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经析读(全文增订插图本·下)
- 李山
- 32054字
- 2021-03-29 12:03:44
《节南山》之什
节南山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①。赫赫师尹,民具尔瞻②。忧心如惔,不敢戏谈③。国既卒斩,何用不监④!
○诗之首章。以终南山的高耸威严起兴,抨击的矛头直指权贵。方玉润《诗经原始》:“起得严厉有势。”
注释
①节:高峻貌。字亦作“嶻”。岩岩:岩石堆叠的样子。②师尹:王朝高官。王国维《书作册诗尹氏说》:“师、尹乃二官名。非谓尹其氏、师其官也。”师,又见《大雅·常武》“王命卿士……大师皇父”。此处师即大师,王朝高级军事长官。尹掌册命,为王朝最高文官之称。此处应泛指王朝执政者。具:俱。瞻:视,看着。③惔(tán):忧心如焚。字当如《韩诗》作“炎”。戏谈:当儿戏。谈,《玉篇》《广韵》皆释为“戏也”。④卒斩:彻底斩断,指西周崩溃而言。监:鉴,觉悟,警醒。
节彼南山,有实其猗①。赫赫师尹,不平谓何②!天方荐瘥,丧乱弘多③。民言无嘉,憯莫惩嗟④?
○诗之二章。以天灾人祸承上文“国既卒斩”,以“民言无嘉”应“民具尔瞻”;斥责师尹之政,天怒人怨。
注释
①实:广大貌。猗:阿,山阿,即高山的曲隅之处。马瑞辰《通释》:“阿为偏高不平之地,故诗以兴师尹之不平耳。”②不平:执政不公。谓何:奈何。③荐:重复降下。瘥(cuó):灾害。弘:宏,大。④憯(cǎn):曾。憯莫即曾莫、不曾。惩:惩戒,有所改悔。
尹氏大师,维周之氐①。秉国之均,四方是维②。天子是毗,俾民不迷③。不弔昊天,不宜空我师④!
○诗之三章。前六句皆就师尹之职的责任重大而说。孙鑛《批评诗经》:“刺其人,却颂其职,盖反意责之。”末尾突接以“昊天”两句,转换突兀,有哽咽之悲。
注释
①尹氏:官名,即上文的尹。林义光《诗经通解》:“诸彝器言册命多有‘王乎尹氏’之文。……尹氏出纳王命,故诗曰‘秉国之均’。”大师:王朝最高军事长官,也是“秉国之均”者。又,在金文,大师之称始见于西周中期,如《师望鼎》“大师小子师望”等。另《周礼》有大师,为乐官,与此无关。氐:根本。字即“柢”。②均:平。字通“钧”。本义为制陶模具的圆形底盘,引申为均平。维:维系。③毗(pí):辅助。俾:使。④不弔:不善。林义光《通解》:“不淑也。”昊天:广大无边的上天。此句有人以为是西周后期人不信天命之证,不确。《尚书》记录周初人言论即有“不弔天”之语,见《大诰》《君奭》。此处只谓上天对周王朝不善,是天心转变之征,而非不信上天之证。空:陷入绝境。师:众民。
弗躬弗亲,庶民弗信①。弗问弗仕,勿罔君子②。式夷式已,无小人殆③;琐琐姻亚,则无膴仕④。
○诗之四章。指出周王大权旁落,导致政治不良,裙带关系肆滥。
注释
①弗:不。躬、亲:亲自。信:信任。一说,信为伸,遭受冤屈。两句是说不亲自为政,民众不信任政治(或民众的冤屈无处伸张)。此章无主语,所指为谁有分歧:一说周王,一说师尹。当以后者为是。②仕:察,理。勿罔:欺骗迷惑。勿罔即罔,据王引之《经传释词》说。君子:指周王。据朱熹《诗集传》说。此句“弗问弗仕”,与上句“弗躬弗亲”意思相同,上两句说师尹不作为,招致民对王政失望;此句则谓这也欺罔了周王。③式:当,参《小雅·斯干》“式相好矣”句注。夷:平心。已:停止作恶。据可信文献,小人皆指地位低下者,指德行败坏者则迟至春秋后期文献如《论语》中才有。此句是说把政治弄公正,不要再危害小民。小人:小民。殆:危害。④琐琐:卑琐。姻亚:婚姻亲戚。《毛传》:“两壻(婿)相谓曰亚。”《郑笺》:“婿之父曰姻。”亚亦作“娅”。膴(wǔ)仕:肥缺。膴,厚。仕,任用。两句是说,若结束任用小人的局面,则那些卑琐的靠裙带关系上来的人,就得不到肥缺了。
昊天不傭,降此鞠讻①。昊天不惠,降此大戾②。君子如届,俾民心阕③。君子如夷,恶怒是违④。
○诗之五章。言在位者的行为关系重大。
注释
①傭:常。《韩诗》作“庸”。不傭即天意不再如往常那样优待周王朝。鞠:大,极端。讻(xiōng):凶咎,灾凶。②惠:施恩惠。戾:灾难。③君子:在位者。届:至,极,有定则的意思。阕:停止,平息。④恶怒:忿争之情。违:离去,消除。四句的意思,马瑞辰《通释》曰:“上得所止,则民心亦知所息矣;上得其平,则民恶怒不平之气亦去矣。”
不弔昊天,乱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宁①。忧心如酲,谁秉国成②?不自为政,卒劳百姓③。
○诗之六章。言百姓困苦,绝望、痛责之意不言自明。
注释
①式:发语词。句意,《郑笺》:“言月月益甚也。”②酲(chéng):醉酒脸红。国成:国家政事,与“国均”义同。③卒劳:苦害。马瑞辰《通释》:“卒者,瘁之假借。”
驾彼四牡,四牡项领①。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②。
○诗之七章。明写驾车出游,实写无以排遣之忧愤。荡开一笔,遥承前章“丧乱弘多”。出游泻忧,实为《离骚》远游的先声。
注释
①项领:马颈肥大。项,大。领,颈。马久不跑动,则颈变肥大,隐含马主人久不见用之意。②蹙蹙(cù cù):狭窄貌。隐言国家到处祸乱不宁,无处可去。
方茂尔恶,相尔矛矣①。既夷既怿,如相酬矣②。
○诗之八章。写师尹喜怒无常的轻躁无状,揭露其小人品性。
注释
①茂:勉,用力。相:视。相矛,操戈相斗的意思。②夷:喜悦。亦见《召南·草虫》“我心则夷”句。怿(yì):高兴。酬:相互敬酒、交欢的意思。
昊天不平,我王不宁。不惩其心,覆怨其正①。
○诗之九章。收回到正题。
注释
①覆:反而。正:纠正。朱熹《诗集传》:“乃反怨人之正己者。”
家父作诵,以究王讻①。式讹尔心,以畜万邦②。
○诗之十章。点明作诗之意,卒章显志。从乐歌演唱言,应为“乱词”。王应麟《困学纪闻》:“‘吉甫作诵’,美诗以名著者也。‘家父作诵,以究王讻’, ……刺诗以名著者也。为吉甫易,为家父……难。”
注释
①家父(fǔ):周大夫。《春秋》载鲁桓公八年、十五年家父两次至鲁,而桓公十五年(前697年)距西周灭(前771年)已74年。又《小雅·十月之交》有“皇甫卿士……家伯维宰”诸句,皇甫、家伯并举,可知“家伯”之“家”为氏。《十月之交》,据天文学最新研究,当代学者断定为平王三十六年(前735年)作,诗中“家伯”或许与《春秋》“家父”为同一人。至于《节南山》之“家父”,诗的年代从其言“南山”即终南山看,应还在东迁以前不久,家父是否即七十余年后《春秋》中的家父,年代过远,为同一人的可能性不大。但家氏为东周初期显耀门第则可以肯定。诵:可诵唱的言辞,即此诗。究:纠正。究、纠古同音。王讻:给王带来凶灾者。讻,即凶。《左传·僖二十八年》“纠逖王慝”与此句语例相同。②讹:变动,改变。畜:长养,引申为挽救、延续。
解说
《节南山》,抨击权臣为政不公的诗篇。
上博简《孔子诗论》第8简:“《雨无正》《节南山》皆言上之衰也,王公耻之。”说明了此诗时代及作者身份的大概。《汉书·董仲舒传》引《齐诗》说曰:“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缓于谊而急于利,亡推让之风而有争田之讼,故诗人疾而刺之。”言“周之衰”可信,“亡推让”及“争田之讼”则于诗无征,不可信。《毛诗序》则谓:“《节南山》,家父刺幽王也。”今、古文两家在诗的创作时间上看法大体一致,而在诗篇所刺上却颇有分歧。东汉之后,随今文家诗说式微,“刺幽王”说影响越来越大。然而,在朱熹《诗集传·正月》篇中,就提到:“或曰此东迁后诗也。”表明在宋代对《节南山》《正月》等衰世政治抒情诗的年代,已有人做新的思考。至元代,以羽翼朱熹《诗集传》为宗旨的刘瑾《诗传通释》,却在《节南山》的“通释”中,据诗“国既卒斩”“丧乱弘多”诸句,谓:“皆似乱亡之后之词,以此或东迁后诗也。”这成为《诗传通释》的一个亮点。此后,明代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又将诗篇列为东周桓王时作。虽嫌过晚,却有意背弃“刺幽王”说。到清代,此一问题的讨论更为深入,如清初朱鹤龄《愚庵小集》卷十三《读周本纪》,就据《史记·周本纪》《左传》特别是《古本竹书纪年》关于“檇王”(“檇”当作“携”)记载,定《小雅·正月》为“周既亡,王位未定时作”。稍后学者郑方坤又在其《经稗》卷六,以四点辩驳论定《节南山》《正月》及《雨无正》诸篇为“东周之变雅”。郑说虽辩,似不如朱鹤龄精当。此外,惠周惕《诗说》亦以《节南山》《正月》《雨无正》《十月之交》为平王时之诗,并赞刘瑾之说“其言甚伟”。当代,孙作云《说二雅》将《节南山》《正月》和《雨无正》列为“东迁初”(对此并无论证),晁福林《论平王东迁》全面论述平王东迁前后的历史,笔者也曾据此提出两周之交“二王并立”时期,是《诗经·小雅》中激愤的政治抒情诗的高潮期(见《诗经的文化精神》。所以要提笔者,为表一段惭愧。当时提出“二王并立”诗篇高潮时,没有看到朱鹤龄、郑方坤和惠周惕等相关论说,甚至刘瑾的说法也未加引用。埋没前人,是读书不广;贸然立论,是学风不踏实。今日始知,岂止爽然自失,简直汗颜无地)。
关于“二王并立”是这样的:据《左传·昭二十六年》孔颖达《正义》引《汲冢书纪年》云:“平王奔西申,而立伯盘为太子,与幽王俱死于戏。先是,申侯、鲁侯及许文公立平王于申,以本太子,故称天王。幽王既死,而虢公翰又立王子余臣于携。周二王并立。(晋文侯)二十一年,携王为晋文公(‘公’当为‘侯’)所杀。以本非嫡,故称携王。”大意是,幽王废太子之后,太子宜臼(即后来的周平王)逃往西申,并被其拥护者立为“天王”。之后,幽王及新立太子伯盘被杀后,西周朝廷并未随即灭亡,大臣虢公翰(一说,虢公鼓)曾立余臣为继世周王,从而形成“二王并立”的历史局面。直到晋文侯二十一年,携王在位十余年之后,这局面才告结束,平王方始东迁。十余年虽只是历史一瞬,但对诗歌创作言,却足以孕育一个独具色彩的时代。大、小《雅》中那些充满哀怨与愤激的政治抒情诗,不少就产生于这十余年的时期里。《节南山》即其中之一。诗中的“赫赫师尹”,应当就是扶立携王的虢公翰之流,而虢公翰又很可能就是《史记》所载幽王朝时那位谗佞好利的虢石父。诗篇作者,从刘瑾开始就倾向于诗中的家父,即《春秋》桓公八年、十五年出现的家父,实则未必。但《春秋》中的“家父”应与《十月之交》中的“家伯”为同族。因有现代天文学方面的证据,《十月之交》系周平王三十六年之作当无疑问,诗篇又显示家伯地位很高。可能就是因为当时家伯与携王势力作过斗争(证据就是《节南山》之诗),才有后来的高位。
诗是为“不宁”的周王“究讻”而作,格调是堂堂正正,情感抒发不加掩饰,是火辣辣的风调。诗篇以南山起兴,继而占据在“上天”这一制高点上,以“天方荐瘥”的“丧乱弘多”,指责现实政治,形成泰山压顶的声势。这样的诗风,为西周晚期政治篇章所独有。其显著而且重要的特点是,人作为个体站出来,与社会权贵势力相抗争,个人抒情主体诞生了。《诗经》由此而发生重大转变。还有,不少现代学者以为,随着西周的崩溃,是天命信念的动摇。其实,“不弔”“不傭”都有特定解释(《尚书》中的周初文献就有“不弔天”云云,可证),不能作为天命信仰“动摇”的证据。而且,人们实际读到的是另一种情况,即周初那个为周王朝护驾的“天命”,现在转而变成诗人斥责现实的利器,成为个人反思现实问题的凭据了。这才是思想史的新变化。
正月
正月繁霜,我心忧伤①。民之讹言,亦孔之将②。念我独兮,忧心京京③。哀我小心,癙忧以痒④。
○诗之首章。言天时反常,谣言四起,人心浮动。诗人感时伤世,自叹凄凉。“讹言”是一篇中反复强调的不详音符。
注释
①正月:即夏历十一月。繁霜:白霜。繁,于鬯《香草校书》:“繁可训白。”一说,繁,多,浓重。②讹言:谣言,因天气反常引起的各种流言。古代对自然的一些反常现象,往往理解为重大人事灾变的警示,所以特别恐惧,因而会有各种骇人的说法出现。诗篇的“讹言”,当指此而言。将:大。③京京:广大貌。④哀我:可怜我。癙(shǔ)忧:深忧。痒:病。
父母生我,胡俾我瘉①?不自我先,不自我后②。好言自口,莠言自口③。忧心愈愈,是以有侮④。
○诗之二章。承上章“念我独兮”句,痛言生不逢时的苦闷。好言、莠言,点明世人随讹言摇摆的无主见之态。
注释
①瘉(yù):病。②自:从。两句言自己生不逢时。③莠:丑恶,污浊。莠言,即秽言。④愈愈:形容病态。马瑞辰《通释》:“《尔雅·释训》:‘瘐瘐,病也。’瘐瘐即《诗》‘愈愈’之异文。”侮:憋屈,苦闷。
忧心惸惸,念我无禄①。民之无辜,并其臣仆②。哀我人斯,于何从禄③?瞻乌爰止?于谁之屋④?
