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双相八司

小夭轻启樱唇时,战传说忽然想起了什么,“啊”的一声,侧向问小桐道:“这药汤里有没有加糖?”

“没有。”小桐道。

“不行,夫人向来怕苦,你将药汤加了糖再送来吧。”战传说道,心头暗为自己的随机应变而高兴。

小桐道:“良药苦口,加糖恐怕药性会淡……”

战传说正待坚持,小夭却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道:“我不怕苦……只要是你喂我……”

战传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桐则抿嘴一乐,道:“夫人真有福气。”

战传说暗一咬牙,道:“如此更好。”说着已将药匙伸入药钵中,迅即指尖伸出暗力,不着痕迹地一带,小桐只觉药钵忽然一滑,“啪”的一声,已坠落地上,摔了个粉碎,药汤四溅。

战传说大叹可惜,自责不已。小桐忙道:“所幸送来的药分量很足,待小桐再去为夫人煎一碗便是。”

战传说道:“也只好如此了——有劳姑娘了。”

小桐刚一离去,战传说立即凑到小夭面前,狠狠地望着她,几乎是凶神恶煞地沉声道:“胡闹!禅都司禄府的药岂是能轻易服用的?万一有人在药中下了毒怎么办?”

小夭既不生气,也不害怕,她微笑着道:“我愿意,只要是战大哥喂我的,就是毒药,我也甘愿喝下。”

她的声音同样很轻,柔柔的,缓缓的,仿佛说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战传说如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屋内静寂无声。

当小桐第二次送来药时,小夭没有再任性,而是依照战传说的意思将小桐支开了,随即将药汤泼在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

而后,战传说因放心不下爻意,又至相邻的爻意屋内,见爻意一切如旧,这才放心。

但很快战传说发现他必须担心的事还远未结束,黄昏时分,小桐又为三人送来了晚膳,除了丰盛的菜肴,还有一壶佳酿。小桐道:“司禄大人得知陈夫人身体欠安,所以没有请三位参加今次晚宴,司禄大人还说待陈夫人身子恢复了,他定与陈公子择日一叙。”

战传说暗自好笑,心道:“怎么好事全让我撞上了?先是物行古道热肠,现在连天司禄也客气有加,若他知道我就是冥皇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人,又当如何想?”

自离开坐忘城后,三人一直风餐露宿,此时见那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顿时食欲大动。

但战传说不能不强忍住,道:“我们三人都食欲欠佳,你将酒与菜肴留下便是。”

小桐很善解人意地道:“服了药夫人自会好起来的,你们不必太担心。我让伙房为三位备下宵点,三位什么时候饿了,只管吩咐小桐便是。”

战传说心头感慨万千,忖道:“若天司禄其实对我们毫无恶意,那我们可真是辜负了他们的数番好意了。”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决定小心为上,到了后半夜再夜访伙房,寻些吃食。

也许战传说是对坐忘城被戚七毒杀数百号人一事记忆太深了,才对此事显得格外敏感、警惕。

……

从黄昏时分到子时的这段时间,在战传说的感觉中格外漫长。他的腹中一直饥肠辘辘,心神也因此而不宁,这使战传说很是奇怪,暗忖以自己的内力修为,就算一连数日不进食,也无大碍,今日何以如此反应强烈?他却不知人的饥饿感有时更是心理作用,若是在极度危险紧张的环境中,只怕他早已忽视了饥饿的存在。

同时还有一个原因使战传说觉得时间格外缓慢,那就是他自感与小夭的相处已有些尴尬,两人同处一室沉默以对,那份滋味,难以言喻。

好不容易等到预期的时间,战传说有长出一口气之感,他向窗外望了望,但见月亮正好隐入一大片乌云中,光线很是暗淡,暗叫一声:“天助我也。”

回首对小夭低声道:“一刻钟之内我定会返回。”

顿了顿,像是为了宽慰小夭,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就算被发现了,相信在这司禄府中也没有什么人能对我构成威胁。”

“我信。”小夭道。

战传说听她这么说,不由暗叫一声惭愧,心道:“休说双相八司个个皆是有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连那些剑帛人也决不可小觑!还有那个神秘女子……”

想到这儿,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中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试探试探司禄府的底细!太风平浪静了反而难以窥其深浅。

换而言之,战传说此时的心情其实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平安无事,另一方面却又希望能发生一些什么意外。

战传说悄无声息地推开窗。前几次他早已将窗外的地形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尽管此时月亮被乌云遮隐,对战传说的行动却丝毫没有影响。

他几乎如一阵风般穿窗而过,飘然落在侧前方两丈之外。

他的身前是一座假山,身手则是一丛夹竹桃,若非从身侧经过,根本无法发现他。

静了片刻,战传说伏下身子,几乎将整个身子贴在地面上。

四周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为他准确捕捉到,连秋虫啾啾之声都一无遗漏地落入他耳中。

当然,还有足音。

足音很平稳,几乎轻重如一,节奏亦很平稳,看来,司禄府的家将中不乏高手。

战传说俯身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丝毫不动,仿若他的身躯已与大地融作一体。

形形色色的声音为他所捕捉,并由此作出推断,渐渐地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方圆数十丈之内的大致地形图——由足音的变化可以判断出哪儿是草坪,哪里是石径;由风吹草动、枝叶拂动的声音可以推断何处是草木……

终于——

战传说动了!

由极静而极动,其间几乎没有任何过渡。

而且其速一瞬千里,快不可言。

战传说狂飙突进,仿若此刻根本没有黑暗,没有陌生的环境,没有高度警惕的司禄府家将。

此刻,他的身躯俨然已成一缕无形之风,以惊人的方式在黑暗中飘掠,每一次急停骤转都是那么的突兀却又恰到好处,使危险与阻碍不差分毫地与之擦身而过。

足足掠出有二十余丈距离,战传说倏然凝身。

他的身躯恰到好处地倚在一棵参天古柏的躯干上,只听得风过时头顶上方“沙沙”乱响。

以如此惊人的速度在黑暗中穿掠二十余丈距离,却未引起任何风吹草动,这已近乎奇迹。

战传说却自知在伏地辨察时自己几乎耗尽心血,任何一个偏差都可能让他暴露无遗。

但他成功了!

