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性吃过早餐,沈肆出发去健身会所。
他羡慕地看了一眼,整颗头都埋在食盆里,奋力进餐的鲁鲁。听着它的舌头欢快卷食肉肠的呼噜声,他怀疑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与强大的食欲对抗,完全提不起兴致做任何事情。
只要有封面要拍,有广告要接,有戏要赶,有通告要上,他就永远不敢吃饱。并不是只有女明星需要维持身材,男明星的人鱼线也是征服粉丝的不二法宝。
演艺圈不光刀光剑影、血泪横飞,还饥肠遍野。
没办法再靠一副嗓子打天下,就只能努力维持肉身的吸引力了。争取不到可以拿影帝的角色,就只能继续“卖肉”。沈肆悲观地想。
沈肆固定去的健身会所,只对名人开放,所以私密性很强。
他正处于半饥饿状态,没有事先通知私教,只想游个泳。
会所建在一栋著名商业大楼的顶层,奢华地采用全玻璃幕墙,拥有270度全视野的无边游泳池,因为是周围10公里最高的建筑,所以不怕狗仔队偷拍。
沈肆很爱这种随时会游去天边的自由感。
然而今日,他刚走到门口,却被前台小姐温柔地拦在门口。
小姑娘涨红了脸,对沈肆的脸看了又看,才嗫嚅地告诉他,今天会所已经被人包下来了。对任何会员都不开放。
这家会所往来无白丁,谁这么大牌,敢全天包下来,不让人进?
他好奇地往前台一靠,手搁在桌面,撑住下巴,一双琥珀色深眸静静看向小姑娘。
这是他的招牌眼神,没有女人能够抵挡。
果然,小姑娘一跤跌进星空一样深邃的眸子里,迷了路。她忘了自己是谁,有何责任在身,她全身的血液涌到脑部,无法做出任何思考。她唯一的意识是,不能辜负这样专注的、热切的凝视。
小姑娘毫不迟疑地泄密:“是秦焕。”
“他凭什么?没有人抗议吗?”沈肆闻言讶异。
“以他今天的状况,大家都让着他。我们老板还让人专门盯着他,免得他想不开,给我们会所惹麻烦。出了这种事情,他也实在不敢见人了。”
他出了什么事?
沈肆不想与一个小姑娘在背后道人是非,故此也装作了然的样子,点点头说:“那我也让让他吧——免得他想不开。”
不过——沈肆指了指自己带的运动装备:“我进去衣柜放一下包,下次来就不用带了。”
小姑娘想一想,只是不对外开放,并没有说不让会员使用衣柜啊?况且沈肆还是会所的代言人,老板也不愿意得罪啊。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放沈肆进去了。
对于秦焕,他一向没什么好感。尤其是昨天,周导还拿他打了自己的脸。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用手机上网搜索“秦焕”。
一条条骇人的标题立即跳了出来——“双料影帝被十五岁嫩模指控性侵”“嫩模悠悠哭诉秦焕迷奸,警方介入”。
文章里配了图,小嫩模在镜头前,哭得梨花带雨。秦焕的经纪人狼狈接招,坚决否认。
下面有上千万条粉丝留言,极尽羞辱,不堪入目。
“淫魔的心、圣人的脸。你果然是影帝啊。”
“道貌岸然,阴沟里翻船,请一头埋进粪坑自我了断吧。”
“你脑子里装的全是精虫吧?对着这么小的姑娘也硬得起来。”
“戏子就是戏子,不管装得再像君子,也掩盖不了下三烂的本色。”捧他的时候,他是影帝,踩他的时候,就成了戏子。
沈肆扑哧笑出声,一向自恃清高的秦焕,此刻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他决定去亲眼看看。
然而,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庞大的健身器材,在晨曦中沉默着,好像之前运动过度,已经没法再动起来了。
人呢?
沈肆刻意从泳池路过。
一眼望去,泳池边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忽然——
他看见清澈碧蓝的泳池中间,有个人正蹲在里面,嶙峋的波光,将那人的身影怪异得拉扯折叠,扭成一个静止不动的奇怪形状。
那人低着头蹲在水底,一动不动,连气泡都不冒一个。
不好!
沈肆脑子里忽然闪过小姑娘说的话。
盯着他的人在哪儿?
