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魔之信徒
- 尸案调查科(第二季)2:一念深渊
- 九滴水
- 31875字
- 2022-11-08 16:34:12
一
《西游记》曾这样记载:悟空大闹天宫,玉帝请来西天如来与悟空斗法,悟空翻不出如来掌心。后如来翻手将其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后,唐僧西天取经,观音点化唐僧在五指山揭去如来压帖,收孙悟空为徒,保护唐僧西天取经。这便有了西游一说。根据史料记载,当年的五指山如今就坐落于山西省晋城水章村地界,是一处纯天然的景区,每年吸引着大量的游客驻足游玩。巧合的是,在云汐市西郊,也坐落着一座雄伟的山峰,也名叫“五指山”。虽然此山的文化背景没有前者那么广为人知,但这座山的名称的由来,也不能被历史淡忘。
1911年10月10日,革命党人在武昌发动起义,各地纷纷响应,宣布脱离清政府。清朝统治迅速瓦解。1912年1月1日,中国第一个共和制政府——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宣告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1912年2月12日,清朝最后一位皇帝宣统帝下诏退位,清朝覆亡。而这一年,赵玉海刚满16岁,对在大山中长大的他来说,“革命”两个字太过陌生。此时的他,正扛着家里仅有的5担粮食,迎娶隔壁村比他小两岁的王凤珍。洞房花烛的第二天,村里又传来一件喜事儿,从今年开始不用再向清政府缴纳“皇粮”,至于原因,没有一个村民会去在意,只要不交粮,管他娘娘爷爷。
相比山外的烽火连天,山中的生活像是一处不被打搅的世外桃源,赵玉海婚后的日子,过得滋润又惬意,一双儿女被他养得又白又净。可好景不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被村民们熟知的县衙换上了县政府的黑字牌匾,县令的称呼也被“县长”代替,直到村主任把一张写满毛笔字的告示贴在村头时,少数村民才发觉,好像事情已经不再那么简单。
告示的内容被一位戴着斗笠帽的官员逐条“翻译”出来,条文的内容复杂而烦琐,就在所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最为重要的一条被单独拎出来做了细致全面的解释:“从今往后,耕种的土地均要按亩纳粮一石。”此话一出,在村民之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从清朝执政开始算起,山里的土地被分为“天、地、人”三个等级,按照以往大清的田赋,最优质的“天”字号地,每年的农业税也不过每亩8斗(1石=10斗=100升),次之的“地”字号,每年为5斗,最差的“人”字号地每年仅为3斗。那时候并没有杂交水稻技术,更没有所谓的农药,地里所有的庄稼都是靠天收。顾炎武的《日知录》中曾记载,吴中秋禾一亩之收不过三石。“吴中”也就是享有“鱼米之乡”美誉的苏南一带,在当时绝对可以算得上最为肥沃的土地。而赵玉海村子中的“天字号”地最高亩产也不过2.3石。如果按照这个交法,多户人家一年到头基本上都是在给政府忙活。
“照这么个交法,我们这一家老小还怎么养活?”
不知谁说的一句话,在人群之中迅速引起了共鸣,叫喊和抱怨愈演愈烈,没过多久,嘈杂在“斗笠男”的一声枪响之后变得安静起来。
村民的强烈反抗并没有改变残酷的现状,一个月后,15位手持火枪的“斗笠男”开始进村收税,那场面就好似影视剧中的“鬼子扫荡”,一轮下来,“斗笠军”满载而归,村民却被逼上了绝路。村中富农尚有一丝喘息,而贫农却根本经不起新一轮的折腾,为了寻求一条活路,最穷的几户村民开始举家躲进山中,终日以山菜野果为食。
一年,两年,三年,上山的人越来越多,有限的资源已经快无法支撑人们的口腹,为了生存,其中一些人有了大胆的想法,膝下有四个儿女的赵玉海便成了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那是一年秋收后的深夜,赵玉海纠集了同村的四位兄弟,手持镰刀劫了三辆印着“税”字的独轮车,首战告捷,赵玉海一行人共得粮食24袋,火枪3把。
粮食刚扛上山,便被赵玉海均分了下去,尝到了饭香的村民再也吃不下树叶草果,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赵玉海的队伍。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得心应手起来,虽然当地政府组织过多次围剿,但是由于对山头地形不熟,均被赵玉海等人打得节节败退;从那以后,赵玉海被列为头号通缉犯,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
政府的这一举动非但对赵玉海没有丝毫影响,还让他的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高,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穷苦村民开始上山投靠他,一年之后,一面写着“替天行道”的红底黑字大旗挂在了山头,赵玉海与最先劫粮的四位兄弟在旗下结拜,按照长幼尊卑分别封为“大拇指”“二拇指”“三拇指”“四拇指”和“小拇指”,赵玉海坐上了象征最高领导权的木椅,从那以后,一直无名无姓的山头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五指山”。
日本自1931年在东北发动“九一八”事变起开始侵华,霸占中国东北三省,1937年“七七”事变掀开了日军全面侵华的序幕,从那时起,善良的中国人才深刻地认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有比魔鬼更可怕的人,他们身穿土黄色军装,留着方块胡,说着一口谁也听不懂的“鸟语”,他们只有一个沿用至今的代号——“日本鬼子”。
五指山地处要道,易守难攻,自从立山为王之后,赵玉海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军阀,也看清了许多是是非非,他心里清楚,窝在山头不是长久之计,打劫度日终究有完结的那一天,当年上山是被逼无奈,下山务农才是他最迫切的企盼。赵玉海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经历得多了,眼界也就跟着开阔起来,他深知要想把内忧外患的中国解救出来,必须要依靠一支正规军。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这是赵玉海开张做买卖的依仗。然而在众多途经的部队中,却有一支并没有遵循这个规则。
根据赵玉海后人的回忆,那是10月下旬的一天晚上,三位身穿军装的男子走进了山寨,对于这种“军队买路”的场面,山上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在守卫的带领下,几人空手走进了山寨,当晚,三人在赵玉海的木屋内足足待了一夜,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一个进屋更换油灯的守卫说:“当天‘大拇指’和那三个人一直在谈事儿,从大拇指的表情看,应该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就在众人都眼巴巴地企盼这支部队能给山寨带来多少牛羊、稻谷之时,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儿发生了,“大拇指”非但没有收取任何“买路财”,还破天荒地打开粮仓,把原本就不多的粮食分给了数百名衣衫褴褛的军人。
“大拇指”在山上有着绝对的威望,虽然有很多人在背地里议论,但没有一个人敢违抗“大拇指”的命令。
众人的猜测和不满在一周之后被完全击溃。
一支武装到牙齿的日本鬼子的军队把山下团团包围,附近的村子几乎均被烧杀抢掠,当时的惨状把前去的探子都吓得面如土色。在探子得到准确消息之后,山上的数百名军人连夜下山,当他们朝着日本鬼子打响第一枪时,山寨里的众人才恍然大悟。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仗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武器和人数的悬殊让参战的八路军损失惨重,280多人的队伍最终撤回到山上的不足50人。
得知战况的赵玉海一夜未眠,他的胸口始终有一股热血在时上时下地涌动,按照探子得到的可靠消息,山下的日本鬼子已不足百人,山寨里有将近200个能拿枪的弟兄,就算两个打一个,他也有绝对的把握,一想到这儿,他的心里就有一股子冲动,可一想起这些弟兄的妻儿,他又多了一丝顾虑。
夜半时分,他把结拜的其他四人喊到身边。
“大哥,我觉得打还是不打,不妨听听兄弟们的意见。”“二拇指”的一句话让赵玉海茅塞顿开。
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山寨的议事厅内已经点起了一排火把,屋内除了壮丁,妇女老弱均不准踏进一步,待房门紧闭之后,赵玉海扫视一圈乌泱泱的人头开了口:
“今天找大家来是有一事相议。”
山寨从建立至今,就从来没有如此大规模地召开过会议,赵玉海凝重的表情瞬间让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起来。
“大家都静一静,听‘大拇指’训话。”“二拇指”喊停了骚动。
赵玉海坐在木椅之上抽了两口旱烟,当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室内鸦雀无声之时,他吐出一口烟雾,缓缓地说道:“这些天兄弟们也看到了,山寨里住的那些军人就是专干日本人的八路军,那天在我的木屋,他们的领导告诉我,因为五指山易守难攻,这些日本鬼子准备把咱们这里改造成军事基地,要不是死在山下的八路军替我们挡了子弹,估计寨子早已血流成河了。”
此话一出,比刚才更大的骚动几乎掀掉了议事厅的屋顶。
“静一静,大家都静一静。”其他四个“拇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嘈杂声再次平息。
赵玉海吐出旱烟:“日本鬼子是什么货色我想不用我再说了,现在八路军损失惨重,只剩下50多人,还都受了伤,人家是来帮咱们的,我们不能让人家在咱的山头绝了种,现在山下的鬼子不足百人,我们有枪,有人,如果不跟鬼子决一死战,我赵玉海死了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跟他们干!”台下一呼百应,从零星的声音凝聚成一股力量。
赵玉海压了压手掌,示意大家安静。
呼喊声渐渐平息。
“虽然我们在人数上有绝对的优势,但武器不占优势,此次一去,九死一生。杀鬼子是我赵玉海一人提议,兄弟们没有必要意气用事,就算有人不参加,我也不会责怪,我希望大家考虑清楚之后再回答我。”
话音一落,人群之中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赵玉海微微一笑:“就算是打日本人,我们山寨也不能缺了男丁,小于16岁和大于50岁的全部留下,剩下的如果愿意跟我去打鬼子,今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在山寨大门口集合。”
散会后,山寨里少了平时的欢声笑语,每个人表情都很凝重。日落渐渐临近,赵玉海坐在木屋之中有些担心,他看着“二拇指”送来的花名册,一共167人,这是山寨中所有符合条件的男丁。到底能来多少,他不得而知,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只剩下他一人,今天晚上他也要和日本人决一死战。
赵玉海在惴惴不安中过完了一天,约定的时间如期而至,他推开木门,“二拇指”嘴角上扬,把画满对钩的名单递到他面前。
“当家的,167人,一个不少。”
“好!”赵玉海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他双手抱拳,心潮澎湃,声音无比洪亮:“赵某在此谢过各位兄弟!”
人若是直面死亡,就不会有那么多豪言壮语,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可能是有去无回。
赵玉海和八路军领导做了简单交接之后,自己走下台子,站到了队伍之中,这次突袭由作战经验丰富的八路军指挥,五指山的帮众全力配合。
细致地分工之后,战役在凌晨1点正式打响。损失惨重的日本鬼子早已是惊弓之鸟,他们利用民房当掩护架起机枪,发疯似的扫射,剩下的鬼子则全部蜷缩在屋内,轮流交替扣动扳机。
“这他娘的怎么办?”赵玉海蹲在墙根儿下不敢露头。
“日本人本来就是要在这里建军事基地,枪支弹药很充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组织偷袭的八路军面露难色。
赵玉海抬头瞄了一眼:“一共四间民房,每间民房内一挺重型机枪。”
“领导,如果把民房给炸了,咱这突袭的成功率有多大?”赵玉海小声问道。
“没了这四挺重机枪,这些鬼子就成不了气候了。”
“那就妥了!”
