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下的商贾本文为袁方先生与费孝通、吴晗等六人合著的《皇权与绅权》中的一篇。该书于1948年12月在上海观察社初版,收入楚安平主持编辑的“观察丛书”。2013年9月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再版发行。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

“贵”与“贱”

孟子说:“锱铢必较,此之谓贱丈夫。”在传统社会中锱铢里谋生的商贾,总是占有很低的地位。可是《周礼》所描写出来的社会分层里,商贾还没有贱到末流:


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审曲而执,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谓之商旅;饬力以长地财,谓之农夫;治丝麻以成之,谓之妇功。


这里所谓商旅,就是商贾。就其地位而论,仅在妇功于农夫之上,远在王公士大夫之下。到春秋战国,商贾的地位,在为政者的眼光里,却降到农工之下。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以兴盐海之利把齐国经济繁荣起来争霸的管仲,却是最先说“士农工商”的价值尺度的人。他建议桓公“成民之事”,把当时四民分为“士农工商”四等,“勿使杂处”。于是“士”在其首,“商”在其末。“士农工商”的社会分层,好像形成我国传统社会的格局。

《周礼》所记述的社会分层如果是事实,商贾的地位,在农夫之上。何以管仲把它颠倒过来,落在四民之后?依我看来,与其说是管仲描写一个新的局面;不如说他为了政治的目的,有意要把商贾的地位压抑下去。这是当时商业发达和政权冲突的缘故。

春秋战国时代,国君都知道商贾于国有利,争相招挽,使“商贾皆欲出于王之市”。卫文公有通商惠工以兴国的举措,“陶朱公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子贡“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倚顿用盐监起。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史记·货殖列传》)正是“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不如倚门市”。商业勃兴,商贾的地位,事实上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在蒸蒸日上,甚至可说这是商贾在中国社会史上的黄金时代。

商贾运用他们锱铢必较的手法,累积财富,有时甚至富埒王侯。这是说,他们的经济实力威胁了原有的社会分层的等次。富埒王侯,进一步将是权倾王侯了。商贾的抬头也成为社会结构是否将予改弦更张的问题。若是不把这在分层里原处于低级的商贾抑下去,就得承认他们的新地位。也就是说要把原来较高的阶层,让出个位置来,给商贾去占据。在这社会结构面临改造的威胁中,原属上层的,也是握有权力阶层的不能不出来答复这问题:退让呢,还是保守?中国这段历史的答复是保守,不是退让。在握有权力的王侯,守住了他们的地位,利用了原有的社会价值的尺度——贱商——把在社会阶梯上跃跃欲上的新兴财富阶级,打击下去,一直把他们贬到四民之下,连农都不如了。

贵和贱,原是指社会上看得起看不起的分别。“士农工商”的层次是社会价值的尺度。居于末流的商,也是说社会上最看不起的人物。要使社会上看不起商贾,一定得做到没有人羡慕商贾。商贾是从事交换经济的人物,在这计较锱铢的过程中他可以逐什一之利而累积财富。如果要做到没有人羡慕商贾,必须使商机财富有所不能买,使他们不能单凭财富就可以得到具有引诱的享受和安全,而且还要在社会上另外开出能具有引诱力的路子来。这些另外的路子又要不去威胁原有的权力结构。做不到这些,尽管想贱商,而商还不贱的。换一句话说,要商贱,就得把贵贱之别,脱离财富多寡的标准,而把它系于权力的高下标准上。如果财富不能买到权力,一个人不能单通过财富去取得享受和安全,财富才不会成为最有力的引诱,商贾也不易被看得上眼了。若是在另外的路上,却能得到更可取得享受和安全的财富时,商贾的地位,就更要相对的降落了。我们传统社会中的特权阶级,就从这些方面入手去抑压商贾。管仲所安排出来的四民层次,后来竟成事实的图案。

千金之子竟死于市

大家也许会记得陶朱公想利用财富去保障他儿子生命的故事。《史记·越王勾践世家》里说:


朱公中男杀人,囚于楚。朱公曰:“杀人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告其少子往视之。乃装黄金千溢,置褐器中,载以一牛车。且遣其少子,朱公长男固请欲行,朱公不听。长男曰:“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遗少弟,是吾不肖。”朱公不得已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故所善庄生。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

