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了初八的那天,王超又要启程南下广东了。
这天宜乡火车站人山人海,因为市政府为全市各企业奔向全国各地的推销员搞了个欢送仪式,要大家出去以后多为家乡人民争光、为家乡人民多做贡献……并且让推销员们像王超和陈萍当年入伍一样,胸前戴个大红花,一路敲锣打鼓,从东风大街上送到了火车站。
王可音推着能放两个孩子的小推车也在送行队伍中。
陈萍把胸前的大红花摘下给孩子玩并对王超说道:“你看,这叫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王超,你也找个老婆来送送啊?”
王超鼻孔哼一下,说道:“美得你!想当年我当兵的时候,辛艺不是也送过吗?”
“你真是冻死的鸭子嘴硬,还想当年呢,我只问你现在有没有老婆送?”陈萍奚落道。
王可音责骂道:“陈萍没你这样说话的,你气人家王超干什么?”
“没事,让他说,我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他无非就是说我只会好汉提当年勇。”
这是李护华科长走来对王可音说道:“小王,陈萍长年累月的在外面工作,你在家里也是够辛苦的,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谢谢领导关心,没事的。”
王可音嘴上说没事,但眼眶却红了起来,看着即将离开的陈萍依依不舍起来。
尽管从上海方向来的火车晚点一个多小时,但终于还是到了,于是王超和陈萍开始上,不,是爬火车了。
由于乘客太多,乘务员开车门都要以“暴力”形式把想先上来的乘客连推带踹后自己才能下来躲在车厢一边叫道:“不要挤,先下后上!”
站台上充斥着一片叫声、骂声、甚至哭声……
春运期间,卧铺票是买不到的,就是买得到王超他们也舍不得坐,因为睡卧铺会减少票价百分之四十五的补贴。
由于销售科提前给推销员们预定好了票,所以王超他们都坐上的座位。当王超看到走道上挤满了买着站票的乘客,心里多少有点美滋滋——有单位的就是不一样。
买不到座票的就是无座票,也就是站票,意味着你如果运气不好?你可能要站到衡阳甚至更远?
王超和陈萍还好,他们年轻又身强力壮,不但要确保自己上车,还要确保自己的领导——朱光新片长上车。
所谓确保,就是王超和陈萍合抬着朱光新的屁股从窗户里像塞米袋一样把他塞进去了。
搞定朱光新后,王超和陈萍身手敏捷的踩着不知那些倒霉蛋的肩膀或头钻进了火车火车窗口。这倒是,如果王超他们上不去,试问还有谁能够上得去呢?
和王超、陈萍相比,作为自谋职业的彭东升,虽然也是为宜乡推销家乡的产品,但享受不到市政府组织欢送的荣光,更没有单位给他订票。
他得一切得靠自己,靠自己无非就是买张无座票,再拿上一叠厚厚的报纸……
其实,他没必要去广东那么早,但王超要他早点去,王超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圣旨,不听是不行的,于是就硬着头皮一起同行。
王超他们坐下后,还有乘客像王超和陈萍那样不时从窗口爬进来……
这种状态一直要到火车“强行”开动才得以结束,你说这火车能不晚点吗。
像搞了场百米赛跑,大家坐下后半天都还气喘吁吁的。陈萍自进了火车站就没看到王可音母子的身影了,所以上了火车除了气喘吁吁,还心里还一直堵得慌。
朱光新喘着粗气说道:“不是为了政府组织的这场活动,我们还真不如坐送装载机的车回广州。”
“是啊,我们这回发往广东的五台装载机倒是把送给客户的那些酒啊皮蛋腊肉的都送上汽车了。”王超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笑道。
火车快到株洲了的时候,王超才看到彭东升满头大汗的从别的车厢挤过来了。
王超和陈萍先后向彭东升打了下招呼,唯独朱光新看了他一眼后理没理睬他。
彭东升赶紧递根烟给朱光新,问道:“您是朱片长吧,久仰……”
“你是——”
“他以前是‘东北佬’手下的彭东升,现在他自己要去广东单干了。”王超介绍道。
“是不是为了倒机子叫人打了陈萍的那个?”朱光新把倒机子三字重重地说了一下,还特意斜眼看了一下陈萍。
陈萍装作没听见,头歪向一边。
“领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王超没好气地说道。
“那是那是,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彭东升讪笑道。
接着,他向朱光新把他去广东的计划陈述了一遍,他自然只字未提王超,只是以一种万分诚恳的态度拜托朱光新以后在广东给予他多多关照。
但朱光新是个看《三国演义》长大的老江湖,最近几年又深造了金庸的江湖世界,虽不会降龙十八掌,但权谋厚黑之类的东西,应该是烂熟于心了,于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好啊,以后有时间到你那里看一下。欢迎吗?”
