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已近三更,江风犹寒,吹得灯火几点,洒落江面,寂寥异常。
大船中除了纪空手之外,只留下十数人守夜,其余的奴婢属下尽随红颜与吹笛翁赴宴而去,显得船上空旷不少。
纪空手静立窗前,心中疑道:“刘邦既然归附项羽,此刻必然在宴会之中,他何以能在三更天赶来见我?莫非是我误解了他的意思?”
他与刘邦相识未久,但刘邦给他的感觉却像相识多年一般,所以以他对刘邦的了解,他相信刘邦绝非是传闻中的刘邦,好色之徒的名号,根本就不可能与他连在一起,即使这一切都是事实,那就是刘邦的所作所为必有深意,只是自己不曾参透罢了。
想到刘邦的为人,纪空手心中顿有一股寒意,亏他始终将其当作是自己的兄长一般。
从沛县七帮会盟、共举义旗的那段日子来看,刘邦的沉稳机智、深谋远虑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最让纪空手感到吃惊的是,在刘邦的身上,更有一种常人难以拥有的毅力与意志,支撑着他心中的信念与理想。试问拥有这等忍耐力的人,其所作所为,又岂是一般之人可以揣摩透的?但纪空手做梦都不会想到,刘邦会为了自身利益而出卖他。
思及此处,纪空手回身望向灯火辉煌的樊阴城,蓦然间又想到了不可一世的项羽,像项羽这等拥有王者霸气的奇男子,的确有其傲人的本钱。他的霸气与生俱来,与他的流云道真气一般狂烈,让人无从抗拒。
但是纪空手在冥冥之中,忽然记起了一句古话:“刚猛易折,柔则坚韧。”这句古话似乎正是项羽与刘邦性格上的真实写照。他不知道自己何以会有这种感觉,但他却始终相信,如果说当世之中还有一人可与项羽争霸天下的话,那么此人定是刘邦!
他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白日与项羽的那场无形的比拼,自己犯下了一个决策性的错误,那就是面对如斯霸烈的流云道真气,无人可以与之硬抗,唯一可以与之周旋的,只有全凭内力的柔劲。
以柔克刚,这是无以反驳的至理,但是面对项羽的霸气,任何人都心生战意,大生放手一搏的豪迈气概。纪空手也不例外,所以他输了,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一丝莫名的痛感,如针刺一般,不过迅即消失,他不由得心生诧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与项羽的交手竟使自己受了内伤不成?”
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反而哑然失笑,暗责自己疑神疑鬼。他蓦然间想起项羽收手回力时那淡淡的一笑,那笑中似乎有一股邪气,邪得让人心中发寒……
“呼……”便在此时,江岸之上蓦起一道风声,其声细微,几不可闻。纪空手却心中一凛,听出是锋刃破空之声,正要闪避,却听“呼”的一声,一把小巧精致的飞刀正插在窗棂之上,刀身摇闪,发出“嗡嗡……”之音。
见刀如见人,纪空手见得此刀,心中惊喜道:“原来是樊大哥到了。”
他毫不犹豫地纵窗而出,虽然相隔两丈江面,但他却如大鸟般毫无声息地滑翔过去,根本没有惊动船上的任何人,只是落地时一口真气突然不继,脚下一滑,差点打了个趔趄。
一双大手及时伸来,扶住纪空手的腰。这双大手沉稳有力,正是来自樊哙。
“你不要出声,紧随我来。”樊哙贴在纪空手耳边悄然说道,人如狸猫般潜伏而行,一路张望,显得极为小心。
“樊大哥如此谨慎,定然与我有要事相商。”纪空手感觉到气氛异常紧张,当下也不说话,亦步亦趋,随着樊哙来到了百丈之外的一个小山岗上。
这座山岗不过十余丈高,但从平地突起,显得险峻突兀,由此而望,方圆数里的动静一览无余,丝毫不惧有人近身偷听。直到这时,樊哙才拥住纪空手道:“数月未见,想死我了。”
虽只一句话,却让纪空手感动得几乎落泪。他一生孤苦,难得有人如兄弟般真诚对己,不由语带哽咽,道:“樊大哥,小弟亦是同你一般。”
当日他与韩信离开义军前往淮阴,谁知路上遭遇凤五与方锐的拦截,一去不返,颇让樊哙担心,后来樊哙听说随红颜楼船而来的还有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他便有些揣测此人或许就是纪空手了。因为他对纪空手一向很有信心,以纪空手那满不在乎的邪劲加上他眼神中特有的忧郁,正是诸般少女心中青睐的人物形象。
当他从刘邦口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之后,便想立马赶来与纪空手相会,只因他此行还肩负了一项重要的使命,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躲过了项羽的一切耳目,才在三更天按时赶来。
两人寒暄几句,纪空手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们不是在泗水郡一带活动吗?怎么来了樊阴?”