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尽管,他一直十分不待见嘴贱人轻浮的秦焕,但此刻,他也顾不得多想。
来不及确定那人是不是秦焕,沈肆扔掉包包,哗的一下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底,两下挣脱,蹬掉鞋,一头扎进泳池里,直直向那人潜去。
他潜到那人身边时,那人才睁开眼睛,即便在水光的折射下,秀眉星目的脸,依然脆弱得令人过目难忘。
他脸上的表情,像做梦一样,漠然而空洞,好像已经被人抽走了精魂。
直到他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后,那眼睛才有了点活气,像看着一只渺小的蜉蝣生物般轻蔑地瞥了一眼沈肆。
沈肆惊怒,一把抓住他胳膊向上浮。
谁知秦焕却突然像发了疯一样挣扎,用力踹向沈肆。
沈肆不防,腹部被踢了个正着。
他情急之下,抡起手肘猛力击向对方肩膀,顺势一把捏住秦焕的脖子,反手卡住,呛得他咳出一串气泡。沈肆拍戏以来,因演技匮乏,一路只好扮演各种英雄人物,故此自由搏击、拳击、跆拳道样样都练过,虽然只学了个形式,但身体素质却绝非一向饰演柔弱书生的文艺片之王秦焕所能抗衡的。
想到此人一贯眼高于顶,处处与自己为敌,沈肆干脆泄愤。
故此,在水下结结实实揍了秦焕几拳之后,沈肆才箍住他的脖子,将其拽出了水面。
一出水面,不等秦焕透过气来,他便劈头盖脸怒斥:“你要自寻死路,请死远点。别死在这里,让我们以后都没法游泳了!”
“谁要死啦?你脑子有毛病啊!你才要给我死远点!”大量的空气涌入秦焕的口鼻,大口喘息了几下后,被打蒙的他终于清醒过来,“姓沈的,你怎么阴魂不散?我包了场都躲不掉你。”
“再有下次,我绝不会救你!”沈肆气急反笑,渐渐冷静下来。
“谁要你救了?”秦焕看着对面连衬衫都没有脱,正浮在水面上的沈肆,阴沉着脸,“怎么,想我死?告诉你,就是把我所有的戏都让给你,你也演不了。”
“是谁潜在水底,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沈肆反唇相讥。
“我喜欢,碍你什么事了?要你自作多情!”秦焕寸步不让,抡起一拳就要再扑向沈肆。
沈肆头一偏,躲开秦焕的攻击。
“肆哥,焕哥——对不起,刚才都怪我,我去上了个厕所——”秦焕的私教小林匆匆忙忙跑过来。
“把人看好了!”沈肆不耐烦地看了小林一眼,又转头看向秦焕,“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但记住,你欠我一句谢谢。”
说完,也不等秦焕回应,他三两下游到岸边,单手一撑,翻身上岸。顺手捡起扔在地上的大包,一路淋淋漓漓地向更衣室走去。
秦焕悬浮在水里,看着一路上迤逦蜿蜒的水渍,和消失在拐角处,那被湿衬衫紧绷出性感轮廓的背影,气得用力劈掌击向水面。
水花四溅之中,他忽然有些不确定,刚才,有那么一瞬,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就此沉沦逃避进那澄净安静的水下了呢?
他怔怔地看向那个已经没有沈肆的拐角处。
他真的欠了他一句谢谢吗?
不,他才没有!
这天,沈肆工作到凌晨两点。
他在旧仓库改建的影棚,为一款男士香水拍摄平面广告,摆了一整天姿势,连笑容都僵在脸上,如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塑,徒剩个精致的壳。
秦焕空洞如梦游一般了无生机的眸子,一直在他眼前晃动。
他真的是在求死吗?
看他依然神气活现的样子,不像!
