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问题的提出

从某种意义上讲,早在20世纪50年代前后,英美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之举就出现了。那时,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 1921—1988)、爱德华·帕尔默·汤普森(Edward Palmer Thompson, 1924—1993)、艾瑞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 1917—2012)等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率先在各自领域重新阐释马克思主义;进入20世纪70年代以后,英美学者受到哈贝马斯的重建理论的启示,纷纷重思历史唯物主义。时至今日,英美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之举终成正果,形成了丰富多彩、独具特色的新理论。

与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有所不同,英美学者本书的“英美学者”是指“英美语境中的学者”,也是指生活在英国和北美地区的学者,既包括英国、美国和加拿大的学者,也包括生活在这些地区的他国学者,在他们中,有生活在这些地区的新马克思主义学者,也有其他学者,都有过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活动。在广泛汲取历史学、社会学、经济学、生态学、政治学、文化等领域的理论资源之基础上,创建了历史哲学、经济哲学、政治哲学、文化哲学、生态哲学范畴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可是,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正如他自己宣称的那样,属于社会哲学范畴。此外,英美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倾向于经验批判。可是,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侧重于理性批判。尽管二者存在上述差异,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发现以下实际情况:英美学者对哈贝马斯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做了某种意义的修正、补充和发挥,包括重建的方法、视野、问题域、价值取向。简言之,在哈贝马斯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之外,英美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恰恰为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重建历史唯物主义提供了不可忽视的重要学术资源。

一 研究价值

在当代的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领域,我们将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课题化,可能遭遇某些学者对这一课题的合法性和合理性的质疑。可能有学者认为,在英美语境中,谈不上有一个系统且完整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这是因为:其一,对历史唯物主义有过这样那样的“重思”,仅仅属于某些学者的学术活动,并不是所有英美学者都重思过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其二,英美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有着复杂多样性,不存在一个统一的、连贯的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性理论。事实果真如此吗?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

首先,英美学者重思活动之复杂性并没有遮蔽其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这是因为,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本身就是以复杂的样态存在着,包括直接明了的表达和间接委婉的表达、明喻式书写和隐喻式书写,这是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特质,反而佐证其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不仅存在且充斥了特色。

其次,国外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是一个复杂的理论活动,呈现出多样化形态的理论。正如一些学者所说,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属于“原生态”的重建理论,那些晚于哈贝马斯的学者们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则可以称为“次生态”的重建理论,比如乔治·莱尔因、詹姆斯·奥康纳、艾伦·伍德和佩里·安德森等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即便从这一理解上看,英美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之理论成果也是丰富的,而且蕴含了独特的理论内涵和原创性价值,换言之,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将国外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推向一个新形态、新境界、新发展。简言之,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一)完整地展示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在当代的创新价值

自从青年卢卡奇创立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开始,国外马克思主义学者持续不断地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内涵做出新的阐释。比如,青年卢卡奇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是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卡尔·柯尔施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是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学说,葛兰西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是实践的历史哲学,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社会批判理论,哈贝马斯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社会进化理论,萨特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人道主义理论,詹姆斯·奥康纳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人类生态学,威廉·莱斯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真正的生态哲学,等等,这些新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在过去分门别类的研究中获得了具体的分析和评判,可是整体地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如此局面必然造成人们误解(甚至曲解)国外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的理论贡献和学术史地位,看不到他们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也是一件重大的学术事件,有着自身的发展规律和内在逻辑。简言之,我们不能满足于分门别类的研究,还需要从整体上梳理和分析国外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正因此,我们选择了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作为一个研究对象。

最近二十余年间,中国学者已经分门别类地研究过乔治·莱尔因、佩里·安德森、安东尼·吉登斯、艾伦·伍德、詹姆斯·奥康纳、G. A.柯亨等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形成了一些成果,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这些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所蕴含的思想内容和学术价值。然而,我们的研究实际上还没有解决以下问题:为什么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持久地进行着?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取得了哪些原创性理论?这类理论与哈贝马斯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些问题,不可能仅仅在分门别类的研究中获得彻底解答,更需要一个整体性研究视界,亦即站在英美学者理论的整体层面,梳理和分析他们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内容,揭示其理论贡献和思想实质。