“赵大当家的,你要干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要走野路子。”赵玉海撂下一句不知所云的话,起身喊来数十名帮众。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咱们五个这次就别回去了,我们要是能赶在鬼子援兵赶来之前把枪支弹药抢到手,以后咱方圆百里也就清净了。八路军会打仗,人家是正规军,那些军火只有在他们手里才能保护咱妻儿老小,他们必须活着,鬼子的枪子儿就由我们这些野路子来挡吧。”
赵玉海说完,把一箱箱土雷分发下去,他自己带头把雷管拴在腰间。
“4间屋子,分为4组,一组10个人,拴上雷管的兄弟,在死之前一定要引火,炸完一个上一个,我们一定要把机枪口给堵住。”
计划疯狂到让参与其中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赵玉海扫视一周,用仿佛拉家常一样的口吻说道:“我们几个当家的第一个上,兄弟们一定要跟上,晚上到阎王爷那儿,我请各位吃酒。”
话一说完,四组人全部散开,各自找到了攻击的目标。
突然,一声口哨从人群中吹响,紧接着另外三声口哨在天空中汇合,这是山寨的所有帮众都通晓的哨音,意为“替天行道”。
伴着机枪“突突突突”的声响,赵玉海铆足了劲头冲了出去,就在转瞬间,他感觉自己身体的多个地方均在灼烧,他甚至可以闻到一股烧焦的煳味儿,他的双眼紧盯着那泛着火光的枪眼,他想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因为只有走得近,后来的兄弟才有一丝生还的可能。快速穿梭的子弹,早已把他打成了筛子。
“也许只能到这里了。”他抬起右脚的千层底,向前重重地落了最后一步,接着拉开了护在胸前的引线。
“砰!”十几秒后,赵玉海的身体爆裂开来,血肉喷满了整个墙面。
就在鬼子还在愣神之际,第二个人肉炸弹也拉开了引线。
参加战斗的日本兵很多都是初出茅庐的青年,虽然在“二战”中,日本军队也采取过自杀式爆炸的袭击方式,但自杀分队大都接受了药物和精神催眠,是人都惜命,鬼子也是如此,接连的自杀式爆炸已经让日本人乱了阵脚。
在鬼子慌乱之际,八路军带领帮众展开了激烈的反攻,5个小时之后,战役终于结束,驻守的日本鬼子被全部歼灭,大批的武器装备被缴获。
也因为这场战役,鬼子一直到1945年投降,也没敢再踏进五指山半步。
新中国成立,生活在山上的村民纷纷下山,原本的山寨也被拆除,但五指山赵玉海的故事还在老一辈中口口相传,过上安稳日子的村民,为了感恩赵玉海等人,自发筹钱在五指山上修建了一座山神庙,当年参战人员的灵位全部摆放在庙宇的正厅,接受山神的庇护。
五指山下的8个村落,几乎每个村子都有当年山寨的后人,山神庙也成了这8个村子的宗族祠堂,除了逢年过节的祭拜以外,后人们的婚丧嫁娶也要按照礼数上山“通知”先人一声。
赵茂山作为赵玉海一脉的直系后人,这礼数的要求就更加严格,明天就是他的大喜之日,按照祖上的规矩,他必须在今天傍晚之前,带上供品上山祭拜祖宗灵位,以求得庇护。遵从红事标准,香案要摆上馒头(蒸蒸日上)、红枣(早生贵子)、苹果(平平安安)、生菜(和气生财)、鲤鱼(顺顺利利)、公鸡(吉祥如意)。供品码齐,全家人要三跪九拜才算礼成。
“走吧,咱们上山!”赵茂山的母亲认真清点了一遍供品,确定无误之后,她带着唢呐队,敲锣打鼓地往山神庙步行而去。
五指山有一条后期修建的盘山公路,路面平坦,走起来相当轻便,再加上喜事连连,不一会儿的工夫,一行人便来到了庙门前。
“‘仙娘’。”赵茂山母亲示意唢呐队安静之后,朝门内唤了一声。
她口中的“仙娘”已年过古稀,非云汐本地人士。“仙娘”的身世无人可知,也无人去问过,当年修庙时,一位先人从外地将她请进庙中修行,没人知道她的本名,只知道那位先人喊她“仙娘”,后来这个称呼被村民一直沿用至今。
见无人应答,赵茂山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句:“‘仙娘’!”
还是杳无回音。
“咦?‘仙娘’平时足不出户,怎么会没人答应呢?”
“妈,不行我进去看看?”
“咱们私自进入,怕打搅了‘仙娘’休息,茂山你先进去通报一声也好。”
“好嘞!”赵茂山抚了抚别在西装口袋上的大红花,挺直了腰杆推门走了进去。
“‘仙娘’!”声音随着赵茂山的脚步逐渐远去。
“‘仙娘’‘仙娘’‘仙娘’……”没过多久,喊叫声像是被用力击回的棒球,快速地朝门外飞来。
母亲看着茂山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诚惶诚恐地问道:“‘仙娘’怎么了?”
“‘仙……娘’……死……死……死了!”
二
距离上次命案结束,日子已经安安稳稳地过了近一个月,从明哥那里得知阿乐有事请假后,这家伙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我也曾试图从明哥那里打听阿乐的下落,可令人喷血的是,明哥竟然冷不丁地回了我一句:“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别人的事儿最好少问。”
看着明哥不耐烦的表情,我对于阿乐的好奇也被打击得烟消云散,不过考虑到阿乐之前的卧底身份,他的失踪也就见怪不怪了。
叶茜现在已经完全融入了刑警队的生活,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让她在刑警队如鱼得水,市局网页上的表扬通报栏几乎被她包圆儿了,像什么“叶茜同志破获××抢劫案件”“叶茜同志破获××流窜盗窃案件”“叶茜同志荣立××年度个人三等功”,诸如此类的报道简直多如牛毛。
现在的科室又变回了我刚参加工作时的样子,一人一屋,各行其是。明哥上班研究各种千奇百怪的法医理论,胖磊则眯着眼睛摆弄他那价值十几万的单反相机,老贤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趴在实验室。当年为了撮合我跟叶茜,明哥还把最大的一间留给了我,现在倒好,只剩我一人独守空房。
“嘀嘀嘀……”办公桌上的串线电话突然响起,我心里猛然一紧。
就在我刚想去接听时,电话声戛然而止,不用猜,肯定有人先我一步拿起了电话。
我举起听筒,明哥有些冰冷的声音传来:“五指山,好,我们马上就到。”10分钟后,胖磊驾驶勘查车载着我们朝案发现场驶去。
五指山位于云汐市西南侧,距离市中心有百十公里的路程,就算胖磊一路将油门踩到底,也要近一个小时才能到达。
明哥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简单做了介绍:“根据辖区派出所民警的初步调查,今天下午1点30分,一个叫赵茂山的年轻人跟着家人上山祭拜,发现庙中修行的‘仙娘’被人杀死,徐大队已经在我们之前赶了过去,具体情况我们到了现场再碰。”
“仙娘”“山神庙”“修行”,这一个个带有迷信色彩的词语在我的耳边一一划过,同时一股不好的预感也油然而生。
通往现场的路并没有我想象的崎岖和艰难,沿着一条双车道水泥路行驶至终点,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五指山山神庙。
我刚一下车,叶茜便走了过来:“阿乐师兄呢?”
“鬼知道他又野到哪里去了,都一个多月没见他了。”
插科打诨之际我已经穿好了勘查服,叶茜也心照不宣地拿出了属于她的那套。
我从勘查箱中掏出了指南针确定方位,叶茜、胖磊跟着我作为一组,率先走进了中心现场。
庙宇坐东朝西,红色漆面木门,未安装锁具,推门便可以进入,油漆面的指纹杂乱无章,由于接触的人太多,基本上失去了提取的价值。
推开正门,是面积约100平方米的前厅,矩形分布,中间摆放了一尊高5米的铜质神像,一排香炉立于前方,炉内拇指粗的焚香早已熄灭,香炉下除了几个金黄色的蒲团再无他物。
前厅北墙嵌入10层木板,每层供奉着棕色的灵牌,从上到下的数量分别是1块、4块、13块、15块、17块……以此类推,呈金字塔分布,摆在顶端的灵牌上刻着“先人赵玉海”的字样。
灵牌下方的香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供品,从香案上的浮灰和早已熄灭的焚香来看,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打理。
前厅南墙靠门的位置摆了一张方桌,桌面被仙鹤图案的黄色绸布完全包裹,方桌东侧是一炷1米高的功德香,五本功德簿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
前厅的地面为坑洼不平的水泥地,除非用静电吸附仪,否则很难用肉眼发现足迹。让我心累的是,室内除了山神像和几件稀稀拉拉的摆设,其余的地方均可以供人行走,吸附地面鞋印,简直是一项无比巨大的工程。
静电吸附和用足迹灯勘查的原理刚好相反,足迹灯是利用漫反射观察地面的加层鞋印,而静电吸附的原理是把地面的所有浮灰吸在静电纸上,行人走过,地面的浮灰便被鞋底吸走,这样就在浮灰层上留下了减层鞋印,当把室内整个浮灰层吸附在黑色的静电纸上时,减层鞋印就可以清晰地显现出来。
好在明哥平时都喜欢未雨绸缪,勘查车上配了多套静电吸附仪。常年出勘现场,这种使用频率较高的仪器,科室所有人基本上都会使用,在所有人的共同协作下,短短20分钟,地面上所有的鞋印均被采集完毕。
沿着勘查路线一直往东,是一个露天四合院,地面铺满山石,这种情况,就算再牛的痕检专家也无能为力。
院内的房屋呈平行排列,正东是一间灰色瓦房,北为茅厕,南为厨间。
瓦房的木门虚掩,不用怀疑,那里就应该是中心现场。
走近观察,木门漆面掉落严重,从本色木上附着的油渍层看,它已经有一定年头了。对于这种木门,使用荧光显影效果最佳。但由于长期开关,油脂附着严重,第一次尝试就以失败而告终。
伴着门框挤压门板的“吱呀”声,我率先走进了室内,地面依旧是青色的山石铺设,高低起伏,无法提取足迹。
室内的摆设并不复杂,靠东墙摆放了一张南北向的双人床,南墙和西墙均立着一组衣柜,北墙则堆砌着几袋粮食,从散落在地上的零星谷物颗粒来看,袋子中盛装的应该是小麦。
此刻,死者头南脚北仰面躺在床上。9月,室外气温依旧20摄氏度开外,死者薄如蝉翼的上衣被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树枝刺穿,尸体上的鲜血早已干枯泛黑,一只只蠕动的蛆虫在死者的七窍安家落户,虽然戴着防毒面罩,但一股浓烈的尸臭味儿依旧难以抵挡。
“尸体充气肿胀,看来死亡有些时日了。”胖磊收起相机示意原始现场拍摄完毕。
痕迹检验方面,只剩下屋内家居摆设的处理,就目前来看,这并非要紧之事。我收起勘查设备,把明哥和老贤喊了进来。
“门有没有撬别痕迹?”明哥问道。
我摇摇头:“内置木插锁,锁体牢固笨重,上锁后,除非是自己开门,否则从外面撬开的可能性不大。由此推断,嫌疑人应该是软叫门进入室内,就这个现场而言,软叫门的方式有两种,一是敲门,二是尾随入室。”
“不可能是尾随入室。”明哥走到床前解开死者上衣,“布料单薄,没有文胸,下身着四角裤,其被害时应该正准备睡觉或已经入睡。”
明哥仔细检查了一遍尸表特征:“头部钝器伤不足以致命。”说着,明哥把那根刺入心脏的树枝用力拔出,一股腥臭的血水顺着圆形的伤口喷射而出。
“凶手先是用钝器击打其头部,接着用事先准备好的树枝刺入心脏位置。”明哥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死者的鞋尖朝东,遇害时,她是背对着门,也就是说,凶手在其转身的瞬间偷袭了死者。”
“还有,据我推测,凶手应该是一位和死者年纪相仿的女性。”明哥没有停顿,接着说,“死者衣着单薄,呈入睡状态。如果男性叫门,其不可能穿着如此随意。根据派出所的初步调查,死者是隐居深山的修行者,年过70。测量尸长,其身高仅为158厘米,且瘦骨嶙峋。”
“凶杀现场是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庙宇,除非是特殊节日,否则基本上不会有人前来。凶手杀人时,就算是死者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如此情况下,凶手还是选择先偷袭再杀人的作案手法,表明嫌疑人在力量上不占优势,其不能保证一击致命,所以才采取了最为稳妥的办法。”
“叶茜,把我的解剖刀拿来。”
明哥的一句话,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他的指尖。
只见他按压伤口,挤出多余的黑褐色血水,紧接着在圆形的孔洞上划了十字。
“酒精!”
