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陆家第三十六代风水秘术传人陆一帆,也就是陆遥他爹,今年大概四十有六。
这个人的形象是复杂的。
在邻居眼里,他是个与人为善,老实巴交的好人,从不诿过,也不迁怒。
在顾客眼里,他是个术法精湛,学问高深的高人,有求必应,待人至诚。
在苦主眼里,他又是个偷奸耍滑,行踪不定的浑人,挖坑不填,说跑就跑。
陆遥就是这世上被陆一帆坑过次数最多的苦主。
远事不提,光是近两个月前,他爹欠下金德水的巨债跑路,留给陆遥一个空荡荡的铺子,那时候,陆遥觉得整个天都快塌了。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危机成了契机。
一番阴差阳错,陆遥不仅度过了危机,还不小心成了名满余慈的小陆师傅,如今连官府有事都得照着规矩,出程仪请他出山。
在这样的情况下,到底要不要把爹找回来,陆遥心里其实总在纠结。
原因无他,实在是他爹太能折腾,各种骚操作让人措不及防。
陆遥心里总有恐惧,万一哪天他爹闯下大祸,他填不上坑,该怎么办?
和他娘一样抛家舍业,留幅破图等着罗雪来找他吗?
说的好像罗雪真会去找他似的!
所以相比寻娘的事,在寻爹这件事情上陆遥并不积极,哪怕找他爹比找他娘要容易得多。
然而……
儿不寻爹爹自来,一个踢馆的疤脸突然带来了陆一帆的消息,还扬言和死活有关。
这真是……
不想找爹是一回事,真让陆遥眼睁睁看着自己老爹翘辫子,他又哪里做得出来?
似乎……也只能听天由命。
陆遥深深吸气,沉声喝问:“你抓了我爹?”
紧张、克制、压抑,故作强大。
这是陆遥第一次在秦通的判断范围内作出合理的反应,看着陆遥的脸,可怜的秦通居然生出一股感动来。
“哼!原来你们陆家的阴阳定乾坤也不是什么都能算出来。”秦通冷笑,眼眶湿润,“我这里有封信,是你爹留给你的,想知道什么,自己去看!”
他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脏兮兮,叠成小块的信纸,扬手丢了过来。
“信?”
陆遥让蒋小娟找双筷子,把那坨脏兮兮的纸夹过来,在他腿上摊开。
眼前是一封血书!
【吾儿亲启:儿子,我被一群坏人逮住了,他们要杀我。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要答应,不然你爹我就没命了!长话短说,纸短情长,此致敬礼!你爹陆一帆,写于五月】
信很短,字迹潦草,飞白流觞,很多地方力透纸背,渗出褐色血斑,这才让信纸看上去肮脏。
这似乎足以看出陆一帆在写这封信时,心里是多么的恐慌。
陆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蒋小娟站在一旁,看到他的手隐隐颤抖。
自己的父亲被人绑架,绑匪登门耀武扬威。
这件事情,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吧?
这人长相就不是好人,行为举止更是跌破底线!
蒋小娟觉得,自己似乎需要适当表达一下。
于是她怒意勃发,指着秦通破口大骂:“你好坏!”
陆遥差点闪了腰。
对于蒋小娟不咸不淡的指责,秦通不以为意,只是扶着屏墙冷笑。
店铺内久久不闻人声。
许久之后,陆遥终于抬起了头:“你到底是谁?”
“我?”几次险些被人轰出门去,终于熬到了自我介绍环节,秦通得意洋洋,昂首挺胸,“泰山吕不韦,秦通,这名号你可听过?”
陆遥很干脆地回答:“没有。”
秦通登时涨红了脸:“小子,嘴硬对你没有一点好处,要知道你爹……”
“先不说我爹。”陆遥摆手打断,看起来好像真的一点不在意,“我对另一个问题更关心。”
“难道有什么问题比你爹的安全还重要?”
“有的。”陆遥轻声说道,“那就是……”
“什么?”陆遥说得太轻,秦通听得含糊,忍不住踏前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陆遥一手捏住铜钟,坤、艮两诀瞬息即成,一顶巨大铜钟从天而降,从身后堵住了秦通的退路。
秦通吓了一跳。
陆遥突然出手,只是堵住了半边通道,隔着屏墙还有另半边通道空置。
但要过去那里,就意味着秦通要沿着屏墙横穿店铺。
他一直怀疑陆遥店里有机关,一时间竟是半步都不敢挪动。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你在哪儿遇上的我爹,还有请动陆一帆写这封信,很贵吧?”陆遥的语气没有半点波动,他放出金钟,手就摁在貔貅脑袋上,以防万一。
“确实……不对!这信是你爹在三把西瓜刀架住脖子的情况下,被逼无奈写下的!”
