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君潇陨落

今夜这燃着的红烛似乎有些不一样。

君潇坐在案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烛影,案上放着素雪为她准备的一碗安神茶,雾云缥缈中尚能看清君潇眼中含住的泪水。

君潇觉得,今日西海的夜实在静的出奇,她甚至能听见屋外素雪与素时的交谈声。这两个丫头压低了声音谈论的,便是今日白天在水晶宫花园里发生的那桩子事。

那一桩宠妾灭妻的戏码。

君潇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晃了晃脑子,可那容折的话还在她脑子里不断回响,扰的她心烦,却也心伤。

这会儿素雪偏巧了在说那容折的不是,言语铿锵,满是气愤:“我道是驸马对公主有多上心,到底是个花心之人。纵然咱们公主不受待见,但多少是个九重天的公主,他又怎能如此负心,竟去招惹了蜃族公主,哼,还妄想让知树与咱们公主平起平坐?”

素时的性子沉稳,所以语气也要柔和一些,“这事你只在我面前说说便是了,可切莫说出去。不过今日在花园里头,驸马确实做的不妥当。”

素雪依旧愤愤不平:“是不妥当吧!多少咱们公主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梦知树只是个妾。一个是九重天的公主,一个是小小蜃族的公主,难道驸马不会权衡吗?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动手打了公主。”

君潇听了一会儿她们所说的话,听到了这里便再也听不下去了。今夜这红烛果然同往日的不一样,烛光微弱,燃的缓慢,轻嗅之下还飘着丝淡淡的檀木香。君潇忽然头一顿便昏睡了过去。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隐约能见着她蹋前坐着个人,替她掖好被子,又轻轻拭过她的额头。

是容折。

他说话时声音向来温柔:“对不住,怪只怪在我心中之人不是你,我容折的正妃之位只能是知树一人,你在这里,终究是碍着我们了。放心,毕竟与你夫妻一场,我会给你留个体面的。”

君潇轻轻闭上了眼睛,眼角悄然滑下一滴眼泪。

你听到了吗?那个你深爱着的男人,他不留情义的,决绝的说:你在这里,终究是碍着我们了。

可笑她君潇八百年前满心欢喜的嫁来西海,信了容折花前月下一派情意绵绵的说辞。

今夜这红烛,当真是燃的讽刺。

第二日,君潇在满室聒噪声中被吵醒,隔着层层纱帐,她看见了她的婆婆,西海水君夫人满是怒意与羞愧的瞪着她。在水君夫人身旁,是暗自垂泪的蜃族公主梦知树,垂的柔柔弱弱恰到好处的,倒是像极了她在九重天的那位君瑈姐姐,不相上下的惹人心烦。

她缓缓的从榻上爬了起来,伸手挑开纱帐,堪堪见到了榻前一派不堪入目的场景,那些洒了一地的衣裳,白裳青裙交错缠绕在一起……原来是这样……她道容折是怎么个对不住她了。

可是这一计她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化解。

君潇一时格外头疼,因此又叹了一回昨夜的红烛。

但终归这样的光景是不光彩的,君潇招了跪坐在一旁的素雪与素时,叫她们侍候她更衣。

却见知树一个箭步冲到她眼前,挥手间,她受了知树一个响当当的耳光。

君潇有些懵。

而后知树又摆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悲愤交加道:“君潇姐姐,你,你怎可如此对阿折,他待你如此好,这……”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君潇顾不得脸颊火烧般疼痛,在心底由衷的称赞了一回堂堂蜃族公主的风骨!

她捡过地上摊着的自己昨日着的青裙外袍,见一屋子的人还未有要走的迹象,又掐了掐眉头,“若要兴师问罪也需等我更了衣吧。”

这水君夫人的脸俨然已被气的青中带紫,她恶狠狠瞪了君潇一眼,冷哼道,“伤风败俗。”

好容易一屋子的人终于离开。

君潇终于双腿一软,跌坐了下来。

此时案台上还有燃剩下的半截红烛,正安然的摆放在案台上。

半晌后,君潇才开口问道:“容折呢?”