明哥伸出了右手,叶茜将标注着“纯度99.5%”的乙醇溶液递了过去。
“棉球!”
“给,冷主任!”
清洗之后的伤口变得清晰起来,明哥扒开创口:“多次重叠伤,凶手曾多次用树枝刺入,直至将其杀害,从重叠上的深度看,凶手的力气并不是很大。”
“冷主任,能不能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
明哥扫了一眼尸体上的蛆虫:“都还没有进入蛹期,可以通过测量平均长度计算出死亡时间。”
三
利用蛆虫推断死亡时间在法医学上已经是一项十分成熟的技能。根据研究,蛆虫的个体发育会经历卵、幼虫、蛹、成虫四个阶段。人一旦死亡,只要温度合适,苍蝇就会蜂拥而至,并在尸体的眼角、耳郭、口鼻、腋窝、会阴等阴暗湿润的部位产卵,蝇卵经过一天发育成幼虫,再过一天发育成一龄虫,疯狂啃食尸体,一天后变成二龄虫,接着疯狂进食一天变成三龄虫,4至6天后,三龄虫就会结蛹,化蛹5天后,成虫破壳,至此,苍蝇就完成了整个完全变态过程。
根据测试,室内温度在22摄氏度,卵发育成成虫需要历时19天,如果气温在25摄氏度以上,则为12天。
这起案件的蛆虫并未化蛹,死者最长的死亡时间并未超过9天,云汐市最近平均气温在25摄氏度以上,正是蛆虫成长的黄金气温。
依照明哥的指示,老贤在尸体的多个部位选取了10只蛆虫逐一测量长度,叶茜则在一旁小心记录。
“明哥,平均长度2厘米。”老贤紧接着报出了一个数字。
明哥此时拿出对照表开始计算。
法医昆虫学是一个相当成熟的学科,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对其有深入的研究,国外的一些科学家为了能得出准确的实验结果,不惜冒着道德审判的风险,建造“尸体农场”。
通过多方的研究证实,尸蝇来到诱饵上的时间为5到10分钟,因为时间过短,所以在实际的计算中不予考虑。
忽略了这一点,这样我们就可以列出公式:
死亡时间=苍蝇产卵时间+蝇卵孵化时间+蛆虫成长时间
根据实验数据(以下数据为了方便理解,并非采用真实实验数据),苍蝇产卵时间和蝇卵孵化时间根据月份的不同,基本接近固定值,按照云汐市的平均气温来算,9月份苍蝇产卵时间为16个小时,蝇卵孵化时间为13个小时,已知了这两个时间,只要再知道蛆虫成长时间,就很容易计算出死亡时间。
蛆虫破卵时的长度基本一致,长约0.175厘米,这起案件中蛆虫的平均长度为2厘米,也就是说,蛆虫从破卵到目前生长了1.825厘米。
同样,在温度相同、食物充足的情况下,蛆虫的成长速度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在高于25摄氏度时,蛆虫成长时间与蛆虫长度变化的系数为85小时/厘米(假设数值,并非真实数据),即:
系数=蛆虫成长时间/蛆虫变化长度
换算到我们这起案件中来,就是85=蛆虫成长时间/1.825厘米,通过计算可以得出蛆虫的成长时间为85×1.825=155.125小时。
因此,死者的死亡时间=16+13+155.125,总时间为184.125小时,勘查时间为15时整,减去现有时间,得到的数值则为169.125小时,约为7.047天,也就是约为7天零1.13小时,换算成精确时间,就是9月7日的凌晨1点08分。
明哥瞅了一眼计算结果:“凌晨1点多,死者应该在熟睡之中,生人不会将死者叫醒,来的应该是熟人。”
“还不是一般的熟。”叶茜很适时机地补了一句。
换位思考,如果你深夜熟睡,你与对方不是相当熟悉,定不会轻易开门,尤其还在这深山之中,所以叶茜的推测不无道理。
“凌晨1点,褪黑素分泌旺盛,死者起床开门时估计还处于半昏迷状态。”老贤放下有手臂粗细的门闩,“上面粘连血迹,死者头上的钝器伤应该是门闩所致。”
“小龙,屋内有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明哥问道。
“家具还没来得及处理,暂时还不清楚。”
明哥问话的目的其实就是判断杀人动机。死者年迈,凶手是一名和其年龄相仿的女性,情杀的可能性不大。是财杀还是仇杀?室内有无被翻动迹象,刚好可以作为佐证。
尸表检验告一段落,我则继续对室内的家具摆设做进一步处理,在刷显完衣柜表面的指纹后,一个被拧掉锁鼻的铁盒被我从柜中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骨灰盒大小的铁皮容具,绿色油漆锁扣、小号三环锁,便是所有的防盗措施。
这种搭配,稍微用点儿力气,徒手便能拧开,锁与不锁根本没有意义。
“这是装什么的?”明哥有些疑惑地看向我。
我会意掀开盒盖,内层是一个戒指盒大小的黄色锦盒,从盒内凹陷的椭圆撑底来看,它的用途可能是盛放某种直径在3厘米左右的球状物。
“难不成是放珍珠的?”叶茜好奇地打量着。
“不管是盛什么的,屋内确实有财物损失,凶手的主观动机会不会是侵财?”
“现在判断还为时过早,接下来有两件事儿需要你们刑警队去办。”明哥望向叶茜,示意其记录。
“第一,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
“第二,找到现场周围可能存在的视频监控,结合嫌疑人的作案时间进行调取,视频分析则由焦磊负责。”
“好的,记下了,冷主任。”
“焦磊,你和我去殡仪馆解剖尸体,小龙、国贤把各自手头的物证抓紧时间处理。”明哥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晚上12点,准时开碰头会,有没有问题?”
“没有!”
四
下午6点钟,死者社会关系的调查告一段落,一位关键证人被传唤至刑警队的审讯室,因为其他人手头都还有活儿,于是明哥指派我和叶茜给此人做一次细致的讯问。
“简单地介绍下你自己。”我坐在审讯桌前仔细打量着一副“老实人”面孔的中年男子。
“我叫陆三,今年46岁,就住在山下的姚村。”
“你对庙里的‘仙娘’是否了解?”
“嗯,我平时会定期上山帮着‘仙娘’打扫神像。”
“你多久上山一次?”
“平均10天左右。”
“她平时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仙娘’心地善良,哪儿会得罪什么人,反正我没有听说过。”
“那跟她熟识的人有哪些,你知道吗?”
“那多了去了,我们这附近8个村子的村民,基本上都认识‘仙娘’。”
“认识归认识,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和‘仙娘’年纪差不多,类似于闺密那种。”叶茜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闺密?”陆三眯起眼睛,好像对这个名词十分陌生。
陆三已经快50岁,又生活在农村,不知道闺密是什么意思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我换了一种方式:“你回忆一下,有谁能半夜叫开‘仙娘’的房门?”
“都能叫开啊。”
我本想着陆三能给我一个惊艳的回答,可他这句话,差点儿让我一口老血喷出来。我看着他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有些疑惑:“打个比方,如果咱俩的关系不算熟,凌晨一两点,我敲你家门,你会给我开吗?”
“那肯定不会,但是‘仙娘’会。”
“哦?怎么说?”
“这是咱们五指山附近村民多年的习惯,我记得那时候山神庙刚刚建好,‘仙娘’前脚进庙,后脚就有老人驾鹤西游,于是就有人请‘仙娘’给老人作法。到后来发展到只要村子里有人去世,家里人就要去请‘仙娘’。”
“我们农村人习惯在晚上搭灵堂,所以三更半夜去叫‘仙娘’的情况时有发生。”陆三接过我递过去的水杯猛灌了一口,“‘仙娘’年纪大了,平时没有用电话的习惯,夜里山路也不好走,所以只能上山去请,别人不说,半夜叫门这事儿我就干过好几次。”
“你亲自敲门?”
“那倒不会,毕竟后院是‘仙娘’的闺房,而且超度需要带很多仙器和符文,要有人搭把手拎着,虽然‘仙娘’已经上了年纪,但我一大老爷们儿也不能愣头愣脑地闯进去不是?体力活儿我们男的干,去后院叫门肯定是女的去。”
“对了,你平时帮着打扫山神像,工钱怎么算?”
“我不要钱。”
“不要钱?”
“我祖宗的牌位也摆在山神庙里,怎么能要钱?我就图个心安。”
“那‘仙娘’平时的衣食怎么解决?”
“都是村委会管着,柴米油盐定期会有人送上来。”
“也就是说‘仙娘’平时基本上不会用到钱?”
“钱倒是会用,庙里有一个功德箱,村里来上香的人都会往功德箱里塞个块儿八毛的,一年下来,也没有多少。不过这些钱要么被修庙用掉,要么就是拿给一些穷苦人家。”
“‘仙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我认识‘仙娘’这么多年,要有我早知道了,肯定没有。”
“你也别回答得那么绝对,我给你个提示,这个东西是个球形,放在一个锦盒中,你回忆回忆。”
“难道是仙丹?”
“仙丹?”
“我是听人瞎掰的,说‘仙娘’在山上炼了一颗仙丹,吃了能延年益寿,死后还能成仙。现在火箭都上天了,估计也只有鬼迷心窍的人才会信,反正我是不信。”
“行,今天我们就问到这里。”
送走了陆三,叶茜拿起笔录长叹一口气:“看来这次调查走访的工作量真不是一般的大。”
五
半夜12点,专案会如期举行,叶茜代表刑警队参加了会议。
“我先说说尸体解剖的情况。”明哥开门见山,“根据测算骨龄,死者年纪约在72岁,除了头部钝器和胸口的锐器伤外,并没有其他的外伤。测量蝇卵得出的结论是,凶手作案时间为9月7日凌晨1时左右。我这边就这么多,刑警队那边怎么说?”
