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宗师

[原文演绎]

明了天的作为,知晓人的行为,具有这样的智慧就已经算是最高的智慧了。

天的作为属自然科学,明了自然科学的人,就会明了人类是由大自然演化而来的;

人的行为属人文科学,知晓人文科学的人,就会懂得人是以自己的智慧从已知的世界里去探索未知的世界,于探索中不断增长知识、见识与才干,从而达到对未知世界的了解。

在未知的无限与人生的有限中,一个人能于这两种学问里穷毕生精力研究它,不三心二意而半路改行,一以贯之、不灰心、不气馁,那不管他活了多少岁,都算得上是大智慧者了。

虽然这个人是个大智慧者,但还是有让人担心的地方啊。因为人类的知识是建立在前人研究成果的积累之上的,我们是从这里出发向前发展的。问题就在这里了,谁能保证前人给我们留下的知识是真实的、正确的呢?谁又能知道我们认为是大自然作为的,其实是人类所为的呢?而我们认为是人类所为的东西,原来是大自然的作为呢?

看来只有真人出现,而后才会有真知啊。

什么样的人是真人呢?古时候的真人,不忽视少数人的意见,不靠权威的牌子和气势压人,不用心计去为自己谋取职称。像这样的真人,他们做事做错了,过了头了,也不会停在无止境的悔恨里。他们做事做对了,恰如其分了,也不会沾沾自喜。像这样的真人,他们于高山之巅不会害怕,于水中不湿,于火中不热。这是因为他们的智慧与大道相合,他们的境界与天地合一啊。

古时候的真人,他们睡觉不做梦,醒来也高高兴兴。吃东西不挑拣,连呼吸都很缓慢而深沉。真人的呼吸直深到脚后跟,而常人的呼吸只是在喉咙。弯腰驼背的人,他的呼吸就更浅,可能还有点儿哮喘。其实从呼吸可知人的智慧与灵气啊。你看欲望太强的人,他们就像既驼背又有哮喘的人一样,呼吸紧而浅,缺少悟性、没有慧根。

古时候的真人,不知道贪生,也不知道怕死;他们对出生不欣喜,对死亡不拒绝;说来,呱呱坠地就来了,说去,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如此而已。他们永远牢记自己出生的故乡,热爱它、思念它。他们并不在意死在穷山恶水的什么地方。命运安排给他什么,他们很高兴地接受;命运收回了什么,他们很高兴地放手。拿起与放下、有舍有得,是大道的必然。何必用心思去助长拿起之得,而阻止放下之舍呢?不人为地做作,任其舍得,这就是真人。

这样的真人,他们的心志与道同,他们的容貌安详宁静,他们的额头宽大方正;他们的神情在冷淡时如秋露,在温暖时如春风;他们的喜怒哀乐随四季变化而变化,他们的情绪有利于万物的生成;他们对自然和人类的情感,真可谓是深厚无穷。

所以,圣人若是用兵伐国,当他们灭亡了敌国时,给那里的人民带来的是富庶,所以人民拥护他而不失人心;他们为官行政,恩泽万代,却从没有要讨好人民以获取声望的私心。

看来,为了万物能自然发展而提供人为的方便者,不是圣人;对万物有亲近倾向者,不是仁人;利用天时以达人为目的者,不是贤才;不懂得万物一端为利、一端为害者,不是君子;为了一个好的名声去奋斗,弄到最后连死都不怕的人,不是有道之士;不怕牺牲而为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玩命者,只能算是无知加固执,不算是人类理想的殉道人。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这些人们所认为的圣人,实在是把他人加给自己的意愿作为自己的意愿、把他人加给自己的要求作为自己的要求,从来不知按自己的本性办事的人,这怎么能算是圣人呢?

 

古代的真人,他们总显得孤单而不合群,总显得欠缺了点儿什么却不去奉承人;

他们总显得很有主见但不固执,总显得性情豁达却不流于浮华;

他们总是喜滋滋地充满了幸福感,却不知他们到底喜的是什么;

他们办事总是不紧不慢不着急,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有些不情愿;

他们和颜悦色,使人觉得很容易亲近,但高深莫测的德行又让人觉得总和他有距离;

当他们严厉的时候,好像是世界的主宰,喷薄的激情与高洁的孤傲简直没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和遮蔽;

他们慢慢地在街上行走时,好像也在修道,但要让他说出个中三昧,却什么也道不出来。

真人们把刑法看成自己的身体,把礼义看成自己的双翼,用智慧洞察时机,以道德为其准绳。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因为把刑法看成自己身体的人,会不知不觉地远离惩处;把礼义看成自己双翼的人,畅游世间而不招人讨厌;用智慧洞察时机的人,总会身不由己就事半功倍;以道德为准绳的人,就像是被一个善于登山的人推搡着上了山,别人以为他也是善于登山的人。