其一,从整体性的理解视角来审视。如果说哈贝马斯尝试过从哲学、社会学、语言学上重建历史唯物主义,那么英美学者则倾向于从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文学、历史学等学科视界中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虽然后一种重建活动在明面上削弱了哲学话语的权重,但是这并不等于哲学思维被全然地排斥在重建活动之外,换言之,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既体现出社会哲学,也表现出文化哲学、历史哲学、生态哲学或政治哲学的意蕴。

其二,从整体性的理论形态角度来审视。如果说哈贝马斯受社会批判理论传统(尤其是西方哲学社会科学视域)的影响将历史唯物主义重建成新的社会进化理论,那么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接受了西方历史社会科学视域的影响,运用非哲学话语重新书写和讲述历史唯物主义,于是,他们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则更多地表现为政治哲学、文化哲学、生态哲学或历史哲学等形态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

其三,从整体性的问题域视界来审视。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紧密结合了对现代社会问题的反思,同样,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也紧密联系现代社会的新问题、新情况、新特征(比如科技异化、生态问题、文化危机、金融危机、核威胁、政治合法化危机等)展开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传统理论的反思与重建。问题在于,无论哈贝马斯还是英美学者,都将自己所遭遇的现代社会的新问题、新情况纳入历史唯物主义研究视界,创新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问题框架。可以说,问题框架的重新设置,是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一个标志性内容。

(二)有利于探索和整合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方法资源

国外马克思主义在过去90余年的学术生涯中,不仅造就了丰富的理论成果,而且创立了许多新兴的研究方法。正因此,国外马克思主义没有像传统马克思主义那样以“照着讲”方式来重新阐释历史唯物主义,而是以“接着讲”方式来反思性地重释历史唯物主义。比如,青年卢卡奇提出的“回到马克思”及其创立的总体性研究方法(又称批判方法)、霍克海默提出的“返回现实”及其创立的理性批判方法、哈贝马斯提出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及其创立的交往理性批判方法、阿尔都塞提出的“返回马克思经典”及其创立的“症候式阅读”方法,以及列斐伏尔提出的人道主义解释马克思及其创立的“日常生活批判”方法,等等,都极大地推动了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和发展。

其中,哈贝马斯在重建历史唯物主义时所用的研究方法产生了持久且广泛的影响。这又主要体现在人们借鉴他的重建式研究方法来重新阐释历史唯物主义,比如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就受到哈贝马斯的研究方法的极大影响。哈贝马斯的重建式方法具有两个显著特点:其一,糅合了众家方法,比如马克思的历史批判方法和意识形态批判方法、弗洛伊德主义的“病理学诊断法”、阿尔都塞的“症候式阅读”方法、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研究方法、萨特的人道主义批判方法以及语言哲学的分析方法、认知结构主义的发生学方法、社会进化论的研究方法、应用伦理学的研究方法和解释学方法等资源。这样看来,哈贝马斯的重建式研究方法俨然成了现代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共同体。其二,哈贝马斯积极汲取和糅合诸研究方法资源分析各类理论和实践问题,由此创立了交往行动理论、兴趣认识论、批判解释学、科学技术批判理论、合法化危机理论、公共领域理论、商谈伦理理论和现代性批判理论等,在此基础上展开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

毫无疑问,哈贝马斯的重建式研究方法极大地帮助了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冲破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范式的束缚,顺利地实施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之所以如此,还源于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也拥有原创性的研究方法,比如,分析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和分析哲学方法,生态马克思主义的生态理性批判,世界体系的马克思主义的世界体系分析,文化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批判,后马克思主义的后结构主义分析,等等。由此来看,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并不仅仅向我们提供了丰富的理论内容,还为我们准备了丰富的研究方法资源。

