梁晋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却说李克用回到河中后,对朱温的无故加害恨之入骨,耿耿于怀,前后八次向朝廷建议,要出兵讨伐朱温,唐僖宗均未允准。但为安慰李克用,又破例封他为陇西郡王。无论唐僖宗如何安抚,李克用也难以出了这口恶气,结果气成了一场大病。在病榻上还一再发誓: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转眼已经到了夏天,李克用仍然郁郁寡欢,几次想出兵报复,又怕皇上怪罪。其子李存勖看父亲受此煎熬,心里很是着急。一天,他对父亲说:“父王,那朱三狼子野心,反复无常。纯属一小人。孩儿长大后。必为父王雪耻。父王大可不必如此,还是先调养身子要紧。趁现在有些闲暇,孩儿想陪父王到各处走走,一来散散心,二来又可查看一下各地的防务,不知父王意下如何?”
李存勖是李克用长子,年方一十九岁。不仅善于骑射,诗书经史无所不通,尤其对音律更是知之甚多。李克用很喜欢这个儿子。
听了儿子的劝慰,李克用思索片刻道:“我儿言之有理,明日我们即到雁门关去,查看一下那里的防务,顺便散散心,排遣排遣。”
李存勖见父亲同意了他的想法,很是高兴,忙下去安排去了。
却说雁门关守将名叫霓,也是沙陀人,没有姓氏。为人质厚寡言,执事恭谨。自李克用起兵后,一直跟随左右,历经百战。由于忠诚质朴,作战勇敢,李克用便委派他做了雁门关守将。
第二天,李克用及一百多随从来到雁门关,霓将军先安排李克用一行参观了雁门关的防务工事,又到校场上观看守军将士的操训,李克用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点将台上,极目一望,但见旌旗招展,军容严整,将士们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心里十分欢喜。
突然,一声炮鸣,从校场的西北角,跑来一匹白马,风驰电掣般的向校场中央奔来,马上是一位年近十六七岁的小将,白盔白甲,英姿飒爽,神武威猛。这位小将纵马来到点将台下,高声禀报道:“雁门关守军列队完毕,请大王检阅。”
李克用高兴地点点头说:“操训开始吧。”
“得令”!
那白甲小将答应一声,拿出令旗一摇,顿时杀声震天,旌旗猎猎,李克用心里赞叹道:“真乃一员虎将也。”转头问霓将军道:“哦,霓将军,这位小将是谁,怎地未曾见过?”
“禀大王,是犬子邈佶烈。”
“哦,长这么大了?记着还是个娃娃呢!”
“大王上次见犬子还是三年前的事情,如今犬子已经十六岁了。”
这时,又一声炮响,射靶开始了。几位将军轮流表演,箭箭皆中靶心,李克用心里正在叫好,那邈佶烈飞身上马,拉弓上箭,“嗖、嗖、嗖连发三箭,皆正中靶心,更奇的是,三支箭竟紧簇一处,箭头钉在同一个靶点上。这时,天空传来几声雁鸣,邈佶烈拉住马头,翻身就是一箭。一只大雁从空中落下。军士们齐声欢呼,李克用也忍不住高声叫绝。
李存勖从一旁站出来,走到李克用身边说:“父王,孩儿愿与邈佶烈比试武艺,请父王恩准。”
李克用不假思索地对霓将军说:“我儿想与邈佶烈比试武艺,不妨让这两个孩子玩耍一番,不知将军意下如何?”霓将军连忙答道:“好呀,在下正想目睹殿下的风采,请殿下手下留情,点到为止,莫伤了犬子,嘿嘿。”
不消片刻,两员年轻的将军飞马校场中央。李存勖黑甲黑马,与白马白甲的邈佶烈形成鲜明对照,煞是好看。一声号角,两匹战马拥在一起,两员小将开始了厮杀。怕误伤彼此,比武用的兵器是木制点朱棍。战了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负。邈佶烈察觉李存勖求胜心切,渐渐露出破绽,有些力气不支了。竟一时忘了父亲的嘱咐——让李存勖赢头阵。他看出破绽,一棍刺去。正中李存勖前胸,李存勖一个趔趄,从马上掉了下来,邈佶烈心里暗叫“不好”,急忙下马,扶起李存勖道:“邈佶烈让殿下受惊了,请殿下惩处。”
李存勖坐在地下,哈哈大笑,趁邈佶烈俯身拉他时,就势给了他一拳,说道:“好兄弟,真好功夫,果然有些手段,不愧我们沙陀好汉。走,我们一起去见大王。”
霓将军看到李存勖摔到马下,心里暗暗叫苦,埋怨邈佶烈没有让李存勖赢头阵。后来又看两人也不骑马,拉着手跑到点将台下,正疑惑间,李存勖已拉着邈佶烈上了点将台,脸上不仅没有丝毫不快,反而很是高兴,他见到李克用,拉着邈佶烈伏身便拜,李克用也不明就里,说道:“我儿为何行此大礼!”