“肆爷,你可以再笑得开心一点吗?再多点性感和诱惑……”摄影师不断提醒沈肆。
“音乐不对,我做不到。”沈肆焦躁地在灯光下走来走去。
“已经是欢快激昂的音乐了啊。”摄影师干脆让自己随着音乐摆动起来,表示音乐的节奏很舒服。
通常为了让模特酝酿表演情绪,会在现场播放一些音乐来调剂气氛。可是像沈肆这样,对音乐要求苛刻到近乎刁难的,却绝无仅有。“节奏是很激昂,可是你没听出这密集的鼓点下,隐藏着沉重的痛苦吗?如此悲伤绝望,你让我怎么笑得出来?”沈肆愤愤不平。
“小王,快去重换一首。”摄影师无奈,只得妥协。
“这首也不对,太简单,没有意境,半分性感的元素都找不到。”沈肆硬邦邦地回绝。
“再换——”摄影师有气无力。
“还是不对——”沈肆几乎要崩溃了。
“肆哥,肆爷,拜托,把你手机里的音乐分享出来吧!实在找不到符合你要求的。”摄影师实在没办法。
“Bad idea!分享私藏的音乐,等于把这个人的整个世界摊开在人前,包括他的情绪、感情、品位、嗜好。那我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沈肆残忍地拒绝。
摄影师几乎想要,在他骄傲的下巴上,印一个自己的上勾拳拳印。
好不容易折腾到收场,沈肆草草敷衍了在场的工作人员,又与摄影师、客户以及广告公司的监工们拍照留念,心不在焉地接受女客户的狼抱和言语调戏——这么冗长乏味的拍摄过程,也没有耗尽她们的兴趣。
他只觉身心倦乏,连笑容都挂不住了。
小古原本执意要履行职责,送他回家。可看着小古遍布血丝的眼睛,和被冻得铁青的嘴唇,他挥挥手果断地说:“照镜子看看你这副德行,赶紧打车回家睡一觉,明早来接我,不准迟到。”
明早,他要和周导见面。
小古感动得眼泪都差点涌出来。
尽管平日沈肆对他呼来喝去,人人都认为他难伺候,可只有他知道,沈肆是一枚夹心硬糖,只要你忍住牙疼咬开那层壳,里面全是软融的糖心。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情和周雯单独谈。”沈肆打断了小古的坚持,目送他离开。
周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偌大的旧仓库里,很快就走得只剩下他们俩。停了冷气,仓库里很快就寒气逼人。
大概走得匆忙,工作人员没有将窗户关严实,一阵阵风呜呜咽咽地从缝隙里挤进来,像悲凉的洞箫,吹得汗毛倒立。
冬天的夜,天寒欲雪,针鼻大的孔里透出的风,都能冻死牛。摊了一地的报纸,被细细的风撩拨着,偶尔轻轻翻动,更显寂静。
但周雯的情绪却一直很高,今天一早,她就接到周导亲自打来的电话,表示投资人执意要换掉秦焕,让沈肆当主角,让沈肆明天一早去试镜。
她告诉沈肆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时,沈肆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一点情绪也没有地反问她:“你知道今天,秦焕差点想要自杀吗?”
饶是心已如铜墙铁壁,周雯还是被这句话震住了。
“是你干的对吗?”空荡荡的仓库中,沈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在审问我?”不由自主地,周雯的背脊挺起来,摆出一副迎接攻击的姿态。
沈肆摇摇头,目光平静:“是你干的!”
“是又怎么样?”束腰的紧身内衣,勒得她喘不过气,憋得她直想要掉眼泪。
她负气地看向身边如同打量陌生人一般的男人,描着精致眼线的丹凤眼里,爆出一点愤愤不平的凶光:“你以为他是无辜的?你知道那些黑你演技差的水军,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了上周导的戏,他们也没有少动手脚。允许他们作恶,就不允许我回击吗?”
“你要回击,方法很多。可现在你整出来的这出戏,会彻底毁掉一个人!那个小模特才十五岁啊,还是个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沈肆舔了一下嘴唇,他觉得口干舌燥,连话都哽在喉咙里,但他仍坚持说了出来。
“是我脱了秦焕的裤子,让他霸王硬上弓的?是我灌了小模特的酒,让她去爬秦焕的床?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不过就是往外放了点风声,你就把一切都推到我头上。”话至尾声,周雯一向温润如水的声调尖利起来,刮擦着墙壁,发出刺耳的回响。
“我们相交十几年。你的手段,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饰。”沈肆悲悯地看着眼前竭力辩解的女人。
那琥珀色的眸子里,挡也挡不住的失望,像出鞘的利刃,迎面直劈向她。
一瞬间,这目光劈碎了她骄傲的面具。
她几乎可以想象,此刻在沈肆的眼中,自己有多么的丑陋不堪。
“怎么,你到今天才看不起我的手段?到今天你才觉得我行事龌龊?你忘了有多少人想要踩着我们往上爬了?你心软,别人可不会因此就不往你身上泼粪捅刀子。你喜欢清清白白、高高在上,我就从不拉你下水。阿肆,你能走到今天,我帮你挡了多少刀,作了多少恶,我从不后悔。你可以装作不知道,但你没有权利看不起我!”周雯眼泪闪烁,可她却倔强地抬起头,不肯让它流出来。
沈肆沉默了——
他看着周雯,仿佛看见内心那个阴暗怯懦的自己。
是啊,作恶的是她,又何尝不是他?