(三)合理地界定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学术地位

在过去90余年时间中,西方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或重释,都获得了巨大的理论成就,各种各样的新马克思主义理论竞相纷呈,好一派繁荣景观。诸如,青年卢卡奇的阶级意识理论、物化理论、总体性辩证法理论;柯尔施的“总体性领导权”理论;葛兰西的“实践哲学”、市民社会理论和“意识形态领导权”理论;阿尔都塞的“症候式阅读”和“问题框架”理论;霍克海默和阿多诺的社会批判理论;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和理性革命理论;萨特的人学理论;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弗洛姆的“占有”理论和“爱欲”理论;哈贝马斯的交往行动理论;霍耐特的承认理论;德里达的解构主义理论;吉登斯的“第三条道路”理论;戴维·佩珀的生态社会主义理论;奥康纳的生态马克思主义理论;沃勒斯坦的世界体系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等新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国际学术界都产生过重要影响,有些理论今天仍然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比如哈贝马斯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理论。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蕴含了不可忽视的优势,包括:(1)超越传统的意识形态的狭隘视界,选择一个属于人类整体的分析视界,就像马克思当年那样在人类的解放视界下批判资本主义;(2)超越传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单纯哲学视界,在知识世界的整体视界中,实施多元资源与视界的融合,协同直面和解答疑问;(3)超越传统马克思主义的价值诉求,由实践批判地“改变世界”转向合乎理性地“解释世界”。

受到哈贝马斯的激发与启示,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融合多领域的研究方法来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的新情况、新问题和新特征,为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积累丰富的实际材料。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也有独特的个性,包括:其一,依托于活跃在英美语境中的分析马克思主义、生态马克思主义、世界体系的马克思主义、文化马克思主义和后马克思主义;其二,不过,他们重思历史唯物主义并没有得到某个学术机构的组织和领导,也没有固定的研究队伍和学术平台,唯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执念,激发和引导他们的重建活动。由此来讲,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既是20世纪70年代以后英美语境中的一桩大事件,同时也成为英美学者理论发展的重大推手,创造性地引导了英美学者理论的当代转型。

总而言之,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需要一个完整层面的研究。既然我们选择了它作为论题,并且准备如此努力下去,我们就会客观地分析它,认真地思考它,公平地展示其理论内容,彰显其学术价值。

二 研究状况

从整体上看,国内外学术界对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做过零星的、分门别类的研究,涉及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詹姆斯·奥康纳、分析马克思主义学者G. A.柯亨、英国新马克思主义者佩里·安德森等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不过,迄今尚未出现完整系统的研究成果。

(一)国内学术界的研究状况

中国学者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开启了对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迄今研究丰富,发表论文达523篇、出版著作达47部以及为数不少的学位论文,即便是关于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也有过多层次探索,虽然成果不是太多但也有147篇论文和20余部著作。然而,这一学术盛况并不意味着我们掌握了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恰恰相反,我们迄今并没有专门关于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完整系统研究。相关研究的情况大体上体现为以下几类情形。

第一,探讨了生态马克思主义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以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王雨辰、吴玲等学者的研究为代表。不过,他们的研究集中于两项内容:其一,着眼于个别理论家关于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王雨辰的研究分析了奥康纳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吴玲的研究分析了戴维·佩珀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其二,从总体上思考了生态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只是这种思考的理论深度有限,一方面对问题框架的设计过于传统和严谨,另一方面未能在新的问题框架中重新理解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我们知道,生态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从属于自身的生态理论建构要求,这一理论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与马克思主义联系起来,展开对生态危机的思考,确切地说,根源于它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那么,生态马克思主义所做的重思是什么样的情形呢?我国学者的研究着眼于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的重思性理论之内容,忽视了他们在研究范式和方法上的贡献,而后一内容关涉到重思方法和视界的转换与创新,对于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具有重要意义。换言之,生态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之理论贡献,不仅体现在理论创新上,更重要的是体现在研究范式和方法的创新上,这是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与哈贝马斯的重建理论之间的重要差异,甚至表现为他们之间的原则性差异。

