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篇

一 逍遥游

[原文演绎]

北海有一条鱼,人们叫它鲲。这鲲实在是太大了,也不知道它大到几千里。它变成鸟时,就叫鹏。鹏也非常大,光它的脊背,就不知有几千里。当它展翅而飞时,两个翅膀好像天边垂下来的白云。这么大的鸟、这么重的翅,要想飞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只有等海上起了大风,才能乘机飞到南冥去。南冥,就是南方的尽头,据说那儿有个叫天池的地方,大鹏就是去那里。

有一本叫《齐谐》的书,里面记录了不少的怪事。书中说:“这个大鹏鸟往南冥飞时,两个翅膀激起的水花有三千里那么远。它的起飞,必须乘着强烈而旋转的风,一下子冲上九万里那么高,如此,才能开始远程的飞行。这强烈而旋转的风啊,就是海上六月的龙卷风。”我想大鹏在天上飞时,天空中肯定是一片混沌,尘埃啊,游气啊,小虫子啊都被大风搅得在空中上下翻动。我们看天空,是一片苍茫的青色,这难道是天空本来的颜色吗?还是因为天太高远而我们看不到它幽深之处,才造成的错觉呢?我想大鹏在九万里的高空往下看,也是一片苍茫的青色吧。

如果水积得不深,它就没有能力载负起大船。把一杯水倒在客堂里的低凹处,那只能让一粒草籽浮在上面。如果把一个大杯子放在水上,那杯子就要挤出凹处的水,而落在地上了,这就是水太浅而船太大的缘故啊。同样的道理,如果风聚积得不强劲,那它也就无力托起巨大的翅膀。所以,大鹏能飞九万里那么高,实在是因为强劲的龙卷风在下面托着;也只有这么强劲的风,才可能托得起如此巨大的大鹏,并使它背负青天、超越高山,直达南冥。

蝉和斑鸠实在是有点儿看不惯大鹏的作风,讥笑着说:“我们活得可没大鹏这么不自由,我们基本上不受什么时空限制。我们何时想飞就飞,如果一头撞到榆树、檀树上,索性就歇一会儿;什么时候飞不动了,干脆就掉在地上,这又有什么呢?正好在地上溜达溜达、散散心。我们从来不那么死心眼,既要等六月的龙卷风,还要抓住时机飞九万里那么高,更可怕的是居然要飞到南冥去……太远了,太累了,到那儿干什么去呢?”如果去郊外旅游,那只带三餐的饭就够了,回来时说不定肚子还饱着呢;如果要到百里之外去旅游,就要用一个晚上舂米来准备途中干粮;如果要到千里之外去旅游,就必须筹备好三个月的粮食。这个道理,蝉和斑鸠那两个家伙是不懂的啊。

智慧小的不及智慧大的,活得短的不及活得长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只有一天寿命的朝菌,绝不会知道月亮有阴晴圆缺;只有几个月寿命的蟪蛄,绝不会知道四季还有春秋,这是小年,寿命太短的原因啊。听说楚国的南边有一头神龟,它以五百岁为一个春季,五百岁为一个秋季;而在上古时有一棵叫大椿的树,以八千年为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这就是大年,也就是活得很长的概念了。据说彭祖活了八百岁,算得上是人间奇闻,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可是比起真正的大年,这也太短了点儿吧。

人生苦短,不亦悲乎。

 

从前,汤曾向棘问过一个问题。

汤问棘道:“宇宙中上下左右有没有边际或极限呢?”

棘说:“无极之外复无极,没边之外还有没边的东西。在北边非常非常远的地方,那儿寸草不生,有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叫天池。天池里只有一条鱼,这条鱼的身体宽有几千里,它的长度根本无法丈量和知晓,这鱼就叫鲲。天池上空只有一只鸟,叫鹏,它的脊背大得像泰山一样,翅膀像天边垂下来的云彩。这鸟乘着强烈的龙卷风能一下子飞九万里那么高,简直就是云气之外、背负青天了。它向南方飞,看那意思是要到南海去啊。沼泽地里的小鷃雀十分严肃地说:‘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它要飞到哪里去呀?我们生活在湿地里,腾跃向上、振翅一跃,一下子就超过了好几尺,然后掉下来,可这也就足够啦。你想芦苇与水草之间能有多远呢?所以会那么一窜足矣。可是这家伙它要飞到哪里去呢?'”