至楚,庄生家负郭,披藜藋到门,居甚贫。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言。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庄生虽居穷阎,然以廉直闻于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及朱公进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后复归之以为信耳。庄生间入见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则害于楚。楚王素信庄生,曰:“今为奈何?”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楚贵人惊告朱公长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庄生惊曰:“若不去邪?”长男曰:“固未也。初为事弟,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

庄生羞为儿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报之。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国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虽不德耳,奈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论杀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长男竟持其弟丧归。


陶朱公在当时不可谓不富,而且曾贵为卿相。但是他的“贵”的来源是握有政权的王,离开了给他“贵”的王,也就没有势。他固然可以用他的“富”去邀得王者的恩赦,可是赦不赦还在王者,不在“千金”本身。“千金之子不死于市”,诚可以写出钱能通贵的力量。可是有时钱也无法通贵,而使朱公长男持其弟丧回家。富而不贵,便将受皇权的威胁,谈人权保障?与虎谋皮!

在我们传统社会里,何以“富贵”两字,老是连在一起,难分难解。委实有它的深厚的意义。孔子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庄子骂孔子道:“摇唇鼓舌,以迷惑天下之主,所以谋封侯富贵者也。”俗话有“功名富贵”等,若是一加仔细地分析,“富贵”在一块不是偶然,这里实在指出我国向来的社会一条真正的致富之路——由贵而富,不是由富而贵。

正因为由贵而富,所以齐筦山海之利,秦有盐铁之权,汉置盐铁官以筦其事,又禁“贾人不得衣丝乘马,重租税以困辱之”。并且禁他们为官吏,也不给他们田产,农民只出赋一算,可是商贾与奴隶则出赔算,对于商贾敛财致富,有种种限制的方策,凡获利最巨的几种商业如盐铁酒,一律收归国营,于是中产以上的商贾,破产者不知有多少!隋高祖开皇十六年,禁工商不得仕进,唐高祖定工商不得与于仕伍,“明太祖加意重本折末,令农民之家,许穿细纱绢布,商贾之家,只许穿布,农民之家,但有一人为商贾者,亦不许穿细纱。”此种情形,商人的无法抬头,表面上看来好像是政策的压制,其实是贵层的安全,不容许富埒王侯的商贾暗中来威胁。不能“退让”的绝对皇权,怎能再容许子贡之流,“分庭抗礼”?“小不得僭大,贱不得逾贵,夫然故上下序而民治定。”因之不是采商鞅的“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弩”,就是像秦始皇的徙天下十二万富户到咸阳京城免生异端:或消极的加以约束——不得购置田产,锦衣玉食;或积极地加以侮辱——把商贾与逋亡的罪人一体看待。“天无二日,地无二主”,神明的天子即操生杀予夺的大权,殆全然只有把“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的商贾压下去,使财富不能通贵!

由贱而贵的道路

说到这里,有人自然会问:为什么商贾不去取得“高贵”身份的来源——政治权力?使人们可以由富而贵,做到名副其实的:“富贵”次序?商贾的受制于王者,财富成为权力的报酬,而不成为权力的根据,究竟是什么缘故呢,是不为?还是不能?这就牵涉我国社会一条主要攀登贵层的路线。

天子是我国传统社会里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可是天子重英豪,特别知道“儒生有益人生”。于是“学而优则仕”,由仕而大夫接近真龙天子,成为常典。十年寒窗功名富贵,只要一举成名似乎就可以享受不尽,荀子说得好:


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曰:其唯学乎。彼学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圣人也。上为圣人,下为士、君子,孰禁我哉!乡也混然涂之人也,俄而并乎尧禹,岂不贱而贵矣哉!乡也效门室之辨,混然曾不能决也,俄而原仁义,分是非,圆回天下于掌上,而辩黑白,岂不愚而知矣哉!乡也胥靡之人,俄而治天下之大器举在此,岂不贫而富矣哉!(《儒效篇》)