多年来,为了上位,他从没有真正阻止过她做任何事。
是他先默许,才有了她今天的肆意妄为。
静默的僵持中,一直支持周雯奋斗至今的那股力量,忽然被人从脊椎里抽走了。她颓然地倒退两步,要深深呼吸才能保持镇定,不让身体颤抖:“阿肆,娱乐圈可没有单纯的小姑娘,出来混,她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我原本只是暗示她和秦焕拍几张亲密照就够了。可后面的戏,完全是他们俩自己导出来的。悠悠说,秦焕和她都喝了很多酒,她反抗了,可是秦焕却一意孤行,强迫了她。后来医生也证明,她确实有被强的伤痕,并不是作假。悠悠觉得不能白白受辱,干脆把事情捅破,彻底露露脸,我不过帮她放了点风声。”
看着努力为自己开脱的女人,沈肆忽然轻笑出声。
“雯雯,你觉得秦焕还需要强迫某个女人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他轻声反问。
“我看,不管悠悠是真反抗还是假反抗,在秦焕的眼里,一律都是半推半就,都邀请男人回家喝酒了,还能你睡床上,我睡地上?换了我,女人反抗得再厉害,我也当对方欲擒故纵!”
尽管沈肆的话,前软后硬。亲昵中透着残忍,却让周雯一阵恍惚。
“阿肆,换了你,根本不会去单身女人家里喝酒!”周雯唇边忽然绽出一抹恍惚的笑容,“除了我家,不是吗?”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知道她在沈肆心里已经彻底被疏远,信任一旦被打破,很难再建立。这两年她兢兢业业,一丝错也不敢出,万事把沈肆放在前头,替他打理得愈加顺风顺水。
当然她是靠着他,买了房,买了车,存了一大笔钱,累了就飞到大堡礁潜水,名牌包多到要专门做一个壁柜来放,也在圈子里立了口碑,走到哪儿都有人叫她一声雯姐,连老板都对她客气有加……可她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只是为了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她仰起脸,白惨惨的灯光劈下来,沈肆英俊的脸也蒙上了一层刚硬的霜色——再也回不去了吗?他连过去那些甜蜜而艰辛的旧时光也一并否定了吗?
恍惚中,她想起第一次看见沈肆。
那时候,她还是不入流的小经纪人,公司看中了在网络上莫名其妙就红得一塌糊涂的沈肆。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学生,回国穷游而已。网络红人大多刹那芳华,不值得公司花大力气,只派了她这个新手去试水。
那是一个极普通的春日黄昏,却改变了两个年轻人的命运。
是在后海一家四合院的青年旅社里。饶是在网上已经看过无数次女粉丝拍的视频,她还是一照面,就被他征服了。
她进门的时候,他正坐在绿色柿子树下漫不经心地拨着吉他,白衬衫袖子卷到小臂上,尽管破了洞的牛仔裤脏得可以看见油手印,可是那两条腿,仍然结实修长得令女生脸红。
淙淙的弦音泉水一样清越,直把帝都金灿灿的阳光都收服了,镀在他脸上的那层暖光,把他清俊不羁的轮廓,勾勒得像古希腊传说中的神祇。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他正好抬起了头,狭长的眼微微一眯,才肯看过来,那双眼在夕阳下像一泓琥珀色的桃花酒,潋滟有光,她连呼吸也忘记了。
她以为惊艳到此为止,却不想他轻拨慢捻着吉他弦,漫不经心地唱了起来。
那声音清清朗朗,干净得像没有一丝云翳的蓝天,可到了尾音又带出一点沙哑和寂寥的颤音,好像晴空起了风,吹来遥远的思念,无端令人想落泪。
在这浅唱低吟的声音里,她被还是少年的沈肆征服了。
在一群小姑娘,用目光凝成的嫉妒子弹的疯狂扫射中,她和沈肆做了一次长谈。
她并没有回公司汇报,而是调动自己的一切资源和人脉,在各种媒体上为沈肆造势,让沈肆还没有出道就已经拥有甘愿为他不吃不喝风露立中宵的超级粉丝群,并成为娱记们的新话题。这令沈肆一度不得不每天换酒店,最后干脆躲进了周雯的家里暂住。
彼时,周雯还租住在一个旧小区的一居室里。她让沈肆睡床上,自己在床前的地毯上铺睡袋,两个年轻人常常聊音乐聊到天亮,对未来的憧憬,让他们空前地投缘。等大大小小的经纪公司都开始向沈肆伸出橄榄枝的时候,她才返回公司,将早就做好的一份超级详细的分析报告交给老板,又在老板办公室苦缠了两个星期,为沈肆以一个新人的身份,争取到了天价签约金。
高投入,很快获得高回报。沈肆几乎用他的魅力征服了所有女性的眼睛和耳朵。
他才华横溢,写的歌首首爬上排行榜第一名。街头巷尾都在传唱着他的歌。KTV必点曲库永远少不了他的作品。他出道第一年,就举办了二十四场盛大巡演。
三年后,他的酬金,在整个亚洲地区,已经无人可以超越,与好莱坞一线明星看齐。
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执着于音乐和演唱的普通少年。