叶茜从公文包中抽出陆三的笔录递给了明哥。
“我们暂时还不掌握嫌疑人的体貌特征,走访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明哥快速扫了一眼,接着把笔录又递给了叶茜:“行,小龙说说。”
我点点头说:“我在现场提取了两种痕迹,指纹和鞋印。”
“鞋印太过杂乱,无法分清楚哪枚鞋印有涉案嫌疑,我暂时还没有处理。”
“指纹附着在被撬开的铁皮盒上,可以确定为嫌疑指纹,我所提取的多枚指纹均属于衰老期指纹,虽然人一生当中指纹的纹线不会改变,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指头弹性会逐渐减弱,指纹纹线变浅、变粗糙,间断点增多,小犁沟变宽,脱皮增多,皱纹增多,指节褶纹向两侧延伸,而且分支增多,这些衰老期的纹线特征在嫌疑指纹上均有体现,由此推断,凶手的年龄已超过60岁。”
明哥见我已经合上笔记本,及时地插了一句:“陆三的笔录曾提出山神庙的功德箱中存放有现金,这个情况你和叶茜有没有去核实?”
明哥的意思很简单,如果嫌疑人是侵财杀人,那功德箱中的钱她不会不碰。
“核实了,功德箱上的锁芯完好,没有撬别的痕迹,从锁扣上的浮灰层看,已经很久没有人触碰过了。”
明哥“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他接着把目光对准了老贤。
“理化检验是什么情况?”
老贤抽出两份报告:“室内门闩上的血迹检出了死者的DNA,因此凶手击打死者头部的钝器就是门闩。”
“锐器伤为桃木枝所致,我在上面提取到了脱落细胞,经检测,基因型为XX,凶手是女性,我这边就只有这么多。”
“焦磊,视频监控有没有进展?”
胖磊没精打采地打开投影仪,把一段录像拖进了播放器中:“这是刑警队的兄弟在山脚下的小卖部调取的视频监控。”
“焦磊老师,怎么这么黑,你点播放啊。”叶茜把脖子抻了抻。
“小卖部用的是最老式的监控,一到晚上就瞎了,根本啥都看不见。”
“这……”
“不过叶茜你别急,嫌疑人一会儿就出来了。”
“真的?”叶茜打起十二分精神,双眼放光地盯着投影仪。
30秒以后,一个模糊的光斑出现在视频监控之内,大约又过了一分钟,光斑消失,胖磊在此时点击了暂停键。
“没啦?”叶茜疑惑地看着胖磊。
“结合凶手的作案时间,当天晚上就只有一个人上山,视频上的光斑应该是嫌疑人手中的手电筒。”
“能不能处理出嫌疑人的长相?”
胖磊苦笑:“这已经是处理过的视频了,别说我没能耐,就算是顶级的视频专家来也无能为力。”
“磊哥,你能不能把视频再放一遍?”
“小龙,你不会吧,这么黑的视频你能发现什么?”
“磊哥,再放一遍。”我表情严肃地重复着刚才的话。
胖磊看我一脸认真,把视频播放条又拖到了开始的位置。一分多钟的视频很快播放完毕。
“再放一遍。”
“再放一遍。”
“再放。”
“再放。”
“再放……”
……
接连十几遍,其他人受我情绪的影响已经变得异常紧张。
“好了,可以停了。”
胖磊见我长舒一口气,赶忙问道:“小龙,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头绪了!”
“什么?当真?”
所有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明哥,我需要做一个侦查实验。”
“可以,需要我们做什么?”
“只要一把卷尺就行。”
第二天一早,胖磊按照我的指示驱车赶往调取视频的小卖部门前。侦查实验只有两项工作,一是测量监控的覆盖路段的距离,另外就是计算出视频中光斑晃动的次数。
我们都知道,行走是大脑控制下有意识的行为,整个行走过程必须在肢体的协调下才能完成,视频中光斑晃动的次数,实际上就是嫌疑人每跨一步手臂摆动的次数,也就是步数。
视频监控的覆盖范围是固定值,那么我们通过计数,便可以确定凶手在这个固定距离上走了多少步,套用公式:
嫌疑人每一步的步长=固定距离/步数
按照这个方法,我很快得出了结论:“24.5厘米。”
这个数值符合我的预期,接着我拿出了一张照片:“你们看这个!”
“这个是什么?”叶茜望着照片上有些像三角形的浮灰痕迹问道。
“鞋印!”
“鞋印?难不成是高跟鞋?”
“不是,这种鞋子市面上没有卖,只能是纯手工制作。”
“三寸金莲?”明哥第一个反应过来。
“三寸金莲”跟我国古代妇女缠足的陋习有关。缠足始于五代,在宋朝广为流传,当时的人们普遍将小脚当成美的标准,而妇女们则将缠足当成一种美德。甚至有史料记载,小脚还是女人除阴部、乳房外的“第三性器官”。
人们把裹过的脚称为“莲”,而不同大小的脚是不同等级的“莲”,大于四寸的为“铁莲”,四寸的为“银莲”,而三寸则为“金莲”。“三寸金莲”是当时人们认为妇女最美的小脚。在《金瓶梅》中就有“罗袜一弯,金莲三寸”的说法。
当年,孙中山还曾发布令文说:
“夫将欲图国力之坚强,必先图国民体力之发达。至缠足一事,残毁肢体,阻阏血脉,害虽加于一人,病实施于子孙,生理所证,岂得云诬?至因缠足之故,动作竭蹶,深居简出,教育莫施,世事罔问,遑能独立谋生,共服世务?以上二者,特其大端,若他弊害,更仆难数。曩者仁人志士尝有天足会之设,开通者已见解除,固陋者犹执成见。当此除旧布新之际,此等恶俗,尤其先事革除,以培国本。为此令仰该部速行通饬各省,一体劝禁,其有故违禁令者,予其家属以相当之罚。”
在强大施压之下,当时的妇女逐渐摒弃了这个陋习,时至今日,缠足早已成为一段不可提及的历史。
虽然陋习已经被彻底废除,但是《足迹学》依旧把这类特殊的足迹囊括在研究之列。
按照1寸等于3.33厘米来计算,“三寸金莲”最长也不过10厘米,这个长度最多和两岁儿童的脚长旗鼓相当。
我们都知道,人行走的动力来自地面的作用力,人的脚一旦变小,地面所提供的作用力也会随之变小,这就会导致步子迈不开,从而造成步长明显小于正常值。
见众人还有疑惑,我解释道:“昨天在观察视频时,我就发现光点晃动的频率相当高,于是我就突然联想到山神庙前厅内的几十枚特殊印记。”
“印记呈三角形,比照足迹学图谱,极有可能是缠足鞋印,于是我测量了数值,鞋底总长14厘米,去掉放余量,她的脚长应该在12厘米左右,为正常女性的一半儿。按照正常成年女性平均步长52厘米来算,凶手只能勉强达到一半儿,通过这两个数值,基本上可以判定嫌疑人缠过足。”
叶茜打了个响指:“那剩下的就简单了,国贤老师提取了嫌疑人的DNA,咱们只要把附近村子有缠足的全部筛选出来,一一比对DNA就可以破案了。”
六
泗水河南岸,一间破旧的平房内,云雾弥漫,男人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口中吐出的烟雾在阳光的照射下露出它本来的颜色。忽然,一阵急促的手机振动打破了这一切。
男人拿起身边那个有点儿像砖块的手机,按动了接听键。
“阿乐,我们见一面吧!”
“你是谁?”
“见面你就知道了,半个小时后,我在泗水河边等你。”
阿乐拔出烟卷,用力在床头碾灭,起身走出了门。
平房距离泗水河很近,步行不超过20分钟,对方约定在半个小时后见面,显然他知道阿乐的藏身之处。阿乐的手机是设定波段的卫星电话,对方能打进来,至少说明他也是局内人,他确实没想到,“行者计划”除了“老板”、阿雄和老孟,居然又多出了另外一个人,所以这个人他没有理由不见。
几支烟的工夫,阿乐在约定时间到达了泗水河凉亭,此时一位中年男子正背对着他望向河面。
阿乐忽然停住脚步,虽然这个背影他接触时间不长,但确是无比熟悉。
“来了?”男子没有转身,说话的语气像平常一样冰冷。
“冷、冷、冷主任,你……”
“是,你的‘老板’找过我了。”冷启明转过身来。
“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面对冷启明的威压,阿乐竟然有些透不过气。
“我只站在正义这一边。”冷启明回答得铿锵有力。
“这么说,你不相信我了?”
“你有让我信服的理由吗?”
“我……”
“事情的原委我都知道了,一直很想找你谈谈,无奈案件缠身。”
阿乐没有作声。
冷启明双手背后,重新转过身去,沉默良久之后,他缓缓地开了口:“从我穿上警服那天起我就明白,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一些无名英雄替我们负重前行。这些人牺牲后没有墓碑,没有荣誉。面对任务,他们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他们随时随地都会面临死亡的威胁,甚至有些人死后,连档案都会被删除,就好像这世上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
话从冷启明嘴里说出,没有夹杂一丝的情感,但字落在阿乐心中,却激起了千层波澜。
“我虽然也身穿制服,但我有幸活在阳光之下。遇到困难,上有领导,下有兄弟,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不会危及生命,我们和他们不同的是,我们是为自己而活,他们则是为我们而活。”
阿乐双拳紧握,发出“咯咯”的声响。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成为他们,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你呢,阿乐?”
“冷主任,不管你站在哪一边,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冷启明缓缓地移动脚步,朝远处凉亭的另一端走去,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渐渐远去:
“我不需要你的交代,你应该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七
刑警队只用了一天时间,便把五指山下的所有村落全部走访完毕,结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痛快,8个村落,3000多号人,符合条件的只有3个人,两个卧床不起,另外一个叫周玉芝,76岁,身体硬朗,无儿无女,是村里的五保户,每年6000元的土地租金是她唯一的经济收入。
“周玉芝现在人在哪里?”明哥在电话里问道。
“根据周围邻居反映,已经有一个多礼拜没见到她了,我们的人去她的住处,门是锁上的,周玉芝没有用手机的习惯,行动技术支队也没有办法查到她具体的下落。”电话那头的徐大队有些为难。
“先不管人在哪里,最重要的是要确定她的嫌疑身份,我现在就申请搜查令,强行破门,马上对她的住处进行勘查。”
“好,我现在就派人去科室给你们带路。”
周玉芝的住所并不难找,从山神庙出发,沿着盘山公路下行,接着再上一条水泥路徒步走到头,正对路口的四合院便是她的栖身之所。胖磊把勘查车直接停在了院子的红色大门前。
院子坐西朝东,正对大门的是一间堂屋,堂屋南侧是一间呈“L”形的厨房,堂屋北侧为一间瓦房,此屋房门紧锁不知用处,这是我透过门缝所能观察到的所有布局。
在液压钳的帮助下,一把小拇指粗细的三环锁被剪开,因为这次前来的目的是提取生物样本与凶手的进行比对,所以我并没有启动命案现场勘查机制。
老贤胸有成竹地推开大门,朝厨房的方向走去。要提取生物样本,从经常使用的碗筷下手最为便捷。就在我和胖磊准备点支烟偷个闲时,老贤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又折了回来。
“贤哥,咋了?难道是忘带东西了?”
