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晚

世界末日后的夜晚有多恐怖?对于那些怕黑的人来说,断电以后伸手不见五指的画面本身就是地狱。

除了视觉以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那些本来没什么的细小声音被思维过度加工。知道怪物真正袭来的时候,人已经被自己折磨的迟钝了。

血红之门出现的那年安诺雨只有6岁,红色的天空和总在颤抖的大地更多的只是引起了她的好奇。

逃亡的大人们最初还有余力守护孩童们幼小的心灵,但越到后来,恐惧和绝命的喊声越来越大,孤儿院的大人们再也隐瞒不住真相了。

大人们跟孩子们说:世界要毁灭了,大家都完蛋了……。

在跟着新的大人们逃亡的那段时期,安诺雨很少哭闹。平常的时候,7岁的她就安静的坐在车里,趁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探头望向窗外的红色世界。

她不喜欢血的味道,尽管已经理解的死亡,但她仍然听着睡前故事幻想叔叔阿姨们只是去到了天上。

白骨在她的记忆中堆积。世道已经不一样了,没有公园门口检票的大叔,也没有漂亮的天鹅船了。

不再被秩序束缚的人们开始成为混乱本身。所以待到血红之门引起的天灾慢慢平息的时候,迟来的正义才将那些罪人绳之以法。

又过了一个冬天,在一个粉雪初融的日子,安诺雨检查完身体,被一个穿着蓝衣服的阿姨牵到了围墙外面。

这一天,她被一对和善夫妻领养,有了这个自己的名字——安诺雨。

她依稀记得,养父在那天穿着军装大衣,而养母穿着黑色的礼服,送了自己一个印了草莓的可爱小伞。

那一天,所有孩子们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欣喜和胆怯,而她也本该像他们一样,牵着自己“父母”的手开心的离去。

可是她感觉得到,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大人他们并不开心。

有了父母的她不再流亡,养父教会了她如何举枪,养母补上了识字与绘图。那应该说是一段温馨的日子,直到那个雨夜,突然获得雷电异能的安诺雨被赶出了家门。

“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藏起来,还有,千万不要被蓝色的怪物抓到!”

安诺雨永远记得那一天。天边的火烧云亮得刺眼,她扔在一个荒郊野外,不管她再怎么不愿意,养母也她推到了地上,而养父丢给了她一个沉重的背包。

裤子和衣服都沾上了泥土的颜色,而夜晚是恐怖的。

拿着染血的砍刀,长发女孩的头发被树叶勾住,她毫不犹豫的斩断了它,看向远处那抹燃烧的云。

安诺雨透过树叶,看着那忽然出现,又转瞬即逝的晚霞,呼出一口哈气。

唉……。这地方天气有够冷的,估计晚上会更难过。

这个末日世界的夜晚即将降临,彼时一同下降的还有地表的温度。已经只剩一件单薄长袖的安诺雨拄着木棍,勉强的跟在赫连后面越过了有一堆瓦砾。

“那个……赫连姐?天就快黑了……。”

走在石砖上的赫连闻声一愣,回头看了眼安诺雨,微微抬了下头,然后又点了点。

安诺雨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绝对是忘了身后还有自己这么个大活人。

集中力道,安诺雨在手心中造出一团光球。此时它看起来比白天亮多了,至少可以照亮眼前的路。

放眼望去,楼房坍塌后形成废墟连成了一片黑色的山脉,她们已经走了将近一整天,而沿途的这些几乎算是平地的漏屋肯定是挡不了风的。

安诺雨又渴又累,越发为过夜感到忧虑。

就在她以为赫连已经不顾自己生死的时候,视野开阔了起来。

“嗯……这里是!”

安诺雨被赫连的突然效率吓了一跳。云层下的学校大楼完整而挺拔。明明自己刚才怎么望都找不到楼房,她怎么就一下找到大家伙的!

