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欠你一句对不起

“所以大胡子想和你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世界。”贺毓婷虽然表面力持平静但心里忐忑不安。

绿意馥郁的小树林里，阳光象从筛子里洒下来一样静静地铺在地上。花哥身上洒满了金斑星点，他没有回应贺毓婷，独自坐在小小的石凳上，支肘靠着圆墩墩的石桌出神地望着远方。

过了一会，他仿佛惊醒般看向贺毓婷和二郎真君，并朝他们二人招手：“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一起坐。”他摁下一个桌沿的小突起，奇特的电子声从桌子里面传出来：

“您好，剑侠管家竭诚为您服务。”

还有管家？贺毓婷好奇地望着朴素的石桌，没料到这么不起眼的家具里还暗藏着玄机。

花哥凑在桌面上说：“人妖，送一壶红茶过来。”

二郎真君微微倾身，以谁都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告诉贺毓婷：“这是花哥家的管家名字。”

族长和副族长的宿舍相当于豪华别墅，不仅占地面积大，而且配套设施齐全。不象贺毓婷等普通帮众的小狗窝，推开门就能看见床。除了睡觉，房间基本没什么用。院子虽然也栽了些春兰秋菊，但是住客往来匆匆，很难对小院子投以情怀一瞥。花哥的居室不仅有房屋，方圆数里内也是泉石错落、咫尺乾坤，是颇为雅致的园林美景。平日坐在这儿发呆，听鸟语闻花香，日子也能过得十分惬意。虽然这么大的地方难惹尘埃，但维护起来比想像中还要麻烦。系统特别配备了管家和日常洒扫的仆役，使人住进来便能享受到国王一样的待遇。当然所费价格也十分昂贵。

没过多久，从屋子那一端绕出来一个身穿月白儒衫、发束布冠的年轻男子，他托一盘烟气袅袅的茶具款款而来。行走间偶尔会闪现出电子显像的痕迹，但是托在手里的茶壶和盛在杯里的热茶却都是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贺毓婷很好奇虚拟的人物如何能带动一盘实际存在的器具。二郎真君低声给她解释着，这个世界除了依托系统这样的电子数据，同时还靠非凡之力支撑。

“简单的说，就是科学技术与迷信仙力组合而成。”花哥笑咪咪地总结，一边示意管家把茶盘放在桌上。

那个被称为“人妖”的管家有一副俊朗容貌，身上淡淡的脂粉味与清霁气质交织融合在一起。贺毓婷无端觉得这张脸孔眼熟得很，又一时想不起曾在哪儿见过同样气质的男人。肯定不是牡丹，牡丹那张妖孽级的颜值放眼全世界都能排名第一，让人一眼就惊为天人。

“人妖”摆了茶盘后朝花哥讨好一笑，随即悄无声息地化为虚影消失。仙气飘袅的气象迎合四周静谧脱俗的景致，贺毓婷心口蓦然一阵发疼起来。那感觉如同兜头罩下一盆凉水，瞬间什么都变得清透明白了。

“花哥，”贺毓婷低声问，“管家‘人妖’难道是照着前世大胡子的模样刻出来的？”

花哥没有吱声，他单手转着自己的茶杯。

“花哥你仍然喜欢……大胡子吗？”贺毓婷并不知道前世大胡子和花哥的名字。

花哥哼笑了一声。“喜欢？”他抬起眼睛，目光清冷。“我一生唯一一次情感托付，不过他人眼里的一个笑话。这种喜欢，还不如不喜欢。”他眼里掩不住，满满溢出来的全是痛楚。贺毓婷又一次把他的影像与记忆中某个印记叠重在一起，她需要握握拳才能定下心神。

“花哥，再给大胡子一个机会，和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你们再续前缘活一次，说不定就能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了。”

但是花哥失笑摇头。“不，小五。”

“我可以帮她再拔两次胡子。但是撩？这种事我再也不会做了。”

“花哥，你的隐藏任务是要你去撩不同的女孩子吗？”二郎真君突然问道。

花哥愣了愣。“那倒没有。”