总而言之,真人与常人都有所爱,这是一样的;真人与常人都有所不爱,这也是一样的。在真人与常人这两者中所爱与不爱有一致的地方,也有不一致的地方。一致的地方是两者都是大自然的学生,都以天道为师;不一致的地方是圣人只是以天道为师而已,但常人总难以揣摩到大自然的启迪与暗示,天道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难以理解了。所以他们还要以人为师,也就是以圣人为师。

天道与圣人这两者没什么高下:圣人演绎着天道、科学家阐释着大自然,如此而已。这就是真人的本质啊。

生死相继、代代相传,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日夜有序、明暗更迭,这是大自然不可更改的规律。人之所以有办不成的事情,不是因为主观的不努力,而是客观规律决定的,是那个事情的本质所决定的。当人们发现自己的能力并不能战胜大自然时,就称大自然为天父,愿意服从它,更不用说对大自然的规律也就是对天道的臣服了。当人们把自己国家的君主看成主宰自己命运的神时,就会不惜生命地去保护他,更不用说对真正主宰万物的天道了。

泉水干涸,鱼儿们都在即将龟裂的泥地上挣扎着。它们相互呵以湿气、相互以唾液涂抹,以求推迟死亡的到来。这是它们难以忘怀过去在江河湖泽中生活时的恩情啊。但与其这样痛苦地死去,还不如忘记这些江湖恩怨,大家坦然地直面死亡的来临。而我们人类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总是一边努力地歌颂着尧的伟大,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桀王,那都是早已过去的事情了,真不如省省力气忘掉这些恩恩怨怨,把我们的情感化入大道吧。

不要埋怨大地冰冷,更不要埋怨大自然冷酷无情。是大地承载着我们的身体,是大自然赐我们劳作使我们息息相生;是大自然使我们年老时得以享受悠闲宁静,是大地在我们死时又把我接回家中。正是大自然在我们生时给我们以欢乐;正是大地使我们走时无牵无挂重回自然的大道中。

把一条船藏在山涧里,把一座山藏在湖水里,看来这是挺保险的事情了。然而晚上来了个有力气的小偷,还是把它们背走了,而失主还懵懵懂懂自以为得意呢。物件不论大小,无论怎么藏,都可能丢掉啊。但是把天下藏于天下,那就无法偷,偷了也无处藏,也就无所谓丢了。看来,不藏、无法藏,也就不丢、无法丢。这是大自然的真理啊。

当我们人从大自然那里得到人的形状时,欣喜万分。和这情况一样,当无穷的万物得到它们自己的形状时,宇宙中充满了欣喜与无限的生动。所以圣人遨游天下变化于万物之中,不论是化成什么物,他们都高高兴兴地与天地共存。所以我们凡人们啊,不论是夭折还是寿终正寝,不论是怎么死的,都叫善始善终。

为什么这么不近人情?不是的啊,我们要向圣人学习,视万物为一体,一切都有始终;视变化为根本,视变化为真理,变化才是不朽的永恒。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大道是大有情,是大诚信,但它无作为也无形状;

大道可以传授却不可以赠予,可以领悟却不可看到;

大道自己就是根,就是本,再也没有比它更原始的根与本。在还没形成天地之前,它早已存在很久了。既然它是万物的根与本,所以妖魔鬼怪、神仙玉帝全都是它所生,连天和地都是它所孕育而成。

你要说大道在太极生成之前就存在了,如此高深的描述并不为过;

你要说大道于上下前后左右这六合之外还存在,如此深邃的比喻也不算错;

你要说大道先于天地就存在了,如此久远的说法也不算是夸张,因为它确实比上古要古老得多。

想当年,正是豨韦氏得到了它,才把浑黄的宇宙分割成天与地。

是伏羲氏得到了它,才理顺了阴阳二气。

是北斗七星得到了它,才使星辰开始运转。

是太阳和月亮得到了它,才使人间有了日夜轮回,永不停息。

堪坏得到了它,成为昆仑之主。

冯夷得到了它,成为黄河之神。

肩吾得到了它,成为泰山之王。

而黄帝得到了它,一下子乘龙而上,直达天庭……平步青云。

得了大道,颛顼处于玄宫,管理着北冥的宗教。

得了大道,禺强盘踞北极,掌管着那里的行政。

得了大道,西王母稳坐少广山,成了西方的女神。她何时得道坐上神位的?没人知晓。她何时才会当烦了神女而下凡重当民女?也没人清楚,怕是无始无终。

彭祖得道,生于虞舜年间,一下子活到了春秋五霸时代,怎么说也有八百岁。

傅说得道,生前辅助商王武丁战诸侯、平天下,死后乘东方之苍龙,雄踞箕星之尾,位列星宿之间,闪烁寰宇之内。

 

南伯子葵,复姓南伯,名葵,人称子葵。这位子葵先生也是闲来无事,听说一个叫女偊的道姑,道行有多大倒是其次,可驻颜术很是了得。于是前去拜访,问道:“按说您也好大一把年纪了,但容貌却像小女孩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

女偊说:“我得道了。”

子葵说;“道?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以学吗?”