“恭喜父王,贺喜父王。”
“何喜之有?”
“恭喜父王今日得一员虎将,此乃我大晋之福呀。”
“哈哈哈,我儿言之有理,果然是一员猛将。不过,孩儿,你适才所说言之失当,你们都听着,我等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永不僭越。以后莫提大晋二字,本王无非代皇上治理两晋之地,安敢妄称大晋?”
“是,孩儿谨记父训”。李存勖面有惭色地答道。
李克用高兴地拉起邈佶烈,用慈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半晌问道:“好小子,这身武艺跟谁所学?”
“回大王,末将是跟父亲所学,让大王见笑了。”
李克用看到邈佶烈如此英武、潇洒,大喜过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说霓将军,这哪里像一个守将的孩子,应是本王嫡出才对呀。”霓将军一听,立刻明白了李克用的意思,顿时心花怒放,倒头便拜,说道:“谢大王,若大王不弃,就让犬子侍奉左右,任大王驱使。”
“好呀!”李克用爽快地说,“那要看邈佶烈愿意认本王为父吗?”
邈佶烈尚未明白李克用何意,父亲一把把他拉过来,按他跪在地上道:“孩儿,还不谢过你义父。”邈佶烈懵懵怔怔,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连忙磕着头说:“孩儿……孩儿谢义父王的大恩,孩儿.……儿愿为义父王结……结草衔环,执马坠……坠镫…”由于邈佶烈太过于激动,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
“哈哈哈……”李克用听到这里大笑起来,笑着说道:“什么义父王,听起来多别扭,叫起来更别扭,今后称呼本王就像亚子(李存勖)一样,称我父王,你可愿意?”
“是,父王。”
“哈哈哈,既然认我为父,那就得有个见面礼呀。”说着,李克用从身上解下佩剑,递给邈佶烈道:“这把剑跟随你父王二十多年了,杀敌无数,今天为父送与你,望你上了战场,英勇杀敌,立不世之功。”
“谢父王赏赐,邈佶烈愿惟父王马头是瞻,一刀一枪,效命疆场,保卫咱沙陀江山。”
“孩儿错了,是大唐的江山。你们不知呀,想当初,若不是太宗皇帝搭救、收留我们沙陀人,早被吐蕃人灭了。没有大唐就没有我们沙陀,虽说眼下权臣当道,皇权无力,但毕竟是华夏正统。本王刚说过,我等生为大唐人,死为大唐鬼,永不僭越,我父已被先皇赐为国姓,更应该为大唐江山社稷赴汤蹈火,死而后已。你们都听明白了。”
“是,属下谨记。”
“嗯,这样才对,邈佶烈,既然认我为父,当然要赐你个姓名了。”李克用思忖了片刻道:“从在现在起,你就叫李嗣源。你可愿意?”
“父王恩赐,孩儿岂有不遵之理?”
“哈哈哈……好呀,明天就随为父回河东。”
李存勖没有料到父亲收邈佶烈为义子,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快。因他知道,父王为了搜罗人才,为己所用,认了许多义子,已有:存信、存孝、存进、存璋、存贤、嗣昭、嗣本、嗣恩等,如今又收一义子,而且又如此英武干练,怎能不生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