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达或爱欲:一部家族纪事
- (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 6756字
- 2020-07-09 16:45:39
13
在爱达的十二岁生日和艾达的第四十二个节日那天,举行了豪华野餐会,爱达获允穿上了她的洛丽塔(这个名称取自奥斯伯格小说中一位安达卢西亚小姑娘的名字,那个t用的是西班牙发音,而不是厚重的英式发音), 这是一条下摆很长但轻快而宽大的黑色裙子,绣着红色的罂粟或牡丹,“缺乏生物学上的真实感,”她堂而皇之道,而并不知晓在这场梦里,也只在这场梦里,现实和自然科学才是同义词。
(你那会儿也不知晓,博学的凡。她的旁注)。
她赤裸着拿起衣服,腿还是湿的,用毛巾特别擦洗过后散发着“松香”(在拉里维埃的掌管下她对晨浴还一无所知),她的臀部轻快地一扭便将裙子套好了,这引起了女家庭教师亲密的嗔怪: 穿裙子时别这样扭来扭去!你可是有教养的小姑娘,等等,而她对爱达不穿短衬裤反倒不加过问。艾达· 拉里维埃是个胸部丰满的女子,有一种高贵而又拒人千里的美(此刻她只穿着胸衣和吊带袜),虽在炎炎夏日她也不打算私下里向酷暑作出妥协;不过这一原则在娇嫩的爱达这儿却大打了折扣。这孩子试图紧紧地夹骑在一棵阿拉伯苹果树凉爽的枝干上,以此来减缓她柔软胯部的皮疹的不适,以及伴随而来的很微妙、刺痒、不无快感的体验,凡对此很是嫌恶,我们将看到他不止一次表示了反感。除洛丽塔外,她还穿了件黑白条纹的短袖运动衫,戴了顶软帽(松紧绳套在脖子上,帽子则垂在背后),系着一根丝绒头绳,脚穿旧便鞋。阿尔迪斯家里的人并不以整洁卫生或是品位精致见长,这些凡一直看在眼里。
当众人都整装待发时,她便像只戴胜鸟一般翻下了树。快来,快来,我的鸟儿,我的天使。从英国来的马车夫本· 赖特仍像石头那么沉稳(早餐只喝了一品脱淡啤酒)。布兰奇是至少参加过一次大野餐会的(那时她被火速派往帕恩格兰去解开拉里维埃小姐的胸带,因为她晕倒了),这一次她履行的职责就没有那么风光了:要把吵嚷闹腾个不休的达克抱到楼上她的小屋子里。
一辆大马车已经将两个脚夫、三把椅子以及好几只带盖的大篮子送到了野餐地。小说家穿了白缎裙(是曼哈顿的瓦斯时装店为玛丽娜做的,但她最近减掉了十磅),爱达挨着她坐,卢塞特穿着白色水手服,显得漂亮极了,她坐在闷闷不乐的赖特身边,他们一同乘着这辆四轮折篷马车赶往野餐地。凡骑着他叔叔或叔祖父的一辆自行车跟在后面。林子里这条路保持得还算平整,假如你能一直骑在中间天蓝色的车辙之间(在一个多雨的清晨之后,这里仍显得泥泞和昏暗)的话。白桦树叶在车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同样是这些树叶,其阴影也掠过了拉里维埃小姐打开的阳伞那贝母似的丝质伞面,以及爱达那顶戴得有些俏皮的白帽子的宽檐。卢塞特坐在身穿蓝制服的本旁边,不时地扭头去看凡,用手掌作出表示放慢速度的小小信号,她常常见妈妈向爱达打这样的手势,生怕后者骑小马或自行车撞上马车后部。
玛丽娜是坐着一辆红色汽车来的,那是一款早期的“流浪者”,由男管家小心翼翼地驾驶着,仿佛那是一副什么新奇的螺丝锥。她身着男式灰色法兰绒套装,看起来格外潇洒。她坐在座椅里,戴着手套握住蒙布手杖的球柄,而汽车此时颤抖了一下,正好开到野餐地点的边缘。此处风景如画,秀丽的溪谷在老松树林里巧妙地辟出了这么一片空地。一只奇异的淡色蝴蝶穿过对面的树林沿卢加诺土路翩然而至,之后便跟来一辆四轮马车,陆续有乘客下来,动作或敏捷,或迟缓,视年纪和身体状况而定:有埃尔米宁家的双胞胎兄妹、他们有身孕的年轻姨妈(这在我们的叙述上是个很大的累赘)、一位女家庭教师,还有白发苍苍的弗雷斯蒂尔夫人,就是拉里维埃即将发表的故事中,玛蒂尔德的那个校友。