女偊说:“不!不可以!你根本不是门里人啊。过去有个叫卜梁倚的先生,他具有成为圣人的悟性但缺少成为圣人的修道方法,而我只有成为圣人的修道方法却没有成为圣人的悟性。因此,这个卜先生找我学道,我想他缺的主要是方法,只要把方法告诉他,他很快就可以得道而成为圣人了。于是我就收他为徒,开始教他了。谁知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啊。我手把手教他,让他静坐,并亲自守着他、看着他。

三天后,他终于学会了忘却外界事物了。既然能忘却外物,好孬也算是进了一步,于是我还是挺有信心地让他继续静坐,我还是亲自守着他、看着他。

七天后,他总算是能忘却万物了。到了忘却万物的水平,还要继续修,我仍守着他。

九日后,他已经能超脱生死了。到了这个水平,一切只有靠自己,师傅看着也没用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

下一步修行的境界叫‘朝彻’,也就是时时刻刻要像清晨时那样清醒;‘朝彻’后的层次是‘悟道’,‘悟道’也叫‘见独’。何为‘见独’?因为寰宇内万事万物都不是永恒不变的,唯独道是亘古不变、永恒常存的。所以能悟到这个永恒不变的道,为‘见独’也。

‘见独’后的层次是‘无古今’。

首先,为什么悟道了,还有层次呢?这就是道门里讲的:悟后真修。悟后的修持才算得上真正的修持啊,才算得上真正走上了成为圣人之路。

其次,什么叫‘无古今’?‘无古今’就是失去了时间概念。为什么可以失去时间概念呢?是不是因为醉酒了?吸毒了?麻木了?不是!不是的啊,当你处在一个往返不止的圆形中时,哪里是头?哪里是尾?何为先?何为后?大道难名,各自去悟,在此多讲有害无益。

‘无古今’的层次后,就是‘不死不生’的最高境界了。修道修到这个份儿上,算是大功告成。那什么是‘不死不生’呢?勉强解释出来就是:杀灭一个生者,这个生者并没有死;产生一个生者,这个生者并没有生。我知道你听不懂,这么说吧:大道只有在产生万物后,万物才有了接送、成毁等因果关系。大道本身何尝有什么因果呢?无因果、不昧因果,就无时间的先后,就无空间的上下,就无生死的轮回,无是非、无无是非、无无无……

总之,从刚开始学静坐到‘无古今’的境界,整个的修道过程叫‘撄(yīng)宁’。简单地说,‘撄宁’就是引导而后成。也可以说是由躁动而致最终的宁静啊。”

子葵先生一听修道这么复杂,早就烦了,挺不高兴地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令人生厌的学问啊?”

女偊说:“这可太幽深奇妙了,让我细细跟你说,你可要好好记住啊:这修道的学问,我是从许多高人那里东一点、西一点辛辛苦苦拼凑来的;高人们是他们祖上背诵给他们而代代相传下来的;他们的祖上是从见地高明那儿学来的;见地高明是从自言自语那里听来的;自言自语是从干活干得麻木迟钝那儿累出来的;麻木迟钝是从瞎喊乱唱那儿偷来的;瞎喊乱唱是从昏暗幽深、头脑发昏那儿吓出来的;头脑发昏是咱们很古很古时的一个大贤人,一天在半夜三更时跑到坟地里参悟什么叫大无边,什么叫大无穷,什么叫生后死,什么叫死后生……正在眼看要悟道这节骨眼上,‘忽’地刮起一阵阴风,‘嗖’地蹿上来一条黑影,‘卟’地一下就把咱们这位大贤人扑倒在地动弹不得……只见他登时中风不语、口眼歪斜、四肢抽搐、大小便失禁……虽然后来紧着治慢着治,总算治得好了七八成,但还是留下了这两三成的‘头脑发昏’的病根儿。

这病根儿来自虚虚幻幻、真真切切、渺渺茫茫、确确实实、来来往往、是是非非……不真不切、不虚不幻、不渺不茫、不确不实、不来不往、不是不非……你听明白了吗?反正修道的玄密、机密、绝密都告诉你了,你可以修驻颜术去了,好自为之。拜拜!”

