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情坐在房间里,想着店小二说的那件怪事。她自己的心中也闪过无数种可能,说完全不怀疑楚无欢,是不可能的。
越想越不踏实,她干脆拿起桌子上的忆寒,离开了房间。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或许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客官要出去?”趴在桌子上守夜的伙计听到动静,抬起头环顾四周,看到她下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发出善意地询问和提醒,“城里这些日子不太安全,姑娘一个人深夜外出,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慕容情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我会小心的,多谢。”
伙计帮她开门,送她出去,又小心将门关好,继续趴在桌子上打盹。
偌大的星辰舵,在月色之下,显得是这么寂静和安详。她环顾四周四处张望着,竟莫名有些感触。这原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是她曾守护的地方,而至今日,哪怕只是回来看一眼,却仍需要隐姓埋名,隐藏行迹。
小心谨慎地留意着周遭的变化,在这城里慢步走着,不知走了多久。
“真的是你。”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
是惊还是喜?是喜还是恼?是恼还是念?短短四个字,暗含了复杂的情绪,复杂的情感。
慕容情就站在原地,她知道是他,可还是迟迟不愿回头。她本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可是真的见到了,她却不敢面对他。过往种种还历历在目,他们之间,原来早已隔了重山座座。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压制住了久别重逢的激动心绪,无欢又恢复了冷静,停在原地看着她。
“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会想回来见你一面。”于她而言,跟他之间的爱与恨,一直都是没有界线的。她自己就站在这中间,摇摆不定,备受折磨。
无欢没有听懂她话中的含义:“你难道不是因为……”他一直认为,她会回来是因为那件事情,但是从她的话语中判断,她似乎还不知情。
“因为什么?”她转过身来质问他。
“没什么。”无欢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件事。
她却不想装傻:“我之前并不知道任何事,回来是因为自己的问题。可是不巧,我回来之后倒是听说了不少或真或假的消息。若让我证明了,人们口中的那件事真的和你脱不了关系,我自然会找你算账。”
“你信不信我?”
“我不知道。或者,不妨你来告诉我,我能不能信你?”
两个人的话里都没有任何语气,直白念出的句子,平淡而无味。他们的对话沦落至此,大抵也是因为没有了信任吧。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曾有过裂痕,便是任何补偿都挽救不回的。
“信不信,恐怕也由不得你了。”
火光四现,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走来。手握银枪,威严不已。
“大哥,你怎么来了?”
“无情……”不速之客的到来,她预感到自己或许没有机会查清真相了。
无欢没有将她的事透露给任何人,慕容情也以为自己足够谨慎,没露出过多的马脚,对于楚无情的出现,他们两个人都很意外。
无情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挥了下左手。众人得到指令,迅速散开,将慕容情团团围在中央。
他的来意,不言自明。
慕容情用余光环视着周围,在被人围困的被动情形下,她始终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最后她的眼睛紧紧地盯在了楚无欢身上:“是你通知他的?”
无欢没有说话,现在这个局面,他做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们之间本就有嫌隙,他又是这里的主人,不管怎样,他都要对此负责任。
无情拍了拍无欢的肩膀,悄声说:“既然你不忍心下手,那么,这背信弃义的罪名,就由大哥来帮你抗。”
楚无欢无言地闭上双眼,大局为重,面对自己的大哥,他只好默许。更何况,能如此听从无情指令对慕容情不留情面的人,必然都是从擎苍带来的人,他们对于无情的忠诚远大于自己,实在是多说无益。
“虽然这次我没有想过会活着离开这里,但也不代表我会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临危不惧,她还是那个她,“早就听闻楚帮主枪法如神,慕容情一直无缘得见,与其让你这些手下白白送命,不如按照江湖规矩,只你我二人一战,如何?若我侥幸胜了,楚帮主不妨就让小女子再多苟活几日;若我技不如人,败给了你,这条命便任凭处置。”
“好!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不愧是慕容家最出色的女儿。”这是发自内心的称赞,抛开各自立场,他们本也是互相欣赏的对象,“我也听说慕容姑娘刀法神速,不知道时至今日,是否有幸还能再见当年风采?”
