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嘴再次张大,几个月前的失忆症似乎已完全消失,骆阳平自述里的相关环节总会自动从脑海里跳出来。
“一开始那话我连记都记不住,每次醒后都会忘掉。”邱圆圆继续道,“后来那个梦做多了,才最终记下来,可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现在你知道了?”我不禁问。
“世界上的语言有几千种,我花了不知多少时间才查到。”她慢慢道,“那话显然不属于汉语系,我起初以为它是梵语的一种,可后来发现不是,那其实是比梵语更古老现在已接近消亡的古蔔语,属于安达曼语系。”
“意思呢,意思是什么?”我连忙再问。
邱圆圆看着我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一字字道:“那句话的意思是‘以索多神之名扭转一切’。”
“扭转”两字似乎说明了不少,但这次我没有打断,听她讲下去。
“之后我继续查,发现使用那种语言的安达曼部落自古就有传说,当黑暗迫近大地世界面临崩塌时,只有索多神能扭转乾坤。”邱圆圆又目视前方,“而刚才那句话频繁响起之时,就到了祈求那位神灵现身的时候。”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听到这番话的感受,自己活了那么久,记忆里从未看到过什么神明,可能是外星人的飞碟倒是见过许多次。
“圆圆,长话短说直接点。”我终于道,“难不成那个叫索多的出现在你梦里告诉你还剩多少天的?”
“不是,我从没见过什么索多神。”邱圆圆道,“当年那支日本探险团队,除了池田龙夫外其实还有一个人通过装死逃脱了。”
“是谁?”我问。
“那人叫木藤秀行,是藤木的爷爷。”邱圆圆接着道,“藤木的真实姓氏是木藤,他只不过把汉字倒了过来而已。”
“所以是藤木把还剩几天告诉你的”我并没有用询问的口气,“你们又是怎么认识彼此的?”
“我们都是特工,都为了刺探那个庞大的黑暗组织而潜伏。”邱圆圆微微叹了口气,“最初只是因为公事认识,都以为对方仅仅是普通的公司职员,直到…”
她咬着嘴唇开始犹豫,车里有点闷,我让车窗露出条缝,放些冷风进来,讲实话我对她和藤木间的事并不感兴趣,可既然牵涉到开阳城下那座堡垒,我必须获悉内情,但发现内情的确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爷爷有那样一块三角金属片,这是我小时候就知道的事,可当一次偶然的机会看见藤木也有那样一块东西时,我还是非常惊讶!”邱圆圆开始说下去,“那是一次我以富邦商贷公关部经理的身份出差日本,顺便受邀请到池田慧子在千叶县的大型医药公司参观的时候—”
原来邱圆圆也去过池田株式会社,我扫了一眼窗外,天空突然变得阴暗,已经开始有毛毛雨落下,“当时我并不知道那种奇怪的金属片是什么,因为爷爷从没说过,我以为是古代某种测量工具古董什么的,但当我用英文告诉藤木自己的爷爷也有那样的东西时,他立刻就不动声色把我拉到了无人处询问详情。”她继续道,“虽然他的英语不怎么样,可最终我们还是成功地进行了交流。”
“藤木的金属块是他爷爷传给父亲、再由他不久前去世的父亲交给他的,那时我们都不晓得彼此的真实身份是特工人员,却先被这种金属片联系了起来,而藤木之所以主动请缨去那家公司潜伏,当然是跟池田慧子有关。”
骆阳平自述里的话又跃入脑海,我自然立即明白藤木为何会主动告诉池田慧子自己的身份,那跟他的官方任务无关,他只不过想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跟那个藤原绫香一样。
“木藤秀行生前没有说过他是怎么从池田龙夫那里得到那块三角金属片的”邱圆圆的话还在继续,“只知道他也一直做着奇怪的梦,梦里也有佛塔也有对应的‘与塔同在’,可他曾是侵华日军的一员,当然没机会再来中国,直到死都没摆脱那个梦的纠缠。”
“之后这梦又缠上了他的独生子,也就是藤木的爸爸,那个男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数度来华,也到过开阳一次,可惜同样至死都没找到相应的塔,我估计那座塔很可能就是开阳现已不存的几座塔之一。”
说实话我很想从车里出去透透气,道:“所以的确是藤木告诉你还剩多少时间的?”
这次我用了问话的口吻,邱圆圆点了点头:“他父亲当年来开阳的那次,遇到了一个人。”
她说着从包中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展示在我面前,“熟悉么?”
我看着这张照片,眼神变得凝重,这是那张抗战老兵合影,已死的项大洪就在里面。
“爷爷临终前一直看着它,因为里边有一个人,就是这位—”邱圆圆指着一张小小的面孔,“木藤父亲遇到的就是他”。
照片尺寸不大,面孔并不清晰,我瞳孔使劲,然后表情开始有点僵,那次查找项大洪时,即使后来通过岳晓含的微信拿到了清晰的扫描版本,我也没发觉原来照片里还有一个我认识的人。
“这个人,你是不是认识?”邱圆圆显然察觉到了。
我点了点头,慢慢道:“这人是国军里的,好像姓汤。”
邱圆圆“嗯”了一声:“果然活了很久呢,他叫汤子盂,原来是蒋匪军的炮兵营长,后来在解放战争中战场起义,成了解放军的一员。”
我叹了口气,没错,这家伙就是那个枪毙我的黄寄良的表弟,按理他和项大洪应该认识,但一来岁月不饶人二来项大洪那时顶了别人的名,他们显然都没认出对方。
“为什么会是他?”我问道,“他怎么会认识那个日本人?”
邱圆圆也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你那位知情者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呢,汤子盂解放后不久退伍,后来原配去世,他又娶了一个日本在华遗孤,并生下了一个女儿。”
我心里不由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呢?”我问。
“那个女儿在改革开放后去了日本”邱圆圆果然道,“嫁给了一位日本议员,生下了一个儿子。”
结合骆阳平的自述,这当然不是出乎我意料的事,没想到那个叫安真浪速的,居然是汤子盂的外孙。
“汤子盂还活着么?”我问道,这家伙显然知道我被枪毙“已死”的事,如果也在开阳,如果年近百岁还没完全老眼昏花,一旦碰面还是有认出我的可能,毕竟本人的长相一直就没变过。
“他还活着”邱圆圆看着我有些意味深长地回道,“不仅活着,而且可能会一直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