“三把……”陆遥小声嘀咕,“他如今做局,都不管售后了吗?”
“你说啥?”秦通和蒋小娟异口同声。
“好心给你解释一下。”陆遥示意蒋小娟推着他,缓缓靠近,“第一,我爹在什么环境下都不会写血书,更何况这血书中间断了至少三回,反复咬破手指的胆子,他没有。”
“命都要没了,难道还有人会怕疼不成!”秦通鸭子嘴硬,垂死挣扎。
“我爹会!”陆遥斩钉截铁,“第二,要是你们真绑了他,还扬言要杀他。以他的为人,绝对会告诉你们打电话比写信管用,把他带来比打电话又管用。因为小命宝贵,他一不会尝试逃跑,二不会冒这无谓的风险来赌我这儿子救不救他。万一我见死不救呢?当然是亲自出面说服我,小命才有保障啊。”
陆遥扬着信纸,侃侃而谈,秦通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对怎样的父子关系!短短几行字居然藏着那么多信息,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秦通就被陆一帆给骗了。
回想那张诚挚感恩的脸,再回想那“吾儿即汝儿,分我一杯羹”的语气语态。
即便不具备术士天赋,谁也无法否认陆一帆是一位天赋异禀的风水术士!
彻底败给了这对父子!
秦通觉得不甘,一时间嘶声痛嚎:“你爹真的在我手里!”
“那就让他出来,要不然,出门左拐,好走不送!”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陆遥咧嘴,学着秦通的样子露出一嘴白牙:“你说呢?”
两人僵持,屋子里再无话音,只剩粗重的呼吸……
片刻之后,秦通终于认清现实,彻底塌下了肩:“你赢了,我承认这是个局。十余天前我得人指点,在通衢救下你爹,还帮他还了债,他说要报答我,就留下这封血书……”
“你想从我手里诈出什么?”
“马韵生的鬼木在你手里吧?”
“鬼木?”
陆遥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想起那棵极难砍的大槐树。
那棵树早完蛋了,这会儿大概已经被做成桌椅板凳,要不然就是被柴家当柴火给烧了。
陆遥倒是不觉得可惜。
那棵树效果强大不假,然而效用不正,陆遥自己不想要,彻底毁掉,总好过在别人手里发光发热,祸害他人。
只是秦通并不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鬼木早就成了废品。
他摇头苦笑,期期艾艾:“如今被你父子巧手戏弄,我已是颜面扫地,只求你发发善心,让我在有生之年看一眼这天赐的宝器,可否?”
陆遥心里冷笑,到了这一步秦通还不死心。
大白天的上门撒野,还假借他爹的安危做局,真当自己心善好欺?
他根本一点恻隐之心也无,声音冰冷,言辞如刀:“不行,送客。”
秦通气极:“陆遥,你欺人太甚!”
“鬼木我砍了,你爱信不信。”
“砍了?举世难见的天阶宝器谁会舍得毁掉,这种搪塞之词,你以为我会信?”
“我说了,你爱信不信!”
“这是你逼我的!”
在陆遥的反复刺激下,秦通双目赤红,突然像疯了一样大喊。
陆遥心里一惊,以为秦通打算狗急跳墙,赶忙掐出巽、离二印,只差一道术名,貔貅就会扑将出去。
但他这次失算了。
秦通根本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冲过来。
陆遥见其返身,一抬手从兜里掏出个小巧天平,对着堵路的铜钟用力一拍。
光华闪现,陆遥明明没有撤掉观想,铜钟突然就没了踪影。
事情的变故出乎意料之外!
陆遥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这是……宝器?”
“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称作泰山吕不韦吗?”
秦通抬手亮出天平,只见天平托盘摇摆,一侧是缩到米粒大小的铜钟,另一侧是一截细长的亮银色卷毛。
“我们赌斗,要是你输了,铜钟自然归我,鬼木也得归我,要是我输了,我放在托盘上的宝器同样归你所有,这很公平。”
“强买强卖?”
“错了,此乃奇货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