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成书至今两千五百年矣。始为一家之言,至于天下通论,进而至天下士人必读,“五四”时期则视为洪水猛兽,然循至今日国人犹以为智慧之书,读之者渐众,西人研究亦多。“易”者,简易、变易、不易。历千年变异、历中外变易而《论语》不变如斯,不有极简易、极平易、动人至深、至人心之根处,难以至此。《论语》非《易》之证耶?
吾自十余岁始读《论语》,初以为不过自然之理,进而好奇,进而敬重,进而讲述,进而有疑,进而钦佩,更进而“喟然而叹”。五十年余,颠扑不破,终至心悦诚服。宋儒朱熹以《四书》为经,令天下人皆读,甚具法眼,有功于千秋。吾今亦以《论语》接人,视《论语》为立身、立世、开慧之善器。
每闻学子不知如何自修《论语》,虽读译文,粗解章句,却不知其所以然,难以持续,终至弃舍。顾己之学,因读明末僧人蕅益大师《四书蕅益解》以经解经,方大悟夫子思想脉络。因是体知,两千余年读《论语》者仅得朱熹《四书集注》之助,虽知章句、义理,然尚缺贯通夫子思想脉络之器。《四书蕅益解》虽善,然大师以《论语》解佛,非学佛者、非于佛旨有所得者,难于理会。毓老师(即爱新觉罗·毓鋆)亦曾再三言,古人学问须“以经解经”方可,仿《蕅益解》作《论语疏》之念由是而起。
庚寅年(2010)作《论语疏》,因有传世之念,故以文言为文。成书之夜,与子相聚,欢言所成,然子漠然,以为无人阅读。吾亦思及倘未能帮助于当世,而曰来世,有盗名、自欺之嫌,尤非圣人益人之教。故再以白话书写一过,谓之“钞”。然《论语》意丰,钞非文言疏之译本,乃独立新篇。夫子之教分内圣及外王,内圣无心不成,外王亦因礼义以正心。夫子曰:“吾道一以贯之。”贯者,心也。贯之者,亦心也。虚心学夫子心法,以夫子之心印证吾人之心,以心传心,故名此书《论语印心疏钞》(出版时更名为《论语印心》)。
人谓夫子有为,老子无为。然吾多年玩味《老子》,知老子甚有为,老子说无为,正欲人之无所不为,正欲有为耳。吾读《老子》,时见《论语》之影,故此疏钞时有孔老会通之言。
儒、释、道三家,同源不同流。同源者,皆指人心。不同流者,乃教化、强调、接引不同耳。吾多年学佛,于儒、释、道会通处,常不自觉而言,欲罢不能。此疏钞虽刻意避谈佛法,然多有不自禁之处。稍留些许,亦作儒、释、道三家同源之证。
毓老师常言,学问未能实用、济世则非真。圣人经教历数千年不坠,已证其实用于千秋万代,此疏钞亦试言今世之用。
要言之,此《论语印心疏钞》宗旨有三:以经解经、孔老会通、时代应用。
虽云以经解经,难免个人心证发挥,如夫子“天命”之说。言及义理,必及个人体悟,倘非如此,则纯为器具,纯则纯矣,难于深入,亦难有味。虽曰吾不揣简陋,然于人世及岁月长河,何陋可藏?若真简陋,则不示人矣。但能益人,直心而已。《乡党》乃夫子生活杂记,少及义理,《疏钞》略而无文。间或有数章未有心得,亦从缺,不做无病呻吟。
此《论语印心疏钞》稿成三年。重读旧作,已见其旧。旧见不错,但无如今见深入。倘若改之,他年亦必再改,无有止期。且先付梓,以为年轻学子之器。抛砖引玉,或得高明方家出现,亦未可知。愿继朱熹后,予世人学《论语》另一器具也!
尹建维 癸未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