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告诉杜伯春,找他的女孩子万梓玫,是个大学生,和他爹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多,他一定会笑出眼泪的。
不是杜伯春小瞧他爹,就他爹一个灰头土脸帮人拆房子的民工,甭说女大学生了,就连他们村里的寡妇都不会跟他,他穷的叮当响,挣的钱都供他读了书,拿苏穆养活她。
由不得杜伯春不信,找他的万梓玫真是大学生,比他大三个多月,真和他爹在一起生活过三年多。
如果不是杜伯春他爹从人间蒸发,万梓玫依然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吃糠咽菜都心甘情愿。
偏偏杜伯春他爹失踪了,三年多的时间里,一个老婆病逝了二十多年的老男人,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大学生,尽管年龄相差二十岁,可他们在一起却是正大光明名正言顺的,完全没必要藏着掖着。
万梓玫跟杜伯春他爹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多,不但他不知道,连他爹最要好的朋友都不知道。
万梓玫不知道杜伯春他爹把她当什么看待,女朋友,还是小情人,反正她把他当男人看待。
她多次表示等她一毕业就去民政局和他领结婚证,做他真正的女人。
杜伯春他爹一失踪,万梓玫懂了,她不过是他花钱养的一个小情人,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说,他要的她有,她要的他有,他要色,她要钱,很公平的交易,不存在谁亏欠谁的。
也就是说杜伯春他爹自始至终都没考虑过娶她做老婆。
他不过是玩玩她,玩腻了,抹布一样把她抛弃了,她傻的却坠入了情网。
万梓玫不但漂亮,而且乖巧听话,不然杜伯春他爹也不会养她三年,心甘情愿的把钱花在她身上,只是这一切他不知晓罢了。
万梓玫的吃喝拉撒睡,日常生活的一切开销都是杜伯春他爹的钱。
她住的楼房,除了里面的墙不是杜伯春他爹花钱买的,里面的一切用具,包括她的金银首饰,一年四季的化妆品,换洗的衣服,统统都是杜伯春他爹给她买的。
三年时间里,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她从不过问。
来,他有理由,走,他亦有理由。
缺什么,不缺什么。
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他比她更清楚。
三年时间里,她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住他的,她完全当她是他的女人,他为她做什么,她都觉得理所应当无可厚非。
杜伯春他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忙,匆匆的来,匆匆的走,风风火火的,每次来除了带她爱吃的零食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外,几乎每次都是直奔主题,发泄完之后又匆匆离去。
可以说,不知不觉万梓玫完成了从灰姑娘到白天鹅的蜕变,可想而知,杜伯春他爹的失踪,对她是多大的打击和伤害。
万梓玫开始觉得不对劲的时候,第一次主动给杜伯春他爹打电话,先是不接,后是关机,再后来是停机。
开始她并未放在心上,以为他忙,直到房东催要房租,她慌了,才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才开始恨杜伯春他爹。
跟了杜伯春他爹生活了三年,万梓玫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他出手阔绰,像个老板,究竟多大的老板,她心里没底。
她也懒的关心,不缺她吃的不缺她喝的,每次来都西装革履的,感觉不像个坏人,也不像是做非法生意的。
万梓玫邂逅杜伯春他爹的时候,军训刚结束没几天。
他到她们学校收军训服,宿舍楼里的女生抢着卖,他偏不收,嫌女生的号小。
她拉着同学的手一再说:“叔叔,收吧。
叔叔,收吧。”他不但收了,还要了她的电话,让她帮着收,一套给她五块的好处费。
两百多套军训服,万梓玫收了一个周末。
杜伯春他爹说了,不收小号,只收大好。
她是个认真负责的女孩子,把关十分严格,完全按着他的要求一套一套地检查同学拿来的军训服,连一双鞋子都不放过,小号的一律不收。