○诗之三章。承前“哀我小心”句,言天下丧乱,所有生民都将受害。对前景颇为悲观,乌的意象,给诗罩上一层不祥氛围。钱锺书《管锥编》引张穆说:“乌即周室王业之征。”
注释
①惸惸(qióng qióng):孤独忧愁貌。无禄:不幸。②臣仆:变为臣仆,遭受奴役。马瑞辰《通释》:“诗言‘并其臣仆’,谓使无罪者并为臣仆,在罪人之列,非谓已为臣仆又从而罪及之也。”③从禄:获得好日子的意思。④乌:乌鸦。《春秋繁露·同类相动》引《尚书言传》:“周将兴之时,有大赤乌衔谷之种而集王屋之上者,武王喜,诸大夫皆喜。周公曰:‘茂(勉)哉!茂哉!天之见此以劝之也。'”爰止:停落在哪里。两句是说不知道周家的政权是否还能维持。
瞻彼中林,侯薪侯蒸①。民今方殆,视天梦梦②。既克有定,靡人弗胜③。有皇上帝,伊谁云憎④?
○诗之四章。以林中树木芜杂,比喻当世的平庸,民众疑惑看不清天意,即以为上天失去了威权。诗则警告世人,上天早晚要与人们公平地算总账。朱熹《诗集传》:“申包胥曰:‘人众则胜天,天定亦能胜人。’疑出于此。”
注释
①中林:林中。侯:维。发语词。薪、蒸:林间矮树、杂草。参《小雅·无羊》“以薪以蒸”句注。②殆:疑惑。《论语·为政》“多见阙殆”,王引之《经义述闻》解为疑惑。梦梦:马瑞辰《通释》:“昏乱之貌,言天意不可知也。”③定:拿定主意。诗人以为,政局的晦暗是上天对是否保佑周王朝还没有拿定主意。④皇:伟大。伊:发语词,犹惟、是。云:与“伊”一起构成宾语提前句式。两句是说,伟大的上帝他憎恨谁呢?言外之意是,谁作孽谁将受惩罚。
谓山盖卑,为冈为陵①。民之讹言,宁莫之惩②?召彼故老,讯之占梦③。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④!
○诗之五章。把高山说成冈陵,喻讹言诞妄,本易知易止。然其流传泛滥,只是因为大臣丧失辨别是非的能力和勇气。此章言“知乌”,与前文“瞻乌”相应。
注释
①盖:盍,如何,多么。朱熹《诗集传》:“谓山盖卑,而其实则冈陵之崇也。”即讹言可把很高的山说成低矮的冈陵。喻谣言之诞妄。②宁:难得。惩:明辨是非。句亦见《小雅·沔水》。③故老:元老,德高望重的老臣。占梦:问梦的吉凶。陈奂《传疏》:“古者有问梦之事。召元老问之占梦,《洪范》所谓‘谋及卿士也’。”④“具曰”句:都说自己无所不知。圣,聪明,通晓一切。两句是说,都自以为是,可连最简单的是非都分不清。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①。谓地盖厚,不敢不蹐②。维号斯言,有伦有脊③。哀今之人,胡为虺蜴④?
○诗之六章。言天荆地棘,容身无所。身处如此艰危之地,其呼号虽有条理,却得不到回应。究其原因,只因当今人心狠毒。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古人先齐家而后治国,父子之恩薄,兄弟之志乖,夫妇之道苦,虽有广厦,常觉其隘矣。”
注释
①局:弯曲。②蹐(jí):小步行走,唯恐陷没。③伦、脊:都是条理之意。④虺:毒蛇。蜴:大蜥蜴。
瞻彼阪田,有菀其特①。天之扤我,如不我克②。彼求我则,如不我得③。执我仇仇,亦不我力④。
○诗之七章。自叙特立独行的兀然性格,追述茕独不幸的由来。文义一转,进入下文。
注释
①阪田:崎岖埆(què)之田。菀(wǎn):茂盛。特:此处指孤高超群的苗。②扤(wù):摇动,摧折。克:能够。③则:败,毁坏。于省吾《新证》:“则、败古通。……《庄子·庚桑楚》‘天钧败之’,释文:‘败,元嘉本作则。'”④执我:对我。胡承珙《毛诗后笺》:“犹言待我也。”仇仇:像仇人一样。不我力:不如我有力。
心之忧矣,如或结之①。今兹之正,胡然厉矣②?燎之方扬,宁或灭之③?赫赫宗周,褒姒烕之④!
○诗之八章。追究宗周灭亡的祸首,放言无忌,正是前文诗人性格的表现。情绪激烈,为全诗的高潮。
注释
①或:有什么(事物或人)。结:纠结缠绕,形容内心的痛苦无法化解。②正:政。胡然:为何。厉:暴虐。③燎:野火。扬:火燃烧旺盛。宁:乃。或:有人。不定指代词。两句是说,野火已经燃烧,就无人可扑灭之。④褒姒:周幽王妃,褒国之女。史载幽王宠幸褒姒而荒废国政,后又因欲废申后立褒姒而得罪申侯,申侯联合犬戎入侵,西周遂灭。烕:灭。两句是说,显赫的西周王朝,已经被褒姒灭掉了。
终其永怀,又窘阴雨①。其车既载,乃弃尔辅②。载输尔载,将伯助予③。
○诗之九章。言宗周破灭后,王朝政局日益危殆,提醒当局早求贤者,以免后悔莫及。以车辅为喻,形象;“将伯”句颇能传情。
注释
①终:既。永怀:深长的忧思。此二句承上段宗周灭亡事而来。其意为:人们还在为宗周灭亡而伤心不已的时候,王朝又陷入新的困境。②辅:附加在车轮辐条上的两根平行木,对轮周起支撑作用。两句是说车上已经装载重物,却撤掉支撑车轮的辅木,意思是自取灾祸。③输:堕,塌。将:请求。伯:长辈称伯,如今言“老兄”。求人帮助,总呼对方为大辈。两句是说,等到车败货塌了才低声下气地口称长辈求他人帮助。
无弃尔辅,员于尔辐①。屡顾尔仆,不输尔载,终逾绝险②。曾是不意③!
○诗之十章。仍从正面提示。“曾是不意”句失望至极。下文文义又一转。
注释
①员:圆,即辅木可以保持车轮之圆。辐:辐条。两句是说,不要抛弃车轮辅木,可以使车轮不被压扁。②顾:注意,念。两句是说,善待驾车的仆从,可以使载重之车安然前行。③“曾是”句:从不曾意识到这一点。
鱼在于沼,亦匪克乐①。潜虽伏矣,亦孔之炤②。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
○诗之十一章。极言居乱世之出处两难,济世无门,遁世无所,恓惶至极。
注释
①匪:非。克:能。②炤:昭,显明。以上四句是说,鱼在池沼也不欢乐;潜伏的再深,也逃脱不了世界的混乱。
彼有旨酒,又有嘉殽。洽比其邻,昏姻孔云①。念我独兮,忧心慇慇②。
○诗之十二章。痛说国事之后,转叹个人不幸,与诗开篇相呼应。
注释
①洽:广泛,周备。比:本义为并排而列,在此有结交之意。邻:亲信。昏姻:即姻亲裙带关系。云:环绕,聚集。《毛传》:“旋也。”“云”之初文象云回旋之形,姻娅之徒回旋于周围,实含众多之意。②慇慇(yīn yīn):殷殷,浓郁。
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穀①。民今之无禄,天夭是椓②。哿矣富人,哀此惸独③!
