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营地走到草垛子村大概要四个小时，其中一半以上时间要耗费在走出松鸡林的路上。
因为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暴雨，树林里头的小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陈腐的枯枝烂叶在雨水浸泡下进一步发酵，跟积年的土壤搅和在一起就像熬煮了八遍的浆糊一样，令人一脚踩下去就寸步难行。
所以陈言果断选择从树上走。
她的身手足够灵活，脚尖落在幼儿手臂粗的树枝上面，只要轻轻一点就能立刻跳跃到数米开外的另一根树枝，如此一来赶路的速度倒是比走在地面上还要快了很多。
海伍德就没有她这么方便了，虽然青年的动作也很敏捷，但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加上满身肌肉的重量，使得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选择更为粗壮的树枝落脚，因此半个小时下来已经落后了陈言一大段路程。
紧跟在陈言身旁没有掉队的是名叫多吉的少年。
他上个月刚满十四岁，很不幸地在伍德帮的筛选中被划分到了要被剁手的那一边，然后幸得陈言拯救，经历了时间与精神小屋的严苛训练，成为了“闪电十一人”中的一员……
顺带一提，这个狗血又中二的队伍名字理所当然又是陈言敕封的，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人还挺喜欢这个队名。
可是十一名战士如今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人数。
“哭什么哭！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别忘了你可是闪电十一人的成员！”
陈言终于憋不住狠狠呵斥身旁的少年——
从离开伍德帮的营地开始，多吉一路上都在哭鼻子抹眼泪，这段路走下来他流的眼泪估计都够灌溉一亩农田了。
也难为他一边哭天抹泪的，一边还能跟上自己的速度。
少年被吼得哭声一窒——海伍德明明说了活下来就可以哭的，怎么这女人一点都没有人情味啊——不知不觉想到伤心的地方，少年又开始抽抽噎噎。
“可是扎扎罗萨……”
“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也知道他是为了救你才……”
陈言干脆停下来，站在一根摇摇晃晃的松枝上转脸看向多吉。
仅从训练时候的刻苦程度来讲，扎扎罗萨无疑是远远超过多吉，两人的身手也与此成正相关，所以二选一的话陈言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如果不是为了搭救自己的朋友，率先发现危险的扎扎罗萨多半不会被魔法师捕获，也就不至于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使再怎样懊悔也无法挽回已经犯下的过错。适当的悲伤无可厚非，可是多吉显然有些魔怔了，所以陈言决定给他讲个故事。
“曾经有一对姐妹……”
老生常谈的开场白一下子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他下意识地停止哭泣，抬头看着不知为何突然陷入追忆的女子。
“姐姐非常出色，无论是武艺还是其他方面都极其优异，被视作不世出的天才，非常受长辈们的看重。妹妹则相对缺乏天分，学什么都要比姐姐落后许多，因此也不被父母喜爱。唯独姐姐十分爱护自己的妹妹，一直保护她、教导她，不管发生任何危险都会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
多吉傻乎乎地听着，眼前浮现出扎扎罗萨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各种场景——
因为招惹野狗而被追赶的时候，在城镇里遇到混混勒索的时候，忍受不了训练想要放弃的时候，以及受到魔法师袭击的时候……
都是那个仅仅比自己年长半岁的少年在保护自己！
“妹妹也非常仰慕姐姐，将姐姐视为最高的榜样，模仿着她的一言一行。但是某一天，姐姐不得不在家族和妹妹之间做出抉择！”
陈言悄悄留意着少年的表情变化，发现他脸上渐渐显出几分柔软，突然加重了语气。
“什么抉择？！”
多吉不知不觉将自己代入了故事中的角色，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在这对姐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言面色阴郁地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在少年的催促下，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一样重新开口。
“她们的家族因为不满领主的压榨决定反叛，而身为领主卫队长的姐姐成为了反叛计划的关键。只是家族的族长怎么也没能想到，领主早已知晓了他们的野心，并且下令铲除他们家族。”
“然后呢？”
虽然领主什么的跟自己距离非常遥远，但是多吉仍然忍不住关注故事的后续。
“姐姐跟领主做了一笔交易……”
陈言也越来越入戏，紧攥着的拳头贴住心脏所在，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要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以一己之力诛杀了全族的人，仅仅是为了换来领主一句承诺——留下妹妹的性命，让她平安长大成人。‘愚蠢的妹妹，想要杀我的话就憎恨吧，然后丑陋地活下去，直到获得和我平等的力量，再来到我面前……’在抛下孤身一人的妹妹之前，姐姐留下最后一句话语。”
“？！”
少年惊讶地张大嘴巴，在他十四年的短暂人生岁月当中，何曾听说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恐怕就连城镇酒馆里见多识广的吟游诗人也编织不出如此曲折离奇的故事。
但是陈言并没有留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惊心动魄的后续又旋即展开——
“并没有人将姐姐的一番苦心告知妹妹，使得妹妹一直认为姐姐是背叛了家族和领主的杀人凶手。从那以后，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妹妹展开了对姐姐的追杀和复仇。就在不久前，姐妹俩在平原上进行了一场决战，早已经病入膏肓的姐姐于生死交锋的关键时刻故意放水，最终死在了妹妹怀中……”
说到这里陈言的声音已经哽咽，而少年更是泪流满面。只是少年此刻的泪水并非仅仅因为懊悔，而是多了几分感同身受般的感触。
“后来一个偶然机会，亲手杀死至亲的少女无意中知晓了一切的真相……”
本来故事到此为止就足够了，但陈言还想趁热打铁顺便再添一把柴火，反正拿来的故事不要钱，原作者总不能追到这边来收版权费~
“于是她开始诅咒神明，憎恨这个世界，想要颠覆这个被狗屁神明玩弄于掌心的垃圾世界！后来在她身边聚集了一批同样以弑神为目标的伙伴，而……”
“而我也算伙伴中的一员是吗？”
少年擦干眼泪，目光坚定而又炽热地注视着弑神宫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