要是商贾攀登贵层,“唯学”是一个不可少的条件。学而优则仕,一登龙门,身价百倍,才可以脱去原有“锱铢必较”的本色,身份的改变,地位的转移,岂是轻而易举的事?士大夫自有其一套生活方式、思想、行为;商贾的又是另一套。尽管士大夫路上,并不排挤商贾同登王朝;但是商贾要想从这条道路,直上青天,怕是不容易的;何况还有人为的障碍加以阻挡?好比隋高祖禁工商不得仕进,唐高祖定工商不得与仕伍一类的设施,商贾欲想改行入仕,真是难上加难。据说以前有两位朋友,一贫一富,贫者科举出身,有功名;富者经商发财。同乡中有一武举时常欺侮这位富翁,富翁奈何不得。于是去请教那位科举出身的老朋友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老朋友建议他捐笔钱买个官爵,提高地位。果然后来那位武举不敢再小看他了。可是爵位是买来的,不是正牌,表面上别人不敢再加以白眼,实际上还是暗中受人讥笑。他再去请教老朋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真正使人心悦诚服的尊敬?朋友告诉他除了下一代读书中举外,别无他法,你这辈子可不行了。这虽是传说,不足为凭,但是从这里不难看出,底层的社会分子,抑压得苦哀。社会分层之迫力,看不见也摸不着。富而不贵,买来的官爵,显不出真正的威风,装不出炫耀的门面。

“殴民而归之农”

贱商的对面是重农。可是贱商和重农却是同一的作用,就是政治压倒经济,使皇帝把握住控制人们的大权。中国的皇权一直是建筑在农业基础上的;而且也只有在这种农业的基础上,这类皇权才能维持。商贾的抬头便是地主的式微。所以为了维护这皇权的基础,商贾不能不加以压制了。

自“伏羲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教天下”以来,农业始终是我们的国本。“壁士植谷曰农”。农业和土是何等直接,何等密切!即到现在,我国人还有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犹依旧在农业里谋生。可见我们的生活和土地是不可分割的,从土地上长大的,靠农业养活的,怎能不对土地不对农业发生亲密的情谊?《诗经》上说:“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桑梓值得恭敬,对于培养桑梓的乡土,又如何不油然涌起爱恋之感?加以农业和土地难舍难分,因之农业人口似乎也有固着乡土的特性。不要说“父母在,不远游”,即父母已经逝世,也不能轻易地背井离乡,忘却祖宗坟墓所在的地方。所谓“安土重迁”,就是导源于此。

农业的生活是安土重迁的。大家生于斯,长于斯,朝夕相处,有个共同的本无形的抓在一起。传统的思想家,特别强调“本”的观念,所谓落叶归根。孔子也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对于维持世俗人心,都从“本”字出发,这并不是思想家不着边际的幻想。

在这个“本”字实在就是农业的别名。农业既是国本,本之所在,何能忘恩负义。可是商业的社会是流动的,和农业的特性,针锋相对。“本末”原是对比的两端,传统的社会里,“本是农,末是商”。农业固着于地,商业脱离土地——这是对敌的局势,容易产生冲突的情感!

用实际的情形来说本末的冲突,也许较理论的引申,清楚明了。春秋战国时代,在日常生活里,工商业的重要性,日益增加。于是商人阶级趁机崛起。这是我国历史上一个空前的变迁,表现在“舍本逐末”的上面。舍本逐末,就是改农为商,人民从土地里跑出来,断了根变为商贾;可是商贾的天下,不是祖宗的坟墓所在地,家神土主也管制不住他的行为,懋迁有无,鸡鸣而起,遍走江湖,其目的在孳孳为利。“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财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晁错看见这些情形,痛心地说:


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梁肉;亡农夫之苦,有仟佰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为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遨,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汉书》卷二十四上《食货志》上)


这看法差不多代表了传统重农的典型观念。本来从农本上看,商业实系破坏农业安定的因素。要是“资末业者什于农夫,虚伪游手什于末业。是则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妇桑,百人衣之。以一奉百,孰能供之。本末不足相供,则民安得不饥寒?饥寒并至,则民安能无奸轨?”(《王符潜夫论》卷三《浮侈篇》)诸如此类看法,历史典籍里,可谓车载斗量,更仆难数。所以贾谊有“殴民而归之农”的论调:“今背本而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今殴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感动帝王,躬耕以劝百姓。这不是书生之见,空发议论!