收好后,她把两百多套军训服整齐地叠好,并把收军训服登记的帐目,重新认真仔细地誊写了一遍,把生余的钱,连同帐目,一清二楚地交给了他。
她给他的第一感觉是不贪,两百多套军训服,她完全可以每套多加几块钱,这样和他报帐的时候,一套就能多挣几块钱的好处费,她却为他省了不少钱,以各种借口压低收购价格。
他看着那几张收购记录想笑,掉一粒纽扣少五块钱,开几针线少五块钱,甚至军训服上有污点也扣钱,备注里写的清清楚楚。
为此杜伯春他爹对漂亮的女大学生万梓玫另眼相看,除了给她相应的好处费外,还在门口的小饭馆请她吃了顿感谢饭,算是对她额外的奖励。
吃饭时万梓玫问:“叔叔,收这么多军训服做什么?”他说给工人穿。
他很好奇,脱口道:“那得多少工人?”他微微一笑道:“慢慢穿。”
男人和女人从相识到相熟只需要一个平台,有了平台,发生故事是迟早的事。
那之后,十九岁的万梓玫隔三差五的会接到杜伯春他爹打来的电话,或发来的短信,没什么事儿,无非是问问吃饭没有,上课没有。
渐渐的她也习惯了他的电话,每次给他讲讲学校里刚刚发生过的趣事。
起初杜伯春给万梓玫打电话,她都礼貌地问他,“大叔,吃饭没有?”或者,“大叔,做什么呢?”他并没有表现出不悦,慢慢的她再叫他大叔,他就觉得别扭了,有次随口问她,“我有那么老吗?”万梓玫“呵呵”地乐,“那叫你什么,大爷?爷爷?”杜伯春他爹很受伤害,说:“年轻真好,可以随便褒贬人。”
杜伯春他爹也年轻过,无奈杜伯春他娘死的早,再娶,一是没经济实力,二是怕后娘打骂杜伯春。
进城后,渐渐经济条件允许了,也不年轻了,就把续弦的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想着和儿子相依为命也不赖。
等把儿子送到省城读高中,越发觉得孤单寂寞了,又赶上城市改造如火如荼,忙的脚尖撵脚后跟,那么多需要拆迁的棚户区需要他,需要他手下的兄弟。
他整天陀螺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开发商要进度,恨不得他想机器一样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转。
在开发商的观念里,时间就是金钱,耽误一天就意味着大把的钞票。
在杜伯春他爹的观念里,时间就是一间间推倒的,变成瓦砾的房子。
搞拆迁最怕遇到钉子户,软硬不吃,你横,比你还横。
你软,敢骑你脖子上拉屎撒尿,瞪着眼杵你车前头,让你有本事从他身上压过去。
杜伯春他爹看似不动神色,实际内心早已暗流涌动。
涌动归涌动,拆迁工作丝毫不敢懈怠。
懈怠了开发商会指着他的眼窝,把他骂的狗血喷头体无完肤。
俗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
开发商是他的爹,是他的娘,离开开发商,他屁都不是,每次开发商骂他的时候,他从不放在心上,就当他们在骂自己。
拆迁技术含量很高,不能软不能硬,软软硬硬,硬硬软软。
他手下一帮兄弟拉弓的放箭的,唱红的唱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拆迁户签字画押,白纸黑字才是硬道理,否则都是空谈。
开发商才不管杜伯春他爹采取什么手段拆的房子,只要不闹出人命。
人命关天,吃不了得兜着走。
遇到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的主,杜伯春他爹直接让手下的兄弟把铲车开过去,上去就是一铲子,签字拆,不签照样拆,任何人都甭想阻挡他拆迁的步伐。
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遇到死都不怕的,油盐不进,好说歹说就是不签字。
杜伯春他爹懂他们的心思,无非是想磨蹭着多要几个钱,可开发商又不是吃素的,又不傻,脑子又没进水,头又没被驴踢,开发之前都找专家论证过多次,三千万搞掂的事,绝不出三千零一万。
钱就那么多,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给拆迁户多了,他就少。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帐,小九九算的门儿清,小算盘打的比鬼都精。
杜伯春他爹觉得他就像古代打仗时的先锋,得打头阵,头阵打漂亮,接下来开发商的战役自然打的落花流水。
只要他出师不利,开发商就得让随后的千军万马安营扎寨。
安营扎寨容易,可人马要吃要喝,多驻扎一天就是一天的损耗。
