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西藏岁月系列丛书·喜马拉雅丰碑
- 闫振中
- 3804字
- 2018-09-19 15:01:25
极地英雄:楔子
偌大的地球,有一个南极,有一个北极,还有一个被世人称为“第三极”的喜马拉雅山脉珠穆朗玛峰高地。
在喜马拉雅山脉与冈底斯山脉相汇聚的地方,有一片阿里高地,平均海拔超过4500米,面积34.5万平方公里,约占西藏自治区总面积的1/4。
这里山峦连绵起伏,湖泊星罗棋布,原野辽远无际,号称“千山之巅、万川之源”,被世人称为是“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
地质学家说,4000万年前,因地壳剧烈运动,印度板块向欧亚大陆漂移并撞击,从特提斯古海隆起的这一大片青藏高原,成为了地球骄傲的皇冠。
这也是咱们中国值得夸耀的一项世界纪录。
“阿里”一词是藏语音译,意为“属地”、“领地”、“领土”等。直到9世纪初,这里仍称“象雄”。在汉文史籍中,不同朝代对其称呼各异。中国古代汉族史籍很早就有关于阿里高地的记载,当时称之为“羊同”。羊同经过逐步发展,在约公元4—5世纪建立了象雄王国部落。公元843年左右,吐蕃赞普与大唐公主的后裔、末代赞普朗达玛曾孙吉德尼玛衮逃至象雄,建立地方割据政权,称“阿里王”。阿里作为地名一词由此出现。其后,在这块高地上建立了古格王朝。公元13世纪,古格王朝随西藏一起归属元朝(1206—1368),统属于元朝设立的“乌斯藏纳里速古鲁孙三路宣慰使司都元帅府”,阿里地区的具体事务则交由萨迦地方政权处理。明清两朝管理西藏基本沿用元朝旧制。五世达赖建立甘丹颇章政权之后,在清中央政府的扶持下,又设立宗(相当于县)和总管——“阿里基巧”。
人类历史的车轮进入20世纪50年代,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毛泽东和中央人民政府要员们的目光,聚焦在这块高地上。
这是中国大陆最后一块人民尚未获得解放的神圣领土。
中央军委于1950年2月6日正式向西南、西北野战军下达了《关于进军西藏的命令》。中央决定,分路从西康、云南、青海和新疆四个方向向西藏进军。即以二野十八军为主力,沿川康线进军拉萨;以云南陈赓部队的十四军两个团,沿滇藏线直扑喜马拉雅山尾一线;以西北一野驻青海一军之一部和新疆二军之一部,分别加派骑兵,经明山和昆仑山解放后藏和阿里。至此,中国人民解放军“多路向心进藏”的总体部署已经完成,各部全力投入进藏准备工作。西北局命令新疆部队从南疆进入藏北,解放阿里。
进军藏北,路在何方?
当时去阿里,只有从南疆一路向南的这条路有可能走通。
彭德怀请上海市长陈毅托人从香港买回一张四百万分之一的英文分省地图。在西藏西部那一大片空白上,只有一个黑点和几个英文字母,那几个英文字母的意思是——噶大克。
这一地名是当时阿里的首府所在。
地图送到兰州,彭德怀死死盯着这个黑点,拿起桌子上的红铅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然后对独立骑兵师师长何家产说,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地。
何家产带着这样的任务返回新疆,见到了时任新疆军区司令员的王震。
此前,王震司令员曾派兵侦察过南疆通往西藏的道路,得到的结论是:
“新藏间横隔昆仑高原,均(海拔)6400米有余。进军阿里,其艰难恐不亚于长征。”
于是,王震提出派一个连先行进藏侦察,在只有起点和终点的行军图上找出一条去阿里的路。
中央军委批准。
1950年8月1日,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打响南昌起义第一枪23周年的神圣日子,又一场神圣的远征开始了。
新疆军区独立骑兵师进藏先遣连高举红旗,从新疆于阗县普鲁村列队出发。
这是一支由汉、维、蒙、回、藏、锡伯、哈萨克7个民族136名官兵组成的民族兄弟连。这个连队,也成为了第一支踏上雪域高原的人民军队。
在他们脚下,这些可爱的官兵们用生命铺就了一条天路。
但发生在这条天路上的悲欢勇毅、旷世壮歌,多年来却默默无闻、罕为人知。
1984年,作为拉萨市一名文化宣传干部,我随西藏电视台《阿里纪行》摄制组来到阿里,第一次听说了进藏骑兵先遣连的英雄故事。藏胞的讲述,如同天书。他们说,阿里是天兵天将解放的。这些神兵从昆仑山上下来,个个身怀绝技、武功超群,在扎麻芒堡与当地头人比武,天兵大力神一把拉断800斤的硬弓。还说,这些天兵天将冻不死、饿不死、对穷人好,是天神派来的菩萨兵。
我听得出神入迷,真想就势留在阿里,将先遣连的事迹集中调查一下,但由于拍摄任务紧张,这一美好的愿望根本无法实现。
临走前,我抓紧时间专门到阿里军分区进行了一次采访。分区的一位宣传干事告诉我,这个先遣连确实冻不死、饿不死,个个能骑善射。整整40天,他们迎风冒雪,蹚过无数冰河,克服了一切艰难困苦……
后来,宣传干事送了我一本他们撰写的关于先遣连英雄事迹的小册子,并且说这是他们军分区派人走访当事人后,在70年代编写的。我捧着这本小册子,如获至宝。
回到拉萨,每当翻阅这本小册子时,我就会想起极地英雄先遣连的悲壮事迹,也时常为不能在阿里进行采访而感到遗憾。
时光荏苒,将近20年又过去了,时间来到那个令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夏天。
这一天,来阿里检查工作的西藏自治区党委常委、宣传部长苟天林同志,来到坐落在狮泉河的烈士陵园墓碑前,静望着碑上那一个个年轻的名字,他神情严肃、激情难抑,眼里满含深情的泪水。