素时道:“今日一早便去了九重天,说是要九重天给西海一个交代,这会儿天君估计已经晓得了。”

君潇一听,生生被气笑了。

素雪跪坐在一旁,急道:“公主,如今这可怎么办啊?咱们去九重天和天君说,和天君解释可好?”

君潇看向她,脸上瞧不出有着急的神情,只叹:“此事容折最大的筹码便是天君,趁我昏睡,他急急上九重天向天君告状。

“便是认为我在九重天本就行如透明,天君若晓得我干了不守礼节之事,极怒之下也不会深究事情的真相,只道我不守妇道,让天族蒙了羞。”

素雪本就着急,听她如此一说,心下理了理,见这事是个没有转机的死局,急得豆大的眼泪簌簌直落。

君潇安慰她:“哭什么,不过一个死罢了,哪个神仙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么?看开点。”

素雪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便又听君潇说:“我走后,替我立个衣冠冢,就立在风兰殿就好,要将我娘亲送我的那支紫鸣笛一同埋在旁边,切莫叫任何人拿了去,那是娘亲留给我唯一的器物了,知道了吗?”

素雪一听,哭的更急了,素时沉稳,但这一刻也落了泪。君潇是她们的主子,更有一同长大的情分。

此时有仙娥进来说九重天已遣了天兵天将来了西海,为首的那人是天族二皇子,君潇的二伯君璟奕。

君潇只好拾掇好自己,带着人往水晶宫前殿走去。

君璟奕身穿藏青色蟒袍,端的是一派雍容华贵。正神色淡然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见着君潇来到他面前,他冷眼瞅了下,“将旨意宣读给公主听吧。”

身旁那一天兵展开天旨便要宣读了起来。

“不必了。”君潇打断他,又说:“别耽误时辰了,我随你们上九重天。”

……

圣德历十五万一千九百八十一年冬,公主君潇,见异思迁,不顾礼节,有辱天族,令,受八十一道天雷罡火,及日行刑。

……

君潇受刑前一日,西海海域乌云密布,雷声轰鸣。素时怀揣着紫鸣笛,偷偷混入了天牢。

此刻君潇已然被折磨的不像个神仙,身上鞭痕累累,全身鲜血淋漓,令素时见了好一阵心疼。

“公主。”她唤了一句。

君潇艰难的抬头,见是素时,她硬扯了一个笑出来。

深知素时纵然沉稳,但也只是一介小小的仙娥,如何能够躲过层层天卫,便又惊讶道:“你怎么进来的?”

素时一面抽泣着,一面回答她:“我去找了三殿下,他给了我一件圣灵羽衣。”

君潇无力道:“原是我父君啊!”

素时又道:“公主,是奴婢没用,若是那天晚上守着你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公主受苦了。”

君潇正想安慰她,这其实没什么的,却没想到自己的二伯会在此刻来到天牢中,她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

君璟奕站在素时身后,沉沉的声音传来,“好一个忠肝义胆的仙娥,既然你与她主仆情深,那本君便成全你,叫你陪她去死。”

素时纵然沉稳,大有衷心为主,万死不辞之大气节,却也还是被君璟奕吓得咽了口口水。

可未及素时转身,便被君璟奕抬手一掌扇飞,掌风强劲到扬起了君潇耳边一缕细发。

素时重重的摔向天牢的铁墙,又滚落下来,连滚了两圈,将怀中的一个锦囊掉了出来。

那个锦囊,便是君潇的母亲,九重天来历不明的画锦娘娘亲手为她绣的,锦囊里头装着画锦留给君潇唯一的东西,紫鸣笛。

素时一口鲜红的血吐出,正正吐在了那个锦囊之上,然后便晕了过去。

素时受了君璟奕那一掌,是实实在在的不偏不倚的受了,此刻正昏昏沉沉的躺着,恍惚间好似听见了有人在叫她。

她艰难的睁开了眼睛,却见自己置身一片白雪苍茫之地,苍茫的令她生畏,再看四周,不见半点人星,她觉得自己是伤的太重神识恍惚,正在做梦。能梦到如此浩瀚壮观的白雪苍茫,她觉得很开心,只是她还是想快点醒来,如今这时候真真不是个做梦的好时机。