“就是说，你可以对一个人重复的撩？”

二郎真君悄悄握住贺毓婷的手。

“我不会撩她。”花哥郁闷地回答。“我也不会撩妹。”

“你是不会还是不肯？”二郎真君斜着眼睛睨过去，“你没把小五当女人撩，不也成功了吗？”

这话说得真过份。贺毓婷气得腮帮鼓鼓。她虽然胸平了一点，腰粗了一点，但是性别栏上还是能大言不惭地填个“女”字。

二郎真君接着说道：“在你心里，大胡子也不能算是女人，你何不抱着同样的心情撩她九十九次？我们迟早都会离开这儿，你又何必死守在这儿迎接最后一天？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无论是看着我们离去，还是我们看着你消失，”

“因为我不想再和她有任何交集。”花哥冷冰冰地回答。

二郎真君沉默了一会，和贺毓婷一起站起来。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交流的了。他看向树林的入口，那儿已经有一个粉红衫的姑娘等候多时了。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见清涓般的泪痕一直汇入须髯之中。“花哥，感情一旦投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恨也好、爱也罢，全不能凭一己之力。你不想和她再有交集，不过是因为之前的感情投出去既不能收回来也没有得到回应罢了。爱情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收获多少的区别。你若得收得少，何不再多索取一点？不要让那些感情全都变成遗憾。哪怕魂飞魄散，这些遗憾也会镌刻在你的残魂里永世长存。只要你还能感应到一线她的存在，牵挂和思念就会生出来，遗憾也会加剧。”

贺毓婷心头一悸，她抬眼看向二郎真君。

二郎真君仍然在注视着入口的大胡子，他微微偏了一下头，示意那个与常人不一样、长着美髯的女人靠过来。“别让牵挂和遗憾变成啃噬人心的悔恨。不要等到必须假设时间逆转的那一刻，才去考虑当初转身的霎那是不是应该牢牢抓住她的手。”他现在牢牢地握住了贺毓婷，在看向贺毓婷时墨瞳漆黑。大胡子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慢慢地跪在花哥身旁，她怯怯地伸手，盖在花哥放置在膝头的手上。花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是面无表情。

大胡子细腻而缠绵地摩挲着他的五指。“对不起，这是我欠你的一声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花哥伸出另一只手探向胡子。在后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揪断了一缕胡须。所有的垂须都在同一时间化为灰烬，悉悉沥沥地从大胡子脸上落下来。大胡子错愕地望着他，一边抬手摸摸自己光滑的脸颊。

花哥又把视线投往在另一个方向。“走吧。”他说，“不必担心，我会帮你拔尽胡子。还有一次，对吧？等拔完胡子之后，就算我们两不相欠，从未遇见。”花哥的声音非常平稳，断字断句也没有一点藕断丝连的拖沓感。好像他过去从未有过一段牵系起两段命运的感情。过去、未来和现在都未有过。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从他侧头偏睇，桀骜的身影中感受到一股竭尽全力的抵触。仿佛他随时都有可能伸手将大胡子猛力推开。“以后你就走你的阳关道，我只想过我的独木桥。”

“不。”大胡子猛地抓住花哥。

二郎真君见状，立刻拉起贺毓婷往外走。“我们走。”

贺毓婷匆匆跟上二郎真君急促的步伐，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二郎真君下颌处。看着那一线绷得笔直的线条，千言万语涌上来，在她唇边徘徊。刚刚二郎真君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劝解花哥？他说的是花哥未来的悔恨，还是自己过去的遗憾？

大胡子的声音被轻风吹了过来：“请再给我一次珍惜的机会，”看来大胡子也在努力地争取弥补过往的缺失和美好的未来。贺毓婷听着大胡子轻柔地唤了一声：“好吗，进廷？”进廷？贺毓婷回头，恰巧看见花哥赫然回头的动作。他看上去非常吃惊。

“你记得我的名字？”

“嗯。我一直记在心里。”大胡子昂首的背影上笼着一层雨后天霁的柔光。“杨进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