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见东西,耳边除了“嗡嗡”声也什么都听不见,即使这种“嗡嗡”也很快消失了,我就像个彻底失去五感的废人,一直在朝下沉—事实上皮肤连水都感觉不到了。
……
“梁老师,那位日本客人又来了,我看你还是去见一下吧,他是友好人士。”在极度朦胧中穿梭了一段隧道般的昏暗空间后,我眼前亮起,出现了穿着蓝布衫戴着副黑框眼镜的年级教导主任苏老师。
“果然不放弃呢”我心里冷笑道,“好吧,我去看一下。”嘴上却这样说,边说边下了讲台。
苏老师在前边带路,我跟着他走过教学楼的长廊来到会议室,一个上了点年纪身着西装但没打领带的男人看到我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走过来主动伸出了胳膊。
我出于礼貌和他握了握手,“不容易呢见到你,梁先生。”这日本男人笑着用不标准的中文道。
我心里划过丝厌恶,自己从来都不喜欢日本人,从古至今都是,尤其是眼前这个叫池田什么夫的。
“苏先生”他转向苏老师,“有些话我想和梁先生单独谈一下,只让我们两个在这里的短时间的可不可以?”
看得出苏老师有点犹豫,在这种时期与外国人单独相处按理是不行的,可我是学校唯一的一名省级优秀教师,所以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瞅着会议室的门被合上,伸出一只手掌叉开五指,道:“看在池田先生这么执着的份上,我给你五分钟,有什么话麻烦在这五分钟内讲完,我还有课,请坐。”
“坐”字出口,我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对了,当中是个“龙”,这日本人叫池田龙夫。
“梁桑,不去日本的没有关系。”他也坐下开门见山说道,“只要你和我们上那座山,宋桑的病一定治好我们的保证。”
我当然明白他想说“我们保证一定治好宋桑的病”,那是我的同事宋浩书,患有异常严重的肾病,大夫说他只剩下几个月的命,以目前国内的医疗条件基本看不好,所以我想自己没有选择。
“什么时候出发?”我索性也直截了当。
这话表明我已经同意,池田龙夫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顺利就答应下来,愣了两秒,随即眼珠子射出了光,脸上又露出了笑:“日期的原本没有,既然梁桑这样好,浪费时间我们的不要,准备两天就走怎么样?”
“先给宋桑打一半的药我们会”我还没回复,这日本人马上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他这是为了巩固我的决定,于是也笑了笑:“可以,不过记住,我不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明白,明白的是。”池田龙夫看上去十分满意,这对话的结果已大大超出他的预期。
我点点头,心里却又在冷笑,池田龙夫并不是单独来中国的,也不是头一次跟我接触,最关键的,他居然还知道本人的秘密,所以宋浩书我要救,但同时也绝不能让这个池田和其他的日本人活着下那座山!
准备工作并不顺利,池田龙夫和他的人花了远不止两天,光找借口申请在中国多待一段时间就让他们费尽周折,毕竟在目前的情势下不是外国人来的好时候,等他们办完必要的留华手续,已经是八月份,也好,学校放暑假,我也不用特地编理由请假了。
池田龙夫的大儿子叫池田正刚的带着另几个日本人在出发前赶到,可小儿子池田正里却没有加入团队。8月18日,我们一行人抵达了那座山附近的下许连村,是打着“参观大运动大生产下焕发新春的中国农村”的名义来的,尽管这地儿看上去跟焕发新春压根沾不上边儿,村里很多人连填饱肚皮都是问题。
出乎我意料的是,村子之前已经来了一拨日本人,而且竟然试探着上了一次山,结果却是灾难性的!
由于出现了伤亡,包括做向导的村民,为了堵住当地人的嘴,这帮日本人不仅塞钞票,甚至还免费挨家挨户给村里人打防止传染病的预防针,当然天晓得到底是什么针,按理我完全可以去揭发他们,但出于自身考虑,我不可能去做。
虽说还在夏季,可第二天一大早却不同寻常的冷,我们十多号人在曙光还没出来多少时就带着装备离开了村子,朝那座黄泉山进发。
临走前我看到一个不知是不是村民的青年躲在一栋昏暗破落的屋后盯着我们,也可能就是盯着我,但我没兴趣去关注,以前也从没见过那人。
我转而把目光眺向远处那弥漫着烟雾的山顶,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一阵很少有的恐慌,日本人的装备里有防毒面具,也许用不着我动手,那座怪异诡谲的山自己就会把他们吞没!
只是这些家伙非要装什么狗屁友好人士大老远从日本过来爬这座山干嘛?
海拔一点一点在升高,很快就超过了五百米,离前方的烟雾腾腾也越来越近,这时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健壮男,也就是那个池田正刚走到他爹面前,开始用日语说话。
我当然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池田龙夫其实一直就在我旁边,这年过半百的日本人听完他儿子的话,转过头来对我道:“梁桑,前面的危险,能不能给我们去探探路的有?”