这就是志向大小的差别啊。

 

一个政府官员,如果他的智慧能胜任其职位,他的行为能得到群众的首肯,他的品德能使君主满意,从而取得国民的信任,这原本就是应该的呀。如果他的自我感觉好得不成,认为自己很了不起,那他就和沼泽地里的小鷃雀一样,太不思进取了。宋荣子就很看不起这种人,他面对世人的赞誉,从没觉得受到了什么鼓舞;面对世人的诽谤,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沮丧。他清楚地认定了内与外的区别、荣与辱的界限,所以,他才有如此的境界啊。他对于世俗有一定的距离,从不急着去追求什么,但他还是有做得不够的地方。这情况和列子有些相似。列子可以乘风遨游,飘逸得很、自得得很,十五天才返回。他对于世俗的大福大贵和长寿,从不去追求。像他这样的人,虽然可以免除旅途劳顿之苦,但还是要有所依托的啊,他必须等待着风,有风才可以御风而行。所以宋荣子和列子,都有不足之处。

倘若所乘的是天地之华,所御的是六气之风,要游的是无何有之乡,那还有什么需要等待的呢?

无所待,才是得道者的风采啊。

所以说:至人不知有己;神人不知有功;圣人不知有名。

 

想当年,尧要让位于许由,就对许由说:“太阳和月亮出来了,还点着火星儿一样的火把,这不是太可笑了么?下大雨时还浇地,这对于已经滋润了的庄稼来说,不是徒劳么?您许先生出来当国君,那肯定是天下大治,而我还占着这个位子,我自己都感到羞愧啊!请您为了天下赶紧接过我的职位吧!”

许由答道:“您治理天下,已经治理得很好了。而这时我来代替您,那我这不是在追求名吗?名这个东西,是大量实际工作的附属,您是要让我做一个附属于工作的人吗?鹪鹩就算在树林里做巢,也只占一个树枝;鼹鼠就算在河边饮水,也只能喝下它肚子能装下的那么一点点。请回吧,我的君主!天下已经治理得没什么事可做了,更用不着我来干些什么。再说了,一个大厨师就算不做祭祀的饭,那掌管祭祀的人也不能代替他而亲自下厨啊。”

 

一个叫肩吾的人,问于连叔说:“我认为接舆先生的话大而无当、往而不返。他跟我说了很多事情,我听了甚为惊讶,就好像天上的银河一样漫无边际、不着情理,与我们的常识相去甚远,离谱得不近人情啊。”

于连叔说:“这个接舆说了些什么?”

肩吾道:“他说:‘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姑射的山,有个神仙居住在那里。这个神仙皮肤白皙、体态婀娜、冰清玉洁,简直就像个花季的姑娘。更有甚者,他不吃粮食,只吸清风、喝露水;还乘着云气、驾着飞龙,到四海之外、无何有之乡遨游。越发让人不信的是,这位神仙一凝聚起他的精气神儿,就可以使天下的庄稼统统不生病而获丰收。’这些话可太疯癫,离谱得出了圈,我不信。”

于连叔叹了口气,说:“是这样的啊!瞎子无法阅读惊世之文章,聋子无法欣赏钟鼓之音乐。但这些只是生理上的残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理和智慧上的残疾啊,它会使人变得狭隘与偏执。听了你刚才讲的话,我认为你身上就有这种毛病。接舆所讲的那个神仙,他的德行是含摄万物,合而为一的,其高深是他人难以理解的。世人都希望他能来治理一下如今的乱世,可他哪里是喜欢干这种事的人呢?他这个人,不为事物所伤,不为洪水所害,连熔化岩石的大旱也不能伤及他的皮毛。他热衷的是把极腐朽、极平常的东西化为神奇,怎么肯干治理天下的事呢?”