樊哙道:“这真是一言难尽哪。当时我们七帮会盟,沛县起义,对当时天下的形势估计不足,按刘邦的意思,我们这支义军原属陈胜王张楚军的一支分脉存在于世,加入到抗秦的行列中,伺机而动。孰料张楚军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遭受秦将章邯所率官兵大力围剿,同时在内部团结上也出现了问题,终导致灭亡。这一切出乎了我们原有的意料,使得我们原本艰难的处境愈发艰难,单靠自身的这点实力,很难与天下群雄并存。”
“所以你们选择了归附项羽?”纪空手没有想到刘邦不但欺骗他,甚至连樊哙也不例外,但他万没想到天下的大势会变化得如此之快,当日他人在淮阴时,尚且听得陈胜王的军队是何等的声势浩大,提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使天下所有有志之士看到了希望。但岂料数月一过,流云斋的大军后来居上,取而代之,可见这乱世当中,并无常理可言。
“这是刘邦分析了天下大势之后的无奈之举,亦是一着必行之棋。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兵不逾万,地不过数县,是很难单独生存下去的。唯有依附在一股更强的势力之下,才有生存发展的空间,而流云斋无疑是最佳的选择。否则的话,不要说大秦军队的数十万人马虎视眈眈,就是在义军之中各路人马的强行吞并就能让我们这股力量灭亡。”樊哙眉宇紧锁,满是忧虑之色,显然对当前的形势有着一种忧患。
纪空手这才知道刘邦的用心,不由为刘邦在处理这件事情时的魄力与果敢大加叹服,虽然归附别人被看作是一件懦弱的事情,但审时度势,认清自己,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刘邦如此行事,依然不失其英雄行径。
樊哙道:“饶是如此,要在别人的势力中保存自己,依然是一件非常严峻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有遭人吞并之虞。刘邦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为了麻痹项羽,故意装出胸无大志、贪图财色的形象,不让别人怀疑,而他却在暗中积蓄财力人力,一等时机成熟,便会另立大旗,重振声威。”
纪空手见樊哙浑不将自己当作外人,连这等机密之事亦直言相告,知其是为真汉子,不由大为感动,道:“樊大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樊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此次前来,一来是与你叙叙旧情,二来则是向你转告一件事情,刘邦让我问你,今日你与项羽在比气之后,是否感到身体略有不适?”
纪空手惊奇道:“刘邦何以知道这件事情?”他与项羽比气,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便是红颜人在近处,尚且不能察觉,而当时刘邦与自己相距足有二十丈远,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看好他的原因就是他的深不可测。”说到此处樊哙微微一笑,接口道,“你能与项羽一拼,虽败犹荣,做哥哥的好生替你欢喜。这至少说明你在武道上的长进极为惊人,假以时日,必能跻身于当世一流高手的行列。”
纪空手闻言,神色颇显沮丧,道:“樊大哥这是高看我了,单是一个项羽,已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樊哙笑道:“项羽是何等人也,以你今日的修为,当然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他乃习武天才,年纪轻轻已是流云斋第一高手,比及斋主项梁犹胜一筹,算得上是当世绝顶的人物,你若能与之抗衡,岂不是可以名扬天下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面对他发来的真力,几无取胜之机。”纪空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一笑之间,又恢复了他先前的自信。
“但是你绝对不应该在那个时候与他比拼内力。”樊哙正色道,“他对红颜的仰慕之情,天下尽知,而你人在红颜身边,自然会被他视作情敌,以他狂傲骄横的性格,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纪空手不由微哼一声:“他不觉得这样做太过霸道了吗?男女之情,讲究两情相悦,岂能等同于天下之争?”
樊哙苦笑道:“这个社会本就是讲究强权的社会,在一个强者的眼中,也许对一个女人的争夺,更胜于他对天下的争夺,因为这里面牵涉到男人的尊严。”
纪空手昂然道:“无论他是何等人物,也休想从我的手上夺走红颜。她是我的女人,更是我的爱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傲气十足,尽显男人固有的本色,便是樊哙听之也怦然心动,更为纪空手无畏的精神所叹服。
“正因为他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一心将你置于死地。”樊哙的话犹如一道霹雳,震得纪空手心中一跳,蓦然间又感到了那一丝钻心般的疼痛。恍惚间,他听得樊哙又道:“如果刘邦所料不差,你的心脉已经遭受到流云道真力的袭击,三个月内将有性命之虞。”
“什么?”纪空手大惊,蓦然忆起项羽对他的那一丝邪笑,顿时感到樊哙所言非虚。
纪空手怎么也没有料到,以项羽的身份地位,竟然会为了一个“情”字便对只谋一面的情敌下手,这等阴毒狠辣的作风,的确让人感到一种可怕的心寒。
樊哙并不伤感,反而微微一笑,道:“流云道真气乃流云斋傲视武林的不传之秘,当世之中,除了项氏宗族子弟中的十数人外,还无人可以练成。当这真气练至六层之后,可以杀人于无形。项羽的心计颇深,为了避嫌,他只是将你的心脉震得断续不定,一旦再受外力,便神仙难救。不过,这一切幸好被刘邦看在眼中,所以并非不可挽回。”
纪空手又惊又喜,惊的是项羽如此待己,冷血无情,比之禽兽犹有不及;喜的是刘邦既说可以挽回,那就肯定会有救命之机。他定了定神,望向樊哙,等待下文。
果然,樊哙道:“由此往北,便是汉中郡。行十天路程,可到上庸城,那里有一家药香居,你只要亮出这个信物,其主人自然会全力施救。”他递上一块亮黝黝的竹牌,牌上除了一个“令”字之外,再无痕迹,显得毫不起眼。
纪空手将信将疑,将之揣入怀中,道:“药香居真能治好我这心脉之伤吗?”