○诗之十三章。以对比手法揭露社会不公,收束全诗。孙鑛《批评诗经》:“是深悲极怨之调,新意层出,愈说愈不能尽。”
注释
①佌佌(cǐ cǐ):琐碎,细小,指无耻之人。蔌蔌(sù sù):鄙陋貌。穀:俸禄。②天夭:天降灾害。椓:残害。陈奂《传疏》:“《释文》云:‘夭,灾也。’夭、椓二字连文,并有残害侵削之义。”一本,“天夭”作“夭夭”。③哿(gě):可。《郑笺》解释这两句说:“富人已可,穷独将困。”《孔疏》:“可矣富人,犹有财货以供之,哀哉此单独之民,穷而无告。”钱锺书《管锥编》对此处“哿矣”“哀哉”相对而出有详细举证。这两个词引领的句子相对而出,表达揶揄、愤懑的口气,意在警示那些不义而富且贵者,既已得意,应当自知这是坑害弱小的所得。
解说
《正月》,表达身处乱世愤懑的政治抒情诗。
诗的年代当与《节南山》同,其作者亦当是家父一类的大夫。诗中“赫赫宗周,褒姒灭之”以及“瞻乌爰止”, “终其永怀,又窘阴雨”, “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等句,清楚表明宗周既灭、二王并立,全社会惊魂未定,正是诗篇的背景,也是不幸诗人所身处的险恶环境。诗对携王政治虽多有抨击,却没有从宗法嫡庶的角度去否定余臣为王的合理倾向,是与《节南山》一诗较大的不同。然而,谣言甚盛,且在谣言面前“元老”之辈的不能或准确说是不敢明辨是非,是诗篇给读者提供的一个颇为独特的社会氛围。无是非,可能是因为人们对携王小王朝前景的毫无信心,所以,不但不制止谣言,反而任其流传,是小朝廷必将被剪除的表现。无是非,其必然的结果就是在人的选用上无标准,善类遭到排挤。诗的作者就是这样一位遭受排挤而陷于苦闷的贵族人物。
因有身世之慨,所以诗的情调也与《节南山》及后面的《雨无正》《小旻》等篇有所不同。《节南山》等是谏谤之诗,表达的是抨击,是堂堂正理。而此诗表达的则是由个人的遭际所生发的哀怨与愤懑。对政治的批评、提醒,对“讹言”的斥责是诗的内容,然而这些都是以诗人个人遭际为线索展开的。诗人是有卓荦性格的人,也是一个对现世的苦难有着深刻体验的人。诗的篇幅长,内容由对整个王朝社会糟糕氛围的勾勒,转而为对个人困苦感受的抒发,之后再对社会的不公正作抨击,步步转折,层层展开,结构上颇为繁复。这首诗篇与《节南山》等一样,在整个《诗经》创作史上有其特殊意义,它是一篇以个人情绪抒发为主轴的政治抒情诗,是屈原《离骚》的先声,标志着西周典礼乐歌写制时代的结束,个体抒情时代开始。因而,在“比兴“手法上,也出现了重要改变。典礼乐歌中的比兴,如“呦呦鹿鸣”“常棣之华”和“伐木丁丁”之类,基本精神在于彰显世界的和谐。而在《节南山》和《正月》里,看到的却是相反的情形,天昏地暗,风雨如磐,世界已经变成一个无处躲避藏匿的困苦场所。人格、良心与作为生活环境的世界格格不入。《正月》这首抒情诗正深切表达了这样的生存感受。
十月之交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①。日有食之,亦孔之醜②。彼月而微,此日而微③。今此下民,亦孔之哀④。
○诗之首章。言日食的程度非常严重,其兆险恶。详述日期干支,所以郑重其事。
注释
①十月:周历十月,即夏历八月。交:指晦(月终之日)、朔(月初之日)相交之日。朔月:月的朔日,即初一。辛卯:这一天的干支是辛卯。②“日有”句:有日蚀。此句为古代记录日蚀的固定语句,《春秋》出现十余次。醜:恶,此处是说这次的日蚀,食分很大,难看。③彼月:前此月份曾有月食发生。微:不明,指月食而导致的月光昏暗。④孔:甚。哀:悲愁。古人认为日食、月食为凶灾之象,所以为之哀伤。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①。四国无政,不用其良②。彼月而食,则维其常③。此日而食,于何不臧④。
○诗之二章。言日月失其常度,已经在显示着凶亡之象。天变而人不以为变,尤为可怕。
注释
①告凶:预告凶险、灭亡的征兆。用:遵循。行:轨道。朱熹《诗集传》:“不用其行者,月不避日,失其道也。”②四国:国之四方,亦即全国。良:贤良。③常:正常。朱熹《诗集传》:“以月食为其常、日食为不臧者,阴亢阳而不胜,犹可言也,阴胜阳而掩之,不可言也。故《春秋》日食必书,而月食则无纪焉,亦以此尔。”④于何:如何。臧:善,好。方玉润《诗经原始》解释“彼月而食”四句说:“小人不知畏天,故借日曰:‘彼月而食,固其常矣;此日而食,又于何不臧之有乎?’盖不欲以天变自加修省耳。”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①。百川沸腾,山冢崒崩②。高岸为谷,深谷为陵③。哀今之人,胡憯莫惩④?
○诗之三章。天变之后,又言地灾。哀叹当今之人在如此天地剧变面前不知戒惧。不仅日月“告凶”,还有陵谷灾变。仍不知惩戒,昏愦至极。
注释
①烨烨(yè yè):雷鸣电闪而光盛的样子。震电:雷电。宁:安。令:好。②沸腾:河水泛滥。冢:山顶曰冢。崒(zú)崩:破碎崩塌。马瑞辰《通释》:“崒崩二字当连读,与上‘沸腾’相对成文,即碎崩之假借,《广雅》碎、崩并训为坏,是也。”③“高岸”两句:雷电暴雨导致山洪暴发及山体滑坡,致使山谷发生位移。《毛传》:“言易位也。”④憯莫:不曾。
皇父卿士,番维司徒①;家伯维宰,仲允膳夫②;棸子内史,蹶维趣马③;楀维师氏,艳妻煽方处④。
○诗之四章。言七位权贵勾结在一起,气焰嚣张。先极述灾变之剧,再出致变祸首,可谓深于笔法。
注释
①皇父:人名。西周后期贵族,后期器有“函皇父”鼎、簋诸器,又《大雅·江汉》有“大师皇父”句,可知西周晚期皇父为显赫家族。另外,郑国也有皇氏,如皇武子、皇戍,分别见于《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成公二年。卿士:辅政大臣称卿士。《左传·隐公三年》:“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又据《作册夨令方尊》等铭文,西周朝廷设卿士寮、太史寮两大机构,卿士为卿士寮长官,权位极重。番:姓氏,金文有《番生簋》记载番生权位极高,此诗之番,可能是番生后代。司徒:卿士寮下属官员。据李峰《西周的政体》。据传统文献,司徒掌土地图册、人民之数。据诗义,司徒与下文“宰”皆卿士,即皇父的下属。②家伯:人名。参《小雅·节南山》“家父作诵”句注。宰:管理王室事务的官员,属于王身边的人。《郑笺》:“掌建邦之六典。”这应该是后来的权位,西周还不如此。仲允:人名。可能是仲山甫的后代。据李峰《西周的灭亡》。膳夫:金文显示,西周中晚期后,膳夫一职的权位变得很重要。《郑笺》:“上士也,掌王之饮食膳羞。”郑玄所说为此官本职。③棸(zōu):姓氏。内史:西周王室系统的官员,负责起草政令,是王身边机要人员。《郑笺》:“中大夫也,掌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之法。”郑玄所说,据《周礼》,不知西周是否如此。蹶:人名。又有名蹶父的,见《大雅·韩奕》“蹶父孔武,……为韩姞相攸”句。趣马:掌马政的官员。始见于商代甲骨文,西周此官又见于《尚书·立政》《周礼·夏官·司马》及金文如《师兑簋》等,地位高低不同。诗篇所说,应为级别高的趣马。④楀(jǔ):姓氏。师氏:军事官员,兼管地方行政及教育。此职屡见于金文,如《令鼎》《永盂》《师遽簋盖》等,亦见于《尚书·牧誓》《周礼·大司徒》等文献。“艳妻”句:艳为阎之假借,读作焰;妻当读作齐。齐,皆也。处,应读作炽。句意谓:气焰都很煽炽。据于省吾《新证》。最后一句概括前面所举七人,言其擅权,气焰很盛。旧说艳妻指褒姒,按诸诗篇年代,不确。
抑此皇父,岂曰不时①?胡为我作,不即我谋②?彻我墙屋,田卒汙莱③。曰予不戕,礼则然矣④。
○诗之五章。紧承上章,进一步揭露皇父的恶行。此处“彻墙”“田汙”云云,实与下文“作都于向”有关。
注释
①抑:发语词。时:是。此句是反语,讥讽皇父为自己考虑很正确。②第一个“我”:即墙屋的主人。作:举动。第二个“我”:我民。谋:商量。钱澄之《田间诗学》引彭执中语曰:“三代之君每有兴作,谋及庶民,如盘庚之迁殷,必登进其民而告之。”本章下言“礼则然矣”即据此而言。③彻:拆除。卒:尽。汙莱:荒废。④戕:善,正确。戕、臧古通。于省吾《新证》:“按‘戕’,汉石经及王肃本并作‘臧’。”礼:礼法,道理。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谓礼、理双声,义故可通。句意为:你皇父说我不对,可道理却明摆着如此。一说,此句也是模拟皇父之言:“谁说我不对?礼法是这样规定的!”
皇父孔圣,作都于向①。择三有事,亶侯多藏②。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③。择有车马,以居徂向④。
○诗之六章。言权臣不仅擅权,而且营私。王政不仅混乱,而且孤危。孙鑛《批评诗经》曰:“此章语最醒峭。”
注释
①孔圣:很聪明。向:地名。周之东都畿内有两个向:其一在今开封西南尉氏县境内,距东都雒邑(今洛阳)两百多公里;另一向在雒邑正北约数十公里处,约在今河南济源市西南,此向周初为苏子封邑。皇父作都,从诗中看当系强占。权臣建巢不应距都城太远,所以此诗之向,当系在今济源市内者。②三有事:即司徒、司空(工)、司马,为卿士寮下属官员。亶:实在。侯:维,语助词。藏:臧,好。阮元《揅经室集》:“《说文》惟有臧字,故《汉书》收藏之藏皆作臧。此多臧,言三事之谋多臧耳。”在此亦为反语。一说,藏即家财丰厚。③慭(yìn):情愿,宁愿。陈奂《传疏》:“《说文》:‘宁,愿词也。'‘甯,所愿也。’慭、宁、甯声转相通。”此句是说,皇父连一个老臣都不留给周王。④徂:往。句意:“择民之富有车马者以往居于向也。”(《郑笺》)如此,权臣不仅霸占土地,还抢夺人民。“以居”句:以徂居向的倒装。
黾勉从事,不敢告劳①。无罪无辜,谗口嚣嚣②。下民之孽,匪降自天③;噂沓背憎,职竞由人④。
○诗之七章。皇父等大权在握,却不恤国政;尽力国事者不仅劳累,且饱受谗害。下民以下,对现实之乱有所反思。
注释
①黾勉:形容努力的样态。参《邶风·谷风》“黾勉同心”句注。②嚣嚣:众多貌。③孽:灾害。④噂(zǔn)沓:聚合在一起则同声相应。《毛传》:“噂犹噂噂,沓犹沓沓。”噂,《说文》:“聚语也。”沓,《楚辞·天问》“天何所沓”,王逸注:“合也。”背憎:一旦离开,则相互憎恶。马瑞辰《通释》引朱彬说:“言小人之情,聚则相合,背即相憎。”职竞:只因。此句上接“匪降自天”,是说现在的罪孽不是上天要降给世人的,实在只是由于人相互谗害,惹恼了上天。
悠悠我里,亦孔之痗①。四方有羡,我独居忧②。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③。天命不彻,我不敢傚我友自逸④。
○诗之八章。表孤臣孽子的忠诚之心。
注释
①里:忧伤。《韩诗》“里”作“”。《尔雅·释诂》:“,病也。”马瑞辰《通释》:“此诗‘亦孔之痗’始言病,则上句‘悠悠我里’,里当训忧。”一说,里为故里,是表思念家乡之语。痗(mèi):《毛传》:“病也。”②羡:欣喜。马瑞辰《通释》:“《文选》李《注》引《韩诗》薛君《章句》曰:‘羡,愿也。'《说文》:‘羡,贪欲也。'……愿羡有欣喜之义。……训羡为愿,正与忧相对成文。”一说,有余。居:处。③逸:安闲。④彻:终,彻底,即不再像原来那样保佑周人了。傚:效。友:同僚。
解说
《十月之交》,借天变抨击皇父等权臣的篇章。