 

宋国的商人贩帽子到越国去卖,可越国人都是光头文身的风俗,他们根本不需要什么帽子。尧一心治理天下,使四海升平。如果有一天他到汾水北岸的姑射山,拜见了那里的四位贤人,我想他一定会悟到什么,并马上丢掉治理天下的事情啊。

有一天惠子对庄子说:“魏王给了我一粒葫芦籽,我把它种了下去,没想到它长得跟树一样大,结的葫芦能装下五石的东西。用它盛水吧,它的强度不够,肯定会破裂;切开它当瓢吧,又没有那么大的水缸放这个瓢。看来这真是个大而无用的典型啊,我只有把它砸碎了。”

庄子说:“你真的是笨到不会用大的东西呀。宋国有一个人世世代代靠漂洗蚕丝为生,他发明了一种冬天在冷水中洗丝,而手不会冻裂的擦手药。一个商人知道了这事,就找到他要用一百两金子买他的药方。这个人马上把全家人召集到一起,说:‘咱们家世世代代都以漂丝为生,这样干一辈子也挣不了几两金子啊。如今有个愚蠢的商人要用一百金买咱们这个药方,趁他没转过弯来,咱们赶紧卖了吧。’于是,商人就用百金得了药方,并马上跑到吴国来游说吴王。当时越国正在攻打吴国,吴王就派这个商人领兵抗敌。时值隆冬,两军水战,商人用这个药方保证了士兵的手不冻裂,于是大获全胜。吴王得胜后,赏了这个商人一大片土地。呜呼!同样是一个防冻疮的药,一个用来得到了大片土地,一个用来漂蚕丝,这个差异来自不同的用处啊。今天您有这么一个能盛五石的大葫芦,何其美哉,何其壮哉!为什么不用它当作飘在水上的腰舟,坐在里面畅游四海呢?你总是愁这个玩意儿太大,没地方放它,看来你的心眼还被蓬草堵塞着,没开窍啊。”

惠子想了想,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称之为臭椿。它的树干大而臃肿,开不出像样的木料;它的枝杈曲而多旋,根本成不了材。这树长在大路的边,所有的木匠都见过它,却都绕着走开了,从来没一个人想用它做点儿什么。你今天所言,如同臭椿,大而臃肿、曲而多旋,不成材料啊!所以人人都远离你。”

庄子说:“你见过狸猫吗?它弓身伏在地上,准备偷袭老鼠。在它捕捉老鼠时,东西跳跃、不避高低,灵活得很啊。可就是这么个聪明的家伙,却常常中了猎人的机关,死于猎人的网里。再看那牦牛,个儿大得像垂在天边的云,却不能抓老鼠。你有这么好的臭椿树,却发愁不知如何用它。可惜啊可惜!你干吗不把它种在无何有之乡的旷原之上呢?当你闲来无事时就在它身旁转转,自由自在地在它的树荫下眯上一觉儿,多惬意啊。

不怕刀斧、不被万物加害、没什么用处,这样的好东西哪能有什么困苦啊!”

 

[延展思考]

《逍遥游》是《庄子》三十三篇中的第一篇。开宗明义,庄子告诉我们,他的理想是于审美境界里“优游”。

优游,就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绝对而惬意地闲逛。

优游,也叫逍遥游。它高于大鹏的九万里之游和列子的御风而行之游;更高于蝉与斑鸠们往上一窜之游。可以看出,庄子在这里暗示我们游有三种:优游、远游、一窜;人的志向有三类:无极、九万里、十几尺。

插一句题外话。

当代中国大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认为,人的生活有三个层面:一为俗务,也就是柴米油盐、各种应酬;二为事业,也就是说人总要从事一个具体的工作,并要把它做好;三是审美,这是诗意的层面了(我们把这三个层面叫三个境界:物质境界、伦理境界、审美境界)。

朱老先生说:对于一棵树,木材商人考虑着如何砍下来卖钱;科学家研究这树有什么特性;画家欣赏这树的形象与气韵。人生的三个层面对人生都是必需的,三个都不可或缺,它们相互贯通、相互转化。

我们再回到主题上来。

优游的本质是“无所待”的绝对的自由。“无所待”,就是不用等六月的海风,也不必隔十天半个月就得回来补给。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不用托儿,没有关系网,只凭自己一个人的能力。当然,大鹏要等“海运”来,列子要等刮起西北风,所以都不符合“无所待”的优游;蝉与斑鸠则离优游更远,那是“小康”类地往上一窜,不算是大富之家的手笔,不可能高出云气之外、背负青天九万里。

于是新的问题就产生了。

 

新问题就是“绝对自由”是否可以实现?

