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暗涌血纷纷,最是无情皇家门。
何若躬耕苦亦乐,娇妻爱子惹归心。
李从珂议事回来天已经三更了,议定了明日在攻城时由他来做先锋,攻打西门,他怕有闪失,没敢回营房,在几个小校的陪伴下,趁着夜色到了洛阳的西门,想再看看地形,做到心中有数。他站在城门外一个土岗子上,借着微弱的星光从远处打量着这座黑幽幽的古城洛阳,那高耸如云的城墙,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雄伟,他不由感慨道:“明日定是一场恶战。”
他正打算打马回营,突然发现在远处的城墙上一个黑影吊下来,他急忙命那几个小校隐蔽起来,瞪大眼睛仔细看着从城墙上吊下的黑影。那黑影被吊到了城根,解开捆绑自己的绳索,四处望了望,便向土岗子这边走来。李从珂打了个手势,待那黑影过来时,那几个小校将他抓住,送到李从珂身边。李从珂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此人还是个孩子。生得细皮嫩肉,大概只有十四五岁。问话当中,发现这个孩子说话的嗓音非常尖细,李从珂断定此人是个太监,立刻把他带到大营里问话,李从珂让他坐下,并亲自给他倒了碗水,问道:“小兄弟,你在宫里做什么?”
那小太监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无法掩盖的,唯唯诺诺地说:“将军爷,不要杀俺呀,俺去年才入的宫,什么坏事也没干过,不要杀俺呀。”
“哈哈哈,谁说要杀你了?只要你给我说说宫里的事,即可放你走,我且问你,这几日你见过皇上吗?”
小太监摇摇头说:“俺是武英殿做粗活的,很少见皇上,不过俺听俺叔说,皇上驾崩了,要俺出来赶快逃命。他刚把俺送出了城,就被将军抓了。”
“你说什么?皇上怎么了?”李从珂急切地问:“你再说一遍,皇上何时驾崩的?”
“俺没有见到,是俺叔说的。”
“你叔是谁?”
“俺叔就是太监总管吴有嗣。”
“哦,他是怎么说的?”
小太监看看左右,凑到李从珂耳边说道:“俺叔说,升平署的人心肠太狠了,皇上被他们射杀了,皇上的尸体也被他们藏了起来,天一亮就会天下大乱,要俺快去逃命。”
这个突如其来的天大的消息,惊得李从珂张着大嘴,愣在那里。“将军爷,俺说的可全都是真的,你把俺放了吧。”
片刻,李从珂才回过神来,继续问道:“你叔何时给你说的,皇上又何时驾崩的?”
“刚掌灯时俺叔给俺说的,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李从珂转身从食盒里拿出一大块牛肉,放在小太监跟前说:“小公公,想必你还没有吃饭吧,你先把这块肉吃了,再走不迟,来人呀,好好侍候小公公用餐,我去去就来。”一个亲军从帐外进来,李从珂悄悄对他说:“看好这个小太监,再给他弄些干粮,等会你把他带到大将军帐内,我有要事先去禀报大将军。”
李从珂头也不回,消失在夜色里。
李从珂把听到的事情告诉李嗣源后,李嗣源坚决不相信,高声喊着:“这决不会的,这些伶人怎会有这样的胆子?定是有人在中伤我等,污我等逼死皇上,其用心好生险恶。”这时,安重晦走进来,李嗣源对李从珂说道:“你把此事给安大人说一遍。哼,这等谣言你也轻信,你说吧。”于是,李从珂就把小太监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时,那个亲军已把小太监带到这里。小太监怯生生地望着他们,浑身颤抖着。李从珂走上前去,抚摩着他的头道:“不要怕,你把给我说的事情再说一遍,即可把你放走。”
于是,小太监就将此事的原委重又说了一遍。李嗣源听后,颓唐地坐在椅子上。安重晦一言不发,也端坐在那里。李从珂把那位亲军叫进来,嘱咐道:“把这孩子送走吧,给他带点干粮,给些盘缠。”亲军答应一声带着小太监出了大帐。
这天大的变故,如当头一棒,直打得李嗣源懵头转向,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沉思片刻后对安重晦道:“此事断难相信,也许是传讹了,或是这些戏子的诡计。若真是如此,这将是我等之过呀。”说完,他竟放声大哭起来。半晌,才抬起头,用红肿的双眼看着安重晦,哽咽地说道:“安大人,嗣源有一个请求,请大人务必答应,从珂也要听好;若皇上真的驾崩了,必是我之过,我当饮剑自尽,大人可将我的头颅送进城去,向天下谢罪,千万莫因此而致天下大乱。从珂,你与敬瑭速去寻找魏王,请魏王回宫登基……”
“大将军,先不要这般着急。尚不知此事真伪,这等大事,岂能只轻信一小太监的话?再说此次举事,已不是大将军一家之事了,重晦及十几位将军的身家性命早与大将军生死一处了,何去何从,还要听听他们的想法才是呀。”安重晦截住李嗣源的话道。