老贤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厨房有具尸体,脑子被人挖走了,我没看清,不知道是不是周玉芝。”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全部惊掉了下巴。
“小李,”明哥把一位跟我年纪相仿的侦查员喊到身边,“快去通知徐大队,派人来保护现场。”
命案现场勘查程序立即启动。我和胖磊赶忙丢掉烟卷,穿戴整齐,重新站在了那扇双开的红色大门前。大门脱漆严重,指纹刷显效果不佳。就在我收起毛刷准备走进院内时,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此风风火火,不用猜,除了叶茜再无旁人。
和明哥简单说几句后,叶茜也换上勘查服跟在我和胖磊身后走进了现场。
地面是平坦的土层,一串强壮有力的成趟足迹遍布整个院落,除了老贤以外没有其他人进入,所以这一串足迹可列入嫌疑,简单测量相关数值后,我得出了初步的结论:“男性,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青壮年,脚穿抓地力很强的大头皮鞋,从鞋底的材质分析,售价在200元左右,推断嫌疑人的经济条件在本地并不是很差。”
院子处理完毕,我紧接着走进堂屋,室内以光滑平坦的花岗岩为地板,凌乱而又清晰的泥土鞋印踩得满屋都是。
虽然看起来有些杂乱,鞋印却只有两种,一种为三角形缠足鞋印,另外一种就是室外的大头皮鞋印。
“屋内鞋印如此凌乱,说明嫌疑人和死者曾经发生过争执。”我调整足迹灯对准皮鞋印,“鞋底泥土附着量大,说明其曾去过潮湿的环境,对了,叶茜,最近两天这里下雨了没?”
“没有啊,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这里,天天都是艳阳高照。”
胖磊掏出手机:“不光是这几天,按照天气软件显示,五指山附近半个多月都是晴天。”
“看来这种潮湿环境应该是在某个特定区域。”
“咱先不考虑这么多,抓点儿紧。”
在胖磊的催促下,我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等勘查灯扫过室内为数不多的家具之后,我得出了结论:“浮灰层完整,并没有翻动过的痕迹,嫌疑人侵财动机不明显。”
“走,去厨房看看!”
在胖磊的提议下,我们三人朝中心现场走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我的视觉和嗅觉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厨房的面积并不大,约20平方米,呈东西走向,靠西墙是一座支起的土灶台,灶台的南侧堆满了柴火。厨房的东北墙角摆放了一个老式的菜橱,紧贴东墙的是一个用水泥砌起的橱案。
此时室内的景象惨不忍睹,死者的面容已无法辨认,但她脚上的一双浸满血迹的手工布鞋,基本可以证实她的身份,她就是周玉芝。
“小龙,你看那里!”
在叶茜惊慌失措的提醒下,我这才注意到,灶台的柴火堆旁还扔了一个瓷碗,滚成团的蛆虫正在愉快地享用碗中猕猴桃大小的人脑组织。
“没有处理的必要了,快去喊明哥。”
叶茜应声而出。
我则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
接连的两起命案,让所有人都有些吃不消,唯独明哥还依旧能保持清醒,他进门后认真观察了一遍尸表:
“颈动脉有锐器伤,作案工具应该是菜刀。”说着,明哥开始在厨房内搜索,“叶茜,灶台北面的地上。”
叶茜瞅了好一会儿,才在明哥手指的方向找到了那把被木屑完全包裹的菜刀。
“冷主任!给!”
明哥仔细观察刃口:“这就是作案凶器。”
菜刀随后被老贤收入物证袋,明哥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死者被掏空的脑壳之上:“颅骨边缘有锐器砍切痕迹,重叠伤较多,嫌疑人开颅用的也是菜刀。”
“对了,小龙,死者的身份你确定了没?”
“嗯,指纹和脚印都比对上了,周玉芝就是杀死‘仙娘’的凶手。”
明哥点点头,继续观察颅腔。
“颅底有半圆形的按压痕迹,小龙,能不能看出是什么留下来的?”
“像是调羹。”
“是不是这一把?”说着,叶茜从柴火堆中扒出了一根长约20厘米的银白色饭勺,勺子表面还残留着少量血迹。
我从叶茜手中接过勺子,小心地贴于颅腔内半月形痕迹之上:“没有误差,是这把勺子。”
“冷主任,嫌疑人难不成是把死者的脑子挖走了?”
“没有取走。”我打开勘查灯,将光线对准调羹,“勺子上有唇纹重叠的痕迹,凶手的嘴部曾不止一次接触过勺面。”
“小龙你是说……”
“我怀疑死者的脑组织被嫌疑人给生吃了。”
“<口欧>!”叶茜终于扛不下去,拽掉防毒面具跑到院子中干呕起来。
明哥默认我的推断,表情严肃:“嫌疑人的行为无法用正常人思维去理解,我们务必抓紧时间,我担心嫌疑人还会作案!”
八
按照分工,明哥和胖磊解剖尸体,叶茜负责带着刑警队挨家挨户地走访,我和老贤则分别处理各自物证,一切忙活完毕,已是凌晨2点钟。
简单吃过消夜后,第二起命案的碰头会由明哥主持召开。
“通过测量蝇蛆长度,推算出死者的死亡时间在9月8日晚7时30分左右,也就是周玉芝杀死‘仙娘’的第二天。尸体解剖证实了我的推断,嫌疑人先是用菜刀从周玉芝背后将其颈动脉划开,紧接着用刀砍开颅腔,最后食脑。”
“这种非常规的杀人方式,证实了嫌疑人变态的主观目的,一般只有精神失常的嫌疑人才会有此怪异的举动。”
“叶茜,”明哥话锋一转,“刑警队在走访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类似的情况?”
“没有!”
“行,那你把走访的情况介绍一下?”
“我们主要是围绕周玉芝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根据村民反映,周玉芝平时很少和人来往,整天神神道道,而且她这个人十分迷信,不管哪路神仙佛祖她基本上都曾拜祭过,听她邻居反映,只要谁说哪里的神仙能显灵,她绝对是不惜一切代价去祭拜,周玉芝平时连肉都舍不得吃,但在这方面却舍得花大价钱。”
“周玉芝有没有什么仇家?”
“村子里跟她年纪相仿的没几个,她辈分很高,而且平时无所事事,经常是来无影去无踪,基本没有仇家。”
明哥“嗯”了一声,接着说:“小龙,你那儿什么情况?”
“我提取到两种痕迹,指纹、鞋印。”
“指纹分布在勺子、刀把、瓷碗之上,为成年男性所留。鞋印我在现场已经分析过,只能得出一些笼统的体貌特征,没有什么指向性的结果。”
“焦磊,视频有头绪吗?”
胖磊有些尴尬地一摊手。
“国贤你来说说吧!”
老贤自信地推了推眼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先从死者周玉芝说起,她的DNA和‘仙娘’被杀案桃树枝上的脱落细胞可以做同一认定,她就是杀害‘仙娘’的凶手。”
老贤把上一起案件一笔带过,继续说道:“接下来是目前这起案件,我先是化验周玉芝的胃内容物。”
老贤伸出两根手指:“被害前,她吃了两种正常人不会食用的东西。”
“第一种,皂土。也叫膨润土,外形似黏土,是含有硅酸铝、氧化镁和氧化铁等物质的矿物石,化学成分很稳定,遇水膨胀,可吸附8~15倍于自身的含水量,因为具有这样的特性,可作为黏合剂、吸附剂、乳化剂的组分,广泛应用于造纸业和制酒业。在旧社会或者灾荒年间,穷人靠吃观音土活命,观音土也就是皂土,这种土可以充饥,但不能被人体消化吸收,吃了以后会导致腹胀,难以排泄。”
皂土介绍完,老贤又说道:“第二种是一个球状物,直径3.6厘米,跟‘仙娘’被杀案锦盒底座的直径刚好吻合,球状物含有磷酸盐和碳酸盐成分,检出人骨成分,并有煅烧痕迹。”
此时明哥接过了话茬儿:“长期食素者,摄入大量的纤维素和矿物质,经过人体代谢很容易形成大量的磷酸盐、碳酸盐,这些物质最终以结晶的形式沉积于体内,人体骨骼在烧灼时可能出现各种形状的重结晶现象,如指骨、趾骨等,这也是僧人圆寂之后舍利子的由来,根据国贤所说,这个球状物很像舍利子。”
“难怪村民都说周玉芝是个疯狂的信徒!真是什么都吃!”
明哥说完,老贤又拿出几份检验报告:“接下来就是本起案件的嫌疑人——食脑者。”
“首先,我在室内地面上刮取了鞋印上的泥土,经过分析,泥土中含有很多以下两种物质:第一种是花粉(孢子),花粉是植物的生殖细胞,花粉壁分为外壁和内壁。根据研究,成熟的花粉外壁表面形态不一,如黄瓜、油菜、玉米等都是光滑的,南瓜、蜀葵是多刺的,等等。花粉粒的形态微小,一般直径在5~200微米,据统计,一个花药可以产生3万个甚至更多的花粉粒。因为花粉微小,又极易传播,所以在一般的土壤中很容易产生交叉感染的现象,而奇怪的是,我只在泥土中分离出了清一色的番茄花粉。”
老贤接着说:“泥土中的第二种物质是碳酰胺,俗称尿素,是由碳、氮、氧、氢组成的有机化合物,又称脲,是一种白色晶体,也是最为常用的氮肥。土壤中没有其他花粉的交叉感染,说明西红柿种植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一般农村自家种植少量的西红柿不会施化肥,最多也就上点儿农家肥料。大批量种植,又是封闭的空间,那只能是蔬菜大棚。”
我插了一句:“接连半个月都没有下雨,现场地面却留有大量的泥土鞋印,照这么说,嫌疑人杀人之前应该刚从蔬菜大棚中出来。嫌疑人所穿的皮鞋价值200元左右,从本地的消费水平看,其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差,我怀疑种植番茄的蔬菜大棚应该是嫌疑人私有。”
“嗯,小龙说的不无道理。”明哥很赞同我的观点。
老贤换了一份报告接着说:“厨房的瓷碗和勺子上提取到了男性的唾液斑,检测出的DNA图谱和死者周玉芝指甲内的皮屑吻合,这一点和小龙在现场推断的一样,两人在堂屋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接着,我在周玉芝紧握的拳头中找到了14根头发,其中8根带有毛囊,基因型为XY,和嫌疑人的DNA图谱吻合,这些头发应该是双方争执时,死者从嫌疑人头上扯下的。除此以外,我还有意外收获。”
“嫌疑人头发表面含有大量油脂,这种情况下,皮肤分泌旺盛的油脂会引起毛囊口角化过度,从而影响毛囊的营养,致毛囊逐渐萎缩、毁坏。一般男性只要头发上油脂含量巨大,99%都有脱发的可能。”
“难不成嫌疑人是个秃子?”我问。
“不能那么绝对,脂溢性脱发和秃顶不能画等号。”老贤否定了我的猜测,“如果是老年,变成秃子的可能性很大,但是青壮年不好说。”
“那这个结论能有什么指向性?”