 

有这么四个人,是子祀、子舆、子犁、子来。他们四个人本来互不相识,但都听说有三位修行者的道行不浅,只是苦于无法印证是不是赶得上自己的水平。一日,四个人碰到了一起,于是四个人齐声说:“谁要是能把无当脑袋,把生当脊梁,把死当屁股,深知生死存亡是一回事,我就和他交朋友。”

四人说完相互看了看,一笑而心领神会,从此成为莫逆之交。

时间不长,子舆得了病,子祀前来看望他。刚走到院子门口,只见子舆正在院子里感叹地说:“伟大啊,造物的老天爷啊。您老人家将把我设计成一个佝偻而弯弯的形象啦。到那时我腰如弓背如驼,五脏六腑高于头,脸儿贴肚脐,双肩耸过顶,后脑勺冲着天……”

子祀看了看子舆,见他是因为阴阳失调而导致的疾病。听到他刚才讲的话,心里有些不是味……

这时,子舆仍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悠闲地走到井边照了照自己的尊容,接着说:“哎呀,造物的老天爷就要把你变得佝偻而弯弯啦。”

子祀再也看不下去了,走上前说:“子舆兄,你是不是挺厌恶变成那个样子呢?”

子舆看了看是他,说:“哪里话呀,我怎么会厌恶呢?假若老天爷把我的左臂化为一只公鸡,那正好让它给我报晓;假若老天爷把我的右臂化为弹子,那正好帮我打个猫头鹰来烤着吃;假若老天爷把我的屁股化成轮子,把我的精神化为马匹,那就更妙了。我可以乘着自己这现成的车,再不用费心借车和马去了。

再说了,什么是得到,那只是时机的安排罢了;什么叫失去,那只是顺应事物的变化罢了。能安于时机、顺应变化,哀与乐就不能扰乱你的内心世界。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心灵解脱。不能解脱自己心灵的人,不是哪个人捆住了他,而是外在的物质利益引诱着他,使其作茧自缚罢了。况且,事物的发展变化是不可违背自然规律的,这是古人早已证明了的,我也不可能违背老天爷的安排啊。

知晓自己的心灵只有自己才能解脱它;明了身体的变化是自然的规律支配着它。这就够了,我还有什么可厌恶的呢?”

说来也巧,不久子来也病了,气喘得紧促而短浅,像是将要不久于人世。他的老婆孩子全围着他哭个不停。子犁听说子来病了,赶紧过来看看,正撞见屋子里哭成一团。子犁挺生气,厉声地说:“去!全躲开!不要干扰了生死大化!”等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人了,子犁反关上门,靠着门说:“伟大啊,自然的变化!老天爷不知这一回又要将你变成个什么,不知又要把你送到哪里去啦。大化难测、大化难料,是让你变一回老鼠的肝呢,还是变成虫子的胳膊?”

子来忍住了剧烈的喘息说:“父母对于儿子来说,是绝对的权威。父母之命,不论是东西南北,儿子都必须去执行,不能违抗。阴阳大化对于人来说,更是绝对的权威,这个权威比父母之命更加的不可违抗啊。老天爷让我濒临死亡而我不听从,那不是显得我太强横而不讲道理了吗?大自然的造化有什么过错呢?

是大地承载着我的身形,是大地使我能劳作而得以生存;

是大地在我老时供养着我,是大地在我死时为我安魂。

所以,凡是热爱生命的人,同样也应该善待死亡啊。

我听说有一个叫大冶的铸造师,一天他正要铸一些器物。突然一块矿石开口嚷道:‘我要铸成一把宝剑’,大冶师傅一定认为这是块不祥的矿石。如果大自然造化出一个人形,这个东西马上喊道:‘我成人啦!我成人啦!’那管造化的老天爷一定认为这个人是个不祥之人。而今我子来把天地看成是一个大熔炉,把自然的造化看成是大冶师傅,哪里有什么让人厌恶而不可去的地方呢?”

说完,子来坦然地睡去了,有点累的样子。

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谁知遽然醒来的,又是谁呢?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本不相识。这一天三人慕名聚在了一起,声称:“谁能相处于不相处之中,相助于不相助之中?谁能登上天,在雾里畅游,盘旋于无穷的宇宙里,忘却自己的生死,领悟那宇宙的永恒?”

三人说完相视一笑,心领神会,遂成莫逆之交。

没过多长时间桑户死了,还没来得及埋葬。孔子听说桑户去世了,赶紧让子贡到桑户家里去帮着操持丧事。刚到桑户家门口,就看到院子里有一个人在编织裹尸的苇席,另一个人在弹琴。两个人一边干着活儿,嘴里还不闲着,相应相合地唱着:“哎呀桑户兄啊!哎呀桑户弟!你可倒好啊,归入纯真的世界也不顾我们,害得我俩还得苦苦地继续做人!”