历代评论家认为这是庄子式的梦想,说好听点儿算是理想吧!但它于现实生活中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在极“左”思潮的年代里,评论家们更是凶狠至极,他们就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地对待庄子,他们认定庄子的“绝对自由”是自欺欺人、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是对社会的悲观失望、是逃避现实……当然,如今是没人这么讲了,但仍然认为庄子的“无所待”与“优游”只是文学中的一种神话。

既然优游不可能实现,那庄子写文章是在宣泄一种情绪,还是炫耀自己的文采?难道庄子真的这么无聊,真的是在拿后人开玩笑?如果我们也在这样的观念里打转转,那重提庄子的“无所待”之“优游”,就显得是为了出名或是为了挣稿费,大有“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味道。

我们是否委屈了庄子?还有什么新意么?

 

我总觉得,要想真正地了解庄子,一定要有一个足够大的场子和一个公正的裁判。这个场子大得能容下人的非理性的情感;这个裁判公正得必然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谁的工具或机器。更不能存心要整庄子,再来研究他的著作。

林语堂先生就是这么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心中也有一个足够大的场子。于是他读了庄子的书后总结道:“人具有隐藏的情愫,愿得披发而行吟,可是这样的行为非孔子学说所容许。……故,道家哲学乃所以说明中国民族性中孔子所不能满足之一面。……一个民族常有一种天然的浪漫思想,与天然的经典风尚。”

所以,“一个是游戏姿态,一个是工作姿态”。

林语堂先生说庄子的“优游”是中国民族性中的浪漫一面,另一面就是孔子的经典一面了。林先生不顾许多人文大家的批判,愣把人活生生地劈成两半,弄得心理学家们疾呼:这是人格分裂派……

我是人格多重派,比林先生狠得多。我认为人性有许多面,何止这两面呢?不过在这里,我先粗略地把人也劈成两半,把林语堂老先生所说的两个姿态变通为:一个是怎么活着,一个是为什么活着,两个问题。

当我们在谈怎么活着这个游戏范畴的东西时,首先要意识到这已经是“审美境界”的问题了。游戏,总归是娱乐身心。身心就是健美操一类加精神愉悦一类两者的集合。前者又归体育类,庄子很少谈这事儿,所以庄子写文章,多是写后一类的如何让精神愉悦了。

让我们小结一下:人生有两大问题(或说两大姿态),一个是怎么活着(游戏姿态),一个是为什么活着(工作姿态)。在怎么活着中包括锻炼身体与愉悦精神两类,而庄子的著作主要是后者——如何愉悦自己的精神。

 

把“无所待的绝对自由”这个梦想,放到“如何愉悦自己的精神”这个命题中去,你就会明白“优游”是怎么回事了。也就是说,庄子强调的是精神世界里的绝对解脱、绝对自由。只有如此,人的精神才可能愉悦,人的思想才可能优游,人活得才可能有趣味、有意思。

不是这样的么?懂得幽默的人长命,懂得生活乐趣的人长寿,笑口常开的人活得有劲,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挺乐,吃摇头丸的人挺狂……

人们不是总在想办法解脱自己精神上的桎梏么?不是总想让精神自由些么?不是更有一些人哪怕吸毒丧命也在所不惜么?

