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向冯保开刀

经过张居正举荐,文立万进入文渊阁做了一个九品官。

张丰予听到文立万参加工作的消息后,怒火中烧。他先摔了一个青花瓷杯子,觉得不解气,又加摔一个青花瓷笔筒。两声脆响之后,内心波澜才略有平静,摔青花瓷行动暂告一段落。

文立万至今不知张丰予摔的是不是宣德年间的青花瓷。

他预料到了张丰予的激烈反应,毕竟人家是第一个拿到张居正幕僚上岗证的人。现在他加塞到张丰予前面,人家毫不愤怒反而奇怪了。

出乎文立万意料的是,张丰予摔完青花瓷,竟然找上门来祝贺文立万入仕。

他对文立万客气有加,毕恭毕敬,满脸真诚的笑意。这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令文立万和其他幕僚瞠目结舌,搞不清张丰予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有人说张丰予度量大;有人说张丰予忍字当头,秋后肯定会找文立万算账。

文立万懒得过度猜测张丰予的意图,爱干嘛干嘛吧。不过他对张丰予还是有些刮目相看,以张丰予的性格,能忍下这口气,也算是个厉害人了。

文立万成为内阁最底层的一个小官员。官很小,只有九品,但可以出入文华殿,甚至有机会见到十岁的皇帝朱翊钧。时不时还能见到三位明星级的顾命大臣高拱、张居正、高仪。

高拱是内阁首辅,素以持才傲物,性情刚烈著称。他个头不高,身板笔直,总是一脸凛然正气,显得睿智老成,干练果断,一副城府很深的老干部模样。

高拱最头疼的人并不是张居正,而是冯保。

明代的宦官机构极其庞大,号称“内府”。其中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力最大,人称掌印太监为“内相”。

隆庆皇帝健在的时候,冯保因为勤奋好学,积极要求上进,年纪轻轻就被皇帝看出是棵好苗子,提拔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东厂太监,看起来很像是掌印太监的后备干部。

冯保和张居正关系很铁,平时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私下里,走动都很频繁。这让高拱很是不爽,很看不惯冯保和张居正拉拉扯扯。掌印太监出现空缺时,冯保以为自己顺理成章出任掌印太监。可高拱压根就不考虑冯保,推荐了一个的没什么文化的太监担任掌印太监。这个太监不争气,很快遭到隆庆帝嫌弃,高拱又推荐一个管伙食的太监接任,就是把冯保晾在一边不尿。

两人从此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隆庆皇帝刚一驾崩后,内阁首辅高拱忙里忙外给先帝治丧,冯保趁机抢抓机遇,在陈皇后、李贵妃面前一番活动,还没等内阁首辅高拱缓过神来,便把那个火头军出身的掌印太监踢出群去,自己顺利上位,成为掌印太监,并且继续执掌东厂权柄。

高拱肺都气炸了,史上掌印太监和东厂太监基本上是由两人分别担任,目的就是怕大权集于一人之身,引发宦官干政。冯保这龟孙子何德何能,轻而易举便身兼二职?

更令高拱深感不安的,是张居正和冯保频繁接近。这个场子不怕个人能力强,就怕个人能力强的人拉帮结派。

高拱闷在办公室苦思冥想好几天后,最终下决心要着手解决这个阉人。

他拍一下桌子,喝道:“来人呀。”

文立万刚好在隔壁小屋当值,听见高拱一声爆喝,赶紧一溜小跑来到高拱桌前,垂手而立,说:“首辅有何吩咐?”

高拱看见来人是文立万,眉头不由就皱成一团,满脸都是嫌弃,爱理不理。他对张居正推荐的这个小官很是反感,一见到就心里不爽。

文立万每次到高拱面前办事,也总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高拱厌恶地望着文立万,问道:“你就是张学士举荐的那个文什么万?”

“在下文立万。”

高拱又问:“来这里多久了?”