子贡一听这歌,吓了一大跳,赶紧走进门来说:“敢问二位,对着尸体唱歌,这合于礼仪吗?”

显然,这二位就是桑户的好友子反和琴张了。两人相视一笑说:“你不知道礼仪的真实含义啊。”

子贡回到学校,把他在桑户家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孔子,并问道:“老师,这二位都是什么人呢?他俩内在没一点儿修养,外在空有一副人的躯体。对着好友的尸体没有丝毫悲伤,还脸都不红地唱着歌。我真不知该怎么说这二位呀,咳,这二位都是什么人啊!”

孔子听后,平静地说:“他们这类人,都是畅游于世外的人啊,而孔丘我却是周游于世内的人。出世与入世本各行其道、互不相干,而我却让你去吊唁桑户,这就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们这些出世的人,追求的是与大自然为友,使天人一体;向往的是遨游天地之间,使天地人合为一气。他们以生于世间为累赘,以死为割去累赘而获解脱。以他们这种观念去看人与自然的关系,怎么能知道是先生后死对呢?还是先死后生对呢?

他们把自己的身体看成是若干物件偶然凑在了一起,于是有了他们;

他们忘记自己的肝胆,忘记自己的耳目;

他们认为一切事物都是生生死死、阴阳相继,没有个头也没有个尾;

他们茫茫然彷徨于人世之外,逍遥哉以无所作为为作为。

像他们这种具有出世风范的人,怎么能强迫自己摆出一副凄凄然被世俗所认可的哭丧相?做出中规中矩合于礼仪的样子让世人观看呢?”

子贡说:“如果真有这么两种截然不同的做人之道,那么先生您到底是哪一种呢?”

孔子说:“孔丘我啊,是个天生就该入世受罪的命啊。虽然这样,我还是愿意和你一起努力向出世做一些努力。”

子贡挺有兴趣地问:“请问老师,咱们怎么个努力法呢?”

孔子想了想说:“鱼的造诣深浅靠水,人的造诣深浅靠道。靠水的,能于池中放满水就可以了;靠道的,能于人世的烦乱中入定就可以了。咱们努力学出世,可以从学入定开始。

可问题也就在这里啊:鱼儿于干涸的泥地里才会相濡以沫,而于宽广的江河湖海里各自忙各自的,早就相互忘记了;人们于危机灾难时才会相互同情和帮助,而于大道中各修各的功夫,早就相互忘记了。咳,越是游得快的鱼和入定久的人,越是被看成造诣深,全然忘了相濡以沫和相互帮助时的恩情啊,这也是人性的一种畸形。”

子贡说:“敢问老师,出世与入世,哪个是畸形的啊?”

孔子说:“都够畸形的。我不是说某个类型的人畸形,而是说人类共有的人性上的畸形。

入世的人,富贵时相互疏远,危难时相互帮助;

出世的人,不修道还顾及家小,一修道就远离社会与家人,亲近自然。

这两者不是都够畸形的吗?

所以说:天认为的小人,世俗却看成是君子;世俗认为的君子,老天却看他是个小人啊。”

 

有一次,颜回问孔子说:“孟孙才这个人,在他母亲死时哭而无泪、心中不悲,居丧期间一点儿也不哀伤。有这三条大不是,可鲁国竟然认为他是全国丧事办得最好的人了。难道这个世界上还真有无其实而徒有虚名的人吗?这让颜回我百思不得其解。”

孔子说:“你说的那个孟孙才先生算得上是彻底懂了办丧事的道理,更难得的是他明了了办丧事的意义啊。为什么这么说呢?你看,有的程序省略掉就不成其为丧事,他就从俗而办,但减去不少枝节;而那些不碍全局的礼仪,全让他省略掉了。这还不是最懂得办丧事的人吗?

孟孙才先生是个不知贪生、不懂怕死的人;他不贪图比同代人生得早几年,比同代人死得晚几年;他只喜欢随着自然的变化随遇而安,期待着也不知将变成什么的大化的到来。大化啊,很让人琢磨不定:即将变化的人,怎么能知道没变化前的自己是什么?暂时不会变化的人,怎么能知道变化后的自己是个什么?这就好比我和你啊,自己似乎很明白自己是谁,但很可能我们俩现在是在梦里没睡醒呢。