《毛诗序》:“《十月之交》,大夫刺幽王也。”王先谦《集疏》谓“三家义当与毛同”。《郑笺》则谓:“当为刺厉王。作《诂训传》时移其篇第,因改之耳。《节》刺师尹不平,乱靡有定。此篇讥皇父擅恣,日月告凶。《正月》恶褒姒灭周,此篇疾艳妻煽方处。又幽王时司徒乃郑桓公友,非此篇之所云番也,是以知然。”可知在汉代此诗的创作年代就有厉王、幽王两说。时至晚清、近代,主幽王说者以诗中所记日食为证,认为即前代天文历算家如南朝梁虞、唐僧一行、元郭守敬等所推定的周幽王六年十月那一次(阮元《揅经室集·十月之交四篇属幽王说》)。近代王国维则以厉王时青铜器《函皇父敦》所记人物,断为厉王时期作品。若干年前,紫金山天文台张培瑜先生发表了《中国早期的日食记录和公元前十四至公元前十一世纪日食表》,认为幽王六年即前776年9月6日的日食,是一次日偏食,中原周都地带根本看不到。据此,有的学者将写作年代定于东周平王三十六年,因为该年(前735年)夏历十月的辛卯日(阳历11月30日),发生过一次食分很大的日食现象。此次日食,中原地区到处可见(赵光贤《〈诗十月之交〉作于平王时代说》)。天文学证据不容争辩,年代既定,此诗的一些内容也就须重新理解。例如与《正月》及《雨无正》相比,没有“宗周既灭”“靡所止戾”云云的内容。现在看来这是因为作诗时距西周灭亡已数十年之久,王朝东迁也已若干年了。时过境迁,朝廷又有了新的问题与矛盾。再如诗中皇父“作都于向”的地点问题,前代学者有认为向在今开封西南的尉氏县境内。现在看来当是距雒邑正北几十公里处的向。从诗歌所反映的内容看,皇父是位弄权的人,发展私人势力,不会距都城太远,太远则会失去对权力的控制。还有,“艳妻煽方处”一句,过去的解释或把艳妻解释为褒姒,或解“艳”为“剡”或“阎”,系周厉王之妻妾,现在看来也都是望文生义的。
诗篇的创作是以日蚀发生为契机的,是以天变来警示现实,矛头所指即以皇父为首的七位权贵。如此,诗篇首先表现的是一个思想史的事实:西周、东周之际,人们对天命、天道,还没有失去信仰,还是人们对抗现实黑暗的思想武器。《孔子诗论》第8简对此诗的评论也说:“《十月》善諀言。”“諀言”即“辟言”之“辟”,读如《大雅·荡》之“天命多辟”之“辟”,是说诗人善于用日食、月食的天变现象,痛斥皇父等奸邪之臣。言天变而称之为“辟言”, “辟言”之义实即“变言”,古人认为自然的灾变,正系上天以诡谲的方式向人世谴告。这一点至西周崩溃时也没有改变。另外一个重要之点,即此诗揭示了东周之初王朝某些社会现实:其一,是权贵营造自己的小天地,而对周王置之不顾;其二,与上述相伴,是东迁权贵家族对土地人民的侵占掠抢;其三,诗篇的抒情主体,是不忍抛弃王室而“自逸”的臣子,然而“我友自逸”的现象在当时却更为普遍。东周初期载籍阙如,赖有此诗及其他几首《小雅》篇章的控诉,人们可以对这段历史有更多了解,是此等诗篇的文献价值。看来平王东迁并未给王朝带来任何振兴的迹象,王朝内部还出现了权臣欺主、人心涣散的新问题。王室连近臣都无法驾驭,诸侯霸主的崛起也就指日可待了。孤危忠臣的哀号中,展现的是毫无希望的王政残局。
雨无正
浩浩昊天,不骏其德①。降丧饥馑,斩伐四国②。旻天疾威,弗虑弗图③。舍彼有罪,既伏其辜④。若此无罪,沦胥以铺⑤。
○诗之首章。开篇即言天心不平,起势宏壮。钱锺书《管锥编》:“通首不道雨,与题羌无系属。……《困学纪闻》卷三谓《韩诗》此篇首尚有两句:‘雨无其极,伤我稼穑。’则函盖相称矣。”
注释
①浩浩:广大貌。骏:长,大。②饥馑:饥荒。《毛传》:“谷不熟曰饥,蔬不熟曰馑。”降丧:降凶。③旻(mín)天:幽远的上天。一说,旻天应作“昊天”。陈奂《传疏》:“旻天当依定本作昊天,此篇三言皆作昊天,作旻者,因《小旻》《召旻》致误。”疾威:发威。《诗集传》:“犹暴虐也。”虑、图:考虑。④舍:施加。即将惩罚施与那些有罪者。伏其辜:伏法受罪。⑤若:至于。沦胥:相率地,不分先后地。此语西周晚期诗篇数见。铺:遭遇凶险。于省吾《新证》:“与薄伐之薄并谐甫声,古通用,应训为迫。……迫与危义相因。”
周宗既灭,靡所止戾①。正大夫离居,莫知我勚②。三事大夫,莫肯夙夜③。邦君诸侯,莫肯朝夕。庶曰式臧,覆出为恶④。
○诗之二章。表明时局,斥责三公六卿逃避自全。周王内无大臣,外失诸侯,真可谓众叛亲离。“三事大夫”至“莫肯朝夕”四句,钱锺书《管锥编》引明叶秉敬《书肆说铃》谓:“此歇后语也。若论文字之本,则当云‘夙夜在公’‘朝夕从事’矣。”
注释
①周宗:指宗周崩溃,幽王死去。宗周即天下大宗的意思,故称周宗。一说,传写倒误。戾:定,安稳下来。②正大夫:长官大夫,实指公卿级别的官职。朱熹《诗集传》:“周官八职,一曰正,谓六官之长,皆上大夫。”离居:离散,跑掉。勚(yì):劳累。③“三事”句:司徒、司马、司空。此处可能泛指一般大夫。夙夜:早晚朝拜。《郑笺》:“晨夜朝暮省王也。”古时有早朝,有晚朝。早朝为朝,晚朝为夕。下文“朝夕”意思一样。④庶:庶几,表希望之词。覆:反而。两句是说,希望局势好转,不想一天坏似一天。
如何昊天,辟言不信①。如彼行迈,则靡所臻②。凡百君子,各敬尔身③。胡不相畏,不畏于天④?
○诗之三章。用天威来警示君子们要遵守臣道。
注释
①辟言:上天诡谲的谴告之言。不信:不相信。两句是说,为什么人们不能正视上天以灾变形式对人世发出的警告之言呢?一说,辟,法;辟言即合法之言。不信,不伸张。②行迈:行走前进。臻:至,达到。两句是说,不信上天之言,就如同行路无方向,永远达不到目的地。③“凡百”句:谓所有的在位者。凡百,所有的。敬:慎重。④相畏:有所畏惧。朱熹《诗集传》:“不敬尔身,不相畏也。不相畏,不畏天也。”两句是说你们无所畏惧,难道真的连上天也不怕吗?
戎成不退,饥成不遂①。曾我暬御,憯憯日瘁②。凡百君子,莫肯用讯③。听言则答,谮言则退④。
○诗之四章。是对前两章的一个总结。君子大夫们既不畏天威,不恤国事,就只有兵戎、灾荒的肆虐。国无忠臣,匡救乏人,一番绝望的现实从一侍御之人口中说出,尤为客观、真实。
注释
①戎:兵事。据记载,西周之灭是申、缯之国与戎狄联合为之。遂:消退。于省吾《新证》:“应读作坠,……不遂即不坠,……此诗是说,战事已成而不罢退,饥馑已成而不消失,意谓遭时多难,人祸与天灾并至。”②曾:则。暬(xiè)御:侍御。朱熹《诗集传》:“《国语》曰:‘居寝有暬御之箴。’盖如汉侍中之官也。”据此,此篇之暬御,即宦官。憯憯(cǎn cǎn):惨惨。③用讯:交谈,告知。用,以。讯,告。戴震《诗经考》以为,“讯”为“谇”字之误。此句是说君子们不接受真诚的交流。其具体缘故,见下两句。④听言:顺耳之言。答:回应。谮(zèn)言:逆耳之言。退:排斥。马瑞辰《通释》:“听有顺从之义,‘听言’对‘谮言’而言,正谓顺从之言。《广韵》:‘谮,毁也。'‘毁,犹谤也。'……听言言答,则进之可知;谮言言退,则不答可知。互文以见义。”两句是说,当时的君子之流,听到顺耳的话就回应,听到逆耳忠言就排斥。
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①。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②。
○诗之五章。言忠诚者的言语是行动,奸巧者的行动是口舌;行动者的回报是困苦,口舌者的回报是放逸。此章的意蕴,可以横概多少世代。“哀哉”句与“哿矣”句,相对成文。
注释
①不能言:即不会说的意思。“匪舌”句:不能言者的行为不是靠舌头。“维躬”句:他们是靠身体力行,所以劳瘁。王先谦《集疏》:“诗言哀哉此不能言之贤者,其趋事非恃舌之出话也,维以其身尽瘁于王事而已。”②哿:可。参《小雅·正月》“哿矣富人”句注。休:美好。三句是说:好了,那些花言巧语者,你们的巧言流畅就能使自己处在好境地。
维曰予仕,孔棘且殆①。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②。亦云可使,怨及朋友③。
○诗之六章。言入仕者进退两难的尴尬,显示的是西周、东周交替之际“二王并立”特有的矛盾。
注释
①维曰:在此有“说起来”的意思。仕:入仕。棘:危急,险恶。②不可使:不可以从事、做事。西周器铭《师簋》:“在昔先王小学(教)女(汝),女(汝)敏可吏。”“可吏”即“可使”,可以任事的意思。天子:此处当指携王余臣。两句是说,若不任事,天子会不满意。③亦:若,如果。朋友:同僚。两句是说,若做事,则同僚要怨恨。
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①。鼠思泣血,无言不疾②。昔尔出居,谁从作尔室?
○诗之七章。对离居者作诛心诘问,并述其忧戚之状,以衬其情之虚饰。方玉润《诗经原始》:“末更望诸臣之来共匡君失,因诘责之,使穷于辞而无所遁,乃作诗本意。”
注释
①谓:促使。马瑞辰《通释》:“《广雅》:‘谓,使也。'”意思是让你搬迁到王都这里来。“曰予”句:回答说我这里无家室。离居之臣的答词。②鼠思:忧思。与“癙忧”同义。参《小雅·正月》“癙忧以痒”句注。疾:言辞激烈。
解说
《雨无正》,抨击不恤王事之大臣的篇章。
《孔子诗论》:“《雨无正》……言上之衰也,王公耻之。”诗中所言大臣们的不恤国事,的确可“耻”。《毛诗序》:“《雨无正》,大夫刺幽王也。雨自上下者也,众多如雨,而非所以为政也。”《郑笺》:“亦当为刺厉王,王之所下教令甚多而无正也。”揆诸诗歌内容,《毛诗序》《郑笺》之说相差甚远。“刺王”自是诗中固有含义,但诗的本旨则是悲叹、斥责大臣不恤国事,匡国无人。古文学者好以“刺王”言诗,以为只要是历数现实不当的,就都是在“谲谏”刺王,反映出的是经生视《诗》为谏书的治学取向。至于郑玄将此诗的时代定于厉王时,更是毫无道理。厉王只是被国人流放,并非灭国,也显然与诗的“周宗既灭”不合。厉王被逐,其他诗篇如《大雅·桑柔》“灭我立王”,只是“王”,而不言“宗周”,就是说诗人说话是有分寸的。再者厉王失国,是因其失民心,也不当有此诗这样的绝望悲情之作。实际上,此诗正如清代学者尹继美《诗管见》所说“当为平王诗。……与《节南山》《正月》同为镐京失陷”之后的诗,以及“二王并立”(参本书《节南山》篇解说)时作品。从开始一章所描述的情势看,应在西周刚刚崩溃后不久。诗篇作者是一个近侍小臣,诗篇说得很清楚,但他在两个并立的朝廷中属于哪一个,还有待研究。实际上就是周平王的朝廷,也是到后来由于晋、鲁诸侯出面相助,才终于被扶正,成为合法朝廷的。正是由于较长期的“并立”,才有“云不可使,亦云可使”的依违矛盾以及诸侯、三公们的不肯朝夕、夙夜的怠慢。对“二王并立”的具体情况,史书记载阙如,诗篇却活生生地展示了当时大臣们观望、首鼠两端的样子。令人感慨的是本诗的作者即近侍小臣,本着臣子的忠诚,以纲常大义为准则,哀哀呼唤着大臣们要尽心王事,显示出位卑者的忠贞。高尚与鄙陋,在这样的时刻展露,真令人有劫火洞烧、不烬唯玉的感觉。
小旻
旻天疾威,敷于下土①。谋犹回遹,何日斯沮②?谋臧不从,不臧覆用③。我视谋犹,亦孔之邛④。
○诗之首章。言邪僻的谋划占据上风。朱彬《经传考证》谓“谋犹”二字“实一篇之大旨,言之重,词之复,皆反覆申明。叹惜痛恨于国维不振,将不知所届也”。
注释
①敷:广布。②谋犹:谋划。犹,通“猷”,与“谋”同义。回遹(yù):邪僻。沮:停止。③臧:善。覆:反而。④邛(qióng):病。
潝潝訿訿,亦孔之哀①。谋之其臧,则具是违②;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我视谋犹,伊于胡底③。
○诗之二章。紧承前章“我视谋犹”两句,明言正是小人无原则、不顾大体,才使得朝无正谋,令人哀痛。
注释
①潝潝(xì xì):无原则地同声相应。訿訿(zǐ zǐ):无是非地相互诋毁。两句是写朝中小人党同伐异的丑恶之态。②违:被弃,抛弃。两句是说好的谋划都被抛弃。与下一句即坏的谋划都被采用的句意成一对比。③伊:将。底:终止,到头。两句谓群小的谋划,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呢?