李嗣源点点头道:“是呀,从珂,你先派一精细之人,今夜摸进城去,到李袭佶李大人的府上打问清楚此事,再做计较。”安重晦点点头道:“事发仓促,李大人未必知道此事。”安重晦眉头一皱,心生一计。对李嗣源道:“我马上修书一封,请大相公寻一妥当之人进城,交于李大人。”安重晦说完,伏案疾书,片刻书就一信,随手拿出一个锦囊,把书信封了,也没有让李嗣源过目,就交到李从珂手里道:“事情紧急,请大相公速去安排,并通知各位将军到大帐议事。”
李从珂接过书信,看看李嗣源,李嗣源点点头道:“就按安大人的话去做吧。”
安重晦看着李从珂消失在黑夜里,转过身子道:“大将军,依重晦看,此事若是真的,不出今晚,那些伶人太监就会出城与我们联络,因为此事一经传出,立刻会引起天下大乱。这些戏子无论如何也担不得这个干系,只有大将军才能稳住局势,莫非这真是天命所归?非大将军无人能为我华夏之主,望大将军节哀顺变,立于潮头之颠,救民于水火之中……”
“安大人莫再说下去了,嗣源决不去做这大逆不道之事,只有一死而谢国人,换取天下太平。”
安重晦怕他做出极端之事,忙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李嗣源脚下,声嘶力竭地说:“大将军,为天下苍生计,为诸位将军计,你可千万不能这样想呀。如此不仅凉了众人的心,也害了天下百姓,大将军请想,若皇上真的驾崩了,诸王为争大位,必得相互厮杀;各路诸侯为获拥戴之功,也得各为其主,逐鹿中原。可怜我华夏百姓,又要重蹈战火。”说着,安重晦竟抱着李嗣源的腿大声嚎哭起来,李嗣源忙把他拉起来。正在此时,张破败、赵在礼及诸位将领都进了大帐,看到这阵势,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正在这时,从帐外进来一巡夜的小校,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将军,来了两个宫人,指名要见大将军,说有要事禀报。”
李嗣源与安重晦交换了一下眼色,安重晦点点头,重又坐下来,正正神道:“带他们进来。”
帐帘一挑,却是景进一步跨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太监总管吴有嗣。他们看到李嗣源倒头便拜,景进声音洪亮地说:“佞臣景进拜见新君,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又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李嗣源没想到来人竟是景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大声怒斥道:“大胆奸佞之徒,何故出此狂言乱语,左右给我拿下,推出去砍了。”
“慢,待在下传完大行皇帝遗诏再砍不迟。”景进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不慌不忙地说。李嗣源一时如坠五里雾中,他惊愕地望着安重晦,又看看景进和吴有嗣。安重晦也有些摸不到头脑,思忖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些伶人为了自保,肯定与太监串通一气,立了份伪诏,以遮世人耳目。他
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城府。心想:“这个伶人真不简单呀,果然胆大心细。”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忙跪在地上,拉李嗣源跪下接诏,张破败等更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大将军跪了,也忙不迭地跪了下来。景进给吴有嗣使个眼色,吴有嗣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拿出“圣旨”,清清嗓子念道:
“朕自登基以来,德不足以安民,能不足于治邦。致使民心离乱,国士寒心,实朕之过也。况朕顽疾缠身,倦于朝政,为保先王基业,朕何惜微躯?大将军李嗣源,功勋齐天,政绩卓著,定能克承大统,着即皇帝位。钦此。”
景进待吴有嗣读完“遗诏,”便与与吴有嗣一起趴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道:“大将军,皇上……皇上已经殡天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将军即刻即皇帝位。”