樊哙淡淡一笑:“如果说天下间还有药师神农先生不能治愈的伤病,那么此人就真的是神仙难救了。”
纪空手不再相问,心中暗道:“看来刘大哥绝非寻常之辈,以他此时的声望,若要结识到似神农先生这等奇人只怕不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背后拥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而神农先生也定是这股力量中的一支。否则他们一个在沛县,一个在上庸,两地相距何止千里,当初又是如何相识的了?”纪空手本来就觉得刘邦的身世隐秘,常有惊人之举,以前碍于交情,倒也不曾问过,但这一刻间他心中的刘邦,无疑披上了一层神秘朦胧的色彩,更让人难以捉摸。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疑团尽抛脑后,拱手道:“既是如此,我便先行回船,明日向红颜告别之后,即刻启程前往上庸。”
樊哙拦住他道:“万万不可。”
纪空手眼现诧异,道:“樊大哥何出此言?”
樊哙正色道:“项羽此人,既起杀心,必会赶尽杀绝。只要你一天未死,他必派人跟踪于你,一旦得知你往上庸而去,肯定会安排人手狙杀。”
纪空手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此人行事如此毒辣,真是闻所未闻,我纪空手对天发誓,倘若我侥幸有命生还,今生今世,绝对与他为敌!”
他的言语中自有一股凛然之气,更有一种莫大的毅力与决心!樊哙站在他的身边,自然而然便感到了一股熊熊战意冲天而起,心惊之下,不由寻思道:“有敌如此,只怕项羽从此难于安睡榻上了。”
“还有一句话,不知我当讲不当讲?”樊哙轻叹了一口气道。
在纪空手的印象中,樊哙一向刚猛正直,生性乐观,少有烦恼,似这等闲愁写在脸上,却是纪空手首次得见,不由惊奇道:“樊大哥有事但讲无妨。”
“大丈夫生于天地,何患无妻?似红颜这等出身名门世家的女子,好虽然好,却绝非良配,这固有贫富之分,门第悬殊作怪,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有项羽在,只怕你为人为己,都必须放下这段情缘。”樊哙忧心忡忡地道。
“樊大哥可否说明白一些?”纪空手是何等聪明之人,当然听出樊哙话中有话,心中一凛,急忙问道。
“你若真的喜欢红颜,或许就只有放下这段感情。项羽一旦知道红颜无意于他,以他的性情,得不到的东西,他是宁肯毁灭,亦不愿送人!照此推算,你们此刻尚在楚地,必然会有大祸降临。”樊哙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纪空手知他所言非虚,寻思道:“五音先生虽然声望盖天,却是鞭长莫及,一旦项羽铤而走险,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情。罢了,两情相悦,又岂在一朝一暮?我这便去了,日后相逢时,我再向红颜解释。”
他心生感激,拱手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小弟这便告辞。”
樊哙拍拍他的肩:“保重。”
纪空手深知樊哙的义气,正要把刘邦出卖他的事情告之,但回想起樊哙提到刘邦时的表情,那副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抬头看准天象,大步向北而去。
未走几步,樊哙追将上来道:“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倘若内伤痊愈,可去咸阳,那里有人正等着你去助他一臂之力。”
“此人是谁?”纪空手大感莫名。
“韩信,七月初二,他将在赵高举办的龙虎会上现身,切记莫忘!”樊哙说完这句话,人已隐没在茫茫夜色中。
纪空手好生激动,直到这时,他才总算又听到了韩信的消息。
他一路夜行,快步如飞,心头偶有那一丝绞痛出现,却不妨碍他的驭气之术,他一心想早日赶到上庸,除去身上隐患,然后赶往咸阳,助韩信一臂之力。虽然他不知道刘邦是如何从凤五手中救出韩信的,而韩信又为何会去咸阳,但他从樊哙郑重其事的表情上,似乎预感到未来的艰难。
“红颜,对不起,他日再见,我必会好好待你,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他心中好生歉疚,无奈中透着一种深深的负罪感。他本不想辜负佳人,只是时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这不由得让他更恨起一个人来。
“项羽,终有一日,你会后悔今生多了我纪空手这个强敌!”