苟天林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作为宣传部长,他强烈地意识到,进藏先遣连的英雄事迹,是西藏历史的见证,不但记录了西藏现代革命的艰难进程,而且反映出了革命先烈坚韧不拔、无坚不摧的英雄气概和人民军队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的高尚品格。他们年轻的生命所表达出来的,是对藏族人民深情而真挚的爱。
这里的每一座墓碑,都好似高耸的山峰,沉甸甸地压在历史的抛物线上,使每个站在碑前的人,都感觉到那无法言说的生命之重。这些山峰属于时间,属于历史,属于各民族共同缔造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这段历史,共和国不该忘记,西藏人民更不能忘记。
回到拉萨后,苟天林与西藏自治区文联主席强巴平措谈及此事,强巴平措当即同意派文联的作家采访先遣连的英雄事迹。
没想到,这个光荣任务竟落到了我的肩上。当强巴平措主席找我谈话时,我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任务。因为,领导交付的任务,也正好实现了我多年来的愿望。
说实在的,此时接受这项任务,对我而言似乎有点晚了。回想起1984年第一次听到进藏英雄先遣连的故事时,我刚刚40岁,身强力壮、精力充沛,到阿里一个多月,连一点儿高山反应都没有。而如今我已快60岁了,扎麻芒堡海拔6000多米,能吃得消吗?亲朋好友中,不少人劝我,“不要逞强了,年龄不饶人,干什么都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可我听不进去。我在西藏工作近40年,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平时没有什么大毛病。我去过阿里两次,对阿里一往情深的我,决心完成这个任务。
西藏关于极地英雄先遣连的文字材料不多,西藏军区创作组的同志告诉我,他们那里也很难找到有关材料。事隔50多年,先遣连136名官兵当时就牺牲了一半;另一半活着的人,现在算起来也已经有七八十岁了。而且先遣连被遣散后,这些人由新疆军区负责安排到地方,英雄们早已各奔东西、不知去向了。到底还有多少人活着?他们都在哪里?我贸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可要是完不成任务怎么办?
我心里忐忑不安。
这时,我想起了一个人——曾任《西藏文学》杂志第七任主编的李佳俊。我是继他之后的第九任主编。他退休前,曾在1962—1965年到改则一带采访,写过极地英雄先遣连英雄事迹的散文,我印象很深。
于是,我给李佳俊打电话征求他的意见,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和支持,并邀请他同我一道采访。
老李听到这个消息,喜出望外。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说就在几个月前,曾在阿里工作过的同志,还在西安搞了个聚会,聚会上还谈到先遣连的英雄事迹。他们邀请了原先遣连指导员李子祥到会。李佳俊说,他还知道几位在世的英雄的住址。
我非常高兴,马上向自治区文联和区党委宣传部申请,谈了邀请李佳俊同我一道采访的想法。申请立即得到批复。
这时,已经是2003年9月,采访行程如何安排?扎麻芒堡必须去,那是先遣连驻扎了几个月的营地,许多同志牺牲在那里,许多故事的精彩情节也是在那里发生的,那里的老百姓中有几位老人曾经接触过先遣连的英雄。据李佳俊介绍,活着的英雄大都居住在西安、兰州、乌鲁木齐、山西运城等地,只有采访这些活着的人才能掌握鲜活的材料,所以这些地方也必须去。
我原本计划先到阿里扎麻芒堡,看一看故事发生的背景,再去采访活着的英雄。可是9月份去那个海拔6000多米的地方,万一大雪封山,出不来怎么办?李佳俊比我还大几岁,身体受得了吗?
最好的办法,是先到内地采访活着的先遣连老战士,然后再到扎麻芒堡。这个建议得到了自治区文联和宣传部领导的同意。
9月底,我乘飞机离开拉萨飞往重庆。过完十一国庆节,与李佳俊在成都会合,乘火车直奔西安,开始了我们寻找英雄的征程。
是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寻找英雄。
在火车上,李佳俊告诉我,多年来,他一直在尽力搜集先遣连的资料。这次能一同出去采访,的确也是圆了他多年来的一大夙愿。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凑在一起,是多么快活!
十月清秋,天高云淡,遍野金黄。为了节省经费,我们俩不乘飞机坐火车;在西安,不住高级宾馆,住一般的招待所;出去采访不坐出租车,靠两条腿走路,边走边聊,两个人高兴得很。
我们西进乌鲁木齐,东返兰州,穿行在河西走廊上的张掖,北上太原、运城。颠颠簸簸近5000千米,耗时4个多月,在2004年的藏历年前瑞雪飘飘绽红梅时,我飞回拉萨。
一个个“满面尘灰烟火色”的面孔,是那样年轻,又是那样苍老,刀刻斧剁般刻印在我的脑海里,跃跃然呼之欲出。
这是一支侦察队、探险队、宣传队、战斗队,是解放祖国大陆最后一片神奇土地的光荣的远征军,是中国骑兵几千年来最精彩的一次表演。
这次远征,被当年的红军誉为“中国革命史上的第二次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