李嗣源情知有诈,却又不知该怎样应付,一时间被弄得束手无策,他没有接“旨”,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景进,“唰”地一声,抽出了宝剑。安重晦忙使个眼色制止了他,转向那二人道:“皇上身患何疾?何时殡天了?”吴有嗣叹口气道:“皇上的心口痛有好些日子了,开春后更重了,申时时分,皇上刚用过膳,突然觉得不受用,面色苍白,浑身冒汗。皇上自知不起,就令人拟了这道诏书,用了玺,就……就殡天了。传了十几个御医都无济于事。我等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先出城传旨,请大将军接旨吧。”
说着,吴有嗣把那道假遗诏,双手递到李嗣源面前。李嗣源不知该怎样处置,只是机械地接了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安重晦给张破败等人使了个眼色,众将军立刻明白了,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高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又行了三跪九拜之礼。李嗣源这才从惊遽中清醒过来,急忙把那道“遗诏”扔在桌上,指着众将,声色俱厉地喝道:“你们……你们真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吗?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嗣源宁死难从,谁若复言,犹如此物——”说着,李嗣源手起剑落,眼前的条案被劈为两段。他猛地回身,上去抓住景进的胸襟,眼里似乎冒着火,怒声问道:“你们是怎样弑君的?给我从实招来,说!”景进早把生死置于度外,因而心境异常地平静,不慌不忙地笑了两声道:“大将军是说笑话吧,佞臣焉敢如此?吴公公一直侍奉大行皇上,他最清楚。”
景进又转向吴有嗣道:“吴公公,太医们不是还有医案吗,拿出来让大将军过目。佞臣不过是大行皇帝身边的一条狗,本来就罪不可恕了,怎敢弑君?请皇上莫要错怪了佞臣,辜负了佞臣的一片好意呀。”他说完这句话,瞟了李嗣源一眼,又看了看安重晦。接下来不紧不慢地将了李嗣源一军:“莫不是大将军不肯奉诏?”
“你……”景进的话,噎得李嗣源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地知道这道遗诏是假的,更明白这道遗昭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松开了景进,厉声问道:“景进,你可知罪吗?”
“小的知罪,小的曾在大行皇帝面前进过谗言,开罪过陛下。所以今日特来领罪。如何发落全凭陛下的旨意,但小的只有一事相求:陛下遭遇,罪在小的一人,与升平署其他伶人无关,望陛下放过那些孩子们,小的愿以死赎罪。”
李嗣源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冷笑了两声道:“人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想不到你还懂得义气二字?那为何屡次构陷于我,挑唆我们君臣不合,是何居心?”
景进急忙跪下,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想我景进,不过一市井伶人,卖艺出身。承蒙大行皇帝厚爱,享尽荣华,极尽富贵。若不为主子着想,还算是人么?狗还知道为主人看家护院呢?”
安重晦笑了笑,心想:这景进果然有些手段,谋划的如此周密,非寻常之辈,于是他对李嗣源道“这等小人,休与他一般见识,待日后一并处罚。请大将军即刻奉诏,进宫荣登大宝,诏告天下。”
“请大将军进宫!”众将领一齐道。
李嗣源对着大家躬身抱拳,急切地说:“诸位,千万莫提及此事,嗣源不敢奉诏。”此时,李嗣源一抬头,见李从珂与石敬瑭从外面进来了。原来石敬瑭的人马住在城南,刚得到李从珂传去的消息,两人飞马赶到大帐,看到眼下的情势,心里明白了。李嗣源见到他们俩,像是见到了救星,忙说:“敬瑭,从珂,你们要救救为父呀,为父绝不做这大逆不道之事。你们速去寻找魏王,请魏王回宫登基。”
安重晦急忙向李从珂、石敬瑭摇摇头道:“二位将军,若魏王登基,将大开杀戒,我等的身家性命事小,天下将会大乱。二位将军,你们要为百姓着想呀。”
“是呀,请大将军为百姓着想,莫要再推辞了。”众将附和道。
这时,门外跑来一个小校,高声叫着:“报大将军,大营外来了许多大人,李袭佶李大人要小的回禀大将军,说李袭佶率百官要面见新君。请大将军示下,要不要他们进来?”