按说还有三个成年绅士应该出现的,但却一直没来:丹叔叔,他没能赶上从城里开出的早班车;埃尔米宁上校,他在便条里说肝痛得像野蛮人;以及他的医生(兼棋友)、著名的昆利克医生,自称是爱达的御用宝石匠,并真的于次日一早给她带来了生日礼物——三只精致的蝶蛹(“无价之宝啊,”爱达喉咙嘶哑地喊道,同时拧起了眉毛),它们都将破茧,在不久之后,却是令人失望的埃及蠓的种类而非新近发现的稀有品种Kibo Fritillary。
成堆的软皮三明治(都是五英寸乘二英寸的极标准的长方形),茶色的火鸡,俄国黑面包,灰珠鱼子酱,糖渍紫罗兰,小树莓馅饼,半加仑古得孙波尔图白葡萄酒,另外半加仑红葡萄酒,盛在暖水瓶里给姑娘们喝的兑水干红,以及为孩子们准备的冷甜茶——所有这些,描述起来比想象要更容易。
让爱达· 维恩和格雷丝· 埃尔米宁坐在一块儿饶有意趣:爱达如脱脂乳般苍白而她这位同龄人健康红润;一个长着女巫般的黑色直发而一个则是棕色短发;我的爱侣眼神暗淡无光,而格雷丝角质架眼镜后则闪烁着蓝色光芒;前者裸露着大腿,后者则穿着修长的红袜;吉卜赛人的装束与水手服。更有意思的是,格雷格平常的外表被完整地纳入到妹妹的光环之中,于是他们很相似的都具有了女孩子的姣好外貌,同时丝毫没有削弱水手服的男孩和女孩之间的那种非常接近的类同。
用人们很快收拾掉了火鸡骨头、只有两位女家庭教师喝过的波尔多葡萄酒,以及一只摔破的塞夫尔瓷盘。一只猫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惊愕地看着,并不顾一片“猫咪——猫咪”的喊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拉里维埃小姐请爱达陪她去找个隐蔽之处。在那里,这位盛装女士仍可以保持着庞大的长裙庄严的褶皱,只是似乎让它长了几分,以遮住普鲁涅拉鞋子。她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掩盖着一股急流,片刻之后又复归到她正常的高度。在返回的路上,好心的教师向爱达解释道,女孩子的十二岁生日,是讨论并预见从现在起随时可能发生的那件事的恰当时机,那件将标志着爱达成为进入青春期的女孩的事。早在六个月前就有学校老师充分讲解过了,况且爱达已有过两次,所以她的话让可怜的女家庭教师(她向来就应付不了爱达犀利敏捷且刁钻古怪的思想)目瞪口呆:这都是误导欺骗,修女们的一派胡言;如今那些事根本不会发生在正常女孩身上,她当然也不会例外。愚蠢得出奇的拉里维埃小姐(尽管她喜欢写小说,或者正因为如此)在脑子里回忆了自己的经验,并且有好长一会儿都大惑不解,是不是自己在醉心艺术的时候,科学的进步业已改变了自然的那回事情。
午后的阳光照亮了更多地方,而它原有的地盘则继续受着炙烤。露丝姨妈打着瞌睡,头枕在弗雷斯蒂尔夫人为她垫的一个普通床用枕头上,弗雷斯蒂尔夫人自己则在为她照管的孩子未来同父异母的胞弟或胞妹织一件小小的套衫。玛丽娜寻思道,已痛苦自尽的埃尔米宁夫人,正怀着陈旧的惆怅与婴孩般的好奇,从她的天国住所的一片波斯蓝中,俯视着这些在苍翠的松林之下野餐的人们。孩子们展示着自己的才艺:爱达和格雷丝伴随一台老掉牙的八音盒(老是在一节音乐中间停顿,似乎在回忆别的曲子)跳着俄罗斯舞;卢塞特将一只手放在屁股上,唱起了圣马洛渔夫曲;格雷格身着妹妹的蓝裙子、帽子和眼镜,所有这些将他变成了一个很病态、很弱智的格雷丝;而凡则在表演倒立。