一连数日,纪空手都穿行在大山原野之中,晓伏夜行,避人耳目。他深知以项羽的势力,既然动了杀机,那么危机便会时刻潜伏在自己的左右,任何一点失误,都有可能让他的生命终结。
他每一日晓伏之时,必将身上的玄阳真气运满周天,方才入睡。以玄阳真气的疗伤功能,也丝毫不能对自己的心脉之伤有所帮助,可见项羽的流云道真气的确诡异非常,而那一丝钻心绞痛也在一日一日无形中渐渐加重,一旦病发,将使他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但正是因为这样,反倒激发了他对生命的强烈眷恋,无论是为了红颜,还是韩信,或者就为了项羽,他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有了求生的信念,使得他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放眼望去,远处崇山峻岭,林木葱郁,叠翠层绿,鸟兽出没其中,有一种别样美丽的风景。
转过一道山岭,便听到一阵巨大的哗哗水声,气势磅礴,声震山野,一条宽约十数丈的大河在陡峭的山梁间流过,整条河段险峻非常,悬崖耸峙,森林密布河谷,时有珍禽异兽徜徉漫步。
纪空手心神一荡,完全被眼前壮丽的山水吸引,半天回过神来,不由暗暗叫苦:“这河水如此湍急,岂不断了我的去路?若是折返而行,只怕又得耽误数日时间。”
他沿着陡峭的山壁,顺着巨大的蔓藤而下,缓缓地下到了谷底河边。取石投于水中,只觉水深湍急,绝非人力可以渡过,不由心生茫然。
他寻崖而走,数里之后,河谷蓦然开阔,流水至此由急转缓,水面更是宽了一倍有余,让纪空手心喜的并非是山石绿水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神秘美态,让人心旌神摇;而是在两岸之间,多出了一条婴儿臂粗的竹绳,横贯河面,而河边一叶孤舟横斜,顺水打转,却不流走。
“真乃天助我也。”纪空手略一寻思,便知这是两岸山人为了往来方便,自设的一个荒野渡口。他解开缆绳,登船而上,并不操桨横舵,只是手拉竹绳,微一借力,孤舟便离岸荡去。
当他的眼芒缓缓划过对岸的密林时,忽然之间,他的眉心一跳,一种不安的心情油然而升。
“怎么会这样?”纪空手心中一凛,蓦然惊觉。
他缓缓地将手摸在了腰间的那把飞刀上,劲力提聚,灵觉开始向虚空渗去……
当他将船一点一点地向河面中心划去时,这种异样的感觉便愈发清晰。劲力充盈之际,他终于感觉到了那密林之中逸散而出的淡淡杀气。
杀气很淡,如云烟缥渺其间,这显示了杀气的主人是一个当代高手。纪空手略一权衡,推算出以自己现时的功力,虽然可以与之一拼,但是自己的心脉之伤随时可能发作,其凶险程度自是不用说。
他紧了紧自己握刀的手,肌肉绷直,双指夹刀,一股冷汗陡然从毛孔中渗出,令他感到了莫大的危机存在。
“呼……”骤风凭空刮起,卷起枯叶无数,枝影摇曳间,林梢一分为二,突然分开,向两边横卷。
“嗖……”风起之时,也是箭出之际,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箭的速度与力道,就如同是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爆闪在苍竹翠林之间。
纪空手没有动,也不敢妄动,他也在等待一个出手的时机。面对能射出惊人一箭的强敌,他绝不敢轻易出手。
他在静心中漫向虚空的灵觉,已经清晰地捕捉到这一箭的方位与速度。面对如此狂烈的箭羽,他此刻的目光根本不起作用,也难以捕捉到这一箭的存在,除了用感觉、用心,才能体会到它在虚空中的整个轨迹。
“啪……”纪空手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看箭的来势,而是落在了自己那充满力度与动感的大手上。
“呼……”手动了,以不可思议的动感之美诠释了整个出刀的动作,然后爆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刀意,划破了整个虚空。
他的飞刀术来自于樊哙,却胜于樊哙,因为这里面不仅包括了他对飞刀的领悟,同时补天石异力亦赋予了飞刀全新的生命与灵动的质感,所以飞刀一出,天地间为之一暗。
“轰……”刀箭各行轨迹,却在虚空中最终交融,迸发出莫大的气劲,激射水浪无数。纪空手终于在最后的一刻间感觉到了箭的来路,以一种骇人的准确度,挡击了对方这必杀的一箭。
是的,他只能挡击,而不可能用人体的速度来躲避这毁灭性的一箭,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用飞刀来格挡。
水浪冲天,震得孤舟摇晃颠簸,几有翻舟之虞。但任由小舟如何晃荡,纪空手的双脚仿若生根在船面上,冷冷地凝视着来箭的方向。
他在等待,等待第二箭的突袭。
但他没有等到他期盼看到的第二箭,就仿佛第一箭的存在只是一个虚幻,那密林之中,又回复到一个宁静的世界。
他一直不动,以一种静止的心态去感悟空间的动感,唯有如此,他才可以沉着应对。
“哈哈哈……”就在他以为对方会一直保持这种静态的时候,林中蓦然爆出一阵冷然大笑,其声之难听,便是鸟兽也不堪忍受,纷纷惊飞逃窜。
纪空手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却不敢松懈半分。敌人既现,但他却不会忘记身后的大敌。
一条人影纵上林梢,展动身形,几个起落间,人便站到了河谷前的一方巨岩上。
来人长得矮胖臃肿,形同冬瓜,但是身形步法极为轻盈,竟然是以轻功见长。纪空手没有看到他的弓与箭,却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股浓烈无比的必杀之气。
刚才的结果显然出乎了来人的意料之外,所以他密布战意的脸上依然掩饰不了那种难以置信的诧异,眼中除了杀气,还有欣赏与惊讶之意,似乎根本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能破去自己最为得意的一箭。
“你就是纪空手?”来人的语气低沉而冷漠,并不因他欣赏纪空手而改变他的杀气。
“你应该清楚,否则你也不会射出这必杀的一箭了。”纪空手毫不客气地道。
“你很直接,我喜欢你这样的性格。”来人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冷,“但是你不该犯下错误,一个不可弥补的大错。谁若得罪了我们的少主,就意味着他的生命已不会再延续下去!”