“你先别着急,后面还有。”老贤翻开最后一份报告,“因为嫌疑人头发油脂含量很大,所以黏附性很强,在显微镜下观察发现,其头发上附着有大量的黑色物体,经化验,成分有硝酸钾、木炭、硫黄等。”
“火药?”对身为理科生的我来说,“一硫、二硝、三木炭”的配比公式是再熟悉不过。
“准确地说应该是未燃烧完全的火药。”
“贤哥,你是说,嫌疑人有可能是个打猎者?”
“八九不离十!”
得出这个结论,并没有什么难度。因为我们本地人都知道,几十年前,云汐本土的山里人要想开荤,都是靠上山打猎,所以不少山民都有制枪的手艺。虽然现在非法持有枪支的罪名已被列入《刑法》,但天高皇帝远,还是有不少山民喜欢铤而走险。打猎使用最多的就是土枪,子弹则为黑火药与弹珠的填充物,这种枪的后坐力很大,一次只能射出一发子弹,只适合近距离射击,每次射击都会放出大量烟雾,烟雾的成分就是火药残留物,其中未完全燃烧的火药是主要成分。
“今年年初,市局刚开展过一次灭枪行动,相信家里还能找到土枪的村民,绝对屈指可数,再加上他自己有番茄大棚,有了这两条有指向性的线索,排查基本上没有什么难度。”叶茜回答得很自信。
专案会刚一结束,刑警队便组织全部警力展开拉网式搜查,12个小时后,犯罪嫌疑人周孟落网。
九
虽然从先秦便开始有人钻研玄学命理,但不得不说,就算是算命大师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某个人的命运走向。陈大喜时至今日回想起当年,依旧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1970年9月25日,一个男娃在丰收之日呱呱坠地,父亲陈大福是个粗人,想着庄稼丰收又来个男娃,简直是双喜临门,于是前来道贺的村民就建议给娃取名“陈双喜”。
尽管那时候电视机还没有普及,但半导体已不是什么稀罕物,陈大福最喜欢体育节目,他经常听到收音机里的“红双喜乒乓球”广告,于是他潜意识就把“双喜”和“球”画上了等号,“陈双喜”按照他的翻译,就是“陈球球”。
“老子头一胎是个男娃,怎么能是个球?”于是他顶着所有人的反对,硬是给儿子取了一个更土的名字——“陈大喜”。
紧接着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陈二喜、陈三喜、陈四喜相继出世。
陈大喜作为家中的长子,不得不过早地挑起养家的大梁,为了缓解经济压力,15岁的他便开始走街串巷,当起了货郎。一根扁担,两个木箱,陈大喜每天要步行几十里兜售糖果针线,辛苦忙碌一整天,也只能赚个十来块的血汗钱。
1986年7月5日,酷暑。陈大喜挑着扁担途经李嘴村,烈日之下,一位光头和尚正倚着树干大口地喘着粗气。
“和尚,和尚,你怎么了?”陈大喜见状,急忙走了过去。
“水,水,水……”和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陈大喜并没有急着掏出水壶,他把手紧紧地贴在对方光亮的脑门上:“和尚,我看你八成是中暑了。”
“水,我想喝水……”
“中暑不能急着喝水,你等等。”说着陈大喜把拴在腰间的麻布袋打开。常年奔走于田间地头,什么紧急情况都能遇见,袋子中装的全是他未雨绸缪的药品,有治蚊虫叮咬的,有治感冒发烧的,常规疾病的药品基本是应有尽有。
就在和尚正痛苦呻吟之时,陈大喜从布袋中找出写有“十滴水”的塑料小瓶。他剪开封口,接着又把水壶摆在和尚面前:“先喝药再喝水。”
和尚艰难地把两瓶苦涩的“十滴水”咽下,紧跟着又“咕咚咕咚”喝了整整一壶凉白开。
看着和尚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陈大喜笑眯眯地接过水壶:“我戴草帽都顶不住这日头,你个光头和尚咋能受得了。”
“多谢施主!”和尚双手合十行了大礼。
陈大喜也跟着作揖:“不谢,不谢。”
两人寒暄之后便没了下文,气氛多少有些尴尬,于是善于交际的陈大喜率先打破了僵局:“和尚,你来这农村是干啥的?”
“哦,贫僧法名慧心,是受师父之命,下山来寻有缘人。”
陈大喜把一根稻草从耳根上取下,叼在嘴巴中,半开玩笑地说道:“有缘人?你看我像有缘人吗?”
慧心眼珠一转,并没有回答。
“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我要赶在天黑前把这两箱糖果卖掉,鬼天气热死人,要是化了,我就赔死了。”
“施主请留步。”
“咋?难不成你要买?”陈大喜没有因为慧心的劝阻而停下手中的动作,只见他吆喝一声,把扁担重新挑在了肩头。
慧心见状,有些急切,赶忙拦在陈大喜面前。
“咦,你这个和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死在这里了,咋还要拦住我的去路?”
“我问你,你卖糖果一天能赚多少钱?”刚才还文绉绉的慧心,此时却像个讨价还价的商人。
“好的话,一天十五六元,差一点儿也有个十一二元。”
“一天十几元,刨去吃喝拉撒,一个月给你算顶天了也就300元!”
“300元还少?你知道现在工人一个月才拿多少吗?100元都不到!”
“施主,实话跟你说吧,我这次下山就是寻一个俗家弟子跟我上山,我看在你救了我的分儿上,这好事儿就便宜给你了。”
“我呸,当和尚还好事儿?我情愿累死,也不愿打一辈子光棍儿,我可是家里的长子。”
“俗家弟子可以结婚,而且我保证你每个月有1000元的收入。”
“什么?1000元?和尚,你吹牛的吧?”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能不能先当一年试试?”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随时可以下山,我绝不阻拦。”
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陈大喜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第三天一早,他打着出门打工的幌子,跟着慧心乘火车来到了清尘山下。
陈大喜看过电影《少林寺》,一路上他都在幻想,此行的寺庙是否跟电影中一样宏伟,可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达目的地时,心里瞬间凉了半截。和尚口中的寺庙,不过就是并排的四间瓦房。
陈大喜刚一走进院中,就被强行收走了所有的随身物品。
“师父,人我给你带来了。”慧心把陈大喜领到一位50多岁的老和尚面前。
“嗯,好,你叫什么名字?”
“陈大喜。”
“嗯,大喜,不错,不错。”老和尚绕着他打量了一圈,“既然皈依我佛,老僧就赐你一个法名,常喜。”
“得,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我今后要干什么?”
“你不需要做什么,跟着慧心就行,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穿上僧服的陈大喜,本以为当和尚就是敲敲木鱼、念念经,直到他过了半年考验期后,慧心才将这座“寺庙”的老底和盘托出。
其实清尘山上,正规寺庙只有一座,像陈大喜所在的“寺庙”就是一座相当隐蔽的违章建筑,因为很多拜佛的香客都深信“得道高僧居于深山”,所以像陈大喜所在的假寺庙也不乏香客前往。
但这种假寺庙不能像真正的寺庙那样开门迎接香客,加上隐蔽的地理位置,所以就需要一个像陈大喜这样的“引路人”,美其名曰“俗家弟子”。为了防止被本地香客识破,“俗家弟子”必须从外地寻觅,这也是慧心不远千里跑去云汐市的原因。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种假寺庙就像一个单位,最高领导是方丈,正式员工是出家弟子慧心,而陈大喜就属于编外人员;单位的上级是投资商人,商人以获取利益为核心,而寺庙的利益就是香火。
如何增加香火,里面也大有门道。山上的多座假寺庙本着和平共处的原则,在山上划定势力范围,一旦有香客踏入,先是由“俗家弟子”领进寺庙,免费进香,接着再由正式的出家弟子出马接应,一旦发现是肥肉,再由方丈出面应对。
寺庙中的香火分为下、中、上三个等级,每个等级又分为三六九等,下等香的价格分别为30、60、90元;中等香则为300、600、900元;上等香为3万、6万、9万元。
能让香客烧上哪一级别的香和最先接触香客的“俗家弟子”的能力成正比,毫不客气地说,一个优秀的“俗家弟子”对假寺庙来说,绝对是一块致富的敲门砖。可巧陈大喜就是这么一个人。
几年的货郎生涯,让他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前来的香客本来准备烧下等香,经过他一忽悠,烧个中等香根本不费事儿。
一般的“俗家弟子”通常第一眼习惯去观察香客的穿着,而陈大喜却跟别人不一样,他喜欢打量香客的气质,真正的大老板绝对不会戴着大粗链子到处晃悠,因为有钱人都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
这么多年来,最让他引以为傲的还是2000年那次辉煌战绩。
当天陈大喜正在通往寺庙的小路口佯装扫地。忽然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迎面走了过来,从衣着上看,男子全身行头总价不超过300元,但他一眼便认定,这是一位有钱人。
锁定目标后,他提着扫把漫不经心地走到男人面前:“施主,请留步。”
男人上下打量着僧服打扮的陈大喜,礼貌地回道:“大师,有何事?”
“今日我与你有缘,施主不妨把心中的苦恼述说一二,小僧愿为施主排忧解难。”
“哦?那不知大师是否知道本人因为何事上山?”
陈大喜微微一笑:“为一个‘情’字!”
男人大惊失色,赶忙作揖:“大师,您真是神了!”
陈大喜暗自窃喜,其实能猜到此人为情并不困难。从男人的气质看,他并不缺钱,因为气质这个东西,离不开钱的滋润。这个社会,只要有了钱,就等于有了权,钱和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画上等号。
不在良辰吉日上山烧香,也不会是给家人祈福,那剩下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为自己的问题而烦恼。40多岁成功人士,独自一人上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隐私的表现。俗语云,男人有钱就变坏,现如今包二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所以陈大喜就把宝押在了“情”字之上。
从男人推开假寺庙大门之时,他就成了趴在流水线上的肥猪,陈大喜先开第一刀,接着慧心开第二刀,如果身上还有油水,剩下的就由方丈开那致命的一刀。
一般能挺住三刀者,无一例外都会留下10万以上的家财。可令陈大喜咋舌的是,那天这个男人捧走了庙中最大的一个法器,由方丈“开光”的玉佛,成本价1万,售价160万。
陈大喜一战成名,他的地位也在十数名“俗家弟子”中再也无法被撼动。
十
2012年,假寺庙的老方丈因病去世,慧心接替了他的位置,那天陈大喜做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决定,剃度为僧,法号慧明。
回想出家的20多年来,家人因为他的资助过上了超小康的生活,虽然他也曾有还俗娶妻的想法,但慧心劝过他,还俗之后怎么办?钱从哪儿来?
在假寺庙中做和尚钱来得太容易,容易得就如同大水冲来的一般,所以他舍不得放弃现在的生活。
“就当牺牲我一个,造福全家人了。”陈大喜想通之后,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商僧”的行列。
“商僧”虽然是假和尚,但为了使自己酷似真正的僧人,他们也修行佛法、不能结婚,但他们修行的目的可不是像僧人一样普度众生,赚钱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变为正规编制的陈大喜,按照惯例也要出门踅摸一个“俗家弟子”给自己打杂。这个不成文的规定也是为了保证“商僧”的“良性发展”,试想如果“商僧”们都跟站街小姐一样强拉硬拽,有哪位香客还敢跟你走进深山?