第二,探讨了文化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以南京大学张亮教授、复旦大学鲁绍臣副教授等学者的研究为代表。张亮的研究考察了E. P.汤普森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揭示了汤普森重新思考生产方式、阶级与阶级斗争、文化与意识形态功能、社会主义与左派运动以及“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等传统理论之贡献,尤其描述了汤普森在方法上创立“文化马克思主义”研究范式的积极意义。鲁绍臣的研究考察了佩里·安德森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揭示了安德森重新思考生产方式、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阶级与阶级斗争、国家与革命、民主运动与社会主义、世界历史与资本主义未来等传统理论之贡献,尤其探讨了安德森在方法上对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新贡献。理性地讲,这些研究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英国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为进一步探索英国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提供了十分有益的参考资源。问题在于,他们的研究不是关于英国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完整性研究,包括吉登斯、伊格尔顿等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仍然没有被纳入问题框架,也就谈不上对它们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

第三,探讨了分析马克思主义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以中国人民大学段忠桥教授的研究为代表。段忠桥的研究表明,分析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范式和方法有效地推进了他们自身对历史唯物主义传统理论的重思,而且对于我们重新思考历史唯物主义也是有价值的。重要的是,段忠桥的研究紧扣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考察了分析马克思主义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基本原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原理、阶级与阶级斗争理论、剥削理论、社会革命理论、社会形态所做的重建及理论实质。显然,这样的研究是有价值的,不过忽视了将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成型的新理论和新范式,这又在无意间矮化了分析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的学术史地位。

第四,探讨了后马克思主义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以中央编译局周凡、北京大学仰海峰教授的研究为代表。他们的研究表明,后马克思主义对霸权、阶级、国家、民主、实践、历史、现代性、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等问题的思考涉及对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反思,恰恰是这些反思性理论蕴含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不过,后马克思主义学者的重思大多是否定性的,对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持否定性态度,走了一条极端的重建性路线。虽然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存在某些缺陷和不足,但是这并不构成否定其理论本身的充足理由和权威证据,只是意味着传统理论不可以照搬照套地运用,需要增添新内容。从这个意义上讲,后马克思主义不是“增添新的内容”,而是用所谓新理论全然地取代传统理论。问题还在于,迄今并没有专门关于后马克思主义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

从以上情况来看,中国学者对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研究,尚有遗漏,还不足以完整地展示其理论全貌。其一,以往研究留有太多的“空地”。比如,世界体系的马克思主义(沃勒斯坦、乔万尼·阿瑞吉、安德烈·冈德·弗兰克和萨米尔·阿明等)、政治马克思主义(艾伦·伍德等)、理性选择派的马克思主义(J. E.罗默和J.埃尔斯特等)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被忽视了。其二,以往研究未能超越历史唯物主义的传统思维模式和问题框架。比如,生态马克思主义将生态问题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新问题,世界体系的马克思主义将世界体系的演变史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新问题,后马克思主义将“接合”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新问题,等等,更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问题框架,创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思维范式。其三,以往研究侧重于哲学思维和话语体系的运用,轻视其他思维资源和话语体系的运用。比如,英美学者在继承和运用哲学思维的同时,尤其注重生态学、社会学、历史学、政治学、人类学、经济学、文艺理论等学科思维的运用,建立了一体化学科思维视界,重新审视历史唯物主义的传统理论,推进历史唯物主义在当代的理论创新。

(二)国际学术界的研究状况

与国内研究情况有所不同,国际学术界的研究自哈贝马斯明确提出“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以后就一直持续下来,尤其是英美学者持续不断地加入,使得人们对“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研究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一方面推高了哈贝马斯理论的受关注度,另一方面加强了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研究。事实上,人们的兴趣虽然浓厚且研究工作持续不断,但是研究状况仍存在不可忽视的缺陷,要么集中于对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的评介,要么个案式地述评某些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总体上看,几十年来人们一直忽视了从整体上深入地梳理和分析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之理论内容和学术价值。下面,我们具体地梳理和评述此一研究情况。