安重晦正在束手无策,接到小校报来这个消息,这才长舒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语道:“总算来了,总算来了。”还没等李嗣源发话,忙对那小校说:“快请大人们进来。”
“遵命。”
原来李袭佶通过宫里的亲信也得知宫中的变故,正不知该如何应付,恰在此时,安重晦的书信到了,他匆匆打开,急忙读来:
“据闻,伶人作祟,山陵忽崩。安抚天下者唯李大将军一人,大将军人品敦厚,绝不愿自立为主。为大唐社稷,天下苍生,望李大人率百官前来大营劝进……”
他看完书信,心里知道该怎样做了。他清楚地知道,当今局面,国之将倾,唯有李大将军才能支撑。他看看天色已近三更,忙把所有家人召集起来,要他们分别去通知那些在朝中为官的门生故交,三更刚过,便积聚了50名官员。他觉得规格还是不够,就亲自出马,找到门下侍郎豆卢革、中书侍郎卢程和枢密使张居翰,冯道等。这些人都是当朝一品大员,又都是李嗣源的故交。他们闻听此事,先是大吃一惊,待李袭佶晓以利害后,就一起随李袭佶出了城。
这些劝进的官员在小校的引领下来到大帐,一进门便跪在地上,黑压压一片。李袭佶带头高呼:“臣等叩见新君,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嗣源看到这阵势,差点眩晕过去。他急忙扶住那半截条案,不知该如何是好,颓然坐在椅子上。安重晦给太监总管吴有嗣递个眼色,聪明的吴有嗣立刻明白了含义。他走向前去,拿起那道假遗诏,清清嗓子道:“大行皇帝遗诏,众大臣跪听……”
李嗣源就这样被推上了皇位。改元天成。时在公元926年春。
第二日,在众将及百官的前呼后拥下,进了皇宫,那些太监、宫女及后宫嫔妃,早接到了消息,来到殿外,跪满了一地,等着朝拜新君。李嗣源进宫后,命人找到李从勖的尸体,为隐瞒射杀李存勖的证据,那些伶人早把他烧得不成人样了,也不敢让李嗣源看,只得草草殓了骨殖,葬在河南新安,号雍陵。
李嗣源登基后,颁诏降旨,废除伶人所担任何职务,裁撤宫中宦官、后宫姘妃千余人。并追封魏氏为宣宪皇后。
自从李嗣源登基以来,李从珂就不曾闲过一日。他先带大军剿平了李存勖几个子侄亲王的残兵,又逼服了冀州、云州的人马,紧接着又把魏王李继岌围在渭河以东。李继岌所带人马大部溃散,一场大战后,李继岌逃到一个村庄的一间空房内,身边只剩下一个名叫李环的亲随。这主仆二人躲在屋里,看到外面李从珂的兵马在逐家搜查,知道是躲藏不住了,李继岌仰天悲叹,对李环说道:“李将军,大势已去,福不可再,如今已经道尽途穷,本王不愿被阿三所抓,受其凌辱。可又难于下手自决,你速把我杀了,然后自己逃命去吧。”
李环死活不肯,李继岌命令他道:“若不忍杀我,难道要我杀你不成?你忍心本王被那贱种抓住,徒受其辱?横竖是死,你就让本王死得尊贵些吧。”李环万般无奈,只得说:“小的实在不忍看到大王的脸面,若真是无路求生,请大王把脸背过去。”李继岌笑了笑,最后看了看外面,爬在睡榻上等待着。只听李环高声叫道:“魏王,你上路吧。”继而用颤抖的手解下战袍上的条带,套在李继岌的脖颈上,扭过头去,闭上双眼,狠狠心,两手一用力,就勒死了他。他看到李继岌已经没了气,又脱下自己的战袍,盖在李继岌的身上,随之也吊死在他旁边。