我龟既厌,不我告犹①。谋夫孔多,是用不集②。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③?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④。
○诗之三章。斥朝臣智术短,不负责任。智术短,所以频繁问卜,令神龟厌烦;不负责任,所以勇于聒噪,怯于担当。对末世朝廷的揭露,入木三分。
注释
①“我龟”句:言占卜过于频繁,致使神龟厌倦。《易·蒙》:“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可与此句参读。犹:指卦词,繇字的假借。据马瑞辰《通释》。②集:就,落定。③执:承当。咎:本义为过错,在此引申为责任之意。④匪:彼,那。“行迈”句:即谋于路人的意思。“不得”句:无所适从的意思。这两句是说,人多嘴杂,没有准主意,就像跟路人讨主意一样,得不到一致说法。
哀哉为犹,匪先民是程,匪大犹是经①。维迩言是听,维迩言是争②。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③。
○诗之四章。言谋划偏邪是由于没有主见,又不知道取法先民。写尽斗筲之臣的昏庸无能。
注释
①匪:非。程:法度,规范,在此为动词,取法的意思。经:遵循。马瑞辰《通释》:“朱彬谓当训行,是也。……‘匪大犹是经’犹云匪大道是遵循耳。”②迩言:琐碎之言,即无关宏旨的言论。③溃:完成,达到。《毛传》:“遂也。”马瑞辰《通释》:“溃即遂之假借。溃、遂古声近通用。”两句是说,就像盖房子向路人问主意,一定盖不好。
国虽靡止,或圣或否①。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②。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③。
○诗之五章。于规劝之中点明当政者堵塞贤路,益见谋国者恶劣。
注释
①靡:小。止:哉。语气词。两句是说,国家现在虽然很小,但国民有的睿智,有的则愚笨。此句实际强调的是国中毕竟有聪明人。②膴(wǔ):大,厚,在此有众多之意。艾:治。马瑞辰《通释》:“艾者,之假借。”在此指那些有治理国家能力的人。《郑笺》:“《书》曰:‘睿作圣,明作哲,聪作谋,恭作肃,从作乂。’诗人之意,欲王敬用五事,以明天道,故云然。”《书》即《尚书·洪范》,此篇称上述五种能力为“五事”,不过郑玄所引与《洪范》原句语序不合。③“如彼”两句:不要因堵塞贤路而导致全体败亡。参《小雅·雨无正》“沦胥以铺”句注。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①。人知其一,莫知其他②。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③。
○诗之六章。全用比喻,写贤者于大命将倾时的恐惧戒惕之情。与诗开始的“旻天疾威”遥相呼应。“战战兢兢”四句含义深微,造语警策。
注释
①暴(bó)虎:离开田猎之车而搏击老虎。参《郑风·大叔于田》“襢裼暴虎”句注。冯(píng):渡大河不借助舟船。“暴虎冯河”后来被当作鲁莽的代名词,如《论语·述而》:“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②其一:指暴虎冯河之事,意思是人们只知道这样的事是危险的。其他:指小人谋国平庸无能,也是危险的。③“战战”句:言戒惧小心之态。
解说
《小旻》,斥责谋国无能的昏聩大臣之诗。
《毛诗序》:“大夫刺幽王也。”从诗中“旻天疾威”“国虽靡止”及末章的“战战兢兢”云云看,当与《节南山》《雨无正》等为同一时期而稍晚的作品。《毛诗序》谓作于幽王朝是不可信的。诗围绕着“谋犹”二字,从各个方面描述了势力微弱的小朝廷中斗筲用事、治乱无策的衰颓之局。诗篇对此给出了原因:党同伐异,搞小集团,堵塞言路。同时,“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几句,明示的是这样的状况:朝廷已经没有坚定的核心。这又让人倾向于这样的看法:诗篇揭露的是携王小朝廷的情况。据《汲冢竹书纪年》记载,“幽王既死,而虢公翰又立王子余臣于携”。就是说携王余臣小朝廷以虢公翰为核心,诗篇所描绘的小朝廷人多嘴杂、无人负责的昏暗情形,可能是虢公翰死去后的光景。也就是说,诗篇的创作距“二王并立”结束已为期不远。因而诗篇很好地明示了这样一点:作为西周余波携王朝的覆灭,够不上一个悲剧事件,不过是一种无价值的垃圾被清扫掉而已。《孔子诗论》第8简谓:“《小旻》多疑矣,疑言不中志者也。”是说《小旻》篇在内容上充满了疑虑,那是因为篇中的王公大臣们发言盈庭,却都是言不由衷,谋者不忠,听者不明,以至亵渎灵龟,人神共怨。这便是携王朝暗淡的政治图景。这样的政权,任何试图对其予以拯救的努力都是徒劳的。然而这并不说明诗人们的努力是无价值的。相反,所有这些亡国之诗,都表现出这样一个事实:在一个国家消亡之际,在历史新旧交替的断裂之际,人们并没有丧失生存的理想,他们仍在思考着、期望着,人依然站立着。特别是诗篇结尾章的后三句,从对朝政无希望的指责转而言说个人处乱世应守的戒惕原则,是较早的关于人生哲学的新思考,是西周后期思想潮流的新动向。从这一点说,诗篇在挽歌哭送着一个时代的同时,也以其焦灼的思绪启动着新时代的来临。春秋战国时期理性思潮的高涨,实际上正孕育于西周末年诗人的苦痛思索之中。
小宛
宛彼鸣鸠,翰飞戾天①。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明发不寐,有怀二人②。
○诗之首章。以鸣鸠高飞至天起兴,鸟虽小而志远大。先人、父母之思,则预示诗篇的主题范围。暗夜忧思,使诗篇多几分忧郁气氛。
注释
①宛:小小的样子。鸣鸠:斑鸠,一种短尾鸟,善鸣叫。翰:振翅飞翔。戾:至,到达。②明发:醒。马瑞辰《通释》:“皆醒也,即谓醒而不寐也。”二人:指父母。
人之齐圣,饮酒温克①。彼昏不知,壹醉日富②。各敬尔仪,天命不又③。
○诗之二章。言饮酒应敬慎威仪。乱世自保,唯有敬慎。点出时风败坏。
注释
①齐:智慧聪敏。王引之《经义述闻》:“齐者,知虑之敏也。”《荀子·修身》:“齐给便利。”与此“齐”字义同。②温克:饮酒能自持,不失态。温,与“蕴”古通,《孔疏》:“谓蕴藉自持、含容之义。”克,自持。《尚书·洪范》有“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沉潜刚克,高明柔克”之语,西周铭文《沈子也簋盖》也有“吾考克渊克”之语,都是同样词法。“壹醉”句:沉溺地饮酒,日甚一日,越饮越厉害。壹,《礼记·大学》:“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与此处“壹”义同,专意于某事的意思。日富,日甚一日。朱熹《诗集传》:“富,甚也。”一说,富,自满。马瑞辰《通释》:“醉则日自盈满,正与温克相反。”③敬:慎重。仪:法度。不又:不佑。西周金文又、佑常通用。《左传·昭公元年》:“良臣将死,天命不佑。”一说,又,复,即天命不再。
中原有菽,庶民采之①。螟蛉有子,蜾蠃负之②。教诲尔子,式穀似之③。
○诗之三章。言教育子弟事。以蜾蠃收养螟蛉之子为喻,强调教子的重要。与首章的“念先人”相应。
注释
①中原:原中。菽:藿,即豆叶。②螟蛉(míng líng):桑虫。蜾蠃(guǒ luǒ):土蜂。负:孵化。马瑞辰《通释》:“负之言孚也。凡物之卵化者曰孚,其化生者亦得曰孚。……负之即孚育之,非谓负持之也。”《郑笺》:“蒲卢(即蜾蠃——引者)取桑虫之子,负持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古人见土蜂将桑虫抓进自己的窝巢,以为土蜂不能生育,养育螟蛉幼虫以为己子。西汉扬雄《法言·学行》则谓:“螟蠕之子殪,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南北朝陶弘景亲自观察指出,土蜂把螟蛉带入蜂巢并不是要养活它,而是用作土蜂虫卵发育的食粮(见《本草经注》)。此说是正确的,后来科学家对此还有更细致的观察。③穀:《郑笺》:“善也。”似:嗣,承续。
题彼脊令,载飞载鸣①。我日斯迈,而月斯征②。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③。
○诗之四章。以原野纷飞的小鸟,喻“我”与“而(尔)”劳碌奔波。“夙兴”两句,兄弟离别之际的告诫。凄凉。
注释
①题:视。脊令:鸟名。参《小雅·常棣》“常棣之华”句注。②迈:行进。而:尔。征:前行。“我日”两句:我要出征,将日积月累奔波。③忝:辱,即不要给先人带来耻辱。所生:指父母、祖先。
交交桑扈,率场啄粟①。哀我填寡,宜岸宜狱②。握粟出卜,自何能穀③?