“你是谁?”纪空手笑了笑,觉得对方的话虽然可笑,却在荒诞中说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强权社会中,强者永远可以支配别人的命运。
“我本不想说,怕你死了之后亡灵会来找我,但是看在你能挡住我的无常箭的分上,我告诉你,我叫狄仁,是流云斋的十三家将之一,而且我的无常箭向来是一发七响,还有六箭,希望你能接下。”他的嘴上不无傲意,似乎当世之中,能够接下他无常七箭的人并不多见,所以他相信纪空手也未必能行。
纪空手心中一凛,这才知晓这个矮冬瓜虽然其貌不扬,却是当世有名的几大神射手之一,以气驭箭,霸力四射。无常之箭,确可索人性命于瞬间,这狄仁能够名扬天下,的确是名不虚传,有真正慑人的绝活。
“狄仁?你的确是我的敌人。”纪空手缓缓说道。
他的左手拉住竹绳,依然一点一点地向对岸移动,而右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一刻都没有松懈。
“站住,不要动!”狄仁大呼一声,双手一动,手中竟然多出了一把精致的鹿筋弓,六支寒光凛凛的箭矢同在弦上,使得空气为之一紧,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纪空手浑然不惧,犹如未闻,依然我行我素,步步进逼。他不能停在舟面上,必须人到对岸,否则难以摆脱背腹受敌的险境。
狄仁似乎为纪空手的无畏感到心惊,虽然他知道对方已受心脉之伤,但是纪空手脸上那漫不经心的气质与毫无恐惧的神态依然让他感到了一种强势的压迫,就像是一潭平静的深水,宁静而悠远,永远无法揣度它的深度。
他不再等待。
狄仁的手紧拉弦心,弓成满月之势,却久悬空中,仿若定格一般。虽然他的杀气够猛,杀机够烈,可是他却感到了一种无助的虚弱,似是面对着一座横亘眼前的山梁,无法找到一个最佳的攻击时机。事实上,纪空手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合理,守中有攻,随时都可能在对手出手的刹那发出最为残酷而狂野的反击。是以,狄仁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空手逼近。
狄仁不动,并非表示他就坐以待毙,他之所以不动,其实也是一种等待。
他在等待水狼步云的出手,事实上纪空手的直觉错了,另一道杀气并非在他的背后,而是存在于他脚下的水底。只是纪空手绝对想不到有人竟然会像鱼儿一般在水里呼吸、生活,甚至可以长时间不浮出水面换气。
别人不能,但步云一定能。据说他还可以沉在水底睡上一觉,然后才在别人下河洗澡的时候在其背上捅上一刀。他不仅水性极好,而且忍耐力与对任何事物的敏锐都如饿狼一般,所以他才会成为水狼。
狄仁相信步云,步云如果没有出手,那就说明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机。到了步云出手的时候,那绝对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所以他只有等,眼睁睁地看着纪空手步步紧逼……
“噗……”一圈小小的水泡突然翻滚于水面,声音虽细虽微,却引起了纪空手的注意。
他几乎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蹑足提气,向空中蹿去,同时右手一扬,手中的飞刀如电芒般疾射向狄仁。
他必须先发制人,抢在狄仁之前出手,只有这样,他才能赢得一点时间,让他看清自己的脚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哗……”水流突旋,溅出一团晶莹的水花,卷向舟首,就在水花最盛处,突然射出串串水箭,恰恰从纪空手的脚下擦过。
这一招险之又险,若非纪空手反应奇快,的确能让步云得手。但这却不是步云唯一的杀招,水浪冲开处,一条人影飙射而来,剑锋凛凛,在虚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迹。
纪空手心中大骇,飞刀在手,却没有时间发出,因为步云的剑实在突然,实在太快,就仿佛从水中射向空中,根本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
面对如此惊人的一击,纪空手冷静异常,知道自己此刻的每个选择,都关系到了自己的生死。
他幸好手中还有刀,一把锋长七寸的飞刀,飞刀并非总是在空中飞行,只要运用得当,它在手上也是一种厉害的兵器。
他大喝一声,劲力蓦然在掌心中爆发,带动刀刃向剑锋迎去。
“当……”步云的剑身一震,他的手腕一阵发麻,只觉得从剑身传来一道巨力,如电流般窜向自己的体内,与此同时,他听到了狄仁的无常七箭脱弦疾飞的慑人之响。
无常七箭,此时却只有六箭在空中飙射,这六道慑人的箭气,几乎封锁了纪空手在空中的每一个角度。
纪空手与步云刀剑相交的刹那,身形一晃,感觉到气血翻涌,十分难受,他强提一口真气,又往空中升去,人到至高处转为下落之势时,他看到了漫射虚空的六道箭芒。
这一连串的惊变简直让人目不暇接,如行云流水般的攻击在两大高手的配合下是如此的完美,如此的让人心悸,若非纪空手的直觉敏锐,只怕此刻已是孤野亡魂了。
不过纪空手并没有脱离险境,单是这六道劲箭已让他穷于应付,何况水下还有水狼步云的那一柄夺命之剑。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纪空手这一次似乎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事实上,纪空手之所以能够迅速步入高手的行列,是因为他能够用脑子来想问题,同样是一件事情,别人看到的是表面,他却能透过表面去深究实质的东西。
当狄仁六箭上弦之时,纪空手便断定其中必有破绽。因为狄仁既称它是无常七箭,必定是七箭齐发,才有追魂索命的威力,如果突然少了一箭,那么这一箭在空中的破绽自然而然就会出现。这就像一个惯使鬼头大刀的人,有一天突然让他去舞动一把阔板厚背刀,虽然同是大刀,但是他却有一种极不顺手的感觉,连平时练得极熟的刀法也会出现破绽一般。
这与狄仁的轻敌不无关系,他听说自己要对付的只是一个心脉受损的年轻人,自然会觉得只用六箭已经足够致人死命。等到他发现纪空手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容易对付时,那第一箭早已被他射出去吓人了,哪里还能收回?