孟孙才先生在丧事期间,有悲伤的样子而无悲伤的心;有惊诧的样子而无死别的情。他是个有觉悟的人啊,当来吊唁的人哭时,他也哭,这就是他入乡随俗的表现。这也好像我们称自己叫‘我’,可怎么能证明我们所说的‘我’就是自己呢?假若你梦见你是一只鸟在天上飞,是一条鱼在水中游,那现在能说话的你,是醒着的颜回,还是梦里的鸟或鱼呢?是人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鸟或鱼,还是鸟或鱼做梦梦见自己是颜回呢?这些都没搞清,那谁死了?哭谁呢?我看咱们也要学学孟先生了,大家哭,咱们也哭就是了。

造作的刻意追求,不如淡淡地一笑。

出自内心的笑总不能是人为设计出来的,而是人性的使然,是大自然的安排。所以,放弃人为、付之一笑、顺从自然、恬淡坦荡,这样就可以和寂寥的天空和合为一了。”

 

意而子前来见许由,许由问:“尧帝又教诲了你些什么?”

意而子说:“尧帝教导我说:‘你必须亲自去实践仁义,你必须明辨是非。'”

许由说:“那你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呢?尧已经用仁义二字刺在了你的脸上;用明辨是非割掉你的鼻子。一个五官不全、满脸仁义是非的人,早已不自在得很了,你怎么还有脸在逍遥自得、顺其自然的大道上晃来晃去的呢?”

意而子说:“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在大道的边上走一走、看一看。”

许由说:“不成啊。一个盲者,他怎么可以领略眉目传递的情感呢?他怎么能认同色彩所表达的情绪和图案所展现的境界呢?”

意而子说:“我听说为了听闻大道,一个叫无庄的美女放弃了自己的美貌,一个住在梁国的大力士放弃了他的神力,连黄帝都放弃了他原来学到的知识。他们为了道,都勇于接受一个锤炼重塑的过程。怎么知道造物的老天爷不会在这个过程中抹掉我脸上的字,补好我的鼻子,使我以一身清净地成为先生您的学生呢?”

许由说:“哎呀,这倒是有点儿意思了。好吧,我先把学道的大概情况给你说一下。我的老师啊,我们的大宗师,他碾碎了万物而不能说他是义,他恩泽了万世而不能称他是仁,他的年龄远于上古却不能叫老,他覆着天、载着地雕刻出万物而不能看作是巧。这就是你即将踏上的大道啊。”

 

自上次孟孙才哭丧的事颜回让孔子教诲了一番后,颜回回去潜心研究大道。这一日,颜回找到孔子说:“老师,学生我有所长进了。”

孔子说:“这话怎么说起呢?你是指什么方面?有何长进呢?”

颜回说:“我指在修道方面,我现在已经忘记仁义了。”

孔子听后点头道:“是道学啊……当然,你修得不错了,但还早着呢。”

过了几天,颜回又来了,对孔子说:“老师,我又有所长进了。”

孔子说:“是什么状态呢?说来看看。”

颜回答:“我现在忘记礼乐了。”

孔子说:“很好,不错,但……还早着呢。”

又过了几天,颜回见了孔子说:“弟子的长进更进了一步。”

孔子说:“这一回到了哪一步呢?”

颜回答:“我已经到了‘坐忘’这个境界了。”

孔子吃了一惊,问:“什么是‘坐忘’? ”

颜回答:“我一入静坐在那里,马上就没有了四肢和身体,没有了听觉和视觉,思维也淡去,好像离开了身体一般,自己感觉与大道合一,与大化同一,这就是‘坐忘’。”

孔子说:“与大道合一,就没有了是非善恶;与大化同一,也就没有了常与不常的烦恼。看来孔丘我以后要拜你为师了。”

 

子舆与子桑是好朋友,一次,大雨下了十几天。因为子桑家里穷,所以子舆很着急,自言自语着:“子桑一定会给饿病了啊。”雨一停,他就马上拿着饭菜赶往子桑家。

刚走到他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琴声和子桑不知是唱还是在哭的声音:“是老爸,还是老妈?是老天爷,还是人啊?”其声之断断续续,其情之悲悲切切……

这让子舆大吃一惊,赶紧进了房门,问道:“子桑啊,你这是唱得什么调、什么词啊?你为什么唱这些啊?”

子桑见是子舆来了,放下琴说:“子桑我并不比别人少点儿什么,怎么就穷到如此地步了呢?我想不明白啊。我父母岂能愿意我穷极潦倒?上苍无私地庇护着万物,大地无私地承载着万民,而天地为什么单单把我弄得赤贫?我是说什么也找不到答案了,可我确实又穷极致此……看来,这只能是认命了。”

 

[延展思考]

《大宗师》,老师的老师、老师之祖宗,也就是祖师爷了。

祖师爷不是人,而是道。这显然与其他诸家不一样。这种做法的好处是:一则避免了个人崇拜;二则宣传了本宗的教义:大道无形,大道无语,大道无声。

“听其自然”,就是庄先生认为的大道了。

还是回到我们前言讲的:为什么活着是一回事,在那个范畴里要讲斗争、竞争、进取、登攀……怎么活着是另一回事,在这个领域里不能比地位、比权势、比钱财、比美色、比谁活得长、比……省省精神、养养气力吧,学学听其自然吧。并不是让每个人都去练什么静坐与坐忘,而是让你学会放下、舍得、退一步、让一回……

不管是什么理论,不管是什么主义,有退才有进,有舍才有得,有静才有动,难道不是这个样子的吗?你要是不明白,那谁也帮不了你。

难道人的一生就不应该追求点儿什么?不该拿出精神干点儿什么?