如果说我举的例子有点儿太极端,那我就举一点人们日常会体验到的例子:

诸位听马三立老先生的相声,笑得忘乎所以时……

——这正是精神上绝对自由的那一刻。

当我们看到一幅大师的画,一下子脑子里一片空白、茫茫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时……

——这就是诸位到了庄子的无何有之乡。

霍金先生说他自己幸福的时刻是听音乐。但能令人终生难忘、能令人为之牺牲一切的最大的幸福,是他研究的成果被社会承认时、是他的《相对论简史》发行时,那种幸福是灵魂深处的、无限大的、无法言说的……

——成就感,这就是霍金先生得道之时啊,也是禅宗所讲的开悟之时。看来霍金先生和庄子追求的都是从北海到南冥,那种必须付出辛苦才能获得的幸福,不是小麻雀在草窠里窜几下的幸福。也可以说:精神上的优游别人是看不见的,于实际的生活中,他人只能看到霍金先生做大鹏之游与列子之游。如此而已。

贾平凹先生的愉悦是什么样子的呢?他说:“写作的快感就是常常有飞来的灵感。突然在这儿加个这,在那儿加个那,这就是兴奋点。……水流着流着,流出个浪花,这是动笔前不曾想到的。写到这种状态,就特别高兴和痛快淋漓……”

——正因为没事先想到,才能使精神进入到绝对自由,才能使优游来得痛快淋漓。绝对自由来自绝对没有限制、没有框框,哪怕是自己设定的、美好的限制与框框。

斯琴高娃在谈到表演时说:“很多角色,大的东西可以事先设计,但过分细腻的东西,千万不要去设计。……只要把握准了人物的脉络,就等于是狐仙鬼魂附体了,怎么演怎么对。……如果设计得太周到,反而扼杀了兴趣和灵感。”

——事先没设计、大处把握住脉络、细腻处万万不可设计,于是优游得附了体……这些东西怎么听怎么像是迷信?这种话真怕让卫道士们或一点灵气没有的大人们听见。但这又是真实的人生体验啊!这是一个人花若干年的时间亲身实践得来的珍宝啊!

以上就是庄子讲的“审美境界”里“绝对自由”来临时的味道;是大鹏往南冥飞时,从九万里高空往下看时的心理感受……“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色正邪?”你这时看斯琴高娃,只见她挺高兴而已,但她的那个高兴和你一生中所体验到的最高兴的高兴是一样的吗?你附过体吗?你来过灵感吗?你痛快淋漓地优游过吗?

 

打住,我们往下进行另一个话题:如何才能活得愉悦而有味呢?

首先是要学会精神上的无所待,其次是要提高自己的审美品位。不能一窜几尺就心满意足了,不能工作让领导满意了就自鸣得意了,不能学静坐坐得昏昏沉沉就以为是得道了……我们必须从宇宙与人性在本质上的联系处寻找美的真谛。

人性的本质说到底是泛宗教性的,人生于自然,必然与自然有这样那样的联系。

宇宙的无穷、无限、无极和神秘感,是与人思维及情感上的无穷、无限、无极和神秘,有着某种相通的神韵的。

宇宙所呈现的开放性,难道不是和人的思维及情感的开放性一样的诱人?

宇宙在时空上的复杂性与人在思维及情感上的复杂性,不是一样让人头痛?

宇宙变化的不可预知性与人生发展变化的不可预知性,都有着相同的恐惧因素。

宇宙依时间流逝有着混沌—秩序—混沌……的发展模式,这与人的智慧与想象力的发展模式奇妙地相一致。

宇宙在混沌中产生的“自组织现象”与人思维及情感中“突然大彻大悟”也太相似。

其实孙悟空就是联系宇宙本质与人之本性的人物,虽说是神话中人,但每个人心中都有或多或少的孙猴子气味。最起码每个人都做过梦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吧……

理想的本质是什么?是对宇宙无限的一种预测、一种期待;

梦是什么?梦是人于审美境界里,对美好进行追求的具体实践;

孙猴子气是什么?它暗示着人们对解脱和获得绝对自由的渴望,是每个人“优游”之气的体现。

多说无益,这个东西需要自己去品。

其实,当思维或情感升华到一个更加广阔的境界后,每个人都会有一种无边无际的亲身感受。如果我们能品尝到这种感受,那对生老病死的畏惧就会缓解,对喜怒哀乐的情绪就会有新的认知,我们就会不知不觉地对什么是美、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永恒有了新的诠释。我想每个人在小时候都曾有过夜望星空的时候吧,那时你感觉到了什么?

