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以一种强制性的状态。
然而床上的人儿,却听不到丝毫的呼吸声。他已极力地、用心地,只有他的那双耳朵去听!这双在层层炮火之中、在枪林弹雨下的突围中、毫发无伤的明锐的耳朵,在此刻——竟然“失灵”了!
啊!失灵了!
什么也听不到,就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睡了。
可惜地,待他睁开双眼看时,两旁站立着沉默且熟悉的这群人。他的好友、部下,乃至两个白大褂的大夫,都一幅表情——让人一看无语,再看不得不沉默的……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不得不沉默。
“我当父亲了。”
“可我……来晚了一步,我……”
冯反复地念叨,只不过那身子却慢慢地垂了下来。
接着就一阵抽搐声,同时也夹杂着眼泪。
“冯哥,嫂子可不想……不想你变成这样的……振作些,振作些吧。”
“是啊,营长!我们……我们得报仇!”
院子外的几个汉子也异口同声地说。只不过此刻的声音,远远已比不过那窗台上的“吱呀、吱呀”。
“让他陪嫂子待会,嗯……我们走吧。”
离去的脚步格外地轻,唯一称得上动静地——是那关上院门的时刻。
归于平静,或许可以说,冯挡住了自己的呼吸声。因为已坐在地上的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任睫毛随意地扑动。
昨夜雨后,好生清新,然而也越发凄凉。值此悲痛,虽无秋风相助,却也少不了那份肃杀的落寞之感。清早那扫了又扫的地面,只一会,就铺满了一层斑驳的枯蝶图案。
只不过注目而视下,这图案尚未被填好的,还有很多很多呢。人生的不圆满,大抵也就是这样的状态吧。
……
你来我往的冷嘲热讽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当你能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或许流露出来的,最多的成了“悲悯”。
“那可不。不过看这可怜人,多半来逃难的吧……也实在令人悲哀,特别都落到了这种境遇。”
“可怜……还是去顾好自己吧。这种人已经步入了这番田地,鬼知道……他为了活着,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再说,去年那李大厨子家……可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吗?”
倒也不全是过来看笑话的,也有几个能说出几句良心肺腑来。
可这些对于冯而言,又有什么用呢,他是压根听不到的了。
只见他的身影,已渐渐地靠近,这一片青烟笼罩下而朦胧静雅的柳林溪畔。
送来的阵阵清风,似乎也瞧不起这说不清楚的微妙之感,将柳条上那冒出浅绿之色的嫩芽儿也来来回回地摆动起来。
待到拖着他那有些沉重的身子好不容易走到近处,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这清波溪流之中,正有几条蓬船在缓缓摇动,准备待发。
几片已悄无声息地沉沦在这涟漪清波。虽然说,仍旧保持了那浮动的状态,可还是在茂盛向阳的时节选择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安逸”。
桥上的这位姑娘一动也没动,不知从何时开始了凝神发呆,自然这该看到的一切都纷纷落入了他的眼里。
“他……他……倒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吧?”
周围的一片人来人往,却没有这位姑娘的同伴。看来刚才的那一句,或许带有几分“忧人自扰”的意味,充其量不过成了自己无聊下的自言自语。
这话,大概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吆喝声,早已混合进了买卖双方的争论。而如今,双方之间相安无事的结果,已成了一份难得的享受。
至于,说到那额外的收获呢?无非让自己,可以多去占有一份这小片的地方。毕竟在这“平白无故”之间就能多得到一些,倒也称得上一件引人羡慕的事情了。
微微飘动起的白衣虽谈不上晃眼夺目,可静静地去望那背影一会儿,却不禁又有几分让人着迷的感觉来。
冯刚想张嘴,却又忍住了。他静静地看这眼前之景,在所及的视线里一点点地变得模糊起来。
准确的说,那有三条船。
一望这张扬的架势,自然也在无形之中,彰显了顾家那富甲一方的“气度”与“手腕”。大概这样做,更能去打击对手们的自信心。毕竟顾家在浸芳城中一家独大的局面,也是要去“苦心经营”,不然稍有不慎就会“化为乌有”。再说了,这世道真心为他人、为朋友去想的……应该极少吧,至于那在背地里去“羡慕或又嫉妒”顾家的,只怕也多了去了。
冯姓的年轻人大概迷惘了吧,说的难听些被现实所刺激到了。那孤影就站在高高的土堆岸上,静静地望去。那顾家的那位大小姐肯定也早已经上了船,不然又怎会见不到呢?
这样想着,冯便扔开背上的包袱,双手放在了嘴边。大概很想去放声呐喊一次,可还没放好的双手又忽地慢慢蜷缩起来。
等冯再次打开的时候,他直接就用手拦把树,顺着斜坡赶了下来。
逐风而泛起涟漪的溪畔,南北相去也不下六十米之阔,站在高处去驻足赏景,倒也蔚为壮观。殊不知那滔滔长江,若不是紧邻这浸芳城、梅林渡、溪花镇的话,眼前流水不绝的绵绵之势,称为一条“大河”也不为过。因为这条“溪流”,到了三十年后的某一天,还真成了一条穿梭于五个省份的“水龙”。然而对于此时的冯而言,也只能算作后话,毕竟这脚下的路还没有走到那一天。
“谢谢……谢谢……”
冯的嘴里不断地去嘟哝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地。然而这般小声,谁又能听见呢?那紫蓬船早已调转了头去,悠哉悠哉地静静返航了。坐在蓬里的顾家大小姐,又怎么会看到这年轻人的不断摆手呢?压根就没戏。
过了好一会,冯才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那带来的包袱已经不见了。如此糟糕,让他的双手也不禁抖动了几下,那眉头朝上一挑又紧紧地褶皱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