他背倚着古柏的躯干,竟有虚脱之感!而他的脸上却有了自豪自信的笑容。

他相信现在无论他做什么,司禄府的人都很难怀疑到他身上,因为在他居处四周巡视的司禄府家将会证实他今夜根本没有离开屋中半步。

片刻之后,战传说已悄然出现在司禄府的一座三层的木楼阁的二楼屋檐上。

这时,他已能将整个司禄府的大致布局看清。他发现自己所在的阁楼是处于司禄府的西南位置,而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则应是司禄府的正南方位。

战传说四下眺望,试图找出伙房所在,这么一望,才知司禄府内大大小小的房屋逾百间,他一个外人要想在夜里找出伙房所在实非易事,一时不由大搔其头。

打量一阵,只见西向有一间屋子没有灯火,已偏于一偶,不由忖道:“会不会就是这间?”虽心中没底,但现在也只能搏一搏运气了。

想必由此向西已非司禄府重地,一路上战传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等走近了,战传说听得那边传来了沙沙声,以及其他一些杂音,他一琢磨,恍然大悟,原来那间屋子并非他要寻找的伙房,而是马房!那“沙沙”之声是草料乱擦的声音,还有咀嚼声、趵蹄声……

战传说在黑暗中自嘲地苦笑着,正待另择目标,忽见马房那边隐有火光一闪,不由又站定了。

火光一闪即没,但很快又重现了,而且比原先更亮。

“毕毕剥剥”烈焰吞吐声随即响起,有火光自马房内倏然蹿起,并越来越猛烈,马房四周顿时为火光所照亮了,战传说急忙闪至隐蔽处。

马房失火,势必会引来司禄府的人救火,看来此地是不宜久留了。

“梆梆梆……”梆子声又响又紧,冲击着人的耳膜,一下子打破了夜的宁静。

战传说刚从隐身处掠出身来,忽见马房那边有人影倏然闪现,如一缕淡烟般向北掠去,速度时快时慢,在房舍、林木之间时隐时现,看得出此人极善于利用地形,以战传说的修为,要捕捉其影踪也甚是不易。

战传说心跳骤然加快!

此人决不会是司禄府的人!仅凭其一身紧身夜行服就可以作此判断。马房失火显然也是此人所为,这是很寻常却也常常很有效的调虎离山之计,其目的自是要引开司禄府中人的注意力。

若再留于此地,恐怕就难以脱身成了他人的替罪羔羊。

战传说再不逗留!

他所取的方向竟不是自己的住处,而是那神秘夜行人所隐遁的方向。

他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司禄府!

夜行人的行踪消失于战传说所能捕捉的视野范围之外,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对方既然也非司禄府的人,那么也应与他一样对司禄府地形格局不熟悉。

喧闹的人声迅速向马房汇集,惨烈的马嘶声更添了混乱,一旦受惊的马匹挣脱缰绳冲出马房,将会引来更大的混乱,看来这夜行人极富经验。

不知不觉中,战传说已跨过几道园门,并横穿了一道连廊,直至进入一摆满了花木的园子里,一望可知这是司禄府的花圃,置身其中,异香扑鼻。

战传说双目四扫,发现花圃大部分是竹篱虚隔,南、北各有一个入口,方才他是由南侧的入口进入花圃的。

“你不该追踪我,此刻你已中了奇毒,唯有一死!”

忽然有一女子冷酷的声音在战传说身后响起,语气绝对的自信而不带有丝毫情感。

战传说心倏然一沉,立即联想到满园异香!显然,满园的异香并非全源自花香,这其中另有杀机!而因为有花香作掩护,更不亦察觉。

战传说既惊且怒,他相信对方所说的是事实,原来他的追踪早已为对方所察觉。

此刻他所面对的女子非但机警,而且心狠手辣,在根本不知他的身份的情况下便大施毒手。

越是明白这一点,战传说就越是绝望!对于此类人物而言,她所用的毒绝对是致命的毒物。

战传说深知自己的死亡已只是时间的迟早不同而已——而所谓的“迟”与“早”之间,所区别的也许本就是极短的顷刻间。

那一刹间,战传说的心一片冰凉,而他的血液却又如将沸腾般奔涌!此刻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一定要在死亡之前让对手付出代价!

他的身躯向前一个踉跄,径直向前倒去。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仅凭双足用力,由此完成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身形蓦然侧旋,并凭空向后倒翻,骈指如剑,浩然气劲透指而发,直指暗算自己的夜行女子!

战传说的内力修为已今非昔比,足可跻身巅峰之列,何况是在极怒状态下倾力一击?凌厉气劲引得周遭气虚形成惊人的无形气旋,声如鬼哭神号,全力席卷而出。

一击之下,战传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功力比之苦木集一战竟又有了精进。看来,正如爻意所言,涅槃神珠融入他的体内后,虽不能立即将其能量完全发挥,但却在逐步地为他所用。尤其是苦木集一役战传说身受重伤,在这种情形下,涅槃神珠更能发挥其神奇之处,非但使战传说的伤势迅速消除,并且爆发出比此前更强的生命力。

夜行女子显然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料到在中毒之后战传说还有如此可怕的战力!

虽然她本是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但由于错估了形势,低估了战传说,在战传说不可思议的凌厉一击之前,她所占有的优势根本未能产生实效性作用,本是牢牢占据主动的她反而变成了仓促应战。

反手之间,寒刃倏然暴现,冷风飕飕,寒芒若梦幻般弥漫开来,竟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凄丽之美。

剑,出人意料的长,与夜行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姿相辉相应,相得益彰。

比寻常之剑长出近半的异形长剑迅速迎向战传说!

夜行女子大概不会料到,这一次正是此剑异乎寻常的长度救回了她一条性命。

战传说盛怒之下,甫一出手,便是“无咎剑道”极具攻击力的“止观随缘灭世道”,倾洒而出!

战传说的无形剑气如浩然巨涛扑天盖地而至,立即突入对方的剑势之中,并迅猛无匹地予对方剑势以无情的毁灭性摧残!刹那间,短暂而密集的有如金铁交鸣的撞击声若骤雨般绵绵不绝,夜行女子虽有长剑之利,却在惊世骇俗的“无咎剑道”之前溃不成军,剑势顿成风中浮萍,杀伤力荡然无存!

有生之年,她虽然经历了无数胜与负,但却还未败得如此干脆、迅速!

若不是因为剑身奇长,加之她在战传说发动攻击时与之间隔的距离甚远,而且战传说手中无剑,否则只怕此时她已立毙当场。

饶是如此,她仍是身不由己地倒跌而出,身形过处,花圃内的盆盆罐罐纷纷断裂破碎。

她很明智,料定对方在中毒之后,虽然暂时作出惊人反击,却决不能持久。故一旦发现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时,她立即明智地选择了避其锋芒。

甚至她心中还有悔意,既然明知对手一入花圃就会中毒,她又何必再现身?看来还是低估了对手高估了自己。

战传说却未有丝毫中毒迹象,攻势绵绵不绝,让夜行女子大有力尽人亡的感觉。

在极短的时间内,两人已掠过了花圃。

承受着极大压力的夜行女子身不由己地撞向一堵土墙。

战传说再度如影随形,迅速欺身而入。

“铮……”夜行女子手中的异形长剑在承受了极限压力之后,倏然断折。

而战传说在同一刹那第一次变招!