谁说没有啦?庄子嘴上说不用,信誓旦旦地只要求诸位追求大道、顺其自然就成了。可人家是大文学家、大散文家、大哲学家,两千多年来少有的浪漫主义大家。你要是先有了这点本事,那你不论是拿大顶入静、翻着跟头养性……反正是不管你干什么,都有两万多人效仿,十万多人说你“帅呆啦”,上百万人的追星族追你,嘴里喊着:“酷哥,给签个名!”直至追得你“毙”了。如果你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入静和养性,免谈吧!诸位不如去学贾府门前的石狮子,或皇陵前的石像生——那个东西入静入得最深,养性养得最好。

这点儿心得体会,是从几位老上电视的公众人物哪儿学来的。我们都是朋友,所以也无话不谈。他们挺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他们没成名时,练什么真功夫都是狗屁东西,根本没人理你;他们成了名,练什么狗屁东西都是真功夫,几万人跟着模仿。我只是说:“这就是人们为什么爱出名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这样,我没敢说,怕扫了这几位爷们儿、姐们儿的兴头。

“学道不怕晚,也只能晚。”

这话是我说的,我负责任。“不怕晚”,是说先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再说学道,先有了庖丁的本事再说解牛的快感;“只能晚”,是说不到而立之年,学道一事想都不要想。老老实实先入俗上学、工作、安家立业、娶妻生子……过了三四十岁,机缘巧合,又碰到个好师傅,你的身体也适合,这时学道才算对了机。四十不惑嘛,四十岁懂了人生,尝尽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此时才有资本想想是不是学静坐,还是学太极拳、学钓鱼、学书法……路有的是,人的悟性各不相同;一切要对缘,这也是听其自然的事情。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如同寻兔角。”这话不是我说的了,是禅宗六祖惠能大师说的。

 

下面我们分别看一下这篇《大宗师》。

第一部分,庄子说:凡大智慧者,全是爱一个行业并是此行业的专家。为什么他能成为专家呢?因为他既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又敢推翻前人的一些结论,并推动着该专业前进。同时他们谦虚谨慎、不骄不躁……这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他们呼吸沉稳、心地坦荡、不惧生死、亲近自然……一切按自己的本性办事。也就是以自然的本性为师。

凡是这样的人,全是道家的门人啊。

完了,古今中外一切精英,不知不觉地全成了道家的门人、庄子的弟子了。但不管庄子说的诸位认不认可,有一点却很重要:不要自己给自己在精神与名声上强加上什么东西,更不要给他人在精神与名声上强加什么东西。要尊重自己和他人的意愿和本性。不要刚进体育馆就想着:这一回的奥运会一定要得冠军,否则爹妈不答应……

人活于世已经很累了,怎么能让人们轻松一些?

过去我们的做法是制定一个东西,让大家往那里努力,以此减轻大家心里的负担。一如士兵们正不知往哪里冲,指挥官说:“就往前边的那个山头冲,冲上去咱们就回家。”于是大家全不胡思乱想,一门心思地往那个地方冲。问题是这个法子在军队里、在打仗时是对的,可是于和平建设年代就大大地不妥了。因为前者的士兵只能服从,没有独立思考与讨论的可能,军规规定的就是下级服从上级,这个东西不二价;后者是见仁见智,大家齐心合力才能办好的事情,并提倡人人献出自己的智慧。可我们经常干绝对服从的傻事,一声号令,于是“放卫星”,大炼钢,呼啦啦全国一夜之间都成立了人民公社……

除了绝对服从或大家讨论,还有别的法子么?庄子说有,那就是听其自然。也不下命令,也不讨论,先放手让大家各找门路,都跟下了岗一样,孔雀东南飞。谁看哪个方法好,哪个方法可行,就试一下;谁看哪一家好,挺对自己的脾气,就学一下。尤其是思想和文艺战线,也应该和战国时期的百家一样,解放思想、鼓励创新、百家争鸣……我想不用几年,诸位就会摸索出门道来了。最起码这种办法叫百花齐放,叫多元化吧。