○诗之五章。言世道险恶,更需慎重,自求多福。钱澄之《田间诗学》:“上二句刺贪,言非所食者而尽食矣;下二句刺酷,言不宜虐者而偏虐矣。”
注释
①交交:形体小小的样子。一说,鸟叫声。桑扈:鸟名,即青雀,又名窃脂、小腊嘴等,羽毛青褐色,有黄斑点。《淮南子·说林训》:“桑扈不啄粟。”郭璞《尔雅注》:“嘴曲,食肉,喜盗膏脂食之,因以云名。”其实,现代观察发现,青雀喜欢啄食稻米、粟米等。前两句古人多以为是形容在位者贪,就像不食粟的桑扈也开始啄米,一副贪婪相。其实更可能是以桑扈之喜欢啄粟,隐喻小民之容易陷于法网。率:循,沿着。场:打谷场。②填:尽,即穷困、身无长物的意思。一说,病,瘨之假借。宜:容易。岸:诉讼,吃官司。犴之假借。《韩诗》作“犴”,监狱,曰:“乡亭之系曰犴,朝廷曰狱。”中间两句是说,穷困潦倒之人最易于受诬陷而陷于囹圄。③粟:占卜时名义上是给神(其实是巫师享用)的精米。《离骚》:“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椒糈即拌有香料的粟米之类。穀:善,好结果。后两句是说,在政治残酷的时候,若遇难事,求神占卜再精诚也无济于事。
温温恭人,如集于木①。惴惴小心,如临于谷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诗之六章。由对兄弟教戒,转言自己恐惧之情。造语凝练,寓意精警。
注释
①温温:满心希望的样子。《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与此处“温温”义同。旧说和柔貌,恐不确。恭人:共人,被征集充军的征人。甲骨文有“共人五千征土方”, “共众人,呼从王事”。共,即征集、招致之义,前一条是说征集共人征伐土方,后一条意思是征集人众跟随去行王事。是共人或为军士,或为其他行役人员。在《诗经》中,《小雅·六月》“共武之服”之“共”,或与此处“共人”同义。在此诗,即指抒情主人公。一说,恭敬有德之人。“如集”句:形容处境的危险。集,落在。《毛传》:“恐坠也。”②惴惴:恐惧貌。谷:深谷,深渊。
解说
《小宛》,兄弟离别嘱告的篇章。
《毛诗序》:“大夫刺宣王也。”验诸诗篇所言,《毛诗序》此说无据。朱熹《诗集传》谓:“此大夫遭时之乱,而兄弟相戒以免祸之诗。”较旧说更合诗意。不过,朱熹称诗篇作者为“大夫”,也于篇内无据。理解诗篇的关键,在“温温恭人”的“恭人”所指究竟为何。历来都把这个词语当作有德者之美称,实则甲骨文显示,共人(诗中写作“恭人”)是王朝征集的人,或为远征军士,或为其他行役人员。然而,此诗的征调远行似乎又不同一般。诗言“有怀二人”,又嘱咐“教诲尔子”“毋忝尔所生”,似乎此次的离别是一次兄弟永久分离的诀别,“日迈”“月征”之言说的是兄弟的渐行渐远。因此,笔者怀疑,此篇的告别与东迁有关。即是说,兄弟东迁的安置地不同,执手离别,即意味着永久分居。所以才有如此告诲。又可能东迁是有组织的,类似军旅征行,所以诗言“恭人”。诗告诫兄弟勿忘先人,不要饮酒败德,不要荒忽子弟教训,又特别提醒乱世落魄之人容易遭人陷害。归结其大旨,就在“敬慎”两字;或者说,作为西周后期诗篇,《小宛》是较早集中表述“敬慎”之德的文献,其所言,又为后来儒家所接续、弘扬。同时,“有怀二人”及“毋忝尔所生”诸句,又暗示出西周人孝道观念的一个重要内涵:遵循先辈德行,即是孝道。这是《礼记·中庸》“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之说的渊源。同时,这也交代了诗中人的身份,他们也是有祖德可述的贵族,只不过因社会变迁难免衰落,“哀我填寡,宜岸宜狱”之句,透露的正是这样的消息。也正因如此,诗篇在内容上才见其独特。地位的衰落,引起的是强烈的现实恐惧感,诗最后一章就以精警之句,宣泄出这样的恐惧感。但恐惧感又刺激出一个积极结果,那就是:努力修德,以自求多福。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人生觉悟,也是后来儒家所大力宣扬的哲学。
近出《孔子诗论》第8简载,孔子对此诗有如下评说:“《小宛》,其言不恶,小有仁焉。”说它“小有仁”,即指诗的主人公虽不能干济时世,却颇能以道自守。“小有仁”之“小”,亦可读作“少”,如此“小有仁”亦即“少见、少有的仁”,也就是乱世还知道讲究“仁”的人太少了的意思。无论如何,作为一首记录乱世心态的诗篇,它实际反映的是社会精神世界的分化与传承。在有形的社会制度走向崩溃的时候,精神传统也在经受堕落、断裂的考验。在生活的堕落成为普遍的风气之际,传统的道德仍被一部分人高擎着,并且成为这些人对抗现实、安顿生命的原则。
小弁
弁彼鸒斯,归飞提提①。民莫不穀,我独于罹②。何辜于天?我罪伊何③?心之忧矣,云如之何?
○诗之首章。呼天自诉,总起全诗。仰观飞鸟,是旷野孤子哀嚎之象。
注释
①弁(pán):快乐,无忧无虑。一说,鸟拍打翅膀飞翔。鸒(yù):鸟名,又名雅乌、卑居,体型较一般的乌鸦小,腹部羽毛为白色,喜欢成群飞行。斯:语气词。下文“柳斯”“鹿斯”之“斯”义同。提提:群飞貌。②穀:好。罹:忧愁。③辜:罪,得罪。
踧踧周道,鞫为茂草①。我心忧伤,惄焉如捣②。假寐永叹,维忧用老③。心之忧矣,疢如疾首④。
○诗之二章。极言内心的苦痛。谢枋得《诗传注疏》:“事关心者,梦中亦长嘘,故曰‘假寐永叹’;忧愁多者,少亦发白,故曰‘维忧用老。'”钱锺书《管锥编》:“《三百篇》非无攻琢、雕炼之词,即以《小弁》论,‘我心忧伤,惄焉如捣’,可称惊心动魄,一字千金。”
注释
①踧踧(dí dí):平坦貌。周道:宗周通往东方各国的大道。鞫(jú):穷迫,蹙迫。此处犹言挤满。②惄(nì):忧思。捣:舂,击打。③假寐:打盹,睡不安。闻一多《诗经通义》:“假为限制寐之副词,假寐与永叹举。假寐即姑寐,犹言暂时寝息也。”永叹:长叹。用:因而。“假寐”两句是说,忧虑使自己睡不着,时而被长叹打断。④疢(chèn):热病,即头脑发热疼痛的病症。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①。靡瞻匪父,靡依匪母②。不属于毛?不罹于里③?天之生我,我辰安在④?
○诗之三章。前四句言对父母毕恭毕敬,并无过恶。后四句,则极表无过得咎的苦闷与哀痛。
注释
①桑、梓:古代家园内外,多种植桑梓之树。朱熹《诗集传》:“古者五亩之宅,树之墙下,以遗子孙给蚕食、具器用者也。”桑梓必敬,是因其为祖业。因其为祖业,所以又成为家园之表征。顾炎武《日知录》言桑梓两句:“此于诗为兴体,言桑梓犹当养敬,而况父母为人子之所瞻依?”亦通。②瞻:看,在此有遵从的意思。依:遵从。③属:连着,附着。毛:毛发。《毛传》:“毛在外,阳以言父。”罹:粘连。陈奂《传疏》:“当依《唐石经》作离。凡别离与附离字皆作离,不作罹。”里:心腹。《毛传》:“里在内,阴以言母。”④辰:生辰。此句即生不逢辰之意。
菀彼柳斯,鸣蜩嘒嘒①。有漼者渊,萑苇淠淠②。譬彼舟流,不知所届③。心之忧矣,不遑假寐④。
○诗之四章。以柳蝉、渊苇,反衬人不如物;自比漂流小舟,极言迷惘孤苦。此章善营造情景。
注释
①菀(wǎn):茂盛。嘒嘒(huì huì):象声词。②漼(cuǐ):水深貌。萑(huán)苇:芦苇。淠淠(pì pì):丛生貌。③譬:比如。届:终点。④不遑:无暇,不能。
鹿斯之奔,维足伎伎①。雉之朝雊,尚求其雌②。譬彼坏木,疾用无枝③。心之忧矣,宁莫之知④?
○诗之五章。以奔鹿、雉雊,衬托己之孤单。托物生情,以病木喻境况之恶,意象尤为工新。
注释
①伎伎(qí qí):快速行进貌。马瑞辰《通释》:“据《释文》,伎本又作跂。《白帖》引《诗》正作‘维足跂跂’。”②雉:山鸡。雊(gòu):雉鸣叫。③坏:弯曲臃肿的病木。《尔雅》作“瘣”,坏为假借字。用:因而。④宁:难道。
相彼投兔,尚或先之①。行有死人,尚或墐之②。君子秉心,维其忍之③。心之忧矣,涕既陨之。
○诗之六章。以投兔、墐人,反衬君子的忍心。
注释
①投兔:投入罗网的兔子。《郑笺》:“投,掩。”先:打开,放走。马瑞辰《通释》:“《广雅》:‘先,始也。’义与开近。《礼记》‘有开必先’,先即所以开之也。开创谓之先,开放亦谓之先,先之即开其所塞也。”②行(háng):道路。墐(jìn):埋葬。③君子:在此指“我”之父。
君子信谗,如或酬之①。君子不惠,不舒究之②。伐木掎矣,析薪扡矣③。舍彼有罪,予之佗矣④。
○诗之七章。言君子喜欢谗言,就像有人向他敬酒一样。前章责君子无情,此章斥君子丧智。
注释
①酬:敬酒。②舒:缓慢,仔细。究:推究,思虑。③掎(jǐ):伐木时,为控制树倒下的方向,要用绳索之物拴在树梢处,以便引拽。扡(chǐ):破开,随树木纹理劈开木材。④佗:加,引申为加害。“舍彼”两句谓有罪的人不加罪,无罪的人却遭殃。此章前四句为一段,后四句为一段。后四句紧承前四句,言君子既然信谗,那么,就像被砍伐的树开始要用绳索拉拽了,就像倒下的树已经开始顺其纹理破析了,自己的罪责已经被定为铁案,难以摆脱了。
莫高匪山,莫浚匪泉①。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②。无逝我梁,无发我笱③。我躬不阅,遑恤我后④。
○诗之八章。先以受害者口吻提醒君子隔墙有耳,实际交代出自己被父亲抛弃的缘由。继而表决绝之词,情绪先扬而后抑,无辜而又无奈。
注释
①浚:深。两句谓,没有高者不是山的,没有深者不是泉的。言外之意,任何人,只要他做了什么,就必定留下给人盯梢、追踪的行迹。是比兴之词,以引起下面“君子无易”云云。②由:于。介词。马瑞辰《通释》:“《尔雅·释诂》:‘繇,于也。’繇、由古通用。……戒君子无易于言也。”属:附,贴近。垣:墙。③梁:鱼梁。笱(g6u):捕鱼的竹器。④阅:容。遑:暇。恤:忧。“无逝”四句又见《邶风·谷风》第三章。
解说
《小弁》,遭父亲恶待的哀歌。