城市改造之初,房价低,拆迁户没经验,又都迫切的盼着住宽敞明亮的大楼房,拆迁的时候相当配合。
随着房地产市场的膨胀发展,房价日益飙升,飙的人心惶惶的,房子越来越难拆,越来越抵触开发商,跟开发商对着干,给多少钱不拆。
房子是人家的,你给多少钱人家不卖,不跟你谈,你能怎么的。
不过杜伯春他爹心里明镜似的,他心里始终有杆秤,他就像给病人号脉的老中医一样,号脉前基本对病人的病情了解了七八成。
望闻问切,最后才是切,所以切之前,已经通过望闻问对病人的五腑六脏了然于胸。
杜伯春他爹若是生在古代,一定是个好郎中,虽不敢说华佗再世扁鹊再生,但多年与形形色色的拆迁户打交道,他已经熬成了华佗扁鹊,只要从开发商那里接到活儿,他会第一时间亲自到现场用脚实际丈量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每一家每一户的人际关系调查个底儿朝天,于是完整的拆迁方案便胸有成竹。
先拿哪家开刀,后拿哪家垫背,最后拿哪家扫尾,来软的,来硬的,软硬兼使的,百发百中,从无失手。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等大大的拆字喷到每家每户的墙上的时候,然后漫不经心地对症下药,堡垒一样一一攻破。
百密一疏,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计划永远赶不上计划,每次都会遇到一两个钉子户,说白了就是拖着想多要钱。
钉子户不可怕,就怕钉子户有文化,动辄就拿法律条文国家规定吓唬威胁他。
拆迁户都叫他土匪流氓黑社会,可他们不知道,土匪流氓不可怕,就怕土匪流氓有文化。
他也是有文化的人,男女厕所就算不写字也分的清。
打架,他不怕。
动武,他更不怕,手下养着一百多号弟兄,谁怕谁,就算对方是三头六臂,七十二变的孙猴子,把他打翻在地满地找牙也是分分钟的事,保证把他打的钻进花果山水帘洞,再不敢出来。
敢出来,见一次打一次。
孙猴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猴子的靠山。
甭说是西天如来,南海观音,东海龙王了,他连那个屁本事没有的,就会阿弥陀佛的唐僧都惹不起。
他不过是开发商手里的一枚棋子,清道夫。
杜伯春大二那年,为了让手下的一百多号弟兄更像农民工,杜伯春他爹去一所大学收军训服,认识了小他二十岁的万梓玫。
那时,杜伯春不在他身边已经五年多了。
儿子不在他身边,他过着极其简单的生活,住宾馆,吃饭馆。
生活里突然多了个人,他就想给她租个房子,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也跟着他住宾馆吃饭馆。
于是就给她租了个挺不错的房子,买了些家具,搬了进去。
尽管拆迁工作越来越难搞,钱挣的越来风险越大,可供儿子读书的钱,他还是有的。
养万梓玫的钱,他还是有的。
很难说清楚,是谁给了谁家的感觉。
独自飘泊在异乡读书的万梓玫给了杜伯春他爹久违的激情和冲动,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杜伯春他爹给了万梓玫父亲一样的依靠和温暖。
就算是刺猬,在一起久了,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相互慰藉着取暖,突然有一天一个消失了,一个也会思念,当思念变成煎熬,就有了恨。
所以万梓玫对杜伯春他爹的恨比海都深。
她既爱又恨的男人失踪了,她只好采取迂回战术找他的儿子杜伯春。
这辈子,杜伯春是他爹最大的骄傲。
跟万梓玫在一起时候的三年时间里,他三番五次的说起他的宝贝儿子。
不知道他的嘴皮子磨破没有,反正万梓玫的耳朵起了茧子。
每次他提起他的宝贝儿子,都让万梓玫羡慕嫉妒恨。
好像她在他心目中永远没有他儿子优秀似的。
某些方面,她承认是没有他的宝贝儿子优秀,他读的是国内一流的大学,她读的仅仅是一所地方的普通专科学校。
但那并不能代表,他的智商就一定比她高,说不定读书成了书呆子。
杜伯春他爹经常夸夸其谈,说他的儿子多么高大,多么帅气,那口气分明在暗示她既不美丽又不性感。
万梓玫不服气,总想找个机会见识见识杜伯春,瞅瞅他有多帅,能帅出地球去?遗憾的是,杜伯春他爹一次机没给她,三年时间里,她连杜伯春照片上的杜伯春都没见过。
万梓玫揶揄杜伯春他爹,问他是不是害怕见到他高大帅气的儿子,然后移情别恋了。
杜伯春他爹嗤之以鼻道:“我儿子才不会看上你。”万梓玫针锋相对,“我还看不上他呢。”偏偏杜伯春他爹走着站着,只要来,哪怕是蜻蜓点水的和她温存片刻都会说起他的儿子,怀里搂着她,嘴上说着他儿子,烦死了,又不给她见面的机会。