咳!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咱们还是打住。

总之,庄子努力讲的,正是超越物质境界、伦理境界后,于审美境界中的一种切身感受——精神上的绝对自由。而这种自由带来的幸福与愉悦,是人生最高级的享受。

 

那这种人生体验、这种精神上的绝对自由有什么用呢?

我看有用。当然这也是见仁见智的事。有的人认为一生都没尝过附体,活得也不错。看来只有各自走好了,没办法。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个人要想活得愉快而有趣,怕只是想想而已。这种东西装是装不来的,学也学不来、买也买不来。再说了,总这么想着,像是害单相思,神经兮兮挺让人害怕。所以我奉劝诸位还不如踏踏实实干点儿实事,干专一门、专到“成了精”。精到如同刚才咱们说的马三立、霍金、贾平凹、斯琴高娃以及解牛的庖丁一样。一旦你做到了别人所做不到的时候,你已经进入了一个很高的层次了。这时别人离不开你了,你也有益于他人了……此时灵感也经常来了,你也经常附体了……不定何时,你无意中发现自己早已活得十分愉快而有趣,常常不知不觉地优游了——你成了现代的庄子。

 

庄子为什么会在战国那个时代有这种感受呢?

这个问题,各评论家实在是讲了不少,不在此重复了吧。反正不能简单地说庄子仕途无门、行商无术,干什么什么不成,吃什么什么不香,于万般无奈之中,才选择了这么一条没出息又走不到头的路。这是你说的,凡懂得点儿艺术享受、懂得点儿审美意境的人,都不会这么说。当然,社会上有这种人,他们从来没有产生过灵感或内心深处突然悟到过什么,他们听相声不乐、一辈子不做梦、一看周星驰就烦……于是他们真的不知庄子在说什么。

到此为止吧。

 

至于庄子在文学上的手法,多是极度夸张。

他的文学风格,深受楚文化的熏陶,有着一种野性的激越和神秘的气韵。

而庄子在艺术欣赏时,要求人们远离功利,进行审美观照。

因为庄子在文学上的建树,不是我们的重点,所以按专家们的说法,抄袭了这么点儿,算是搪塞诸位,也请大家将就着看吧。

 

下面让我们看看本篇文章中的一些精彩之处(以每一个大段落为一章)。

第一章里,庄子讲述鲲鹏的志向,嘲笑了蝉与斑鸠,这是人所共知的内容。但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庄子漫不经心所讲的东西上,即要想成为大鹏,一是“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二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这是什么意思呢?

庄子是说,要想志向高远,那不是说一说、想一想就能成的,一定要付出辛苦。如同我们说得那些成了精、附了体的名人们,他们不是哪家媒体炒出来的,是辛辛苦苦干出来的。正因为要长时期地苦干,所以“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也就是一定要有足够长的寿命,才能知晓人生是怎么回事、大鹏是怎么回事。不能刚二十几岁,搞对象不顺心,就大谈什么人生啦、情感啦……那个东西不听也罢。

所以,活得不长,也没苦干,算是白来一世;

活得挺长,一点儿没苦干,基本上也算白来一世,庸才一个;

活得不长,苦干了一生,是悲哉惜哉,英年早逝也;

活得长,苦干了一辈子,那是人才,是至人、真人、圣人。

 

在论述官员不可自鸣得意的一章中,有句名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句话最好不要理解成有三种人,一种不知有自己的人,是至人;一种不认为自己有功的人,是神人;一种不认为自己有名的人,是圣人。虽然从字面上翻译是这个样子,但庄子是在告诉我们——于审美境界里,一般可以分为三个层次,一个人可处于三种状态。

这就是:忘记自己的存在,为最高层次;不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为中间层次;不觉得自己很有名气,为低层次。