不过这六箭齐发,仍是十分惊人,分呈各种角度出击,的确让人防不胜防。
纪空手却没有慌乱,在箭出的同时,他已经看到了欠缺的那一箭在这个箭阵中所留下的一点微不可察的破绽,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在他的眼中,无疑是一线生机。
他的脚尖突然互点,在毫无借力之处的空中,他的身形借着这一点之力,顺着一道呈弧形的路线,堪堪从六支箭矢中擦身而过,同时脚踩竹绳,顺势一弹,人已稳稳地落在了巨岩之上。
“你的这串闪躲的确漂亮,可惜的是,它虽然漂亮,却不能让你的生命继续延续!”狄仁一惊之下,恢复镇定,他虽然手中无箭,却还有弓,坚硬无比的鹿筋弓。弓在狄仁手中,等同于一个剑客的手中有剑一般,同样具有惊人的杀伤力。
纪空手微微一笑,道:“我不能阻止你说大话,却可以证明你说的一切都是大话。来吧,让事实说话!”
他一扬手,飞刀立于虚空,一阵清风吹来,衣袂飘起,他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与洒脱。
“难道他并没有受伤?”狄仁在这一刻间竟然心中起疑,他本不该对他尊崇的项少主有任何怀疑之心的,但是看到纪空手神采奕奕的模样,不由得让他产生一种不应有的错觉。
“不会的,绝不会是这样!”狄仁在心中冲着自己喊道,暗暗给自己鼓劲。他的战意在陡然间提升起来,鹿筋弓无锋无芒,却绽射出惊人的杀气。
他一步踏出,杀气顿时涌动,鹿筋弓微微振出,突然幻变千百道弓影,向纪空手的立身之处层叠袭去。
纪空手微一错步,脚下踏出见空步的步法,刀未出手,已经用鬼魅般的身法化去了狄仁这凌厉的一击。
狄仁心中虽惊,却将弓影幻闪出一团光幕,以更快更刁钻的速度与角度攻向纪空手,瞬息之间出手了三十六招。
三十六招的出手,浑似一招攻击,招招之间衔接得天衣无缝,犹如浪潮般前赴后继。纪空手只有旋步疾退,身子随着步法变换了三十六个方位,总是在弓到的刹那间,提前一步移动。
他虽然在守,却似占到了先机,攻者的一方始终处于被动。但他并没有胜券在握的感觉,他必须记住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个水狼步云。
水狼步云真的就像一匹捕食猎物的饿狼,无声无息,伺机而动,总是在该出手的时候出手,而且毫无征兆。纪空手明知他的存在,却根本不知其确切位置,这让他伤透脑筋。
“呀……”纪空手不敢等待下去,一声大喝,他终于在守势中攻出了他的七寸飞刀。
刀出,带着一道凄厉的呼啸,响彻了整个虚空,同时牵引出澎湃如潮的劲力。
大智若愚般的一刀,也是返璞归真的一刀,看上去平平无奇,却燃烧着无穷的战意,映红了刀身划过虚空的轨迹,迎向了那弓影的中心。
这看似平常的一刀,却封锁了弓影进击的每一个角度,逼得鹿筋弓必须与刀锋相对。这一刀的确霸烈,但是纪空手也许忘了,他每一次妄动真气,都有可能使他断而未断的心脉彻底无救。
狄仁没有忘,所以在心中暗喜,不退反进,反而催动全身的劲力,企图悍然一拼。
“叮……”纪空手当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伤势,飞刀准确无比地落在了鹿筋弓上,突然一滑,削向了狄仁持弓的手腕。
狄仁没有料到纪空手会有如此一变,再想收力,已是不及,他唯有撤招闪避,猛提一口真气,硬生生地横移三尺,方才躲过了纪空手这七寸飞刀的绝妙攻击。
狄仁挥弓连挡纪空手十来记刀锋,每挡一记,心中便愈发没有了必胜的信心,眉间不经意地现出惶惶然的表情。
所以战不过数十招后,狄仁的脸上已是密布豆大的汗珠,身体不显乏累,但心却累,累得几乎承受不起对手每一刀带出的压力。
但纪空手始终露出淡淡的微笑,似乎不是与人生死相搏,而是晚饭后的闲庭信步。
他当然惬意而轻松,心态更在张驰之间达到了收发自如的意念之境。他自从偶得补天石异力之后,仿佛悟到了武道真谛,在他看来,武道一脉,原无定规,任意挥洒,如果拘泥于门派套路,反而缚手缚脚,不能渗透攻守玄理,自然落入下乘。只有以平静的心态去感悟身体之外的一切动态,在动静对比间追求武道中至美的极致,方能最终步入天下一流高手的行列。
正是这自由发挥的前提,暗合了他散漫不羁的性格;也正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天马行空,任意为之,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
狄仁再拼几招,几乎感到了一种绝望。这巨岩之上杀气密布,暗流涌动,充满着动感与活力,但狄仁却感受不到这些,他只感到空气是那么的沉闷,那么的静寂,闷寂得让人几欲发狂。
这是一种如死一般沉寂的压力,更是一种巨浪冲击堤坝引起崩溃的前兆。狄仁只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整座大山压伏,挤压得自己好累好累,累得不想再活下去。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纪空手的微笑与他手中的那把七寸飞刀。
“呼……”一串水瀑突然射向空中,以闪电之势卷向巨岩,乍暖还寒的水珠足有万千之数,如一张大网般罩向了处在攻击状态的纪空手。
这水网来得突然,更有一道凛烈的杀气隐伏在水网的暗影后,其势汹汹,任何人都不敢无动于衷。
纪空手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早就算计到步云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因为他每一次攻向狄仁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后背亮在水面的一方。他虽然不能确定步云的藏身位置,但水狼步云应该就在水中。