她就说:“大叔,你好小气。”
其实,万梓玫不知道,杜伯春他爹早想让她和他儿子见见,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介绍她,女朋友?小情人?又妥,又不妥。
城市大,找个人不容易。
杜伯春他爹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她就找不到。
发现杜伯春他爹失踪了,万梓玫才发现对他的了解少的可怜。
除了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年龄之外,其他一概不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所了解的杜伯春他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有钱男人。
万梓玫很抓狂。
她除了一遍又一遍的骂他混蛋,老混蛋之外,没一点儿辙儿了。
再不交房租,恐怕房东真要将她扫地出门了。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她已经毕业了,如果不是为了杜伯春他爹,她完全没有必要留在这座城市。
她留下,不是因为他承诺过她,毕业后,给她安排工作。
她留下,是因为她割舍不下他。
没想到,她前脚毕业,他后脚就把她抛弃了。
原来他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不过是骗她上床罢了。
万梓玫自认为自己不是个胡搅蛮缠的女孩子,倘若他玩儿腻她了,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可以离开,地球不是离开谁不转的。
不明不白的,把她一个人丢在出租屋里,他宰他的心都有了。
认识他的时候,她从没想过和他长厢厮守,白头偕老。
是他一再的向她承诺,说要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
开始她当他是说着玩儿的,哄她开心的,说的多了,她渐渐当了真,越发的对他依赖,越发的死心塌地。
偏偏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克服一切艰难险阻,说服父母,承受一切的流言蜚语和他结婚生子的时候,他却失踪了。
悲痛欲绝的万梓玫先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不住地安慰自己,“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然后默默地啜泣,直到天明。
进退维谷的万梓玫,以泪洗面的夜里,突然想起了杜伯春。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不信他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他的宝贝儿子。
有句话说的好,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一刻她觉得他儿子杜伯春就是他的庙。
万梓玫发誓就算找遍全中国,也要找到杜伯春他爹,至于找到他做什么,她没想过。
找不到他,找他儿子。
总不至于他儿子也跟着他一起失踪吧。
杜伯春就读的大学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就算他跟他爹串通好了,一起躲了起来,他就读的大学是不会躲起来的。
万梓玫跟着杜伯春他爹多次去过北京,几乎每次她都提出见见他儿子,也就顺便亲眼目睹下他宝贝儿子的尊容,可他找各种理由搪塞她。
有次她和他生气了,赖在宾馆的床上不走,他不带她去,她就哭。
他却说:“那你哭吧,我走了啊。”说完真的走了。
等她擦干眼泪追下楼,他竟然猴儿似的在宾馆对面的马路牙子上蹲着。
她又在宾馆对面的马路上赖了二十多分钟,他还是不带她去找他儿子。
后来她急了,说鼻子下长着的是嘴,她要亲自去找,结果他抱着,不让她去,哄了她半天,她才罢休。
万梓玫有点儿恨自己不够坚决,那时候就应该果断的去找他儿子,大学又不是给他一个人开的,别人能进,她就能进。
天下没有买后悔药的,当务之机是必须找到杜伯春,找到他就能找到他爹,万梓玫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