《毛诗序》云:“刺幽王也。太子之傅作焉。”所谓太子,指周幽王太子宜臼,即后来的周平王。诗第一章,《毛传》谓:“幽王取申女,生太子宜咎(字亦作‘臼’)。又说(悦)褒姒,生子伯服,立以为后而放宜咎。将杀之。”以上是古文家说法,是将诗篇与西周后期周幽王宠爱褒姒、废长立幼相联系(参《小雅·节南山》解说)。不过,今文家却另有说法,谓诗为西周末大臣尹吉甫之子伯奇或伯封所作。据王先谦《集疏》所引《鲁诗》说:“《小弁》, 《小雅》之篇,伯奇之诗也。伯奇仁人,而父虐之,故作《小弁》之诗。……吉甫娶后妻,生子曰伯邦,乃谮伯奇于吉甫,放之于野。”至于伯奇因何遭父之虐,据王先谦《集疏》所征引《说苑》,其事为:“王国子前母子伯奇,后母子伯封。后妻(‘后妻’两字原无,据王先谦说补)欲立其子为太子,说王曰:‘伯奇好妾。’王不信。其母曰:‘令伯奇于后园,妾过其旁。王上台视之,即可知。’王如其言。伯奇入园,后母阴取蜂十数置单衣中,过伯奇曰:‘蜂蛰我!’伯奇就衣中取蜂杀之。王遥见之,乃逐伯奇也。”故事很富传奇性,自西汉起流传甚广。以上是古人关于诗篇本事的说法。另外,关于诗篇作者,除了上述《毛诗序》所谓太子师作、《鲁诗》家所谓伯奇作之外,还有伯奇之弟伯封作之说,出《韩诗》家。
就诗篇所透露信息而言,可以肯定的是,诗篇所表家庭矛盾应为贵族之家,而后妻害前妻之子又是古代社会常有之事。此诗应该是较早表现此类题材的篇章。至于诗篇作者,笔者以为,诗篇也可能为王朝采诗官所作。社会上后母迫害前妻之子的事多发,就可能有采诗官对此社会现象的揭露。
关于诗篇内容,《孔子诗论》第8简论曰:“《小弁》《巧言》,皆言谗人之害也。”与诗篇最后一章透露的消息相吻合。此外,《孟子·告子下》记载:“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愈疏,不孝也。'”孟子师徒的谈论,也承认诗中所述属于家庭矛盾,而且还从伦理上考察了诗篇的内涵。孟子以为,《小弁》中充斥着怨怼之气,并不意味着儿子就违反了孝道的伦理。当长辈的错误过于严重时,后辈是有反对权利的,不然尊亲之错,就无以纠正。因此孝的含义既包括对长辈遵从的义务,也包括对尊亲纠正的权利。那么,孟子的观念是《小弁》创作时期的观念吗?答案是肯定的。此诗不论是古文家所说系幽王废长立幼,还是尹吉甫家庭后母残害孤子,都表达了受到不正当待遇的子辈对无情无智父亲的强烈不满,更重要的是,这种不满还能够被采入《诗经》,被之管弦,广为传诵。如果当时的孝道观念是高叟式的,就不可能这样。中国的伦理观在战国之际,随着社会制度走向极端专制,发生过剧烈的变化。《小弁》一诗的创作和流传,都保存着变化之前的形态。善读《诗》者,应当从诗里诗外读出其所处时代的某种文化氛围。
巧言
悠悠昊天,曰父母且①。无罪无辜,乱如此幠②。昊天已威,予慎无罪③。昊天大幠,予慎无辜④。
○诗之首章。言上天既已震怒,就不分好坏,个人只有慎重行事,自求无灾。
注释
①悠悠:遥远广阔貌。且(jū):语气词。②幠(hū):广大。③已:甚。④大:太。或作“泰”。大与上句“已威”之“已”义同。《郑笺》:“已、太皆言甚也。”幠:怒。怃之假借,《新序》及《韩诗外传》引《诗》均作“太怃”可证。
乱之初生,僭始既涵①。乱之又生,君子信谗②。君子如怒,乱庶遄沮③。君子如祉,乱庶遄已④。
○诗之二章。推原祸乱之本在听谗,而谗言之兴,缘于君子喜怒不当。
注释
①僭:谗害之言。字当作“谮”。马瑞辰《通释》:“《说文》:‘谮,愬也。'……谓数其过而愬之也。”涵:容纳。两句是说,乱的起源始于谮言的被容纳。涵,《韩诗》作“减”,少,意思是谮言开始是少的。亦通。②又生:继续生长。又生对前一句“初生”而言。君子:此处应指周王。两句是说,混乱之所以继续增加,是因为君子不仅允许谗言存在,且深信不疑。③怒:对谗言现象发火,即采取拒斥态度。遄(chuán):快速。沮:终止。④祉(zhǐ):喜欢。即喜爱贤者之言的意思。祉本义为福,在此为引申义。一说,“祉”即“止”,阻止。
君子屡盟,乱是用长①。君子信盗,乱是用暴②。盗言孔甘,乱是用 ③。匪其止共,维王之邛④。
○诗之三章。言君子喜欢谗言是因为谗言甘甜。“屡盟”言君子无信,“信盗”言君子不智。以“盗言”形容“谗言”,甚得力。
注释
①盟:约誓。屡盟是因为屡次背信,故乱子越来越严重。②盗:即下文“盗言”,即欺骗之言。③(tán):进,增加。④止共:举止恭顺。止,《鄘风·相鼠》“人而无止”之“止”与此义同。邛:困病。
奕奕寝庙,君子作之①。秩秩大猷,圣人莫之②。他人有心,予忖度之③。跃跃毚兔,遇犬获之④。
○诗之四章。言居住在君子寝庙,就应该遵圣人鸿规,且善知人心,令谗言无从活跃。以议论为诗,初见于此。
注释
①奕奕:高大貌。寝庙:宫室和宗庙。②秩秩:条理,次序。猷:谋略。莫:谋。《毛传》谓“莫”即“谟”。③忖度(cǔn duó):揣摩。④毚(chán)兔:狡兔。
荏染柔木,君子树之①。往来行言,心焉数之②。蛇蛇硕言,出自口矣③。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诗之五章。先言君子自毁树木,继而痛斥小人造谣大言欺世,厚颜无耻。正反对出,语气火辣。
注释
①荏染:柔软貌。柔木:桐树、漆树、梓树之类。可能暗指周幽王原太子,即后来的周平王。②“往来”句:举止表现,指原来的太子而言。一说,“行言”即“浮言”。据俞樾《群经平议》。数:辨别,心里有数的意思。两句是说,周王亲自确立了太子,他的举止言行应该心里有数,即太子不应该被废掉的意思。③蛇蛇(yí yí):连续不断的样子。硕言:大言。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①。无拳无勇,职为乱阶②。既微且尰,尔勇伊何③?为犹将多,尔居徒几何④?
○诗之六章。专写小人无力无勇,甚至形体丑恶,其搬弄是非皆靠其巧言如簧。如此无足道的人,却能蒙骗君王。小人自是可恶,君主的昏庸亦不待言。
注释
①麋:河水之畔,水草之交,谓之麋。麋即湄之假借。②拳:力,力气。马瑞辰《通释》:“拳者,捲之假借。”职:只是,实在。③微:小腿溃烂。字应作“癓”。尰(zhǒng):肿。④犹:谋。居:语助词,读为其。马瑞辰《通释》:“读与‘日居月处诸’‘以居徂向’‘上帝居歆’并同。”徒:人众,徒众。两句是说你们能有多大力量?
解说
《巧言》,抨击谗言乱国的篇章。
《毛诗序》:“刺幽王也。大夫伤于谗,故作是诗也。”齐、鲁、韩三家无异说,宋儒也无新义。从内容看,矛头所向直指权臣及周王,放言无忌,与《节南山》等诗思致相同。从诗篇“昊天已威,予慎无罪。昊天大幠,予慎无辜”诸句及“君子如怒”“君子如祉”等假设句看,诗篇问世也当在王朝崩溃的剧变发生之初。对了解诗篇更有帮助的是其结尾近乎指名道姓的指责,锋芒所指,应当就是褒姒一党的虢石父。《国语·郑语》说:“夫虢石父,谗谄巧从之人也,而立以为卿士。”《史记·周本纪》更谓:“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废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遂杀幽王骊山下。”其中“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很值得注意。虢石父巧谀误国,在当时应是人所共知的。诗虽未明言所刺对象姓名,却明确道出了该人生活的地点及病症或生理畸形,这对当时人来说,无异于指名道姓。如此肆直笔锋,亦如“家父作诵”的《节南山》,是两者时间相去不远的又一证。
随着褒姒的受宠以及废长立幼的发生,幽王朝也分裂成拥护原太子和顺从幽王、褒姒的两大派,虢石父当为后一派的魁首。褒姒之子能被确立为太子,应与虢石父密切相关,诗篇斥责“巧言如簧”应针对他。这有诗篇最后一章的“居河之麋”可证。虢氏家族始于西周,始封地在渭水上游一带,约在西周后期,东迁至今三门峡一带的黄河北岸,且上个世纪在这里曾发掘过西周、东周之交古虢国遗址,也与“居河之麋”相合。而且,若“既微且尰”句指虢石父生病的话,那么诗篇很可能是写于该人将死之际,时间在《小旻》之前。这是一首对愤怒之情不加掩饰的篇章,甚至不惜用人身攻击的笔法,痛斥自己的政敌,缺少点温柔敦厚。这显示出西周后期政治气氛已经十分毒化了。诗篇只是骂巧言,对“巧言”究竟坏了什么国事却只字不提,这又令诗篇显得模糊,这可能与太子废立之事人所共知、无需明言有关。模糊中最清晰的是诗篇对“巧言”的抨击。《尚书·皋陶谟》言远古即反对巧言令色,孔子更对此深恶痛绝,本篇则专骂“巧言如簧”,实际提供了一个巧言乱国的较早的实例:一国太子的地位可以巧言颠覆,巧言败坏大事也可见一斑了。
诗篇最后一章,因首句与下一篇《何人斯》相同,故王柏《诗疑》以为此章应属《何人斯》首章,因错简而误在此。按诸《何人斯》一篇内容,王说难通。
何人斯
彼何人斯?其心孔艰①。胡逝我梁,不入我门②?伊谁云从?维暴之云③。
○诗之首章。以问句起,故作疑惑之词。顾广誉《学诗详说》:“窃意从行者未必果有其人,苏公不欲直斥暴公,托为是言耳。”
注释
①艰:阴险难测。②梁:鱼梁。在此不一定坐实理解。《邶风·谷风》有“毋逝我梁,毋发我笱”, 《小雅·小弁》亦有“无逝我梁,无发我笱”。“逝梁”“发笱”是反客为主侵害主人权益的代名词,是西周后期出现的固定语。③云:是。判断词。暴:暴公。暴为地名,一名暴隧,其地春秋时在郑国境内,即今河南郑州以北偏西三十公里处。此诗据汉儒之说系苏公与暴公绝交之作。古苏地在今河南偃师东北,春秋时亦属郑国,其地与暴相接。
二人从行,谁为此祸①?胡逝我梁,不入唁我②?始者不如今,云不我可③?
○诗之二章。追究两人交恶缘由,暗示对方因富贵而抛弃故友。是首章“其心孔艰”的具体表现。
注释
①二人:苏公与暴公。陈奂《传疏》:“‘二人从行’即第七章‘伯氏吹埙,仲氏吹篪’之意。”②唁:因人发生变故而安慰之。朱熹《诗集传》:“吊失位也。”③云:是。判断词。两句谓:当初不这样,是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吗?
彼何人斯?胡逝我陈①。我闻其声,不见其身。不愧于人,不畏于天?