舍本逐末,显然破坏农业生活的完整和安定。看不起商贾、贱商,不是偶然的事。自秦汉以降,传统的社会,一贯的重农抑商政策,始终不变,也不是偶然的事。而并非由于帝王的偏爱,思想家的空想,推本求源,都与农业有关。何况农民性情朴直,敬畏法令,《商君书》曰:“属于农则朴,朴则令。”商贾多奸狡,且其经济势力危及人主。不抑商,不足以重农;要重农必须抑商。然后才可能做到“殴民而归之农,以著于地”。

帝王——大地主

贱商的一个主要原因,固由于不忘本:重农。可是尽管历代都主张重农抑商,实际怕是农并没有重,商亦没抑,结果有如晁错所说:“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

贱商,我想还要进一步加以分析,又要涉牵前面所谈过的两个字:“贵”与“贱”。因为农夫虽受皇权的保护,可是不贵,依然在贱的领域与商贾同病相怜;比起商贾,实际上还受皇权的压迫。商贾是流动的,尽管是末业,易于躲闪皇权的威胁,农民的老根深深埋在泥土里,易遭直接的摧残。“四时之间,亡日休息,急政暴赋,赋敛不时。”除了铤而走险,揭竿为旗,哪敢和皇权为敌!

“君要臣死,不得不死。”在崇高无比的天子面前:“士农工商”,本都是一视同仁,一样没有保障。富贵的天子可以使他贫贱;贫贱的天子可以使他富贵,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全是皇帝的私藏。“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诸民者也。”(韩愈《原道》)皇上的基业,“能以马上得之,却不能马上治之”。一定要有人帮同管理;帮君发号司令的人,不能不给他们以“功名富贵”。“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皇权独占着天下之富,依他的主意,分赏给帮助他获取政权和维持政权的臣仆农奴。

荀子在《富国篇》说:“人君者管分之枢也。”《王霸篇》解释分的意义是:“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勤,士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共已而已矣。”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前面,帝王实际是一个全能的大地主。不是吗?历来做官的,做家奴的,都称自己吃的是皇家的俸禄。因之政权何尝不可看作是地权。“帝”和“地”在事实上相通的。帝王一般的通称是天子,可是在我们的社会上天与地又是一个不可分离的名词。这也许由于与农业有密切关系。因为农业的生产,一方面不能离地,同时也不能脱离天时。农业的生产,是靠天地的生产——皇天后土。乡里人在乱世都希望有“真龙天子”出现——龙是水,同时也是皇权的象征。

帝王的大地主,家奴臣仆,不过是皇上的大小听差。听差们可以在大地主的私产里分一杯羹。吃皇帝家的俸禄。自秦汉以后,仕宦的途径,或由选举,或由学校,隋唐至清,则出于科举。所以行政全由官僚包办;官僚几乎全是地主的产物。士大夫可以说是大地主下的小地主,历史上的士大夫,不一定全出身地主:可以等到做了士大夫以后,摇身一变,也成为地主。皇上利用儒生维持自己的天下,书生也依靠皇上维持他们的利益。互相依靠,他们共同的利益是在维持这安定的生产基础:农业和土地。他们不能容许末业者流:“运其筹策上争王者之利,下锢齐民之业”。因为这是“伤风败俗,大乱之道。”(《汉书》卷九十一《货殖列传》)不能容许舍本逐末的商贾破坏其间的痛痒关系。贱商,历史的事实,利害的产物!

这种利害关系的结合,商贾难道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吗?“学而优则仕”,商贾明知此路十分困难;在另一方面,他们也明白土地是权贵的基业,于是只有把资本投入土地,作为上跳贵层的桥梁。历史上商贾兼并农民的现象,异常普遍,这莫不是传统商贾改贱入贵的一幕惨剧!在绝对的皇权下,只容许贵而富,不容许富而贵,“贵为天子,富为四海”,所希望是“四海澄平”、“万世基业”。谁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破坏这个大一统的局面,谁要在太岁的头上动土,便会断子绝孙,诛灭九族!

桑巴特(W. Sombart)有一句名言说是在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里,人们由社会权力获取财富;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人们才能由财富取得权力。何以我们传统的商贾,不能摇身一变,由财富取得权力?打破由贵而富的僵局?绝对的皇权,贵贱的分层,贱商与商贱,也许是其中最为基本最为主要的一个原因。财富在权力之下,谈什么保障,发展更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