李从珂听说军士们找到了魏王,急忙赶来,看到这个惨状,心里很是不忍,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哭叫着:“魏王何以如此呀?何以如此呀?落得这等下场,生在皇家有何好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成了皇家的人,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道:“皇家子弟,命运多舛。如今义父登基,于我安知祸福?真不若做一介小民,或纵情于江湖之上,或安享于陋堂草屋之中,比做个非亲生皇子要好上百倍。唉,不如及早回到镇州平山,逍遥一生。”向往田园生活的念头一生,自然又想起多情的刘家小姐,心想:“这次回师,路经卫州,该去看望他们父女。这一年多来,不知他们生活的怎样?找到他们后,就远离这个是非窝。父皇呀,孩儿宁愿舍去所有荣华富贵,回平山老家,男耕女织做一世百姓,也不愿落个像魏王这样的下场。”打定了主意,准备回洛阳后向义父袒露心迹。
李从珂命人将李继岌葬在华州西南。焚香祷告一番,便率兵回师。不几日就到了卫州,他远远地看到卫州城门,一股热流立时涌遍全身。一年多了,他还未曾见过刘小姐,此时正所谓“近乡情更怯”,百爪挠心一样难受。他传下令去,要大军在城外扎寨,军士们不得进城骚扰。他自己却换了一身便装,带着葛三进了卫州城。葛三很容易找到了安置刘家父女的小四合院,当初是他亲自从定州把刘小姐送回卫州的,李从珂示意葛三在外候着,自己进了院子。他敲敲门,没有回音,见门虚掩着,他就推门走了进去,屋内却空无一人。屋子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很是干净。他坐在炕边,忽然闻到一股烧纸的味道,正纳闷间,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走进来,他吃惊地望着李从珂,那男子问道:“你是何人?如何却在这里?”
李从珂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忙说:“对不起小哥,敢是我找错了人家,我即刻就走。”说着,李从珂起身要走,那男子问道:“客官从何而来?要找谁家?”李从珂歉意地笑笑说:“哦,在下来寻刘家父女,小哥可知他们住在哪里?”
那男子惊鄂地望着李从珂,上下打量着他,说道:“这正是刘家,你是何人?”这回轮着李从珂吃惊了,看着眼前这位风雅俊俏的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妒火,厉声问道:“你是何人?怎敢到这里?快从实招来。”那男子也不示弱,指着李从珂鼻子道:“你这厮好生无礼,到了我家,还没有问你,却只管问我。快些滚了出去,不然我可要动手了。”说着,那男子上去就拉李从珂,这下把李从珂惹恼了,他抡起拳头就打了过去。那男子也不吃亏,俩人就在屋内打将起来。正在此时,刘小姐从外面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她看到阵势,忙喊道:“快些住手,快些住手,不要打了。”
俩人闻声都停了下来。刘小姐一眼认出了李从珂,吃惊地看着他,竟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言道:“是……是相公。”说着,她把怀里的孩子递给那位男子。李从珂斜眼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弹弹身上的土,冷静了一下道:“此番回师洛阳,特来看望小姐。看到小姐如此安逸,从珂也就放心了。从珂去了。”说着就要离开。刘小姐刚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见李从珂要走,上去就把李从珂抱住,眼泪喷涌而出,啜泣着说道:“相公,可见到你了,可见到你了……”由于过分激动,刘小姐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李从珂看看刘小姐,又看看那男子怀里的孩子,轻轻摇着头,把刘小姐推开道:“军务缠身,待来日再看望小姐。伯父大人呢?他老人家可好?”