两年前,当凡初到那所既时尚又野蛮的寄宿学校(也是在他之前的维恩家族成员的母校,历史悠久得如同美国红杉)开始他的第一段刑期时,便决定要学习些可以让他一招制胜的绝活儿。因此,在与德蒙商讨过后,德蒙的摔跤教练金· 温开始教这个健壮的小伙子如何利用肩部肌肉的特殊运动来以手行走,要掌握并提高这一技巧不啻让“像柱肌腱”错位。
太愉快了(原文如此)。忽然间发现身体倒置运动的秘诀的那种愉快,很像在许多次痛苦而丢人的坠落之后,终于学会了控制那赏心悦目、被称为“魔毯”(或“飞毯”)的滑翔器,这在那充满冒险的年岁里,在“大倒退”之前,是可以送给男孩作为十二岁生日礼物的——于是在第一次腾空而起,并成功地从一堆干草、一棵树、一个流浪汉、一座谷仓上方掠过时,那种神经被爱抚的感觉真是悠长而摄人心魄,当时德达洛· 维恩祖父便面朝天奔跑起来,挥舞着旗子,结果跌进了饮马池。
凡脱掉球衣、鞋袜。他颀长的躯体与棕色的紧身短裤在色彩(尽管不是质地)上很相配,却与这英俊少年过于发达的三角肌及健壮的手臂形成了对照。四年之后,凡只消用胳膊肘随便一击便能打倒一个男子。
凡翻转的身子弯曲成优美的弧线,褐色的双腿像船帆一样举起,一对脚踝紧紧并拢,摊开的手掌则牢牢地攫住地面,来回走着,时而变换方向,时而横跨一步,大张着错置的嘴,眼睛也在反常的位置上眨着。他模仿着动物后腿的动作,花样繁多而迅捷,更为了不起的是,他的姿态是那么的轻松;金· 温曾警告过他,维凯罗,育空的一位专业艺人,在二十二岁时便丧失了技能;而在那个夏日午后,在那片如丝缎般的松树林地里,在阿尔迪斯神秘的心脏地带,在埃尔米宁夫人蓝色目光的俯视之下,十四岁的凡给我们上演了一场最精彩的手臂暴走。他的面部和颈部未现一丝红晕!他还不时地将运动着的身躯弹离宽厚的土地,还能在半空中拍掌,不可思议地模仿着芭蕾舞里的跳跃,观者不禁要怀疑,这梦幻般的飘逸是否是因为大地出于仁爱,一时恍惚收回了重力。顺便提一下,温施加给凡的特殊训练所造成的某些肌肉变化及骨骼“重新配位”,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后遗症,即多年之后凡再也无法耸起肩膀。
研究及讨论题:
1.当凡倒立行走并似乎用手做“跳跃”时,是否双掌都离地?
2.凡成年之后不能够“耸耸肩”以示不屑,这只是由于身体的原因,还是“对应”了他的“下层灵魂”的原型特征?
3.在凡表演到高潮时,为何爱达的泪水夺眶而出?
最后拉里维埃小姐朗读了她的《钻石项链》,一篇她刚刚为《魁北克季刊》写好的小说。一位贫寒职员漂亮优雅的妻子向阔太太朋友借了一条项链,却将之遗失在公司晚会结束后回家的路上。这对不幸的夫妇偷偷地买了一条价值五十万法郎的项链作为替换,放在原先的首饰盒里还给了弗雷斯蒂尔夫人,并耗费了三四十年痛苦的时光,省吃俭用,含辛茹苦地偿还这笔债务。哦,玛蒂尔德心里一阵慌乱——让娜会打开盒子吗?她没有。当他们身体衰朽却最终如愿时(他经过半个世纪在阁楼里抄写的生涯,已经半身不遂,而 à grand eau擦洗地板也使她面目全非),他们向满头白发但容光依然不减当年的弗夫人坦陈了一切,而后者却告知他们,那正是故事的最后一句话:“可是,我可怜的玛蒂尔德,那条项链是假的:它只值五百法郎!”