我认为庄子的分类可能不太适合当代人的口味,但分成三等是没什么错误的,而最高级的审美状态也确实是“忘记自己存在”的状态。佛说“无我相、无人相,即可见如来”也是这个意思。而下面的两个状态只是忘记自己的成分递减而已,很难说是“忘记自己有功”“忘记自己有名”这样的心态哪个高哪个低。诸位名称可以自己定,意思是“自我感觉逐级递减”就可以了。如有的人听马三立的相声,开怀大笑只一秒钟,马上四顾而归严肃,此时是三等忘我;笑了十几秒,抹去眼泪,重归严肃,是中等忘我;笑了近一分钟,想起来就偷着乐,这是一等忘我。

总之,忘我这种状态每个人都有,不论是听相声还是工作,只要长驻于此,就是圣人、神人了;烂熟此道,那是至人也。

 

肩吾与于连叔对话一章,有句名言叫“化腐朽为神奇”。这是于连叔讲的,是形容至人们的工作。其实这讲得就是要善于于平常之中发现乐趣,反过来说,也就是最大的乐趣源自平常。我们常说的“平常心”“平平常常就是福”,其道理就在于此。

有的专家认为:你活在世上是不是幸福的,并不看你有多少财富,而是看你头脑里有多少“灰色情绪”。灰色情绪越多,你越不幸福;反之就幸福。那什么是灰色情绪?就是焦虑、担心、失望、恐惧、愤恨、不满、嫉妒……如何处理这些灰色垃圾?该专家认为要在自己头脑里建个垃圾站,把这些东西全扔进去就成了。说着容易做着难啊,怎么个扔法呢?江山易改,本性难易。要改这些东西,怕是非得按庄子所说的,先从世界观上入手,明白了人生后,才有改正的希望。如果觉得世界观这个东西太玄妙,那就从平常心入手吧。

做个平常人,怀着平常心。诸位可以试试。

 

全篇的最后一章,是通过庄子与惠施的辩论,来说明“大而无用”与“大而无害”这两个命题。惠施认为,人生不是为利就是为名,像庄子这样整天讲道学、讲德行而穷酸之极,是假大空的学问,是于社会于人类最没用的人了。而庄子认为只有如此,才可能避免各种灾害。而避免灾害是为了自己能常驻“优游”的境界。

作为辩论,都不免偏激。为人应该对社会有用,为己应该有更高的境界,两者结合得好,才是圣人。当然,像庄子那样不走门路、没有关系,又酷爱文学的人,还是在家“安贫守志”比较适合。

我曾听一个老教授讲:这个世界需要大多数人去搞市场经济,需要大家功利些、市侩些,这没什么不好;但这个社会也总是要有小部分人牺牲掉常人的一些观念,而潜心研究一些东西。他们是人类的精华,是默默无闻的精英。庄子就是这样的精英吧。但不能让每个人都成精英,社会更需要像惠施这样入世的人,为个人的欲望而奋斗,从而带动社会的前进。人类社会难道不是以人的欲望为动力的吗?

人类在进行智能创造时,是要付出巨大的成本的。

一个人一生的智能是有限的。所以,凡是能对人类文明做出贡献的个人,除了精于自己的专业、不学得太多太杂以外,还需要他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毅力与艰辛。在这里付出与贡献是成正比的。如果他把精力和时间用在太多的社交上,那将使大量的能量流失于灯红酒绿之中;如果他一点都不交际,又失去太多的生活机遇,他的思想将不会生动也不会鲜明。

在交际与独立思考上,所有的人类精英都有一个恰到好处的调节。

 

同时,只有天高地厚的时代才是人才辈出的时代。

这种时代的特点是:不需要人们付出太多的精力用在小家子气的什么斗争或什么理论的争辩与实践上……并且社会上要有为数不少的高水准的学术圈子,有为数不少的各种思潮的领头人。

也就是说:必须政策、气氛、待遇、希望全都到位,才有出大师的可能。

检查我们的中华文化,儒家告诉我们只有把个人放在集体中才有意义;庄子告诉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才合大道;大侠们说忽略小节、率性而为、独往独来、笑傲江湖……

我看三者风范都要具备,何时用何招法,就看社会环境了。

 

说得太多了,到此为止吧。

人生一场戏,你要会演。否则别说大鹏了,连个小家雀你也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