所以步云一动,纪空手突然收住了攻向狄仁的飞刀,大手似动未动,飞刀却脱手向后急奔。
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他心里清楚,步云的袭击总是喜欢用水幕来作掩饰,这样既可以掩住身形,亦能盖住剑锋破空的声音。但步云似乎忘记了一点,既然他可以这样做,别人当然也能如法炮制,而且对方是将计就计,比他的攻击更具隐蔽性。
“叮……”等到步云发现了纪空手的企图时,他的面门仅距飞刀三尺,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要想闪避一把高速直进的飞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剑格挡。
“当……”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一把飞刀会有如此惊人的力道,他人在空中,又毫无借力之处,只能顺着这股力道向后飞坠,重新落到了水中。
纪空手计谋得逞,又抓出一把飞刀,冷冷地盯住数尺之外的狄仁。他的飞刀出手,既震慑了步云,同时也为他赢得了一点时间,时间不多,却足以让他击杀狄仁。
狄仁没有想到战局会是像现在这样发展,他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
一步、两步、三步……
听着纪空手踏出的步伐如此有力,狄仁仿佛听到了沙场决战时那激励士气的鼓声,又仿佛听到的是一首沉沦生命的哀曲,他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纪空手安详平和的微笑里竟然闪过了一丝痛苦之色。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疑这是自己心态失衡之后的错觉,当他再一次看去的时候,此刻的纪空手,双眉紧皱,微笑已在其脸上消失。
纪空手所受的心脉之伤终于在这一刻发作了。
“哈哈哈……”狄仁终于又笑了。
“你完了,这一次你真的完了。”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鹿筋弓,以一种非常缓慢的步伐逼迫过去,他也想让纪空手尝一尝那种等待死亡的滋味。
纪空手的脸痛得已然变成了铁青色,嘴唇紧咬,已有一丝血红的液体滑出。心脉之伤如斯霸烈,痛得他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冰寒彻骨的真空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那“咚咚咚……”的心跳声,如惊雷般回荡在他的意识之中。
“逃!只有逃亡,才有可能躲过这灾难性的一劫!”纪空手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想死,一股求生的欲望使他迅速作出了决定。他必须在心脉之伤达到极限之时逃离此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作无谓的挣扎,只是将目光锁定在自己手中的那把刀上。这是他能拼尽余力发出的最后一刀,也是绝境反击的一刀,生死全系于这一刀之上,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随着狄仁步步跟进,纪空手几乎退到了巨岩的边缘。他已不能再退,只是冷冷地横扫了狄仁一眼,道:“如果不是我心脉之伤发作,你本来是杀不了我的,是不是?”
他的语气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存在,逼得狄仁不得不答:“是的,我杀不了你,也许还会被你所杀,但就算你逃得了我们这一关,也依然改变不了你自己的命运!”
“我不信!”纪空手心中一惊,根本没有想到项羽为了置己于死地,不仅派出了狄仁、步云这两大强手,而且还有高手潜伏于后,伺机而动。他既然决定逃亡,自然与这些不知名的高手极有见面的机会,所谓知己知彼,他当然想从狄仁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情况。
到了这个时候,狄仁已经觉得项羽的安排有些多余了,也就不介意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给一个即将殒命的死人听。他相信,纪空手就是知道这些也是无用,所以他不怕泄密。
“你可以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你侥幸闯过了我与步云的这一关,半天之后,你就会遇上项文、项武,这两人不仅同属项府十三家将,更是项氏一宗的远房亲戚,其一身武艺曾经得到少主的点拨,排名亦在我与步云之前。”狄仁说到这两人时,神情明显有所收敛,似乎对这两人心有忌惮。
“这么说来,他们的武功应在你们之上了?”纪空手的目光紧锁在狄仁的脸上,只要他稍有浮躁与闪失,就会立马出手。
“是的,这是事实,所以你即使逃过了我们这一关,也很难有活命的机率!”狄仁不自然地笑了笑,谁也不想承认自己的武功比别人差,即使是事实,也是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
“如此说来,我只有认命了。”纪空手微微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先前的自信。
狄仁眉头一跳。
纪空手突然脸色一变,眼芒望向狄仁身后,大喝一声:“步云,还不动手!”