彭东升连忙说道:“欢迎欢迎。”
朱光新抽着彭东升给他的烟,心想彭东没在广东市场跑过一年半载,就敢单枪匹马去开配件店,凭什么啊?还不是手下这两个臭小子整得好事,哼,还想瞒我?
火车继续南行。
到了吃晚饭时,大家都拿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饭菜摆在小桌子上。过年了,带出来的菜自然不差,无非都是一些整熟了的腊鸡腊肉腊香肠之类的东西。
但王超没带这些,只是带了一包母亲留给他养胃的“英雄”牌奶粉。
看到别人都带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王超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就在火车停靠株洲站时,从车窗口向站台上的食品小餐车上买了两瓶邵阳大曲。
于是大家在空气浑浊、人声噪杂的车厢里美美的喝啊、吃啊、抽啊、聊啊……
朱光新没有喝酒,但他嘴没闲着,彭东升带来的腊香肠可是一口一块的吃不停。
吃完饭,大家吹吹牛皮后连洗漱都没有就开始东倒西歪打起瞌睡来。
没有洗漱是因为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的过不去。其实过去了卫生间里还可能挤了人。
看到行李架上都有人躺着,彭东升就从包里拿出报纸,铺在王超他们三人座位下意地说道:“各位晚安,我开始睡‘硬铺’了!”
列车过了衡阳,车厢里才开始安静,乘客们都通过一路的折腾开始进入梦乡……
但有人开始睡不着了,这些人就是小偷,雅称“粱上君子。”
这些小偷的活动规律大都是从衡阳或耒阳上来,车上无论有没得手,都在郴州站下车。在这区间运行几个小时里,正是乘客熟睡之际。虽然乘警也会不辞辛苦挨个到各车厢预告大家这里小偷横行,要大家保持警惕,但乘警前脚刚离开,小偷们后脚就开始“工作”了。
这些小偷会伪装成乘客模样打瞌睡,但那双贼眼却非常老道的四处搜寻,一但发现目标,他们就伸出爪子了……
如果让一旦让乘客意外发现,小偷身份就立马变为劫匪身份,一把小刀会顶住乘客的腰部,胆小的乘客就会吓得任其所为。
所以这种人间悲剧就常发生行进在这段时间的列车上。
今天这些小偷又出现了,但他们这回运气真不好,或者说分工来到这节车厢的运气真不好,在那天下有贼的日子里,因为碰到了王超……
坐在王超对面的是朱光新、陈萍,还有一个上了车才认识的乘客。
朱光新是靠窗睡着的,他睡得像猪一样把个呼噜打的震天响,说夸张一点,那响声可以让前后两个个车厢坐着的人都听得到。
按理说如此大的呼噜声坐在朱光新旁边的人是睡不着的,可说来奇怪,兴许是火车那有节奏的哐当声,硬是把大家活生生的给催眠了。
陈萍坐中间,伏在《世界知识画报》上睡了。
那乘客靠走道,歪着头,嘴角淌着唾液也睡了。
不过还是有一个睡不着的,那就是王超,他也是靠走道坐着,坐他旁边的是一对小夫妻,闲聊一会,得知他俩是去广东找工作的。
小偷来时,王超正因朱光新的呼噜声叹气而歪着头看车顶那结满了蜘蛛网的电扇,想那乘务员真懒,为何冬天不把电风扇给卸了或用东西给包了?