由“止观随缘灭世道”化为困敌的“悟心无际天罗道”!

顿时,对方的所有退路已被完全封杀,只有任其鱼肉的份!

“刺啦”一声,指风凌厉逾剑,突破夜行女子最后的苦守,自下而上斜斜划出,立时在对方自腹部至肩部划出一道伤口,同时余劲亦将夜行女子的黑色蒙巾一拂而去!

忽然间,一直隐于乌云后的月光倾洒而下,遍洒银辉。

战传说赫然发现对方蒙巾拂去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冷艳无比的容颜,虽然死亡近在咫尺,但却难以在其脸上看到惊惧。

因为,她赫然是惊怖流最出色的两大杀手之一的“孤剑”断红颜!

对一个杀手来说,生或死都是微不足道的,因为这本就是他们每日必须面对的,就如同每天需呼吸空气一般。

而这种对死亡的淡然此时使她更添惊心动魄的冷艳之美!

更致命的是战传说的气剑划开了她的紧身夜行服,使之饱受压迫的丰挺酥胸生平第一次傲然展现于陌生男子面前,银色的月光在她的酥胸上涂抹了一层圣洁的光辉,处子之躯那份勾心夺魄的美丽展露无遗。

战传说脑海中在极短的那一刹那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凌厉攻势戛然而止!

对于断红颜这样的杀手而言,这是一个决不容错过,也决不会错过的机会!战传说将为他最后的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

断红颜竟没有出手!

虽然剑折人伤,虽然她的修为远不如战传说,但她有着常人所无法企及的对机会的捕捉能力!

她为何没有出手?

莫非,纵然她的灵魂已在日复一日的杀手生涯中被磨砺得冰凉坚硬,但当她的胴体在年轻男子面前暴露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深处属于年轻女子的天性的那一丝柔情已被触动?

无论如何,断红颜自知在那一刻她心中毫无杀机。

她所有的唯有女孩本能的羞赧!

——甚至,还有骄傲。

为能够让年轻男子震撼而骄傲。

其实,这本就是属于女子的天性,女为知己者容,即使不是知己,她们仍乐于看到对方为自己的容颜倾倒。

对于自己年轻而美丽的躯体,女人的羞赧其实只是浅层的反应,更多的,是骄傲。

几乎每一个女人都是为美丽而存在的。

何况,她已识出对方是战传说!

她与战传说绝对是敌非友,但如果摒弃一切,战传说绝对是一个值得让任何女子欣赏的男人!

断红颜也不例外——至少,在这一刻是如此。

也许,这一生中,只有在这一刻,断红颜会流露出女子柔弱的本性,而这,似乎毫无理由。

片刻前还一心欲置对方于死地的两个人忽然同时放弃了取对手性命的机会。

尽管十分的突兀,但同时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甚至,断红颜隐隐觉得无论他们之间有谁选择了另一条路,那都将是一种莫名的遗憾。

断红颜的身躯撞坍了土墙,又飞跌出两丈距离,未等落地,她已以手中断剑反手疾点地面,借力弹出,斜斜飘掠而出,几个起落,便自战传说眼前消失了。

战传说没有追截!

这已不仅仅是因为方才那一幕的影响,更因为他想到无论是杀了断红颜还是生擒她,当他面对司禄府的人时,都很可能会引起司禄府的人的怀疑。他是客居司禄府,为何会在远离他居处的地方出现?

更何况战传说根本不愿引来司禄府太多的注意。

同时,战传说发现自己身上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他料定这是断红颜的诈兵之计,其实根本没有用毒。战传说对断红颜的愤怒更多是因为她的用毒,而不是因为她闯入司禄府。

他与断红颜的这场厮杀虽然短暂,却已经惊动了司禄府的人,立足于此,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人声,火把已在向这边迅速汇集。显然,这足以让天司禄明白方才的马房失火决不是简单的失火。

战传说心中默默地道:“既然已惊动了司禄府上上下下,断红颜还能轻易脱身离去吗?”

心头转念之际,他已如夜鸟般掠起。

他知道在此逗留时间越长,就越有可能被司禄府的人发现,所以他未再作丝毫停留。

战传说居住的四周显然加强了人手防卫,但他总算平安回到了房内。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战传说才知除了小夭外,爻意也在。一见战传说,二女都喜不自禁。

小夭道:“方才听到外面有厮杀声,我还以为是你出了意外,爻意姐姐也很担心……”

战传说简单地道:“方才我的确出手了,不过对方也不是司禄府的人。”

“是谁?”爻意、小夭同时问道。

战传说本待说是惊怖流的人,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我也没能看清。我怕暴露身份,所以没敢缠战。”他怕说是惊怖流的人会让爻意、小夭担心。断红颜与战传说在隐凤谷见过面,她既然识得战传说,那么只要这次她能自司禄府脱身,此后战传说在禅都所要应付的必然又要添上惊怖流。

外面的喧哗声渐渐地平静下来,却一直没有听到厮杀声,看来断红颜应该已安全脱身。

战传说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为了让爻意、小夭放心,他笑道:“遗憾的是没能找到充饥食物,看来我们要熬上一夜了。明日找个借口出司禄府,即可大块朵颐!”

小夭夸张地咽了咽口水,道:“别说了,战大哥,你一说我就有些撑不住了。都说酸儿辣女,我现在却是既想吃酸的……也想喝辣的,会不会是生一对像物语、物行那样的双生兄弟?”

爻意不禁莞尔。

战传说一怔之余,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忽闻门外有小桐的声音:“刺客夜袭司禄府,司禄大人担心三位有什么意外,特来看望三位了,此时大人已在中堂备下小宴为陈公子压惊。”

战传说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以天司禄之尊,说专程来看他们是客气之言,其真正用意无非是要一探他们的虚实。而他们也的确有不少让人起疑之处,小桐言下之意,当然是让他们去中堂见天司禄。

爻意看出了战传说的担心,附在他耳边以低如蚊蚁的声音道:“天司禄未必识得你,冥皇不会让太多人知道他要追杀你的事,卜城城主落木四对此事不知情就是明证!”