○诗之三章。以“逝陈”喻受害之深,以“闻声”表对方不愿见自己,以“畏天”之问,诘责其心。
注释
①陈:堂前通路。《毛传》:“堂涂也。”涂、途古通用。“逝我陈”喻侵迫之深。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①。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搅我心②。
○诗之四章。言对方如飘风起灭,形迹莫测。比喻“其心孔艰”之人,取譬精当。
注释
①飘:忽起的阵风,犹言旋风。《毛传》:“暴起之风。”②祇:只,恰恰。又见《小雅·我行其野》“亦祇以异”句。
尔之安行,亦不遑舍①。尔之亟行,遑脂尔车②。壹者之来,云何其盱③。
○诗之五章。“遑舍”“脂车”诸句,形容对方迅速躲避自己。表交恶之责不在我。
注释
①安行:缓行,徐行。与下文“亟行”相对。遑舍:来不及停歇。舍,舒缓的意思。②亟:急。脂:给车膏油,作动词。王先谦《集疏》引黄山氏说:“《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巾车脂辖,隶人、牧、圉各瞻其事。’是诸侯宾至主国,当命主车之官为脂其车,非宾自脂也。”以上四句是说,你有暇慢行时也不来我这里停留;至于你急行时,我就更没有机会按照礼仪给你的车膏油了。③壹:一次。此句谓哪怕只来一次也好。盱(xū):空旷,稀少,本义为张望翘盼,在此为引申义。意思是说对方来得太少。
尔还而入,我心易也①。还而不入,否难知也②。壹者之来,俾我祇也③。
○诗之六章。言对方若回心转意,自己是欢迎的。其情甚哀。
注释
①还:归还。易:高兴。《韩诗》“易”字作“施”,松弛。②否:丕,大。据于鬯《香草校书》。③祇(qí):心安。
伯氏吹埙,仲氏吹篪①。及尔如贯,谅不我知②。出此三物,以诅尔斯③。
○诗之七章。言兄弟之谊应当如埙篪相和。继言诅咒,引出下文。
注释
①伯、仲:兄弟。古人兄弟排行,长为伯、次为仲,故以伯仲代称兄弟。埙(xūn):古代乐器名,为土制,考古发现,新石器时代就有埙,形状如鸡蛋,底稍平,顶部有吹孔;至商代则有长足发展,吹孔之外的音孔多为五个,前三后二;西周时的埙大体延续商制。篪(chí):竹制,横吹。曾侯乙墓曾出土两件横吹竹管乐器,学者以为即篪。其形制,吹孔在上,两端封闭,在管身一侧近两端处,各开一个椭圆出音孔。与今日笛子的吹奏方式有别。②及:与。如贯:如绳贯物。比喻兄弟密切。谅:竟然。林义光《诗经通解》:“读为竟。谅从京得声,古与竟同音。”两句是说,本来我们关系密切,现在竟然互不相知。③三物:豕、犬、鸡。《毛传》:“民不相信则盟诅之,君以豕,臣以犬,民以鸡。”诅:诅咒。古代巫术的一种。
为鬼为蜮,则不可得①。有靦面目,视人罔极②。作此好歌,以极反侧③。
○诗之八章。“为鬼为蜮”紧承上章“诅尔”之辞,“极反侧”又遥应首章“其心孔艰”。“好歌”云云,卒章显志。
注释
①蜮(yù):传说致人生病的怪物。朱熹《诗集传》:“短狐也。江淮水皆有之,能含沙以射水中人影,其人辄病,而不见其形也。”②靦(tiǎn):惭愧貌。视:示。参《小雅·鹿鸣》“视民不恌”句注。罔极:无准则。极,标准,原则。两句是说若为鬼蜮,就任何真面目都没有;若是人,就有颜面需要顾及。③好歌:即善意的歌。极:深究,在此有纠正的意思。反侧:反覆不定。
解说
《何人斯》,痛责害己故友的诗篇。
《毛诗序》:“苏公刺暴公也。暴公为卿士而谮苏公焉,故苏公作是诗以绝之。”《淮南子·精神训》:“延陵季子不受吴国,而讼间田者惭矣。”高诱注:“讼间田者,虞、芮及暴桓公、苏信公是也。”陈乔枞《三家诗遗说考》:“据《高注》,知《鲁诗》之说,是以暴公与苏公因争间田构讼,而苏公作此诗以刺之也。”以上是汉代今文、古文两派之说。两说有歧义,于是王先谦《集疏》调和折中,曰:“暴、苏构衅,起于争田,至暴之谮苏,则必隙末之后,因事陷之,曲全在暴,非因争田构讼而作此诗也。”至宋代,学者对汉儒多有不信。如郑樵《诗辨妄》认为历史上并无暴国,亦无暴姓,自然无苏暴争田绝交之事,“暴”应解作暴虐之人,而不是具体的姓名。然而这种说法经不住反驳,历史上韩国有将军暴鸢、秦有将军暴莺、汉有大夫暴胜之,很难说无暴姓。同时,诗问“伊谁云从”,而不是“伊何云从”,以“暴虐”解释“暴”字也不合文法。因此,在没有新的、可信的证据之前,旧说还是可从的。
此诗的创作时代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毛诗序》《毛传》及《郑笺》都没有明言年代,三国时谯周《古史考》有“周幽王时暴辛公善埙,苏成公善篪”的记载,当为今文家说法。《郑笺》:“暴也,苏也,皆畿内国名。”据现存史料,苏、暴之地皆在东都雒邑附近,郑玄所说的“王畿”,当系东周而言。从诗所反映的内容看,苏、暴的关系本是和谐的、兄弟般的。不论是争田还是馋谮,骤然而起的反目,应有特定的现实机缘。在可以确信为周平王时代的《十月之交》中,清清楚楚地记载着皇父在向地“彻我墙屋”的侵占行为。随着王室的东迁,权贵们强占他人田地以建立自己的领地,势必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苏、暴之间的矛盾,很可能是这样一种背景下的产物。皇父曾“作都于向”,而向地据本书理解在成周以北的温地。《左传》载,周初苏忿生以温为司寇,则向在苏国境内。又据《左传》,周桓公(平王之后第一位继位者)曾以苏忿生之田赐郑,则此时苏已灭国。皇父为卿士,据《毛诗序》,暴公亦为卿士,仗势欺人是一样的。苏地距王都近,封国又早,可能是一田地肥美之处,成为东迁贵族们抢手的热点,也是势所必然的。基于以上理解,可把此诗定为平王朝早期作品。诗中之“我”,是贵族争夺、倾轧中失利之人。诗篇态度激烈,可见其受害之深痛。
巷伯
萋兮斐兮,成是贝锦①。彼谮人者,亦已大甚②!
○诗之首章。贝锦喻谮人之奸巧,极妙。喻之妙,是因伤之痛。
注释
①萋:緀字之假借。纹理细密貌。《说文》:“緀,帛文貌。”斐(fěi):文彩貌。《说文》:“分别文也。”萋斐即花纹交错的样子。贝锦:花纹如贝壳一样的锦缎。徐灏《通介堂经说》引《相贝经》谓:“贝有五色文采,故织锦谓之贝锦也。”②大:太。
哆兮侈兮,成是南箕①。彼谮人者,谁适与谋②?
○诗之二章。言谮人谗口微张,形如南箕。“谁适”之问,可作一声断喝看。
注释
①哆(chǐ):大貌。侈(chǐ):口大张貌。哆、侈修饰南箕,南箕口张,形容谮人搬弄口舌。南箕:箕星。南天星宿名,由四星相联而成簸箕形。②适:当。于省吾《新证》:“‘谁适与谋’,言当谁与谋也。”
缉缉翩翩,谋欲谮人①。慎尔言也,谓尔不信②。
○诗之三章。描摹谮人奸态,反语之中含着蔑视。牛运震《诗志》:“诗意惟恐其谮之不善,似庄似谑。”“盖婉讽甚于怒骂也。”
注释
①缉缉(qī qī):附耳私语貌。《说文》引作“咠咠”,马瑞辰《通释》:“缉缉即咠咠之假借。”翩翩:巧言貌。字读如谝,便巧之言。马瑞辰《通释》:“翩翩即谝谝之假借。”②“慎尔”两句:慎重你的花言巧语,否则人家将不信任你。明示告诫,实为讽刺。
捷捷幡幡,谋欲谮言①。岂不尔受?既其女迁②。
诗之四章。言谎言终将被识破,谮人也会同时遭人厌弃。正语警告。
注释
①捷捷:说话便利貌。汉石经两字作“唼唼”。幡幡:翻覆貌。②既其:终将。迁:除去。
骄人好好,劳人草草①。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②!
诗之五章。言小人因谗言而得意骄纵,好人因被谮而忧愁。
注释
①骄人:得意骄傲的人。指得逞一时的谮人。好好:欢喜。草草:劳心。“草草”即“慅慅”,忧愁。据陈奂《传疏》。②矜:哀怜。
彼谮人者,谁适与谋?取彼谮人,投畀豺虎①。豺虎不食,投畀有北②。有北不受,投畀有昊③!
诗之六章。言惩治谮人,付诸上天。表对谮人的厌恶,可谓无以复加。
注释
①畀(bì):给予。豺虎:豺狼虎豹。吕思勉《读史札记》:“野蛮之世,往往有狱不能听,而质诸不可知之神。《南史·林邑传》:‘国不设刑法,有罪者,使象踏杀之。’又《扶南传》:‘于城沟中养鳄鱼,门外圈猛兽。有罪者,辄以喂猛虎及鳄鱼,鱼兽不食为无罪,三日乃放之。’投畀豺虎,疑亦古之刑法。”②北:北方寒凉不毛之地。《拾遗记》:“黄帝诛蚩尤,迁其民善者于邹,屠恶者于有北。”③昊:昊天。《郑笺》:“付与昊天,制其罪也。”此句谓谮人比蚩尤恶民还恶劣,为天地所不容。
杨园之道,猗于亩丘①。寺人孟子,作为此诗②。凡百君子,敬而听之③!
诗之七章。将刺的矛头指向“凡百君子”。未受刑而作刑余口吻,何等凄惨!
注释
①杨园:园名。猗:加,附着。亩丘:丘名。前人有将杨园、亩丘解作两处者,实则杨园就在亩丘之上,所以杨园之道也在亩丘之上。诗人以亩丘之道喻清白玷污。②寺人:阉人。《毛传》:“寺人而曰孟子者,罪已定矣,而将践刑,作此诗也。”孟子,阉人名。《汉书·古今人表》中有“寺人孟子”,列中之上。张晏注:“寺人孟子,违于大雅,以保其身,既被宫刑,怨刺而作。”据此,《毛传》所云“践刑”即受“宫刑”。将阉未阉而自称“寺人”,是在表达愤恨心情。③敬:郑重,认真。
解说
《巷伯》,痛恨谮言的诗篇。
《毛诗序》:“刺幽王也。寺人伤于谗,故作是诗也。”“刺幽王”内容,诗篇未见,把矛头指向“凡百君子”在诗篇倒是事实,表现出对君子之流听信谗言的愤懑。《诗经》名篇,一般取自诗中,但也不是全都如此。如《大雅》之《常武》《召旻》, 《周颂》之《酌》《赉》《般》之类。《巷伯》名篇,亦是其中一例。据《毛传》,诗的创作是在将刑未刑之际。据王先谦《集疏》所引《汉书》中班固的说法看,《齐诗》学者(班固习《齐诗》)与《毛诗》家意见相同。据此,方玉润《诗经原始》将《巷伯》定为“遭谗被宫”之作。也有人将篇中的孟子与巷伯视为两人,认为诗是由于巷伯被谗将刑,寺人孟子为之作诗抒情(见王先谦《集疏》引黄山说)。从诗歌内容看,作诗者是有切肤之痛的人,因此后一说并不可取。关于孟子遭谗的原因,诗首章《毛传》有一段较长的注释,曰:“斯人(指孟子)自谓辟(避)嫌之不审也。昔者颜叔子独处于室,邻之嫠妇(寡妇)又独处于室,夜暴风雨至而室坏,妇人趋而至,颜叔子纳之,而使执烛,放乎(接近)旦(早晨)而蒸(柴,燃之照明)尽,缩屋(抽取屋子的草)而继之,自以为辟嫌之不审矣。若其审者,宜若鲁人然。鲁人有男子独处于室,邻之嫠妇又独处于室,夜暴风雨至而室坏,妇人趋而托之,男子闭户而不纳。妇人自牖与之言曰:‘子何为不纳我乎?’男子曰:‘吾闻之也,男子不六十不间居。今子幼,吾亦幼,不可以纳子。’妇人曰:‘子何不若柳下惠然?妪不逮门之女,国人不称其乱。’男子曰:‘柳下惠固可,吾固不可,吾将以吾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孔子曰:‘欲学柳下惠者,未有似于是也。'”一段绘声绘色的事故,道出的是男女大防的伦常。看来《毛诗》家认为孟子遭刑,是因为谗口之人诬陷他有男女作风问题。这段注释,可视为后代诗话的滥觞。不过,其说是否可信,在诗歌本身也是没有迹象可征的。诗的年代,《毛诗序》说为幽王时期,而《汉书·古今人表》将寺人孟子列在厉王朝。据现有的资料,两说还难以作出判断。诗篇最大的特点是对谮人的仇恨,第六章所言对谮人的惩罚也属远古的流放之刑。《尚书·尧典》言“象以典刑,流宥五刑”,诗言“投界”,是远放“流宥”之刑在西周尚有其孑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