玛丽娜的表演更为朴实,但也不无吸引力。她带凡和卢塞特(其他人都知道了)去看那棵松树及其嶙峋的红色树干,在过去,很久很久以前,树干上嵌入过一台神奇的话机,可以和阿尔迪斯庄园通话。在禁用“电流电路”之后,她说(吐字很快但毫不拘谨,以一个女演员的肆无忌惮道出了这些不太准确的用语——与此同时困惑不解的卢塞特拉了拉凡尼奇卡的衣袖,他能解释清楚一切),她丈夫的祖母,一位伟大的天才工程师,在红山溪(从阿尔迪斯上头的一个山头流过来,就在这林间空地的下面)里排设了“管道”,使其通过一个由铂金片构成的系统传输振动的vibgyors(光谱脉动)。当然,这些只能产生单向讯息,而且她说,对“鼓”(即滚筒)的安装和维护得花费一个犹太人的眼睛,于是这个想法只好作罢,尽管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可能是通知在野餐的维恩家人房子着火了。
似乎是为了证实很多人对国内外政策的不满(老甘梅利尔现在真是愚不可及),小红汽车吱吱嘎嘎地从阿尔迪斯开了回来,男管家跳下车并带来了一条消息。先生刚到,为爱达小姐准备了一样生日礼物,但谁也不明白那个复杂的东西该如何摆弄,夫人得帮忙。男管家取出一封信,放在一只小小的托盘里呈给了玛丽娜。
我们现在已没法复原那封短信的准确措辞,但我们知道它说的是:这件精心挑选且非常贵重的礼物是一只巨大又漂亮的玩具娃娃——可惜而又奇怪的是它差不多全裸着;更奇怪的是它左腿套着矫形器,左胳膊缠着绷带,另有一盒子橡皮膏做的外衣和橡胶制的附件,而不是通常的那些衣帽头饰。用俄语或是保加利亚语写的说明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不是现代罗马字母,而是古老的西里尔语,那噩梦般的字母是丹从没能够掌握的。玛丽娜是否能立刻过来用女佣在抽屉里找到的漂亮碎丝绸做一件洋娃娃衣服,并用新棉纸将盒子重新包好呢?
一直在妈妈肩头看这便条的爱达打了个寒战,说道:
“你告诉他带副钳子,直接把这堆东西送到外科病房去。”
“Bednyachok!好可怜的小人儿,”玛丽娜喊道,她的眼里溢满了怜悯,“我当然要来。你的冷酷,爱达,有时候,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很邪恶!”
玛丽娜执着长手杖急急地走向汽车,脸部因神色坚决而抽搐着,她一坐好,小车便启动了,撞翻了一只半加仑的空瓶,为避开停在那里的折篷轻便马车,它的挡泥板刮上了一丛怒生的本莓。
不过无论空中弥漫了多少怒气,它都很快消散了。爱达向女教师要来纸和铅笔。凡用手支起脸趴着,看着他爱慕的人儿歪着脖子与格雷丝玩颠倒字母构词游戏,头脑单纯的格雷丝提出了“insect”。
“Scient。”爱达说着将字写下来。
“哦,不!”格雷丝反对道。
“哦,有的!我肯定有这个词。他是个了不起的scient。恩特西克博士是个研究insect的scient。”
“Nicest! ”
“Incest。”爱达脱口而出。
“我认输,”格雷丝说,“得有一本词典来检验你那些小小的发明创造。”
然而午后的阳光进入了最为肆虐的阶段,夏季第一只恼人的蚊子被警惕的卢塞特一个响亮的巴掌拍死在爱达的小腿肚上。大马车已带走了扶手椅、大篮子以及几个正大嚼着什么的脚夫(他们分别是埃塞克斯、米德尔塞克斯和萨默塞特);拉里维埃小姐和弗雷斯蒂尔夫人优雅地相互道别。各自的手都挥舞起来。那对双胞胎及其年迈的女家庭教师和困倦的年轻姨妈坐上四轮马车走了。一只苍白透明翅漆黑身子的蝴蝶跟着他们,爱达喊了声“看呀!”并解释说它与一种日本帕纳塞斯蝶有着很近的亲缘关系。拉里维埃小姐突然说道小说发表时她将使用一个笔名。她带着她照管的这对金童玉女走向折篷轻便马车,用阳伞尖很随意地捅了捅熟睡在浓荫遮掩的马车后座上的本· 赖特。爱达将帽子抛在艾达的膝上,奔回到凡站的地方。他并不熟悉阳光与树荫在林间空地里的运动轨迹,因而让自行车在烈日里曝晒了足有三个小时。爱达骑上去,吃痛地叫唤了一声,差点儿跌了下来,趔趄一下又恢复了平衡——而后轮则砰地发出了喜剧性的爆响。