而她,也成为最炙手可热的金牌经纪人。
后来,每当她想起那段时光,想起黑暗中年少轻狂的絮语,想起并肩作战时的默契,都忍不住唏嘘:原来,他们曾经那样的亲密。
从床上到床下,不足半尺,也许就是他们一生中,最近的距离了吧。再之后,即便每日在一起,也躲不过心与心之间的渐行渐远。
“阿肆,从前的事情,你难道都忘记了吗?再也——回不去了吗?”她站在空旷的仓库里,只觉说出来的每个字都狼狈不堪,仿佛跋涉了千里之后,疲软到颤抖的腿。
沈肆略微低头,沉默。
周雯棕红微卷的发,被夜风撩拨得来回荡开,像舞女彻夜旋转的裙摆一角。什么时候,那个紧紧扎着马尾,眼睛黑白分明的女孩,变成了眼前这个陌生人呢?这张脸温柔的轮廓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机与贪欲呢?她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为了自己吗?
早在他刚发现自己不能唱歌时,他就应该退居幕后,改做音乐制作人。是她诱惑着他,撒了一个又一个谎,做了一场又一场戏,如今骑虎难下,再退,就只能跌入万丈悬崖。
当然,他没法怪她。他不过是败给了自己的虚荣心。
他想念当年那个青涩果敢的小镇姑娘,厌恶眼前干练隐忍的大姐头。
他在怀念与厌恶中,与她周旋,一日一日,忍住随时想要翻脸的冲动。
他将目光迎上她充盈着浅淡泪光的眼,非常非常温柔地对她浅浅一笑:“雯雯,我们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吗?我和你,从来都是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啊。放心吧,只要我还能站在荧幕前一天,你的地位就不会倒。”
然后他俯身,将那含笑的吻,轻轻触在周雯的额头。
那柔软的、饱满性感的唇,印在额头上,冷冰冰的,像个诅咒。
是的,对于周雯来说,这个吻是拒绝,是一把割袍断义的刀,更是一个诅咒她永失所爱的恶咒。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捂着胸口,那利刃从额头直接捅进了她的心脏——以一种极其温柔的方式。
她仰起脸,眼泪几乎摇摇欲坠,这一刻,刚毅的女强人软了心肠:“阿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明知道——”
“不是你先这样对我的吗?”沈肆的脸上,依然是他面对媒体和粉丝时的克制有礼,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傲慢与疏离。
他抬头看向窗外,黑云重重密不透光,没有人像他这样清楚,娱乐圈璀璨的星光下,其实是暗如深渊的泥沼,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那薄脆的冰面上,随时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走吧,我送你回家。明天早上还要去见周导。”他回身望向周雯,递给她一张纸巾。
原本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周雯,忽然间又被注入了生机:“你想通了?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就当是,刚才我对你态度不好的补偿。”沈肆仰起头,看着外面一点星光也无的天空,突然觉得自己的演技也不是那么差。
他如今什么依仗都没有了,他最大的秘密就攥在她的手心里。
他几个月后那连续三十六场的演唱会,还得靠她帮忙作假才能撑过去。近亿的演唱会门票,一早售罄。
他怎么敢凭一时意气同她翻脸?
“阿肆——”周雯塌下的脊背重新挺直,冻得冰冷的身体里又有了血液奔涌的温度,她就知道,沈肆不是绝情的人。
否则两年前,他就可以彻底和她决裂。他终归还是顾念着那份最初的情谊。
周雯的眼眶一热,满腔柔情堵在胸口,说不出,放不下,尽数化作一个“好”字。
听出她语气里的哽咽,沈肆忍不住想笑。
此刻她的感动是真,她对他的爱慕也是真。可是他相信,如果再有一次两年前的事情发生,她还是一样背叛她。
这就是娱乐圈里的利益公式,人人烂熟于心。
其实自己与周雯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根本就是同类,同样自私、同样虚荣、同样孤单。
任何情感的救赎,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奢望。就像黑暗中,永远无法照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