面前,低矮的围墙已经有不少破洞,里面的广场与已经坍塌了一部分的员工宿舍被杂草占领。

安诺雨随手折下路边树枝当做干柴,路过花坛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会儿那个已经歪斜的雕塑。

听到赫连催促的声音,安诺雨收起心中的疑惑,对那个明晃晃的荧光涂鸦留了个心眼。

稍微逛了一逛,赫连在教学楼的一层挑了一个不那么漏风的房间。早就冻坏了的安诺雨迫不及待的支起三角架,将光球丢到了火绒里。

劈里啪啦几声电光过后,火焰成功燃烧了起来。士气大增的安诺雨看着火苗满满变旺,迫不及待的开始了烤手。

火,水,食物,庇护所是野外求生的四大要素。但在末世,求生所需的必需品又多了一样名为武器的东西。

异能也好武功也罢,甚至只要又一根木棍在手,人们就能安心百倍。

俗话说的好,信神信鬼不信人,末世里的大人们就是喜欢教育孩子们对自己人留个心眼。

在安诺雨生活过的那个时代,人类一族尽管受到了灾厄的打击,但数量上仍是远超普兰特的。本来的话,普兰特这种怪物最多也只有猫狗大小,虽然它们虽喜欢成群行动,但整体的智商不高,只要掌握了技巧很快就能肃清一片。

也许正是因为外敌的弱势,高层中拥有权势的人们才有功夫玩勾心斗角那一套内战。每当他们有时间算账,就有人觉得自己比别人赚少了……也不知道现在的人们还会不会这样做。

正胡思乱想着打法时间,赫连一个闪身突然从窗户翻进了教室。

一块宽厚如被的东西被扔了过来,安诺雨的招呼才打了一半就被这东西砸了一个后仰,原来这是一个别人不要的破棉袄。

赫连拍了拍自己斗篷上的灰,另一只手里正提着一丛绿叶,隐约可见那里面藏着的几颗硕大的果实。

晚饭!安诺雨眼睛都亮了。

非常时期非常心态。也不管干不干净,冻了半天的安诺雨马上裹起棉袄,伸手招呼赫连来坐,熟练的连地方都给大哥准备好了。

“嘿嘿嘿。”

吸了吸鼻涕,安诺雨对着赫连就是一个灿烂的笑容。惹得系统连忙确认宿主的体温,确认她还没有被冻傻。

赫连没有什么表示,直接坐在了她的旁边,而安诺雨更是坦然,直接把教尺放在了对方可以看到的地方。

如果说赫连对安诺雨毫无防备是因为她实力够强,那么安诺雨这样则是因为她实力够弱。

不管是那个末世时代,安诺雨坚信弱肉强食的法则是不会变的。

末世之前,世界80%的资源都掌握在了5%的人类手上;末世以后,那80%还是在5%的手上,只不过对象从普通人换成了异能者罢了。

面对远远超过自己的存在,再多的挣扎和心机都是无用工,有过无数前车之鉴的安诺雨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才能够放平心态,接受“自己是只赫连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这件事实,甚至在像一个绝症晚期的患者一样,放松的享受着温暖。

人终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

“宿主大人不要放弃希望啊啊啊!”

取不出绿皮书的安诺雨早就已经绝望了。她目光无神的望着篝火微笑。

如果赫连现在就想看到书的完好,她应该怎么答呢……求她无痛处刑她会答应吗……?

不断添入的新柴将火烧得更旺,赫连将紫叶推入火堆,树叶们很快就被烧成了灰。

反正打是打不过了,至少在时间回溯以前,多获得一点这个世界的情报好了。

【系统任务:新手任务】

欢迎来的新世界!现在是末世第七十五年,作为一名优秀的末世幸存者,请开始入手这个世界的情报吧!

*地图(代办)*食物(代办)*怪物(完成)

完成奖励:新手礼包1号,100点积分。

早在安诺雨第一次进入灵魂世界的时候,系统任务就显示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遇到了那些蛇形普兰特,任务面板中的怪物一栏已经被标记上了完成。但关于地图和食物……就算要求,“初入末世”的安诺雨也会自己寻找。

依照系统的说法,现在是末世第75年,那么距离安诺雨原本的时间点已经过去了整整65年。

世界末日的特殊现象,末世之门每隔5年会出现一次,每一次出现都会带来些什么东西。

怪物,灾难甚至是从未见过的物质……。安诺雨想象不出会有多少可怕的东西出现,虽然人类看起来还没有灭绝,但65年会发生的事情是在是太多了。

如果5年1门就规律没变,那么除了安诺雨经历过的3扇门以外,应该又出现了13扇……不……,说不定今年的黑门还没出现。

“那个,赫连姐啊,今年末世门出现在哪里了啊?”