她下了战书,他自然应战。
众人已自觉地退到远处,将位置空出。无情长枪出手,慕容情也利刃出鞘。
长枪对匕首,他可远攻,她却只能近身,单从兵器上看她就已经落在了下风。她立下的军令状,不过是单纯地为求一战,今非昔比,她有自知之明。既然已经必输无疑,也要输的有尊严。
无情枪法如神,招招致命;慕容情不断用轻功躲闪,时而挥刀从背后攻去,却也只能稍稍沾到他的衣角。百招过后,慕容情已经渐渐处于弱势。只要无情乘胜追击,蓄势一击,她便无力抵挡。可是,就在即将大胜是时候,无情忽然将长枪挥向另一边,挑起站在一旁的一名下属的佩剑扔给她。她凌空翻身,顺势将剑接住。
对峙而立,气场不减。
“你的忆寒虽然锋利,但毕竟是短刃,你根本没有机会近身伤到我,这样对你未免太不公平,就算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许久没有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这一战,无情还不想这么快结束。
“若你不姓楚,我不姓慕容,我们大概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短暂的喘息机会,是楚无情刻意留给她的,她心领了。
不管是无欢还是无情,杀她都并非出自他们的本意,只是情势如此,成大事者,不得不狠下心肠,总有人要先做小人。
“可惜,我们天生就是敌人。”无情的语气中透着无限遗憾。
长枪又已出手,向她的胸前直穿而去。慕容情轻点跃起,脚尖落在他的枪头上,无情顺势将内力注入枪杆之中将其推出,慕容情反身翻过,长剑直逼无情。无情后退两步,侧身躲开她的攻势,追回长枪,反攻过来。
她对剑法知之甚少,只能以刀法用于剑上,攻守转换间,她竟不自觉地施展出了当年在楚家无欢教给她的几招剑法。
“不要用!”楚无欢原本只是站在一旁忧心地看着,忽然看到她攻出的招式,他想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几招使出,她就已察觉到剑法中的蹊跷,血脉逆行,气血翻涌,不等无情逼近,她就跪倒在了地上。一口黑色的鲜血从她口中吐出,慕容情以剑为支撑,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胜负已分,无情收势,不再进攻。
她已绝望。
这份绝望并非来自死亡的恐惧,而是源自内心最后一丝希望的覆灭。
“原来,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算计我了。”真是可笑,她原本还对他抱有期望,经历了后来的种种,她原以为过去的点滴中他总还是有一点点的真情。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彻底对他死心。他曾经教给她的剑法,也不过是一场试探,若当时她内力犹存,只怕早就命毙当场了。
“你果然已经身中剧毒。”楚无情看到她吐出的血的颜色,确定无欢的猜测没有错,“你这是在拿命跟我比,你若不运功,或许还能维持一阵子,可你偏偏要与我比试,这样一来,就算你赢了我,结果不还是一死。”她用自己诱杀离振天,又以命相搏与自己一战,这样烈性的女子究竟是真性情还是真愚蠢。
“不战而降,岂非辱没了我自己。”她的眼神坚定,缓缓地站起来,“自入江湖,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更何况,既然结局都是一样,我为什么不能选择和你一战?这也算是在临死前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何乐而不为。”
“如果在你巅峰的状态,这一战,谁输谁赢还未可知。”武功失而复得,可惜她的体质早就不复当年;身中剧毒,以守为攻,却还可以与自己拼上数百招,可见她的天资确实非凡。
“只要慕容情还是慕容情,又何必在意是当年还是今日。输了就是输了,何况输给你这样一位侠者,我也算是心服口服,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她从怀中掏出那方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的纱巾,抛向空中,月光下,一道寒光划过,便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残骸。她毁了它,也斩断了自己对楚无欢的情意:“楚无欢,我与你,无话可说。”
而后,只凭感觉便将手中的剑掷出,而剑分毫不差地回到了它原本的剑鞘之中。
“原本你将星辰交付于我楚家,我们杀了你即是不义,定会令群雄冷眼相待,为江湖中人所不齿。可你将这一场势力之争化为一场江湖比武,与我立下生死约定,成王败寇,你若死在我手上,只是因为武功不济,世人也不会多说些什么。你的用心良苦,楚无情记下了。”无情思虑良久,才发现她提出的这个要求,竟是一举数得,对她、对自己,甚至对无欢,都是一份周全的保护。她捍卫了自己的尊严,保全了他们兄弟的名声,同时,还维护了擎苍与星辰的威望。
慕容情听完他的话,意味深长地笑了,直到现在,她仍没有显露出半点畏惧和恐慌,似乎真的已经看透了生死:“愿赌服输,楚帮主,请。”
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对人世间再无半点留恋,她从容地在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楚无欢已转过身去,慢慢地向远处走去,一切已成定局。恩断义绝,是她最后留给他的记忆。孤单落寞的背影,在这夜幕下,渐行渐远。
长枪从楚无情的手中飞出,慕容情的胸前已是殷红一片,她的人也已经倒下。这江湖第一美女的人生仿佛就这样永远地停止在了这一刻。
无情的表情甚是复杂,他冷峻的脸上写满了惋惜、无奈,甚至还有些愧疚。
众人逐渐散去,她就静静地睡在那冰冷的石板地上,等着有心人将她的尸身带走。
月光如水,美人如画,她的脸上,还停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