战传说一听,顿时安心不少,心道:“爻意说涅槃神珠有火凤宗开宗四老的千年智慧与内家真气,后者我是领教了,并受益匪浅,为何前者却未能感觉到?若真有火凤宗开宗四老的智慧,为何我常常束手无策?”

打开门来,门外却有两人,除了小桐之外,还有一婢女,此婢女看来比小桐年长一两岁,也更丰满成熟些,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未笑时已满是笑意。

小桐道:“司禄大人说陈夫人身子不便,需人照顾,小琪是奉司禄大人之命前来照看陈夫人的。”

“有劳二位姑娘了。”战传说应付道。

司禄府中堂一片灯火通明,而灯火最辉煌的北向坐着一童颜鹤发的老者,身躯肥肥,白眉如雪,本应是一个十分矍铄的老者,但因为双眼略有些浮肿而显得有些精神不佳。

此人显然就是司禄府的主人天司禄!

当战传说刚一进入中堂时,坐于天司禄左下方一肤色焦黑的三旬汉子立即向他投来凌厉如剑的目光,似乎欲洞穿战传说的五脏六腑!此人显然是天司禄身边的重要人物,他那过于挺削的鼻梁予人以冷酷无情之感。

若在平时,战传说的注意力定会落在此人身上,但这一次,他对此人却几乎是视若无睹,对对方带有侵犯性的咄咄逼人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主宾席上的一年轻女子身上,刹那间竟有今夕何夕之恍惚。

但见她白衫白裙,飘然如蟾宫仙子,容光明艳,修长曼妙,袅袅婷婷,胜雪玉肤在明亮的灯光映照下,似可透视而过。

在她的身上,竟同时糅合了清纯与成熟,温顺与桀傲,冰清圣洁与媚艳入骨……

她的唇如梦与非梦的两扇心窗,足以让人在心头酝酿醇酒——她本就清,岁月替她添了艳;她本就秀,时光为她添了丽。她的身后立着数名侍女,皆姿色不俗,但与她站在一处,立时被其风韵给遮盖了。

可是,战传说却已察觉到当他与爻意进入堂内时,那女子虽然也正面朝向他们,但她的双眸却未有相应改变。

她,竟是一个目不能视物的盲女!

那一刹那,战传说的心像是被钝物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心头莫名地升起一阵悲怆与怜爱。

他也不明白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为何会有这种感触?

或者说他根本未去思忖这其中的缘由,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降临、发生,就如同水到而渠成,就如同花开花谢,没有理由,也无须理由。

非但是战传说,连爻意也为这女子所深深吸引。

论容貌,爻意更胜那白衣女子一筹,但她们所拥有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魅力,而其中的区别,连她自己一时也无法弄清。

爻意集天下之秀美于一身、风华绝代,而那女子亦独具风韵。两个足以让天下任何男子为之倾心的女人竟在此相会,以至于众人心头都不由一阵茫然,恍然梦中。

若非梦中,焉能尽阅人间绝色?

天司禄一声清咳,道:“想必这位就是陈公子了?陈公子请入席。”

战传说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忙道:“正是在下。”想到天司禄为双相八司之一,此刻就与自己直面相对,而自己却还魂不守舍,只怕人头落地还懵然未知,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暗叫惭愧。

立即有人上前将战传说、爻意引至席间,正与那女子相邻。

说是小宴,却也有四席人,奇怪的是却不见物行。在这样的深夜设宴待客,无论怎么说都有些突兀,天司禄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他却依旧这么做了,这只能证明天司禄其实根本未将战传说三人视为宾客,为了达到查探战传说虚实的目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而不必在乎战传说等人的感觉。

待战传说一入席,天司禄便道:“今夜有刺客入府,定惊忧了姒小姐、陈公子,本司禄设此小宴,是为几位压惊的。”

战传说接过话头道:“其实在司禄大人的府中,即使有胆大妄为的毛贼冒犯,也是飞蛾扑火。”

他见天司禄并没有识出他是冥皇欲追杀者的迹象,放心不少,思路言语也流畅多了。

“陈公子所言极是!”那脸色焦黑的人沉声道,“若有人欲窥我司禄府,我独狼定会让他付出代价!”一双如狼目光逼视战传说。

战传说听出对方话语中的威胁与挑衅,心道:“若非此人嗅出了什么?”却假装不明对方话中之意,而是惑然道:“这位是……”

此话一出,那人立即神色倏变,一脸怒色,眼中杀机倏然闪过。

看来,此人应是在整个禅都都是有些名望的,所以他才会对战传说的话作如此强烈的反应。

其实战传说早已感到此人浑身上下都透发出绝顶高手方有的气势,但此人锋芒太露,战传说一时兴起,有意激他一激。

未等天司禄开口,那女子已先道:“独先生是司禄大人身边的红人,可惜陈公子是初入禅都,否则定早已耳闻独先生之名了。”

独狼的逼人气势立时收敛大半,甚至还干笑两声,挤出一个笑容,道:“姒小姐谬夸了。”

不难看出,他也是深深为姒小姐的风韵所折服。她的一番话足以让他无比受用,而她之所以这么说,显然是不愿战传说与独狼发生冲突。

战传说、爻意都早有预感此女子应是物行的主人,亦即隐身于奢华马车中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女子,唯有如此风韵绝卓的女子方能与那温和动人的言语声匹配。

他们的猜测很快被证实了。

那女子端起身前的酒杯,道:“姒伊仅是只懂市贾之女子,却蒙司禄大人错爱,以姒伊为宾客。今日又有缘结识陈公子贤伉俪及瑶小姐,更是姒伊三生之幸。相识即缘,姒伊借花献佛,敬诸位一杯!”

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但她却很自然地如常人般依次“注视”席间诸人,更显其诚挚,“目光”最后落在爻意的身上,笑靥一绽,满室灿然,亲切而又动人,连爻意都深为其所感染。

姒伊微微仰首,以极为优雅的姿势将杯中之酒饮尽,脸颊立时浮现红晕,显得酒力欠佳。

而这一点更让人感到她的真挚,席间的男子顿时被激起了男儿豪放本色,只觉自己若再忸怩拘束,便无颜面对姒伊了。

如此一来,所谓小宴竟也耗去了一个多时辰,当战传说与爻意离席时,已是月淡星稀了。

为了不露馅,战传说唯有回到小夭所在屋内,而爻意则进了另一间屋子。

战传说心忖好在已快天亮了,只要挨到天亮,无论如何也要设法离开司禄府。在这司禄府中虽然看起来一切都相安无事,却让战传说感到极不自在,如履薄冰。

推开门,屋内的烛火未灭,但只剩下一寸多长了,落了一桌的烛泪。屋内竟只有小夭一人,而且已和衣入睡了,她微微蜷曲着身子,云鬓微乱,显得既纯美又可爱。

战传说心头暗叹一声,心忖小夭未免太大意,身在司禄府,其实也许就等于置身龙潭龙穴,她竟能坦然入睡。

他忙将小夭叫醒。

小夭睁开眼来,见是他,有些慵懒地缓缓起身,嘟嘟囔囔道:“这司禄府的人好不奇怪,深更半夜还有雅兴小宴一回……”说着忍不住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战传说哭笑不得,忙低声道:“那小琪呢?”