为了能找到一个优秀的“俗家弟子”,陈大喜是煞费苦心。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出门晃荡了几个月,也只找到了一个凑合能与人沟通的小伙儿。
半年“试用期”里,陈大喜几乎没开过张,弟子的木讷已经超出了他的底线。被逼无奈之下,一个埋藏在他心底的想法又悄然浮出水面。
在陈大喜眼里,现在的清尘山已经不能和20年前相比,投资商人为了增加收入,把假寺庙建得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如此一来,就增加了假寺庙间的相互竞争,时间一久,为了利益,难免有些“商僧”不按照规矩办事,为了圈钱,各种新鲜出炉的另类法事不胜枚举,有给车子开光的,有给别墅开光的,更有甚者,还能跑去给墓地开光。
激烈的竞争已经让清尘山变得乌烟瘴气,“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他已经年过40,心里有了回家的打算。
“与其在这儿苟延残喘,不如回家当我的一山之王。”回家修建庙宇,是他多年来一直在构思的宏伟蓝图。
为此他还多次回家做过考察,最终云汐市五指山成了他的上上之选。
当了这么多年假和尚,陈大喜积累了不少资本,修建一座庙宇绝对是绰绰有余,而云汐市为重工业城市,人傻钱多的煤老板到处都是,寺庙修在山上,要么一年不开张,要么开张吃一年。
就在万事俱备之时,一件令他无比烦躁的事儿却摆在面前。
负责打点关系的人告诉他,山林为国家资源,没办法开坑建庙,现在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把山上原先的山神庙推倒重建,否则要在五指山上建庙基本不可能。关系人的说法,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而他准备单干一事,早已传到了假寺庙的新方丈慧心耳中,陈大喜之前的信心满满,成了现在的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如果自己灰溜溜地回去,肯定不招人待见,但是如果留在五指山,就必须拆庙。”
被逼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推开了山神庙的大门,接待他的是一位70多岁的老妪。
“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
“大师不必多礼。”
陈大喜用余光瞄见了老妪手中的拂尘。
“不知大师前来,所为何事?”
“修行至此,见有庙宇,便进来参悟。”
“我虽是修道之人,但40年前也与佛结缘,当日一位高僧赠予贫道一颗佛舍利,我一直珍藏至今。”
“既然仙姑与佛有缘,可介意贫僧借风水宝地宣扬佛法,为山下百姓开光去灾?”
“开光去灾?”
“正是!”
“那好,敢问大师,何为‘开光’?”
对陈大喜来说,这是最为基础的考题,他想都没想,便躬身回答道:“开光是得道高僧通过持印诵咒,赋予物品特殊的灵力,消除灾难,造福一方。”
“虽然我不是佛家弟子,但在我看来,大师所言差矣。如果按照大师所说,您开的光可以消除灾难,那众人信的应该是您,而不是佛。40年前的高僧说过,佛家的开光是用菩萨的形象和名号清净我们的内心,开启我们内在的智慧,引发我们的慈悲之心,在生活中帮助他人,爱护他人,平等慈悲对待一切,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光。”
“仙姑所言甚是,贫僧告辞。”陈大喜听完,不再逗留,躬身辞别之后便离开了山神庙。
他虽然是个“商僧”,但也浸淫了多年佛法,刚才老妪说出的那一番话至少证明了人家是个真正的修行之人。
这种人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除非是使用极端的方法,否则就算他磨破嘴皮子、开出各种优厚的条件也不会起到一点儿作用。所持观念不同,根本没有说下去的必要。这就好比人家已经看出你是骗子,你还在侃侃而谈,最后只能自讨没趣。
碰了一鼻子灰的陈大喜,有些懊恼地朝山下走去,就在拐弯儿处,一位着急忙慌的老妇,正好和他撞个满怀。
“老人家,您没事儿吧?”
听到对方彬彬有礼的声音,老妇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僧人,这让她喜出望外:“大师,您是大师?上山遇到大师,这是吉兆啊!”
陈大喜没有作声,而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表情夸张的老妇。
老妇依旧一口一个“大师”地叫喊着,陈大喜开始揣测她的身份。
“裹脚,年龄应该接近80岁,穿着廉价,出身穷苦,思想封建,这种人最喜欢求神拜佛,对他们来说,没有东西可以依靠;在他们看来,唯一能让命运发生改变的就是神佛。她一口一个‘大师’,对僧人很尊敬,和那些逢山就跪的老妇应该是一类人。”
陈大喜在心里快速给老妇做了一个定位,忽然,一个邪恶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很不友好地瞥了一眼山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本是千里之外的清尘山的僧人。”
“清尘山,我去过,听说那里的佛像很灵验。”
陈大喜微微欠身,掏出了自己的假戒牒。
要说大学毕业证老妇可能不认识几张,但高僧的戒牒她可不只见过一次。
“真是大师,您真是大师。”老妇说着就要跪拜下去。
“老人家,这可使不得。”陈大喜双手将老妇扶起,“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我叫周玉芝,就住在山下,最近有些烦心事儿,正要上山烧香化解,没想到就遇到大师您了。”
“嗯,看来我与老人家注定有一次缘分,既然这样,不知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眼前的场面曾在周玉芝的梦里上演过无数回,她多么想能有一位高人带她脱离苦海,然而,就在今天,这个梦近在咫尺。
十一
周玉芝跟着陈大喜的脚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生怕面前这位百年不遇的大师忽然消失不见。
步行百余米,两人在一个清静的凉亭内停步。
“阿弥陀佛,”陈大喜双手合十,“我本在千里之外修行,前几日深夜参佛之时,忽然一道灵光从贫僧眼前滑过,夜晚佛祖托梦,此灵光是大吉之兆,按照佛祖指引,我一直追到此地,今早便在山头的庙宇附近发现了佛光。”
“佛光?”周玉芝激动得浑身颤抖。
陈大喜点点头:“佛光落于庙宇后院,我只身前往拜见,一位道教仙姑隐于庙中修行。”
“山神庙,‘仙娘’?”
“正是。”
“后来呢?”
“我道明来意之后,仙姑告知庙中珍藏了一枚得道高僧的佛舍利。”
“佛舍利?”周玉芝听到这个名词,双眼立刻射出光芒。
“佛舍利是高僧圆寂后的佛法结晶,蕴含无边法力,而且这颗舍利能引起佛光,想必它的主人绝非凡人。”
“难道是……”
周玉芝刚要把“活佛”两个字喷出口,便被陈大喜断然阻止。
“佛法无边,施主若非有缘人,切不可妄加猜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陈大喜当了几十年假和尚,这故弄玄虚、点到为止的把戏,他已经玩儿得炉火纯青。
他本想着在五指山建庙,狠狠地在煤老板身上敲一笔,甚至都想到了拉“仙娘”入伙,可无奈“仙娘”却是真正的修行之人,柴米不进,眼看到嘴的鸭子飞了,说不生气那是放屁。
武侠小说很多人都看过,说要坑害一个门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告诉江湖众人,这里有失传的武功秘籍。陈大喜现在的做法就有异曲同工之处,你“仙娘”不是想清净修道吗?我偏要抓几个虱子放在你头上让你挠。
“不让我建庙,我也不会让你好受。”陈大喜望了一眼山顶,冷笑了一声。
十二
周玉芝目送大师离去,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确定周围再无他人之后,她慌忙迈起小脚抄近路上了山。当咬牙跑到山顶时,体力不支的她有些头晕眼花,9月的日头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她下意识把手放在眉前,忽然,她仿佛感觉到眼前有一圈七彩日晕。
“这难道就是佛光?”
“对,这一定是,大师没有骗我,山神庙中肯定有宝物。”
强大的心理暗示让她瞬间回到了巅峰状态,她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迈着大步走进了庙内。
大厅之中,“仙娘”落座蒲团之上。
“你来了!”因为经常上山烧香,“仙娘”跟前来的周玉芝很是熟络。
“我……”周玉芝一时语塞。
“你有事儿?”
“没、没、没有。”周玉芝矢口否认。
“有事儿尽管说来,咱们认识几十年了,跟我你不必客气。”
“当真?”
“当真。”
“‘仙娘’,你是不是有一个佛舍利?”
“你是听谁说的?”
对方异常的反应,给周玉芝吃了颗定心丸。
“那就是有了?”
“有。”
“能不能给我看上一眼?”
“这可使不得,我这颗舍利是多年以前一位高僧转托于我的,此物非比寻常,不可随便公示于人。”
“看在我上山烧了这么多年香的分儿上,看一眼都不行?”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烧香是你自己的修行,和佛舍利有何干系?不管是佛还是道,讲究的是个人品行,容不得讨价还价。”
“‘仙娘’,咱俩年纪差不了几岁,我从小就到处烧香拜佛,为此我一辈子没有婚嫁,我本以为老天会可怜我这个老太婆,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山下的人哪个不说你用咱们山上的灵气炼仙丹,你已经修行这么多年,就算是死了估计也能驾鹤西游,可我呢?我这73的坎儿刚刚迈过来,能不能挺到84还两说,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把舍利子让给我,好让我死后荣登极乐,也不枉我信了一辈子神佛。”
“荒诞至极!”“仙娘”甩出拂尘,关门送客。
面对“仙娘”的举动,周玉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有一丝窃喜,因为她已经打心里确信,这颗佛舍利一定是个至宝。
“最近不逢节气,应该不会有人上山,我要赶紧搞清楚佛舍利到底怎么用。”周玉芝边走边盘算,神神道道地走进了村子。
因为注意力过度集中,她完全没有发现一个男人正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大门刚一打开,男人便快速闪进了院子。
“小孟,怎么又是你?”
“你要是不把我脑子里的虫子取出来,我这辈子都会跟着你。”
说话的人叫周孟,20岁出头,家住村子东面,按照辈分来算,他应该喊周玉芝一声“奶”。
周玉芝一辈子没有子女,平时对村子里的孩子都很疼爱,像周孟这么大的孩子,从小几乎都喜欢溜进周玉芝的四合院讨点儿零食,周玉芝对孩子也是来者不拒。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乖巧可人,周孟就是个例外,他生性顽劣,每次都把周玉芝家里搅得鸡犬不宁。
曾有一次,6岁的他翻出了周玉芝求来的神符,按照道长的说法,神符不能见水见光,可作为熊孩子的他哪儿会在意这些,等周玉芝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蘸着唾沫把神符贴得到处都是了。
周玉芝气得浑身发抖,为了这几道符文,她在道门前足足跪了一天,为了让周孟长点儿记性,她转身走进屋内,把一根大头钉藏在指缝中,接着一巴掌打在周孟的头皮上。
忽然一阵刺痛,让周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告诉你,我刚才在你的脑子里放了一只虫子,你下次要敢再调皮,我就让虫子吃了你的脑子!”
面对周玉芝的恐吓,周孟的哭声戛然而止,6岁孩童本该清澈透明的眼睛,也因这句话开始变得有些混浊不堪。
周玉芝还沉浸在那几张符文的悲痛之中没缓过劲儿来,她哪里会去理会周孟的变化,她看对方还愣在原地,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又烧了起来:“还不快走,要不然我让虫子咬你了!”