明显又走神了的赫连眨了几下眼睛,继续往火堆扔起了树叶。

“17区,离这里很远。”

“那这次又是什么灾难啊?”

“亡灵。”赫连看向了安诺雨,语气突然变慢了许多,“17因此变成了禁区,那边的红矿也因此废弃了……。”

“哦~红矿被废弃了啊……。那是什么?”

这一次赫连没有再耐心的解答她的疑问,而是直勾勾的看着她。

安诺雨尝试继续用傻笑蒙混过关,但与那双金色眼睛对视久了,奇妙的不适感就开始堆叠。

“别这样盯着人家看嘛……。”

安诺雨往后缩了缩,生怕对方的耐心毫无征兆的耗尽。

“其实我是从过去的世界来的,所以基本什么都不懂啊,哈哈哈。”

用开玩笑的语气讲出事实,安诺雨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在这方面对赫连撒谎。一来“穿越”这样的荒诞事空口无凭,没办法证明也没办法验证,二安诺雨自己就有着通过气息辨别谎言的能力,就怕遇上相同的人。

而照理说,对于这样明显是“借口”的说辞,一般人都会直接嗤之以鼻。于是在蒙混过关的同时,她也可以因为自己说的确实是实话而没有一点心理辅导。

安诺雨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应变天才,这无疑就是当下最保险的应答。

圆一个谎就要用成千上万的谎。这对于本身就缺乏情报的安诺雨来说太难了。而且大多数时候最重要的问题的不是谎言本身,而是欺骗这个行为会降低一个人的价值。

正直可是雷系异能者美好的品质,所以在当安诺雨胸有成竹的回答后,对方的反应直接让正直的安诺雨把诧异写在了脸上。

“你来自过去。”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赫连了然的点了点头,将目光从安诺雨身上移回了篝火。

那一瞬间的目光让安诺雨心跳漏了一拍。对方黑暗中的表情不那么清晰,嘴角和眉头依旧那么轻轻下撇,仿佛刚才的只是她的错觉。赫连并没有真的相信。

心生诧异却不能确实的安诺雨小心翼翼的捧起果子咬了一口,莫名的有些恍惚。

“核心卷轴已更新~。变异植物紫枫树的果实少量食用有助眠的效果。系统建议食用量为3~5颗,以免消化不良。”

虽然知道赫连想杀自己根本用不着投毒,但必须维持习惯的安诺雨还是做了些必要的功课。

屋外寒风戚戚。音乐教室里没了腿的钢琴趴在同样破烂不堪的讲台上、沙子和墙壁的碎石入侵到了走廊、布满裂纹的地板被印着乐谱的废纸包围、橙红色的火光印照在天花板上,破碎的白瓷灯管沾满了蜘蛛网。

而下面,坐在篝火面前的两人沉默地吃着晚饭,两个晃动的影子斜映在一面墙上。

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嘴里满是果肉的香甜软糯。一时间,安诺雨恍惚的以为这个世界除了这间教室以外都已经不复存在。就像小时候那辆逃亡的卡车,窗外是画一般红色的天空。

“你不怕我之前说的都是骗你吗?”

安诺雨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赫连却接了上来。

“担心。”

金色的眼睛随着转动被火焰染得明亮。毫无感情起伏的平淡语气扬起了听者心中的阵阵波澜。安诺雨望着赫连,那股怪异寒意再度涌上背脊。

火堆里紫色树叶燃为灰烬,隐秘的草木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如果我死了,书也会一起消失……。”

“……误会?等你死了以后我会弄明白的……。”

系统,你最好没有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