“早被我打发走了,我怕她在此待久了看出真假。”小夭清醒了些,戏谑地指了指自己隆着的腹部。

现在战传说已越来越认同爻意的看法了,姒伊诸人恐怕不是不知情,而是不点破罢了。

战传说在屋子的角落处拣了块干净的地方,倚着墙半倚半坐,屈着膝准备假寐一阵子。

小夭坐在床上,抱着双膝,静静地望着战传说的一举一动。

战传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扬手弹出一缕指风,残烛应指而灭。

“睡吧。”黑暗中响起战传说的声音。

……

一夜苦思,战传说总算想起一两个不算太高明的脱身之计。因睡得不踏实,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由窗外透入时,他感到颇有些不适,睁开眼来,竟有些恍惚。

小夭却睡得十分香甜。

与有着惊世修为又绝对会全力维护她的战传说在一起,她实在没有理由睡不踏实。

战传说暗自称羡,也不忍吵醒她,自顾在地默默打坐。不过片刻,他体内的内息便开始奔涌高涨,极具生命力,全身上下精力充沛,似有永远也使不完的劲。

以他今日的修为,一夜的劳累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任何实质的影响,稍加调节,便可完全恢复。

战传说精神百倍地霍然起身,因为精神更足了,以至于他对自己的脱身之计的信心也增大了不少。

他推门而出,信步走至院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晨格外清新的空气,忖道:“只要等到中午,我便可依计而行了……”

但事实上未容战传说有机会尝试自己的计谋,便出现了一个插曲:姒伊忽然派来一名侍女,邀他前往她居处,说是有事相商。

受此邀请时,战传说正准备与小夭、爻意商议自己的计策是否可行,以至于大有措手不及之感。

小夭惑然道:“姒小姐是什么人?”

战传说也不知当如何解释,还是爻意接过了话头:“是物先生的主人。”

小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以怪怪的眼神望着战传说,似笑非笑地道:“你去吧,难得这位姒小姐热心帮我们,去拜访拜访她也是应该的。”

战传说被小夭似笑非笑弄得哭笑不得。

战传说在那侍女的引领下前往姒伊的居所,一路上但见池谢清疏,花石幽洁,不觉心旷神怡,胸中连日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暗忖这天司禄倒颇有雅意。

穿过曲廊,战传说被引至一小轩,窗外翠竹参差弄影,轩内陈设很是雅致。

姒伊正坐在小轩临窗之处,身前摆着一张琴,放在几上,幽姿逸韵,人景相映,战传说看得有些痴了,一时分不清这一幕是在画中还是梦中。

未等那侍上前禀报,姒伊已先道:“姒伊贸然相邀,陈公子不会觉得唐突吧?”

她侧过身来,正对着战传说。

战传说暗吃一惊,她双目不能视物,何以知道来者是他?略一怔神,他忙道:“岂敢?姒小姐不是已将在下视为朋友了吗?既然如此,就无唐突一说了。”

姒伊微微一笑,双手抚过琴弦,一阵悦耳的“铮铮……”之声响起,她道:“陈公子可有兴趣听我弹奏一曲?”

战传说道:“愿洗耳恭听。”心头却暗忖难道她邀我至此就是为了让我听琴?

思忖间,姒伊已玉指轻扬,弹了一曲,轻拢缓拨,流韵淡远,战传说于乐理所知甚少,却也不觉为之倾耳,暗自赞叹。

一曲已罢,余韵犹存。

“陈公子觉得此曲如何?”姒伊道。

“很是动听。”战传说这是由衷之言。只可惜他也未能有更合适的措辞,只能以直截了当的话语作评,一旁的侍女不由抿嘴一乐,似在笑战传说。

姒伊忽然轻轻一叹,道:“可是姒伊根本不喜欢此曲——陈公子切莫生气,我这么说,决不是有意戏弄,而是另有缘故。”

对姒伊的这一番话,战传说的确吃惊非小,无论怎么看,她称方才还倾心弹奏的曲子毫不喜欢,实是难以理喻。

但战传说也的确没有丝毫责怪姒伊的意思,姒伊说这其中另有缘故,战传说便信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最终,战传说什么也没有说——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最好的回答。

姒伊这时缓缓站起身来,笑了笑,道:“我们不必总谈此事。之所以请陈公子前来,是有些事想请教陈公子。”

“姒小姐但说无妨。”战传说道,“‘请教’二字则不敢当了。”

姒伊微颔首,道:“陈公子对救出殒城主有什么把握?”

她的语气很平缓,的确是像与亲近的挚友交谈,十分的自然。

但此言在战传说听来,却有如晴天霹雳!他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惊骇欲绝,一时间哪里还吐得出半个字?

如果眼前不是姒伊而换成司禄府其他任何人,只怕他已经转身就跑!至少也会立即全神戒备,以防不测。

姒伊道:“陈公子不必紧张,我既然这么问,显然就决不会对你有敌意。”

战传说好不容易才使自己静下心来,他知道照目前情况看来,他已没有否认的必要了,姒伊一定早已知悉了一切,才会如此说的。

所以他道:“姒小姐自称是市贾中人,为何对此事也能知晓?”

姒伊道:“买卖有大有小,也许我的买卖做得大了些,需要知晓的事情便格外多些吧。其实做买卖与行军布阵有许多神似之处,也讲求知己知彼,也求讲天时、地利、人和。”

战传说越来越不敢小觑姒伊了,他很认真地道:“听姒小姐这番话,不难推知姒小姐的买卖一定做得十分红火。”

“广结善缘,和气生财罢了。殒城主被禁押于黑狱,这事又与冥皇有直接关系,如此重大的事情,若我尚不知情,岂不早已蚀得血本无归?”姒伊巧妙地把话又引至了原先的话题上。

她的话似真似假,让人捉摸不透。

战传说沉吟了片刻,方道:“姒小姐神通广大,在下十分佩服,若将我们三人的行踪透露给冥皇,必是奇功一件。”

姒伊微笑着道:“一个冥皇一心想除去的人,再加上殒城主的女儿……不错,这的确是奇功一件……”

战传说静静地听着——此刻他也只有静静听着的份了。

姒伊话锋一转:“但我却并不想这么做,恰恰相反,我还想助你们一臂之力,将殒城主救出。”

战传说又是一惊——他忽然发现自遇到姒伊之后,总有种种出人意料的事让他吃惊。

“殒城主被押入黑狱后,最大的可能就是请求天审,暂且不论天审是否真的对殒城主有利,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信无疑的,那就是若殒城主提出天审的要求,冥皇绝对有理由拒绝,而且这理由很是冠冕堂皇!”