周玉芝说完又拍了一下周孟的脑袋。
和刚才相比,周孟冷静得有些可怕,那本不应该在孩童脸上出现的镇定,却那么真切地浮现在周孟的脸上。
周玉芝也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但是她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妥:“还不走?”她又抬起手扎了一次。
周孟还是刚才的样子,纹丝未动。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面对一个孩子,接连扎了几次,周玉芝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她本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想法,连拖带拽地把周孟送出了大门。
从那以后,周孟20年都没有再走进这座四合院半步,就连平时打个照面,周孟都故意躲闪。
每当这个时候,周玉芝都感到一丝歉疚,但跟一个孩子,她不知该如何去沟通。
其实周玉芝看到的只是表面,她哪里知道当年周孟回到家里就害了一场大病,他经常在半夜大喊大闹,说自己头疼,当父母问他为何头疼时,他总是欲言又止。无奈之下,父母带他辗转多家医院,可都没有查出个所以然。
周玉芝因迷信神佛,一辈子没有嫁人,很多人背地里都喊她“神婆”,说是被鬼迷了心窍。
周孟之所以对“放虫之事”闭口不谈,主要还是担心“神婆”会对自己的父母妹妹下手。
就这样,噩梦从6岁开始就一直伴随着周孟的成长,强大的心理暗示就好比在白纸上涂鸦,从点到线再到面,逐渐扩大,他始终觉得他的脑子里就是有条虫子,只要有个头疼脑热,他都会感觉是那条虫子在啃食自己的脑子。
他隐忍着,敢怒不敢言,以至在村中见到周玉芝,他都要躲着走,他想营造一个假象,好让周玉芝认为他真的害怕了,只有他装可怜,这个“神婆”才能放过他的亲人。
周孟从小行为古怪,小学未上完便辍学在家,好在妹妹没有步他的后尘,反而学习成绩优异,考取了全国重点,毕业后嫁给了一个高级工程师,在北京安家落户。他们的父母也跟着沾光,住进了京城的套房之中。
妹妹曾多次要求周孟一同前往,但均被他拒绝,他觉得这样挺好,家人都不在身边,正好可以卸掉他的思想包袱,周玉芝折磨了他那么多年,他终于有底气去当面说道说道。
为了防止其他村民说闲话,周孟总是悄悄前往。
可每次争论都是以周玉芝的“我当年只是吓唬你的”这句话收场。
整整20年的折磨,周孟怎么可能相信周玉芝的信口雌黄,可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来了不下10次,可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他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估计等她死了,我的头疼病就能好了吧。”周孟总是这样劝自己。
十三
摆脱了周孟的纠缠,周玉芝急匆匆地跑进屋内,打开了一个安有五八挂锁的木盒。
黄的、红的、白的法器被她一一取出,什么佛教的开光玉石、道教的转运神符等,简直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在翻箱倒柜之后,她终于找出了一本写满毛笔字的手抄《佛经》,这本《佛经》来自一位僧人的赠送,因为是毛笔手抄本,所以她觉得是个宝物。
刚才在山上听陈大喜提及“佛舍利”时,她就隐约想起了这本书,虽然她认字不多,但还算略知一二。
周玉芝把书握在手中,在指尖蘸上唾沫,一页页翻开品读,当翻到一半儿时,她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舍利……佛土……佛法无边……极乐净土……”
周玉芝竭尽所能,大致认出几个常用名词,随后她开始绞尽脑汁参悟其中的奥秘。
“佛法无边”“极乐净土”很好理解,“佛土”她也不陌生,因为她曾听说“佛土”服用之后可以增加修行,所以她也弄了一块放在了百宝箱中。
“舍利……佛土……”
“舍利……佛土……”
她小心地琢磨两样物品中的奥秘,忽然,她灵光一现:“难道意思是说,佛土和舍利一同吃下,可以获得无边法力,然后荣登极乐净土?”
“对,一定是这个意思!”她合上《佛经》开始闭目意淫。可如何获得那颗佛舍利,成了她无法逾越的鸿沟。“荣登极乐”是她毕生的追求,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一个极端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浮现。
“要想寻来,怕是没有希望,若是硬抢,难免‘仙娘’会施法对我不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桃木枝钉死她!只要舍利到手,我用佛土服下,一切就能功德圆满。”荒诞的杀人动机,就这样在周玉芝的心里挥之不去。
山神庙她再熟悉不过,“仙娘”的生活习惯她更是了如指掌,为了能保证计划顺利进行,她特意选择在深夜上山。在骗开“仙娘”的房门之后,周玉芝一棒砸在了她的后脑勺上,紧接着用桃木枝一顿狂刺,直至“仙娘”已经没有了呼吸。
屋内的摆设十分简单,杀人后的周玉芝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颗令她魂牵梦绕的佛舍利。
回到家中,她先是沐浴更衣,接着便翻开皇历,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来完成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第二天早上6点,周玉芝选定的时间终于到来,她恭敬地把佛舍利双手举过头顶,在一句“阿弥陀佛”之后,乳白色的舍利被她整颗吞下,就在食道中缓慢蠕动的舍利刚刚到达胃内时,几块云糕状的佛土被她大口大口地接着咽下。
没有液体引流,服用的过程十分痛苦,她只能靠食道中少量的唾液缓慢地将佛土蠕动至胃中。
而这个点,也正是周孟雷打不动的起床时间,为了增加收入,他自己在村西边承包了3亩塑料大棚种植番茄,而大棚距离周玉芝的四合院不足百米,清晨吸入的冷空气,让他的脑袋又有些刺痛,就在他想方设法要把脑袋中的“虫子”取出时,他忽然发现四合院的门缝射出暖黄色的灯光。
“她不该起这么早啊!”
周孟每天都要从此经过,他对周玉芝的作息时间十分了解。
出于好奇,他推门走了进去。
周玉芝虽然听到了动静,但口中的佛土还没有咽下,她只能紧闭双眼,不去理会。
周孟指着盘坐于地面的周玉芝:“好哇,你这个神婆子,又在害人,说,你是不是在给人下咒?”说着,周孟一把将周玉芝拎起。
“咕咚。”在巨大的外力下,最后一口佛土竟顺利到达胃中,周玉芝感到了空前的轻松。
“你这个害人精,快把虫子从我脑子里取出来!”
有了佛舍利的庇护,周玉芝也变得相当有底气:“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现在是神,你敢对我不敬?”
周孟见对方开始胡言乱语,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揪住了周玉芝的头发。
已经成“神”的周玉芝,肯定不甘示弱,她也揪住了周孟的头发,两人推搡着在堂屋中扭打起来。
周孟本以为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不会有多大力气,可他哪里想到,周玉芝正在兴奋点上,正是因为周孟的大意,周玉芝趁机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占了上风的周玉芝信心倍增,她相信是佛舍利起了作用,自认为现在已经完成了“从凡人到神的蜕变”,而与“神”对抗的周孟,就是妖魔的化身。
“上仙正在催我荣登极乐。”她抬头看了一眼天际,转身走进了厨房,再次走出时,一把菜刀已经握在手中。
“你个神婆,你想杀我?”
周玉芝冷笑,因为在她的眼里,周孟已经不再属于人的范畴。
而她的这个表情,忽然让周孟想起了21年前噩梦开始的瞬间。
渐渐地,周孟有些失去了理智,他一脚踹在了周玉芝持刀的手臂之上,只听“当啷”一声,菜刀被踢进了厨房,见状,两人同时冲进屋内,因为体力的悬殊,周孟还是抢先将菜刀抓到手中。
他捡起菜刀,抬手就朝周玉芝脖子上砍了过去,鲜血像决堤的洪水般喷溅在他的脸上,周玉芝也在瞬间重重地摔倒在地面。
“死了?”
一切结束得太快,周孟还没有缓过神来,他走到尸体旁,使劲儿地踢了踢,见对方没有反应,他沾满鲜血的脸,笑得有些狰狞:“哈哈,神婆死了?神婆真的死了?哈哈哈……”
周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多年的头疼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沉重的思想枷锁被卸下后,他竟然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空荡荡的。
“被虫子啃了这么多年,不空才怪!”
农村人都讲究以形补形,吃哪儿补哪儿,为了弥补脑袋的空缺,周孟举起菜刀,朝周玉芝的脑壳使劲砍了过去……
十四
离开五指山的这10多天,陈大喜忙得不亦乐乎,建庙的事情已经打了水漂,他只能走街串巷再寻一个俗家弟子,虽然他能想到回去要看慧心的脸色,但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已经做好了“不要脸”的准备。
而在离开之际,他还是想再看一看曾让他魂牵梦绕的五指山。
可他刚来到山下,就发现时不时有警察从他身边走过。
“五指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闹?”陈大喜带着疑惑往人群密集处走了过去。按照他的回忆,那里应该是一个小型的停车场,可现如今已经被乌泱泱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儿,有老人,他们自发地站成一个圈,然后一个个抻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盯着圈内的一举一动。
陈大喜爬到了半山坡上,高度的落差让他看清楚了圈内的情况。一排桌椅,五名警察,外加一条横幅。
横幅上的一串大字很是扎眼:“‘9·7’山神庙杀人案、‘9·8’周玉芝被杀案,案件办理通报会”。
看清楚内容的陈大喜,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当他看到“山神庙”几个字时,这种不安就变得更为强烈。
全部准备就绪,一位年纪稍大的警察拿起了话筒。
“喂,喂。”话筒的试音声在山间回荡。
“大家请安静一下,我是林北区公安局局长,我姓李。”
简单的开场白让吵闹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最近在我们这里接连发生了两起性质恶劣的凶杀案件,给社会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尤其是五指山的山神庙里,还供奉着抗日先辈的灵位,案件发生后,云汐市公安局各级领导高度重视,最终两起案件在一周内成功破获,为了澄清一些被歪曲的事实,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案件通报会,并请来市级媒体对通报会进行全程报道,下面,我代表林北区公安局将两起案件的具体情况通报如下……”
通稿以简要案情、受害人情况、办案情况以及嫌疑人最终处理结果的顺序展开,当李局长读出“经鉴定,犯罪嫌疑人周孟患有精神疾病,属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时,台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周孟杀人食脑,作案手段如此凶残,这种人如果不用负刑事责任,公安局能保证他不再害人吗?”电视台的记者代表围观的老百姓提出了疑问。
“嫌疑人周孟不用负刑事责任,这是法律的明文规定,不过大家不用担心,因为按照办案程序,他将会由法院执行强制医疗。”
一个问题解决后,记者又接着提出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问题。
话筒中的问答内容,对远处的陈大喜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目光空洞无神,他哪里会想到,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竟然酿成如此悲惨的结局。
他是一名“商僧”,最擅长利用人的信仰谋取钱财,在他的眼里,那些不惜花重金烧香之人看似是对佛的虔诚,而实际上他们更爱的是自己,所谓的“佛”只不过是他们花钱买回去的“平安”。
他们有的自私,有的贪婪,有的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当他们的良心感到不安时,他们就想着能花钱请一尊佛像消灾解难。所以陈大喜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心安理得,他没觉得利用不古人心去谋取钱财有何不妥。
可时至今日,他才彻底悟透一句话:
“这世上,人若是没有了信仰,终究会沦为魔鬼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