“回首辅话,已经二十六天了。”文立万记得高拱问他这个问题已经至少三遍,每次都故意问他叫“文什么万”,每次都问来多久了,大概是想让他时时刻刻牢记“卑微”二字。

高拱冷冷说道:“在内阁干事,要懂规矩。想必张学士已经给你讲过了。你要好自为之啊。呃,你去吏部王主事那里取一个文件吧,叫其他人过来听命。”

文立万明白高拱让他去吏部取文件,只是打酱油的事儿。高拱支开他,另叫其他人使唤,说明高拱对他防范心理很重,把他看做是张居正那根线上的人。

文立万很是郁闷地出来,并不急于去吏部取文件,悄然站在一棵柳树后,看看高拱使唤其他人到底要去做甚。

不久便看到另一个被高拱唤去的小官匆匆出去,请了顾命大臣高仪,向高拱办公室去了。

今天张居正去文华殿东厢房给小皇帝讲学,高拱借此机会与另一位顾命大臣高仪密谈,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文立万迅速绕到高拱办公室后窗下,紧贴着墙壁,竖耳探听高拱和高仪在房间说些什么。

高仪是个老实人,做文渊阁大学士时间不长,加之又是高拱引荐入阁办公,对高拱一向毕恭毕敬。

两个高家人坐定后,高拱缓缓说道:“子象,你也看到了,张居正与冯保交好,内外勾结,几乎要把持朝政,这样下去,必成社稷之忧啊。如果把这二人干脆拿掉,有负于先皇之托,毕竟张居正也是顾命大臣;听之任之吧,眼看皇上年幼受欺,又是不忠。你看怎么办呢?”

高仪并不直接回答高拱的问题,只是很笼统地说:“是啊,正德年初,太监刘瑾弄权,朝纲荒废。天道六十年一轮回,如今又是六十几年了,难道天意是在重演吗?”

文立万屏声静气听着高拱和高仪的对话。原来高拱找高仪来谈话,是要商议干掉冯保的事。说明高拱已经起意,决定动手了。

文立万暗自思忖:本以为古人都是重德好义的谦谦君子,哪知这些明朝高官一个比一个个狠,没一个是好惹的孙子!

想到这儿,文立万噗嗤暗笑:明代官员哪个年龄不比你文立万大个四百来岁?你小子才是孙子呐!

只听屋内高拱大声叹道:“唉,你是不知道啊,张居正和冯保那个阉人暗地里串通一气,我在阁内说得每一句话,张居正马上就会传话给冯保;宫内有什么事情,冯保也会随时传递消息给张居正。冯保做的那些勾当,总有张居正在后面出谋划策。两人里外策应,狼狈为奸,迟早会把皇上给架空了。你说怎么办呢?”

对高拱的第二次追问,高仪还是不明确表态,继续打太极:“唉,是啊,这如何是好。皇上年幼,如何能识别这些啊!”

文立万在窗外听着两人对话,会心一笑。这高仪忒像他的处长了。每次老总问处长对某事的决策意见,处长总会说:“各有利弊啊,真是两难啊。”

看来不急于在老总之前表态,也是一种官场技巧。

高拱大概觉得这样和高仪说话实在费劲,懒得再与高仪绕弯子,毅然决然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要上疏皇上,限制冯保权力,否则任其做大,以后将难以收拾,酿成大祸。子象以为如何?”

高仪还是不表态,只是叹道:“高阁老深明大义,真是大丈夫的担当啊。只是这样做凶吉未卜,一旦冯保狗急跳墙,后果难以预测。我不能赞同你这样做,却也不阻止你这样做,真是两难啊。”

文立万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高仪可谓是官场第一太极高手,高拱连问三个问题,都被他化作绕指柔,轻飘飘推走。这种明哲保身和稀泥的功力,远比文立万的处长高出许多。

文立万悄然挪步而去。再听也没有什么意思,高拱已经拿定主意要向冯保开刀,高仪是否赞成并不重要,只要不反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