“是什么理由?”战传说急忙问道,过于关切殒惊天的安危使他暂时无心去思忖姒伊何以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悉得这般清楚。

“因为三日之后冥皇的胞妹香兮公主将下嫁须弥城少城主盛九月。依大冥的规矩,若是皇族大喜之年,那么一年之内不可有天审。这等于说在一年之内,殒城主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姒伊道。

战传说恍然道:“进入禅都之后,一路可见张灯结彩,原来真中爻……瑶姑娘所言。”

“是爻意姑娘吧?”姒伊道。

战传说不由有些尴尬,心想她连我与小夭的身份都已知悉得如此清楚,爻意的身份自然也是已为其所知,自己大可不必再对她隐瞒什么。

于是,他笑了笑,以示默认。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的笑对方根本看不到,于是补充道:“正是。如此说来,至少在一年之内,救殒城主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了?”

“一年之后,冥皇还可以找到另一个理由,拒绝殒城主天审的请求。现在的局势就是冥皇牢牢地把握了主动,时间拖得久了,世人自会渐渐淡忘此事,对殒城主的命运也不再关注了,而这正是冥皇所期待的。况且,有一年时间做准备,还有什么事是冥皇不能解决的?他坐拥沃土千里,子民万千,一呼而万应,正面交锋,坐忘城如何能与之匹敌?”

身处司禄府中,姒伊却像是根本无所顾忌,指点江山,娓娓道来,仿若这并非权倾禅都的双相八司中的天司禄的府宅,而是她自己的宅院。这其中的玄奥,实是让战传说捉摸不透。

战传说试探着道:“听姒小姐的语气,似乎有救殒城主的良策?”虽如此问,但战传说对姒伊有无救出殒惊天的计谋其实心中根本没底,毕竟形势很不乐观。

当然,这并不等于说战传说轻视姒伊的能耐。恰恰相反,他越来越觉得姒伊深不可测。

让战传说又惊又喜的是姒伊竟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道:“正是——其实此次让香兮公主下嫁须弥城少城主盛九月,是冥皇仓促间作出的决定。而冥皇此举的目的,显然就是为了不让殒城主有所谓天审的机会,而能找到可乘之机的,也就在香兮公主身上。”

战传说有些不解,道:“香兮公主既为冥皇的胞妹,又怎会有可乘之机?”

姒伊道:“因为就在冥皇作出让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这一决定的第二天,香兮公主突然不知所踪!当然,时至今日,冥皇仍是全力封锁这一消息,试图在定下的吉日之前将香兮公主找到。”

战传说立即想到既然冥皇全力封锁这一消息,却已为姒伊所知,足见她的神通广大。不过,因为战传说早已领略了这一点,这次倒也不会太过惊讶。

他道:“难道……香兮公主的行踪已为你们所掌握?”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香兮公主是否在你们手中”,但感到未免有些失礼,所以改了口。同时暗忖若说姒伊是做“买卖”的,那么她所做的可谓是天大的“买卖”了。

这一次,姒伊否认了战传说的猜测,她道:“其实此事的关键并不在于香兮公主在谁手中或者身在何处,而在于这本不该在此刻发生的事却的的确确发生了。”

战传说听得此言,似有所悟。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战传说道:“在下能否问一件事?”

姒伊笑道:“你是否想问我为何要帮你们?”

战传说愕然相望——显然,他正是想问此事。

姒伊未等战传说回答,已自顾接道:“我已说过,我是做买卖的市贾之人,有所付出,就是为了有所回报——不过请陈公子放心,姒伊决不会让你为难。事实上买卖的最高境界并不是一方占得另一方多少利益,而是双方都能赢得利益——至少,姒伊一直遵奉这一条。”

战传说无话可说,无论对方想得到的是什么,他都已没有拒绝这一“买卖”的可能,因为他不可能拒绝救殒惊天的机会。而姒伊的神秘与神通广大又使战传说相信她很可能是能促成此事的最好人选。

战传说心中自嘲道:“若真将此事比作一场买卖的话,那么她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了,而我则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

姒伊走至窗前,忽然幽幽一叹道:“陈公子,外面的景致一定很美吧?”

战传说不知她何以突然改变话题。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外面的景致的确很美,但若如实将这一点告诉一个双目失明的人,那岂非是一种残酷?

犹豫了一下,战传说道:“美或不美,皆在于心境如何吧。”回答得有些模棱两可。

姒伊却一语点破:“陈公子是怕我伤怀吧?”

战传说甚是尴尬。

“窗外的景致是我托司禄大人布置的,相信他会按我说的去吩咐他的人办好此事——可惜,我是个眼瞎的人,这番景致,我只能去想象、去体会,却无法亲眼目睹了。”

战传说心头一颤,脱口道:“其实姒小姐根本没有瞎!”

姒伊娇躯微微一颤,柔柔地道:“是吗?”

“姒小姐的心比谁都亮!”战传说由衷地道,没有丝毫的做作。

姒伊竟久久未语……

战传说见姒伊久久未语,不知自己是否触动了她的伤心处,心头歉然。

姒伊并未再就此事多说什么,转而道:“我想带陈公子去见一个人,此人陈公子一定乐于相见。”

她的脸上展露着笑意,笑得有些神秘。

姒伊行事处处出人意料,无迹可寻,战传说索性不问,暗忖不知这一次她又要给他以什么意外。

姒伊对司禄府的熟悉程度让战传说吃惊不小,她几乎不需要侍女的任何提醒就可以在司禄府内穿行自如,连何处有拐弯,何处需上台阶都能准确记忆。更不可思议的是在战传说随姒伊及其侍女在司禄府中穿行时,偌大的司禄府众多的家将似乎都凭空消失,从来没有一个人惊扰他们,更不用说拦阻盘查了,仿佛只要姒伊愿意,她可以涉足这司禄府的任何地方。

这是一个很幽静的地方,独立成院,林木格外茂盛,而且全是常青树,大片大片的绿色几乎将其间的建筑完全掩藏了。步入其间,顿有心静神怡之感。

战传说心道:“居于此地之人,当是颇有情趣的雅士了。”

这时,战传说终于看到了几个身影,但皆不是司禄府的家将模样之人,而是肤色格外白皙的剑帛人,他们见了姒伊都十分恭敬。

姒伊站定了,对随她同来的侍女道:“去通报客人一声,就说我与他的一位朋友一同来拜访他了。”

那侍女领命后,敲响了一间厢房的门,少顷,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的人却未立即出来,而是在门内与那侍女说着什么,所以战传说也无法知道那人是谁。

交谈了几句,那侍女向身后指了指战传说、姒伊这边。

随后,便见一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向战传说、姒伊这边望来。

战传说一见此人,立时大吃一惊,脱口呼道:“昆吾统领?!”