首先,学者们回应了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比如,洛克莫尔、乔治·莱尔因、艾伦·伍德、詹姆斯·奥康纳等学者对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做出了理论评判,揭示其重建理论的得失,由此他们自己也展开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乔治·莱尔因的《重构历史唯物主义》、艾伦·伍德的《民主反对资本主义——重建历史唯物主义》和詹姆斯·奥康纳的《自然的理由》等,就是这方面研究的代表,对哈贝马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做了一定的反思,可是关于他们自己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并没有获得应有的重视和反思。

其次,学者们反思了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反思,可是忽视了从整体意义上反思英美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比如,G. A.柯亨、J. E.罗默、J.埃尔斯特、悉尼·胡克、威廉姆·肖等学者分析了当代语境下重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必要性,还运用当代理论资源重新阐释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理论;柯亨的《卡尔·马克思的历史理论——一个辩护》、罗默的《在自由中丧失》、埃尔斯特的《理解马克思》、悉尼·胡克的《对卡尔·马克思的理解》以及威廉姆·肖的《马克思的历史理论》等等,都是这一研究的代表,并且都评价过其他学者对马克思历史理论的重建式理解。问题在于,他们对自身所在的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反倒没有展开过完整深入的反思。

最后,少数学者对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做了非专题式关注,其反思深度严重不足。比如,戴维·佩珀在《生态社会主义》一书中对奥康纳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所做的分析,佩里·安德森在《英国马克思主义内部的斗争》一书中对E. P.汤普森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所做的分析,以及大卫·哈维、乔万尼·阿瑞吉和萨米尔·阿明等新马克思主义者对艾伦·伍德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所做的分析,等等,都属于这样的研究。这类研究既不系统也无思想深度,客观上还造成了一个不该出现的碎片化认知表象。

综上所述,国外学者对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之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也遗留下许多实质性问题等待后续研究解决。其一,由侧重于个案化研究转向加强整体理论研究。可能有学者申辩道,学术界有过某些整体研究。我们认为,所谓整体研究是指以往那些针对传统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反思,并不是专门关于英美学者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整体性研究。其二,由侧重于英美学者的方法创新研究转向加强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的理论内容和学术价值本身的研究。从重建方法看,英美学者整合了多学科视界和方法资源,因此汲取和运用他们的方法资源来推进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方法的当代创新,这是必要的工作,但是并不属于“唯一”的工作,更重要的事情是加强对英美语境中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内容和学术价值的整体研究,揭示其理论的原创性贡献,合理地界定其学术史地位。其三,由侧重于研究英美学者如何反思传统历史唯物主义转向加强探索其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的积极成果。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并不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传统理论进行纯粹的反思,这种反思仅仅是他们走向另一个理论境域的渠道,后者则表现为创建一个崭新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因此他们不会满足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传统理论修修补补,必然走向创建新理论来重新书写历史唯物主义。这样的话,在他们的重建理论中,自然也会蕴含了不可否认的合理内容;即便他们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传统理论做出指责和批判,但也是不可忽视的,对于我们来说,需要在反思中探讨其可借鉴的有价值的学术资源。

当然,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至少在他们的主观上并不愿意背离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和宗旨,甚至竭力声言沿着马克思的道路走下去,继续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思考问题。尽管如此,他们的良好心愿并不能化解他们的某些偏离所可能带来的负面冲击,因此,我们对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研究,既要看到他们理论的原创性贡献和合理成分,也不能忽视其理论的某些缺陷和失误,对待英美学者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需要一个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研究态度。

三 研究思路及方法

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集合了多个学派和众多学者的理论建树,跨越了众多学科领域和视界,主题多、观点奇、方法杂,所有这些内容在客观上都增加了研究难度。为了完整深入地论证这一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本书设计了以下研究思路和方法。

(一)本书的研究思路

本书着力梳理和分析英美语境中的分析马克思主义、生态马克思主义、世界体系的马克思主义、文化马克思主义和后马克思主义重思历史唯物主义及理论内容(生成逻辑、问题框架、研究方法、理论特征)和学术价值。本书拟采取以下研究思路。