当他觉得自己想那问题是多管闲事时,一个要让他多管闲事的事情出现了,因为他看到一只手伸进了旁边坐着的那男乘客的衣服口袋……
他抬眼看那伸手的人,那人却向他笑一笑,摇摇头,示意王超别声张。
尽管那小偷笑得模样好可爱,但王超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在干嘛?”
那小偷也挺“幽默”,也轻声地答道:“我在做小偷,你看不懂吗?”
“把钱包放回去好吗?”王超觉得有趣,又温柔了一下。
谁知那小偷“敬业”精神很强,把王超视若无睹的继续用手伸进人家口袋里……
这也太不把王超当一回事了,太伤王超自尊了,王超于是咳嗽一下,示意小偷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小偷自然感觉到王超的不识相,于是不跟王超笑了,还恶狠狠瞪了一眼王超,拿着已得手的钱包就准备往前面挤走。
王超见他要走,就踢了一下那乘客,然后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小偷的后衣领往回一拉,把他仰面摔在被窃的乘客脚跟前。
随着小偷“哎呦”一声,他三四个同伙挤了过来,围着王超准备开打。
王超一脚踩在小偷的头,一手指着那伙小偷厉声说道:“听着,把偷来的东西都放回去,否则,我脚下的这个头我会让他成为无籽西瓜,四分五裂!”
那伙人一见王超那气势,就有了做贼的心虚,再看见和王超一起的除了靠窗打呼噜的以外都醒了,并都站了起来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阵势,越发感到再不走,就会丢了祖师爷时迁的脸面。
于是他们在王超的“淫威”之下,只好从王超踩着头的小偷手上把钱包拿回,又双手送回给那惊魂未定的男乘客手上。
当然,他们还挺“义气”的把躺在地上、满脸已被踩得污秽不堪的同伙在车厢一片掌声中落方而逃的带走了。
这掌声,当然是给王超的。
那男乘客拿着失而复得的钱包,和他老婆一起连声对王超说谢谢,王超笑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只是你们到了广州以后一定要保管好自己的财物。”
这个时候,彭东升才从座位底下爬出来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陈萍说道:“一场好戏你没有看到哦,刚才王超路见不平打了小偷哦。”
“是吗?那你应该叫醒我啊。打小偷我蛮厉害的。”彭东升说道。
“你吹吧,谁知道你刚才在凳子底下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现在小偷跑了你才爬出来。”陈萍笑道。
大家的说笑把朱光新搞醒了,当他搞清情况后,打了个哈欠说道:“王超,厂里是叫你出去推销的,不是叫你出去打架的。今天幸好没有什么事,如果出了事,我怎么跟厂里领导交代?真是,出门在外,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朱光新当着那对小夫妻说这番话,弄得那对小夫妻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王超不高兴了,他顶了两句回去:“我出了事又不要你负责,反正你将来出了事看谁会帮你。”
不幸言中,不久还真轮到朱光新倒霉了。
一夜辛苦后,王超他们乘坐的列车终于在早上进了广州站。
王超一行下了车,和那对小夫妻挥手告别后,正准备一起集合出站,却发现没有朱光新。
王超就对陈萍说道:“我在这里看守行李,你带彭东升上车厢找找看。”
半天,陈萍和彭东升带着朱光新下车了。
王超问道:“怎么回事?”
朱光新哭丧着脸说道:“我拿着行李走在最后,却被两个人拿着刀子顶着我,抢走了我的钱包,连手表都抢了!”
王超懵了,说道:“你干嘛不喊呢?你一喊我就会上来啊。”
“他们有刀啊,我想喊喊不出啊。”朱光新哭丧着脸说道。
王超摇了摇头,背着朱光新打来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妈的,瞧我这乌鸦嘴,把领导害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