那年轻人衣饰朴素,周身收拾得干干净净,予人以格外利索的感觉,不是坐忘城乘风宫侍卫统领昆吾又是谁?

昆吾本是从另一途径进发禅都,而且在接近禅都的途中一直进程顺利,他怎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于司禄府?

战传说心中之惊愕可想而知!

昆吾也识出了战传说,大声呼道:“是陈公子?!”显得既惊且喜,显然他也没有料到会在这儿遇见战传说。

最初的惊喜过后,战传说心头又升起无限担忧。

他知道昆吾奔赴禅都并非只有一人,而是领了五十名乘风宫侍卫同赴禅都。若说五十名乘风宫侍卫都已随昆吾进了司禄府,恐怕不太可能,那样目标太明显,且昆吾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在他们最先商定的可以借助的禅都力量中并没有司禄府。

所以,战传说很是担忧与昆吾同行的五十名乘风宫侍卫是否遭了不测,同时,他亦知这种可能性极大。

已被灵使将之与顾浪子、南许许囚作一处的晏聪终于醒了过来。

顾浪子抚着晏聪滚烫的额头,心头没有丝毫的轻松感。

南许许终还是说出了九极神教教主勾祸的隐藏之地,以换得晏聪的性命。

勾祸的确未死——这个秘密,本决不可能被南许许、顾浪子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但事实上灵使却匪夷所思地知道了这一秘密,这更使南许许、顾浪子感到灵使的可怕。

南许许、顾浪子知道当年勾祸的所作所为虽然是由他人暗中操纵,但无论如何,勾祸也是罪大恶极之人,死有余辜。而南许许、顾浪子之所以第一次保全勾祸的性命,是因为他们希望有朝一日勾祸能够亲口证实他的所作所为,皆是受人指派。

何况,当年南许许、顾浪子第二次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勾祸的时候,勾祸已全身经脉尽断,成了一个彻底的废人,即使活着,也有如行尸走肉,再也无法为祸乐土。但无论如何,作出这一决定对他们来说,心中都是极端矛盾的,他们何尝不知勾祸罪不容诛?

人心真是复杂莫测,二十年前第二次救下勾祸,南许许、顾浪子心头踌躇难决:一边是武道正义的讨伐,一边是揭穿丑恶真相而有违自己的意愿。二十年后,将勾祸的隐身之地透露向灵使,他们同样心头充满了矛盾,虽然勾祸十恶不赦,死不足惜,但二人已对勾祸许诺要对外隐瞒这一秘密。

在顾浪子心中,晏聪的分量自然远远重于勾祸。

但在顾浪子内心深处,还有一种分量更重更沉——那就是信义!

所以,顾浪子作出了痛苦的决定——舍弃晏聪以保住勾祸!

也许很少有人能理解顾浪子为什么这么做,但南许许理解,同时,南许许亦知顾浪子作此选择的痛苦。

南许许不敢苟同顾浪子的选择:一个苟延残喘、形同废人且曾犯下滔天罪孽的人,与一个风华正茂、前途不可估量的年轻人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南许许说服不了顾浪子,一气之下,自顾向上面喊话,声称愿说出勾祸的下落,顾浪子自知已无法阻止,唯有接受事实。

就在晏聪晕迷的时候,两人还因此事数度争执。

他们决不会想到,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一无遗漏地落入了晏聪的耳中,即使是南许许这样有惊世医道修为的人,竟也未能看出晏聪的“晕迷”其实另有蹊跷!

而这一切,皆是拜灵使所赐……

半月前,灵使追杀南许许、顾浪子未遂,只擒得晏聪,但灵使并未击杀晏聪。

当时,灵使正经历了失子之痛,由此非但对战传说恨之入骨,连顾浪子与晏聪师徒二人相互维护的一幕幕在灵使看来,也无法容忍,这会令他想到自己已永远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术衣,此痛此恨,有如锥心之刺,让他不堪忍受。

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灵使想到一个惊人的计划,他要让晏聪活下去,而且要让晏聪与其师顾浪子反目,直至借晏聪之手取顾浪子的性命!

而做到这一点,还仅仅只是开端,灵使更要使晏聪成为自己所向披靡的利器!

奄奄一息的晏聪被灵使带至看似寻常实则另有乾坤的地方——亦即后来囚禁顾浪子、南许许的木屋中。晏聪其时极为虚弱,处于半晕迷状态,他依稀看见了几间模糊的木屋,不明白灵使为何要将他带至这里。同时,他也记起灵使曾说会让他杀了自己的师父顾浪子,这让晏聪极度不安,他无法捉摸透灵使的真正用意,同时在潜意识中感到灵使这可怕的预言会成为现实——得知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亲手杀了自己最亲近也是最尊敬的人,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晏聪竭力想让自己否定灵使这一可怕的预言,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依旧相信这会成为残酷的事实。

备受心灵煎熬,几欲崩溃。

几间毫不起眼的木屋只是表象,在木屋的遮掩之下,其实另有复杂庞大得让人目瞪口呆的地下世界!而后来困住顾浪子、南许许的圆井式囚室不过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晏聪被灵使带到隐于木屋下的一间密室中,又被灵使安置于密室一张特制的床上。此床不知由何物制成,坚硬逾铁,而且暗藏机括,机括启动后,立即将晏聪束缚得严实无比,根本无法动弹,更勿论伺机逃脱。

灵使立于床前,望着晏聪道:“看来,你的筋骨之强,还算令本使满意,在承受了本使‘三劫妙法’第一结界的洗礼后还能清醒过来,而且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颇不简单,看来老夫并没有看走眼!三劫妙法的第一结界会助你在很短的时间内伤势恢复,本使即可以三劫妙法的第二结界对你加以洗礼,直至你的体能能接受本使的第三结界!”