邓小平说:不管姓资还是姓社,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好,说得好。深圳特区不就是试出来的吗?最起码我们自己可以在自己的头脑里搞一个特区吧!自己试试,又不妨碍他人干革命,自己试试听其自然是什么样,是否对想象力有帮助,是否灵感来得多了一些……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所谓不可,大多是放不下!放不下名和利罢了。

 

第二部分,真人全孤单、不合群、走路慢吞吞的、不近人情……缺点毛病一大堆。

庄子认为:不到危机时刻,鱼儿们也是相忘于江湖的;只有水干涸以后,鱼儿们才相濡以沫。所以,人与人在平时生活中距离远点儿无妨,君子之交淡如水嘛。但危机时如何?是不是亲近点儿?庄子没说。

 

第三部分,庄子说真正的有情叫“大有情”,也就是“大诚信”。但这种东西凡人是看不懂的,因为它就是大道,而大道无形。这显然和佛教中释迦牟尼说佛是“大有情”,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庄子在这里列举了若干得道的人成了名、成了家,道行高点儿的还成了仙……这里怎么有点儿像电视里名人做广告的味道?这是庄子的败笔啊。修道的人不是最不爱名利么?既然如此,何必举这种例子呢?

我也曾和儿时的朋友或同学聊过天,一说到今天的时尚,他们一口一个看不惯世俗、闻不得铜臭味儿,那不屑一顾的样子比嗤之以鼻远远强烈得多,可以说是嗤之以脸了。但只要二两酒一下肚,一说起其他同学的近况,马上一脸神秘地跟我说:某某如今可是鸟枪换炮了,一下子圈了几百万,神了;某某更牛了,包了两个“二奶奶”、置了六七处大“别野”……某某真傻,贪污了就贪了,这年头谁不贪?不贪的是没门子,干瞪眼!只有他这么个大傻叉,愣去自首,一下子官没了,还给判了十二年……要是我,我才……

你说这些仁兄是真不爱钱,还是假不爱钱?是真不爱名,还是假不爱名?我看最起码是干瞪眼一类的人吧。这一点准确无误,否则也没工夫跟我大讲廉洁。

庄子怎么也走这下三路的棋呢?败笔啊,败笔!

 

第四部分,子葵跟女偊学道。这里的门道在本文中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在此不多述。哪位爱修这个功夫,可以自己总结一下吧。这种修法是正宗正教的东西,不会走火入魔。当然,如果有个师父就更好了。

第五、六、七、九部分,这四部分都以有丧事而不悲为事由,强调不做作这个道理。这种行为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不合中国当代的国情……但庄子要讲的东西仍是听其自然。该哭就哭,差不多就得了,如此而已。反正是一家之言,诸位爱听就听,不爱听就当耳边风。

 

第八部分,是于第七和第九部分中间插入了意而子向许由学道的故事。内容简单,不再赘述。

 

第十部分,也就是最后一部分,是子桑向子舆哭穷。两位宗师级的人物,穷得直哭,是不是有失大师风范呢?

禅宗里有句挺有名的话,叫:“饿了吃饭、困了眠。”可恨啊,不知是哪位没悟性的弟子把后面的两句删了去了,太可恨了。人家原本是四句“饿了吃饭、困了眠,痛了喊娘、穷了哭天”。多好的禅宗宗旨啊!多好的大师风范啊!指着这样的人闹文艺复兴,一定能闹出中国的达·芬奇、伽利略、牛顿……

为什么这才是大师风范呢?因为自从“文革”后,为了彻底地根除人们头脑中极“左”的流毒、彻底地改换阶级斗争的观念,最起码中国在一百年里需要的不是说教,不是假大空,不是风高放火、夜黑杀人,而是歌颂人性,歌颂人的情。

十三亿人,要做到这一点,还真得下点儿工夫啊。

 

总之,此篇大宗师,给我们开了眼界,让我们看到了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的大师们的情感世界和他们的入世行为。我的感受是:大凡事业有成者,可能于一万件事情里,放弃和退让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件,谁要说什么就说去吧,只要于一件事上用庄子学道的精神锲而不舍、专注专一,再加上付出辛苦和悟性,那是否成功是次要的,当上一代大宗师,是板上钉钉地肯定的了。

我想,爱因斯坦、居里夫人、曹雪芹、陈景润……都是这样的大宗师吧。

 

万事不退让,事事要争先,这样的人,我们在生活中也常见。不过这种人一般都没有太大的作为,也没见被人们称为什么积极、上进,先锋,怕是多被人们在背后称为母老虎、人尖子、鬼怪精灵。

看来凡是大宗师,一定是挺傻的人,怎么说也有99%的地方傻得不成;可那1%却比人精子还要精,比精灵古怪还要古怪出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