他这不着调的普通话简直引人发笑,我拍了拍身上这个时代千篇一律的蓝布衫,故意道:“如果前面有怪物,你们是不是就打算放弃?”
“不不”池田龙夫连连摆手,“放弃的不可能,这次是唯一的机会。”
我完全不想探究唯一的机会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获悉自己不死秘密的人必须死一个少一个,把他们带进浓雾里逐个解决掉正好,随后我会拿他们的摄影机和照相机随便拍一点—那也是临行前说好的条件,万一这些人无法活着下山,我这个不死人要尽可能多把山顶的情况拍录下来带回去,以换取救宋浩书所需的另一半药。
我逐一轻轻弹着右手的五指,自己当然会遵守承诺,和这些冒险者一起上山外加记录山上的景象,至于这伙人的生命安全可不在承诺中,相反,我现在即将要做的就是把那万一变成一万,在目前的时局下,就算一队日本“友好人士”在华失踪,估计也引不起多大浪来。
于是我走出队列独自朝前进入雾中,但这不是给他们探路,而是要熟悉一下里边的情况,这雾气带着硫磺味,越往前走我就觉得越呛,而且越发灼热,最后终于禁不住咳嗽起来。
“难道是火山么?”我这样问自己,可这种区域不该有火山的。
虽然在咳嗽,但我一点都不在乎,本人身体的过滤系统和常人的不同,自古以来就不怕瘴气一类的有毒气体。我回头瞅了瞅,早已看不见后方的那些人,他们带有防毒面具,所以指望这雾替我干掉他们显然不现实。
我正琢磨着怎么不留活口一一弄死这些日本人,前方更浓的雾里,似乎有红光隐隐闪现!
红光离这里的距离无从判断,不过既然在这种能见度里还能看到,应该不会很远,这时我瞳孔一紧,那里好像有个庞大的影子晃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这一刻自己浑身的汗毛却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同时两腿也开始发软!
这是怎么回事?老子明明没在怕,可这分明是恐惧的反应,难不成…我想起了先前第一拨日本人的试探性上山,我一直都没问发生了什么,因为压根不关心。
“难道这地方还真有怪物不成?”我不由“嗤”了一声,想了想,不管前面那是什么都暂时没必要去管,我不再前行,绷了绷双腿的肌肉转身走了回去。
“梁桑,雾里的红…雾里东西什么的有没有?”池田龙夫一见到我就问。
我脑子微微一震,雾里的红?他是不是想说“雾里的红光”?是上过山的人告诉了他什么,还是这家伙根本以前就来过这座山?
但我装没反应,只淡淡道:“雾里东西什么的都没有,往前走你们的所有人。”
我故意用他的腔调讲话,这日本人显然听了出来,脸上有点尴尬,没再出声,只朝四周挥了一下手,紧了紧背上的包向前迈开了脚步。
他当然是这些人的头儿,我瞅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启动,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了一下。
我和池田龙夫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我们刚全体走进雾中,他忽然转回头对我笑了笑道:“梁桑,这次成功登顶只要,并且能活着回去,到你们的国营饭店我好好招待你一顿。”
我没有回话,只回笑了一下,池田龙夫看上去对目前为止的进程还算满意,拍了拍我肩膀,随后往回走了几步,“哈牙库!”他冲后面的人叫道。
这短日语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也许是让那些人跟上别掉队,我开始好奇也更困惑这帮人明知有凶险到底为何还执意要来,他们是不是其实清楚山顶有什么?
我边走边稍稍偏转头,余光发现池田正刚已经跟到身后,这胡子男背上的装备少说几十斤重,我却完全不想替他分担。
硫磺味越来越浓,开始咳嗽的人也越来越多,池田正刚连咳了几下后突然返身回去,我扭过头,看见他跑到他爸面前,又用日语叽里呱啦说话,感觉有些急躁。
池田龙夫像是生气了,回话的态度并不好,父子俩开始争论什么,我干脆停下脚步,片刻工夫后,池田正刚有点失望地走了回来,边走边戴防毒面具,同时示意最前面的几个人也戴上。
随后他朝我微微躬了躬身,意思可以继续前进,我重新迈开步子,两眼紧紧盯着前方,离之前看见红光的地点已经很近了。
那晃动的硕大黑影究竟是不是我眼花?那种打心底深处涌起的恐惧感再度袭来,这显然是我体内的警报系统在运作。
能见度只剩数米,气温又快速升高,好像几分钟内就上窜了二三十度,这些日本人在面具后大口喘气脚步越来越沉,当然我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时“扑通”一下,一个人已经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旁边的人正想去扶他,就在这一刻,一阵风迎面扑来,前方原本沉寂的烟雾突然疾动,仿佛瞬间旋转着被一股力拨开!
然后我就看见一只巨大血红的尖爪以惊人的速度从烟雾里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