“世人只知本使的‘破灵诀’,而极少有人知道本使的三劫妙法!三劫妙法的最高境界即第三结界,谓之天下大劫!若能达到这一结界,即可将自身铸成三劫战体,从此具有超越常人想象的战力!”

“事实上,连本使自身也未达到第三结界的修为,这并非因为本使悟力有限,而是因为本使知道三劫妙法乃世间最独特的绝技……”

“恐怕……应说是最……最邪的吧……”晏聪虽然不能动弹,却尚能开口。他很吃力地说了这句话,以挑衅的目光以及嘲讽的笑意迎着灵使。

灵使却浑不在意,他冷酷地一笑,道:“现在你会恨我,但当你达到三劫妙法的第三结界时,你就会对本使言听计从,忠诚无比了!即使本使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也决不会犹豫!三劫妙法中的‘三劫’为‘天、人、心’三劫,包括习练者自身,在习练三劫妙法的过程中,他的心灵也在完成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极度复杂的变化形成了一片混沌,有如天地初开之时!此刻,此人的心灵反而有如一尘未染的白纸一般,他将视他由劫境内清醒过来后所见到的第一人为最亲近的人,奉其为主,并以主人的意念为意志——而你所可能见到的第一个人自然是本使。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晏聪目欲睁裂!

若灵使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当晏聪被强迫达到三劫妙法的第三结界时,也就是他今生灵魂终结之时!之后他的灵魂则为灵使所操纵,以灵使的意志为意志——

这与死亡又有何异?

甚至,这比死亡更可怕!

人若死亡则一了百了,但灵使却让晏聪的躯体存活下来,也许在灵使的指令下,他将义无反顾地做出他本决不愿做的事,这是何等的残酷?!

无怪乎灵使可以丝毫不计较晏聪的顶撞与嘲笑,最终的胜利者只能是他!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费神计较无关痛痒之事?

灵使不理会晏聪的反应,自顾接着往下道:“本使未能达到第三结界的境地,就是担心遭遇你将要遭遇的事。但本使又不愿放弃三劫妙法第三结界那惊世骇俗的力量,最终,本使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那就是助他人达到三劫妙法的第三结界,并借机控制此人,如此一来,本使既可以避免失去灵魂之祸,又可以让一个拥有三劫妙法第三结界之人永远对我忠心耿耿,为我所用!这一想法,其实早已存在于本使的心中,只是要找到合适的人选并不容易,因为此人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达到第三结界,第三结界可怕的力量绝非常人所能承受,除非此人天赋筋骨绝佳!在你之前,本使已试过三人,却皆未能支撑到最后便爆体而亡了,但愿你不会让本使失望!”

“一旦经历了第三结界的洗礼你仍能不死,那么你就已成了一个与常人迥然不同的人了,无论是你的精气、血脉、内息都已发生了神秘的变化。当然,还包括你的灵魂,但要真的铸成三劫战体,还需将你体内‘天、人、心’三劫之气融为一体,化为邪炁!而要能达到这一境界,以本使所知,唯有借助于南许许绝技‘万象归宗’的阴诀!”

听到这儿,晏聪知道灵使之所以选择自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与南许许的关系。

果然,灵使继续道:“南许许被不二法门追杀一生,已很难再相信任何人,想要借助他的‘万象归宗’的阴诀谈何容易?但你不同,因为你是顾浪子的弟子,而顾浪子又是南许许唯一一个绝对信任的人,以你为诱饵,不怕南许许不中计!”

说至此处,灵使哈哈一笑,得意地接道:“晏聪,你能为本使选中可是基于种种因素考虑的,可谓是你的造化!日后只要你能成功地铸就成不灭的三劫战体,就可以所向无敌,只在本使一人之下,所以你该称幸才是!”

晏聪自知已无法改变现状,心头无比的绝望。

他一向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自视极高,虽然年纪轻轻便经历了不少磨难,但他仍自信能够成就一番伟业。

孰料灵使却彻底打破了他的期盼,以后即使活了下来,即使能够拥有所谓的不灭的三劫战体,所向披靡,他也永远只是供灵使驱策的奴仆走卒。

晏聪之绝望、痛苦,以锥心刺骨也只能形容其万分之一。

偏偏这样的痛苦并非一时半刻就会结束,而是要一日一日地折磨他,直至达到三劫妙法的第三结界,失去了自身的灵魂与思想之后方能结束。

当顾浪子、南许许见到晏聪时,晏聪已非昔日的晏聪,一切按灵使所预期的方向发展,晏聪在灵使以独门手法强行达到三劫妙法第三结界的境地后,并未因无法承受而爆体身亡,并且视灵使为主人,甘愿为其驱使。

灵使如获至宝,他相信只要再辅以南许许的“万象归宗”的阴诀,那么晏聪就会成为最强的三劫战体,那时,凭借晏聪,灵使定能开创更辉煌的局面,非但可以将不二法门四使中另外三使的风头压下,甚至可以直逼元尊!

随后,灵使一面向晏聪灌输思想,恢复他的大部分记忆,一面着手追查南许许的下落。

他知道达到三劫妙法的第三结界之后,虽然晏聪看似安然无恙,但若其体内的三劫之气未曾融合,十日之后,如仍未能融为劫炁,那么“天、人、心”三大劫气将会自相冲突,给晏聪带来绝对致命的后果。

所以灵使为了寻找南许许的下落,不惜将南许许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四大名门,希望借助四大名门的力量查出南许许的行踪。

与此同时,灵使还想到顾浪子的空墓。

当年,灵使猜测到顾浪子很可能并未真亡于梅一笑剑下时,即已留意顾浪子的坟墓,一探查,果然是空墓。灵使本以为顾浪子会在自己坟墓所在之处出没,但当年盯梢的结果却只发现顾浪子的姐姐顾影,由此灵使也发现了梅一笑的隐居之地。

但梅一笑的隐居对不二法门只有益而无不利,灵使自然不会惊动梅一笑。

而如今,为了能找到南许许,他再度开始留意那墓地,并设下了圈套。虽然顾浪子、南许许未必会在这儿出现,但灵使寻南许许太过心切,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要全力以赴。

最终,正是借此圈套,灵使禁囚了南许许、顾浪子。

虽然对灵使来说,真正有利用价值的只有南许许,但他知道南许许与顾浪子的交情极深,若是杀了顾浪子,恐怕会影响计谋的进程,所以顾浪子的性命也得以保全。

而所谓的追查勾祸的下落,则纯属碰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