这一喝几乎让狄仁三魂已去其二,出于本能地回头望去。他不得不看,因为在他们之间,为了权势尔虞我诈,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谁,正是抱着这种将信将疑的心态,他所以回头。
“嗖……”一道刀破虚空的惊响蓦然生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响在整个虚空,飞刀如奔马踏云,杀气凛凛,奔向了狄仁脑颈间的大动脉处。
这一刀的出手无疑是一例经典,它几乎费尽了纪空手的全部心血,无论是出手的时机,还是角度、速度,都是经过了精心测算的,更有纪空手先谋后动的心理战。整个动作除了在力道上尚有欠缺之外,几乎是无可挑剔。
狄仁更是大骇,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他毫不犹豫地错步反滑,企图向左移动数尺,但是一切都已太迟,没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距离内闪躲过这惊人的绝杀,狄仁当然也不例外!
“呀……”一声惨呼惊起,划破了黄昏的宁静,它是那么的凄寒而短促,就像狄仁本身的生命。
步云在水中看到了这一切经过,心中骇然之下,根本就来不及出声示警。这一切就如梦幻惊醒,戛然而止,快得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人力所为。
他被纪空手浑身散发出的杀气所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反而更往水底潜下几分。他似乎忘了,纪空手受心脉之伤所累,此刻正是没有反击之力的时候了,他这个偷袭好手,却竟然放弃了刺杀对方的大好机会。
也正因为如此,纪空手强提一口真气,从容不迫地消失于暗黑的山林之中。
这时的纪空手真是到了绝境,前有项文、项武伺机设伏,后有水狼步云衔尾紧追,比之先前的逃亡,更增凶险无数。
他的心脉之伤似有愈发加剧之势,那种莫名的绞痛感滞留在体内的时间越来越长,其痛难耐,生不如死。虽然樊哙断言还有三月时限,但纪空手每一次妄动真气,都使自己更向死亡走近了一步。
他咬牙走出了十许里路,此时天色全黑,无星无月,纪空手唯有凭着感觉乱闯一气,等到他辨明地势时,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绝谷之中。
望着三面黝黑的峭壁断崖,纪空手的心中好生绝望,再想回身,已是周身乏力,只有倒卧在一块大石上,听着耳边的豹鸣狼嚎,昏昏睡去。
等到他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他这才知道自己这一睡足足花去了十几个时辰。他心中蓦然一动:“无论是步云还是项文、项武,他们都必然断定我会拼命逃亡,向前疾奔,而绝对料不到我会在他们身后,也许天意让我藏身绝谷,逃过此劫亦是未定。”
他心情大好起来,打量起眼前的地势,只见绝谷三面俱是断崖险壁,孤树斜长,藤蔓环绕,壁直一线,便是猿猴亦难攀爬而上。而自己的来路却是一大片莽莽森林,一眼望去,终不到头,真不知自己昨夜是如何闯入的。
绝谷之中风景犹好,山涧深溪,飞瀑流泉,滋润着一方茂盛草木。此时正是春天,野花四处,野蜂嗡嗡,阵阵松涛之中夹杂着鸟鸣兽叫,无不尽现大自然的原始美态。
“如果有红颜相伴,结庐隐居,终此一生,人生该是何等的惬意。”纪空手遐思情动,不免想入非非。
他采摘了一些野果充饥,然后步到水涧边,饮水洗脸,看到水中倒影,自己竟然憔悴了几分,不由轻轻一叹。
“呜……”就在这时,相距数十丈外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狼嚎之声,低沉哀婉,闻之生怖,似有哀情相诉。
纪空手心中一动:“狼嚎如此,必是老迈或是带伤,才会显得这般惨烈,看来我与此狼同属一命,且去看看。”
纪空手翻过一堆乱石,便见数丈外一头猛狼卧伏于长草之中,身形庞大,状如猎豹,两眼如鹅蛋般大小,充血生红,目光中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与自卫的敌意。一见纪空手的身影,便要蹿起扑来,突然一声哀嚎,重新又跌倒在地。
纪空手一眼便看出了这头野狼的腿骨已折,伤势极重,不知是因何遭此大罪。见它虽然伤重,却凶性不改,纪空手心生厌恶,倒也懒得理它。
待他扭头走得几步,狼嚎又起,显是野狼不负剧痛,哀鸣起来。纪空手不由心生怜意:“它好歹也是一条性命,遇上了我,岂能不救?这也算是我在人世中做过的最后一件善事吧。”
他回到水涧边,捕杀了几条斤重的大鱼,折转回去,站到野狼身前道:“狼兄,你我相见总算有缘,我想救你,却又怕你伤及我,所以你若把我当作朋友,你就点点头。”
野狼似乎极通灵性,瞪足双眼盯紧纪空手看了良久,轻呜一声,竟然点了点头。
纪空手没想到自己无心之言,竟然得到反应,心中大喜:“原来你还能听得懂我的话,这可真是奇哉怪哉。”当即抛下鱼肉,撕裂成条,喂到狼嘴边。
看着野狼吞嚼不迭,自是多日未食,饥饿难耐,当下又回到涧边,又捕杀了几条大鱼喂之,然后细细地察看野狼的腿伤。
这野狼的四腿骨尽折,显然是一时失足,从高处坠下所致。野狼性情孤僻,一向独来独往,一旦有伤,它有天生的自疗手段,自然无碍,只是像这头野狼的伤势,爬行犹难,又怎能采药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