身后又有人喊她了。

这会她没再神识恍惚,而是真切的听到了有人叫她。

她转身,不远处有一团淡紫色光芒在闪着。定睛一看。

那轮廓,正是锦囊里头装着的紫鸣笛。

只见紫鸣笛缓缓的向她飘了过来,愈来愈近,她也看得愈来愈清楚,紧接着,她的周身忽然泛起一团淡紫色的烟雾,从脚下缓缓的升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忽的一阵火烧一般都痛楚袭来,蔓延至她身体的每一处肌肤,那团紫烟俨然已是暗自燃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终于是受不住烈焰灼烧之痛,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再次被唤醒时,她手中施施然握着那只紫鸣笛,她抬头一看,面前的景象已然不是昨日那白雪苍茫了,而是天族天牢,关押君潇的牢房已经空空如也。

“若想救君潇,你便快去诛仙台,趁她受刑之时,将她的元神与修为封存在笛中。”

一个极空灵的声音入耳,在昏暗的天牢中颇显突兀,素时四下张望后才意识到声音正是从手中的紫鸣笛上传来。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紫鸣笛,怔了怔才往天牢外跑去。

却在天牢门前见到满身血污且脸色铁灰的自己,此时的她双目紧闭,脸上生气尽失,俨然一副身死模样。

“我……我已经死了?”素时嘴中喃喃,不知所措。

紫鸣笛道:“你可以说是死了,但死的不是很彻底,我将你化作了笛灵。”

素时满目悲伤,细细的端详着手上的笛子:“笛灵?”

此时忽然一道响雷打了下来,硬生生将素时眼中的泪水惊了回去。她暗道不好:这是,开始行刑了。

于是火急火燎的跑去了诛仙台,堪在第三道天雷降时,她飞身上去替君潇挡了下来。

这道天雷,挡的素时咬牙切齿,这天雷之痛,可谓锥心刺骨。

君潇惊呼道:“素时!”

素时嘴角淌着血,却伏在君潇身后,对她说:“公主,素时来晚了。”

她艰难的站了起来,走到君潇前面,眼中满是笃定:“公主,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笑着举起了紫鸣笛,施法,“公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此日,君潇公主担了个见异思迁的名头,殁了。

再过了几月,那西海水君呈了个折子,说是水君夫人因着君潇公主心病难愈,日渐憔悴,水君一家思虑着办一件喜事,替西海冲冲喜。

多么荒唐的言论啊,但天君因君潇令他大失颜面没个其他的心思去思量其他琐事,又加之太子,二殿下在一旁极力相劝。

天君一句:这是卿之家事,便自己着力去办吧!知树便红衣嫣然的被抬进了西海,是以明媒正娶,正妃是也。

此番,却再也没有人碍着他们了。

崇吾山上,素雪银裹,山头的梅花皆数开的兴起,整个山头都飘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天族上古尊神羲梵大帝之徒,天君的亲师叔,宣尘上神正斜坐着盯着手里握着的一梅花枝出神。

忽的一个仙使跌跌撞撞,冒冒失失的向他狂跑了过来,在他面前堪堪行了个跪礼,额头着地,道:“师叔。”

他跑的太急了,甚至还踢了一些雪到宣尘的衣裳上。

宣尘皱着眉头将身上的雪拍了下去,问道:“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无论是上山摘桃也好,下河摸鱼也好,哪怕是约了其他神仙打架也好,都要沉着冷静的对待,彰显我崇吾山大气度。”

白衣仙使低头道:“是,将离记下了。”

宣尘用手中的梅花枝敲了他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次次都是这样说,哪次是真心记在心里了?”

将离将头又低了几分,道:“这次一定是真心,日月可鉴。”

宣尘叹道:“你上次也是这样讲的。”他顿了顿又说:“你且说说,今日你是又要去和谁打架?”

将离道:“这次不是打架了,师叔,我似乎见着紫鸣笛了。”

“什么?”

将离又将话说了一遍:“就在九冥山九冥司入口处,我瞧见紫鸣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