瘫痪了的自行车被丢在了一丛灌木下面,将由小布泰兰去收拾,他也是家里的帮工。卢塞特拒绝让出位子(无动于衷地点点头表示接受醉醺醺的车夫的建议,后者还和蔼地用手碰碰她赤裸的膝盖),也没有额外的加座,于是爱达只得凑合着坐在了凡坚硬的腿上。
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身体接触,彼此都有些发窘。她背对着凡坐下来,马车颠簸时她也跟着被掀起来重又坐下,左右扭动数次,将有一股松香味的宽大裙子整理好,裙子轻盈地裹住了他,恰如理发店里的披风。在一种笨拙而又喜悦的恍惚中他用大腿支撑着她。热烈的阳光迅速扫过她的斑马条纹衫,以及裸露的胳膊背面,并似乎要继续穿透他自己身体内部的通道。
“刚才你为什么哭?”他问,同时呼吸着她头发的气息和耳朵的热度。她转过头,端详了他片刻,讳莫如深地沉默着。
(我哭了吗?我不知道——可能有些心慌意乱。我无法解释,可当时我感到那整个场景有些可怕、残忍、黑暗,还有,是的,可怕。后加的旁注。)
“对不起,”在她扭过头去时他说,“我再也不在你面前这么做了。”
(顺便提一下,我讨厌“恰如”这个词。又是爱达后加的旁注。)
血气方刚的少年全身心地体味着她的重量,她的臀部随着路上的每个颠簸,轻柔地分成两部分,挤压着他那欲望的核心,他知道自己得控制好,否则要是渗漏出什么,会使纯真的她大惑不解。若非女孩的家庭教师在和他说话,他就要把持不住并像动物一样肆无忌惮了。可怜的凡将爱达的臀部换到右膝上,总算淡化了那种在刑室里被称为“痛苦的角度”的感觉。在欲望未满足的郁闷中他看见一排屋舍散落在一旁,此时折篷轻便马车正穿过那个叫加姆雷特的小村子。
拉帕如尔小姐说:“我总是不能(让自己)适应自然的丰饶与人类生活的贫苦之间的反差。看见那个老农民了吧,那么瘦弱,衬衫也是破的,瞧瞧他可怜的小缝子。再看看轻盈的燕子!多么快乐,自然,多么悲伤,人!你俩谁都还没谈谈我的新小说怎样呢?凡?”
“是一篇不错的童话。”凡说。
“是篇童话。”小心谨慎的爱达说。
“哦,得了!”拉里维埃小姐叫道,“正相反——所有的内容都是现实主义的。我们读到的是一出关于小资产阶级的戏,所有这个阶级关心的事情,他们的梦想,他们的骄傲。”
(的确如此;这或许是写作的意图——除了损害了艺术价值的写作主旨之外;然而就“现实主义”本身意义而言,这个故事并不真实,因为一个谨小慎微、每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的小职员,首先就会千方百计地查出遗失的项链究竟价值几何,必要的话甚至会向那位寡妇坦陈一切。这就是拉里维埃此悲剧作品的致命缺陷,不过那时年轻的凡和更年轻的爱达并不得要领,尽管直觉地感到了整个情节的不真实。)
马车上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卢塞特扭过头对爱达说话。
“我想要跟你坐。Mne tut neudobno, i ot nego nehorosho pakhnet(我在这儿不舒服,他很难闻)。”
“我们一会儿就到了,”爱达反驳道,“poterpi(耐心点儿)。”
“怎么了?”拉里维埃小姐问。
“没什么。他身上臭烘烘的。”
“哦,亲爱的!我强烈地怀疑他是否曾伺候过那个印度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