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在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好像长大了,穿着一身红色嫁衣,珠钗金簪插了满头,她站在悬崖峭壁之上,鲜红的唇脂,鲜红的蔻丹,在一片怪石嶙峋黄黑交加的背景下,突兀而惊艳。
然而,她却坐在地上,一支一支将头上钗环取下,正如那日她一支一支将瓶子里的花拿出来,只不过,她并没有再把钗环交给谁,而是一件一件扔向崖底。
她好像在说话,在跟别人说话,一直说到满头只剩乌发长垂,她站起来,突然就笑了起来,然后纵身,随着那些发饰,无声坠落。
有人撕心裂肺地叫她,而她肝肠寸断。
“啊——啊——”
这崖底是有湖吗?
她怎么觉得水汽氤氲,直往她面上打来?
还有一方温热,在她的手心里蔓延着,潮湿,黏腻。
“啊——”
最后一声惊呼,可算是让明在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似是晕着迷蒙的雾气,漆黑的眼瞳水洗过一般清澈透亮。
“太……子?”明在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睡在床上,床沿上是那个穿着绛紫衣衫的男孩子,这情景像极了每天早上四哥叫她起床的情景,明在不禁愣了好一会儿。
她的手,被男孩子抓着。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太子。”男孩子笑了笑,“不过我还没有行册封之礼,应该还不能被这样叫,我有名字,我叫魏子来。”
明在迷迷糊糊得点了点头,不安分得动了动手,魏子来这才注意到,慌忙将自己的手挪开,紧张道:“你出了水痘,睡着的时候总是想抓,可这若是抓了,会留下小坑的,不好看,所以我才抓了你的手。”
明在却没有在意,在被子里侧了个身,看了看这间雕梁画栋的屋子,这可真是比阮府的屋子好看太多了。
阮城的人,许是长年跟兵器打交道,所以大都不拘小节,粗俗鄙陋一些,不像大泽的人活得精细,凡事都有个考究。
这屋子,木质用料都是用的极其珍贵的檀木沉香木,桌椅床柜乃至这屋顶,都勾出来各色花纹,那屏风十六扇,连起来看是烟波浩渺余霞成绮的图画,却不是画出的,而是晒干了各色花瓣儿绣上去的——这需要多好的绣娘,多巧的一双手!
“你做噩梦了?”明在还没有将这屋子细细看清楚,就听见魏子来如是问她。
她做噩梦了?
“不记得了吗?”魏子来问道,食指点了点明在的脸,“你还哭了。”
明在一愣,抬手就去摸自己的脸,果然一片湿润。
“这里是太子府?”擦干自己的眼泪,明在问。
“你在街上昏了过去,我便带你回来了。”
果真是太子府。
果真只是太子府。
明在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不过却又闷声闷气地回答道:“就算我不晕倒,太子殿下也应该救我的,就冲你的马惊了我……”
得,颠来倒去还是这么一句,魏子来都有些怕了她了。
这女孩子……是从哪里出来的?真真是个奇葩人物。
“你是哪里来的?果真没有家人吗?方才其实最好是让你爹娘带你回去的。”魏子来挠了挠自己的发顶,羊脂玉发簪闪着透亮的光,衬得少年的脸青涩而俊秀。
这憨憨的模样逗乐了明在,随即也不顾自己的水痘不顾摔下马车身上的酸痛,直接伸了伸下巴就坐了起来。
“你是第一次当太子吧?”明在对着魏子来笑了笑,月牙般的眼睛里宛如月华倾泻,漂亮的不可方物。
魏子来何时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虽然女孩子那张脸上的红疹已经渐渐成了水疱,实在有碍观瞻,但是那双眼睛,真是这世间罕见的纯净。
“嗯。”在女孩子赤裸裸的注视下,魏子来陡然红了耳朵,略有慌乱地应了一声。
“那就对了!”他看见女孩子拍手叫好,随即鼻下一阵芬馥之香——女孩子已经凑近了他,“你第一次做太子,所以很多事不懂,我教你。”
明在将圆圆的身子坐好,两条腿盘上,宛如自己做过太子一般,偏偏魏子来还真的附耳过来听着。
“身为太子,应勤政爱民,勤政是什么意思?”明在歪了歪头,问一边的魏子来。
“勤勉于朝纲。”
“爱民什么意思?”
“爱护黎明百姓。”魏子来答得飞快。
明在又是高兴地拍了拍手,遂又拍了拍魏子来的肩膀,正色:“殿下,我是民,是需要爱护的。不管我有无爹娘,有无落脚之地,在你面前遇到困难了,你都应该立即施以援手,而不是等着其他人——比如我爹娘来帮忙。”
这算是回答魏子来方才的问题了。
小丫头得意地扬着脑袋,仿佛河湖里最惹不得的大虾,挥动着长钳,耀武扬威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