首先,本书在总体性层面上综合梳理和分析了英美语境中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时代背景、演变历程、问题框架、研究方法、学术影响等理论内容。本部分的具体内容包括:(1)从总体上分析了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的国外马克思主义学术史上的地位,提出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是国外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的新阶段、新发展、新境界。(2)从总体上论证了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合法性基础和规范性前提。(3)从总体上分析了英美学者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书写(存在形式)的新特征,揭示其显性的和隐性的书写模式及理论特征,前者以G. A.柯亨、威廉姆·肖、乔治·莱尔因、佩里·安德森、安东尼·吉登斯、伊曼纽尔·沃勒斯坦、艾伦·伍德、詹姆斯·奥康纳的理论为代表,后者以E. P.汤普森、雷蒙德·威廉斯、特里·伊格尔顿、威廉·莱斯、戴维·佩珀、J. E.罗默、J.埃尔斯特的理论为代表。(4)从总体上梳理和分析了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理论得失,汲取其积极成分,批判其消极内容。(5)从总体上梳理和分析了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之方法资源,揭示其摆脱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学科视界之限制以及转向“一体化学科研究”之方法论意义,借鉴其创新资源。

其次,本书在具体性层面分别梳理和分析了五大思潮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之理论。(1)考察了分析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历史的本质以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阶级与剥削、剥削与阶级斗争和国家等传统理论的重思。(2)考察了生态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历史的本质、生态危机的根源和实质、资本主义的本质、社会主义的本质等传统理论的重思。(3)考察了世界体系论派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世界历史的本质、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以及中国道路等内容的重思。(4)考察了文化马克思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历史的本质以及文化的历史作用等内容的重思。(5)考察了后马克思主义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的重思,以及对他们的“接合”理论和激进政治的社会主义战略等内容的反思,揭示其思想实质。

从总体上看,以上内容蕴含了以下的理论效果:(1)从以往着眼于个别作家及理论的研究转向思潮理论的分析,从整体上分析了上述五个思潮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重思。(2)把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视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理论取向和理论建树活动,作为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多元化发展格局中的一个重要组成内容。(3)具体研究了分析马克思主义、生态马克思主义、世界体系的马克思主义、文化马克思主义和后马克思主义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之个性化特征。(4)从狭义历史唯物主义视界转向广义的历史唯物主义视界,分析英美语境的重思马克思主义理论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创新之学术价值。(5)结合历史唯物主义在当代的理论创新之时代特征和发展趋势,分析了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之学术品质。

(二)本书的研究方法

客观地讲,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是一个复杂的议题,涵盖众多人物、著作、理论、观点及学派,跨越60余年时间。为了全面合理地分析这一理论,我们需要坚持和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立场、基本观点和基本方法,当然,我们还需要拥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合理化研究方法。基于此,我们设计了下面几种具体方法。

第一,文献分析法。主要用于搜集、鉴别、整理英美语境中研究历史唯物主义的文本以及学界已有的相关文献资料。通过搜集、整理这类文献资料,构建关于英美学者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始性资料库,供进一步研究使用。

第二,理论联系实际。主要用于对当代西方社会发展的实际情况进行分析,探索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本质特征。通过这类研究,形成对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之社会基础和现实意义的科学认识,论证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时代性、创新性等理论品质并提供可信度高的资源。

第三,思想构境法。主要用于重构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原初思想语境,论证其合历史性的存在基础。通过这类研究,形成对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之形成基础和演变特征的合理认识,供进一步分析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继承性、原创性特征使用。

第四,脚注解义法。主要用于对一些重要的命题、概念、术语进行含义、背景、意义等方面的交代。通过这类研究,形成对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之相关重要观点和内容的扩展性阐释,增强正文内容和观点的深度及价值,为读者对正文内容的理解提供翔实的可信度高的支援性资源。

总而言之,本书为完整深入地研究英美语境的重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做了一次尝试性研究,以期推动我国学者对其进行创新研究。本书具有较强的学术性、理论性、系统性、资源性,在一定意义上增强了主题内容的现实意义和学术价值,为相关专业读者和研究人员进行跨学科研究英美学者理论提供有益的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