刘小姐听到这句话,哭得更恸了,半晌才强忍住哭声,断断续续地说:“家父……家父已经过世了,今天正是烧断七纸的,呜……”
好半天刘小姐才停住哭泣,把身边那男子拉过来,对他说:“阿弟,这就是我说过的李将军。还不见过?”那男子不好意思地走过来,羞怯地说道:“李将军,对不起了,适才……”
“这是……”李从珂惊讶地问刘小姐,“这就是你说的在云州戍边的延皓阿弟?不是才十六岁吗?如何长的这般高大?”刘小姐点点头,又低声抽泣起来,延皓走过去说道:“阿姐莫要再悲伤了,你已经哭了七天了,当心把身子哭坏了,孩子也要跟着受罪的。”
刘小姐把孩子接过来,李从珂更是摸不到头脑了,不解地问:“这孩子是……”
刘小姐双目低垂,脸颊飞红,只是难为情地低头不语。这时,延皓鼻子哼了一声,忿忿地道:“自己做的好事,如今还要问谁?阿姐为了这孩子,受了多少罪,你倒好,扔下他们母子快两年了,竟没有一点口信儿,还算什么将军?要是依着我,早就去洛阳寻你了,可阿姐就是不许我去。”
“阿弟,休要胡说,这怪不得将军。”
李从珂恍然大悟,一丝歉意涌上心怀,情不自禁地伸手把孩子接过来,左看右看,越看越像自己,胸中升腾出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嘴唇蠕动了半天,竟没有一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未曾谋过面的儿子。
“吉儿,这就是你的父亲,好好看看吧。”刘小姐在一旁道。
原来刘小姐与李从珂在定州分别时,就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她怕李从珂分心,就没有告诉他。去年春天生下一个男婴,并取了个乳名叫吉儿。此子生得酷似李从珂,尤其是那两道浓密的剑眉和深邃的眼睛,简直与李从珂无二。
李从珂兀地得子,真是喜从天降,高兴的忘乎所以,只是一味地看着那孩子傻笑着。忽又嗅到那股烧纸气息,这才想起刘小姐的父亲,忙问道:“伯父身患何疾,怎地说没就没了?”延皓叹口气说:“家父身体早就不好,去年就躺下不起了,多亏阿姐照应,才挨到今年。又是老,又是小,阿姐受了多少委屈?前些日子,我给总兵送了些银两,才放我回家奔丧,过几天就得回云州。我正发愁阿姐今后的日子呢,总算把将军等回来了。”
李从珂略一思索,对延皓道:“你就不必到云州了,我给你们总兵传个信儿,就在洛阳谋个差使吧。”
延皓听后,高兴地说:“如此更好,那就谢谢将军了。哦,您还没有用饭吧,待我去街上买点酒吃。”说完,延皓抱过孩子,转身向外走去。
李从珂深情地注视着刘小姐,把她拉到怀里,柔声说道:“让小姐受委屈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给我捎个信儿?即使再忙,我也要来看看我的儿子呀。这要怪你了。”
“本打算给你捎信的,可听说你在魏州打仗,后来又不知你们去了哪里。这兵荒马乱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想不到今天我们又相见了,真是做梦也不曾想到呀。”
刘小姐紧紧依偎在李从珂的怀里,把头深深地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半晌,她抬起头,望着李从珂道:“相公,前些日子,看到朝廷的诏书,知道你父帅登基做了皇上。如今你已是皇子了,小女再不敢有什么奢望,惟愿相公……”
“再莫说这样的话,从珂此番前来,就是来接小姐回洛阳的,我们明日就起程。”
刘小姐闻听,心里一阵激动,但一想起自己的身世,不免又暗自伤心起来。她看了一眼李从珂,悲悲切切地说:“谢谢相公的不弃之恩,民女恐怕没这个福分,有相公这句话就足了。安小姐尚未过门,此时我怎敢去洛阳,让你父皇得知,那还了得。”
“不要再提什么安小姐了,安重晦这老倌曾向大行皇帝告我的状,险些被他害死,我怎可与这等小人联姻?我早禀报过义父,要他推了那桩婚事。从珂说过,今生要与小姐为伴,况且小姐又有了我的骨肉,从珂怎能弃而不顾呢?”
“谢谢相公的深情厚意,延英听人说,你父皇登基,安大人立有不世之功,是当朝的肱股之臣。”
“那又怎样?父皇也没有埋没于他,听说已拜他为相了,并领兵部尚书,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儿女婚事对他来说,不过区区小事,谅他也不会计较这些的。再说,父皇离不开他,倚重于他,于我何干?小姐明日就随我回洛阳,看他怎样?”
“嗯,一切由相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