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苟延残喘,气若游丝。
轻君一贯在意自己的外表,何曾想到过自己会有如此落魄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任何摆设家具,只有一地的稻草,沐子歌却仍不觉得出气:“若不是我这花园没有地牢,她哪有这么舒服的地方待。”他从重逢开始,就是在帮慕容情报复,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轻城不敢往前走,她眼前的这个女人若是不告诉她,她都认不出就是轻君:“你究竟下了多少分量的迷药?”
“跟你当年一样。”
“可是她终究和我不一样,我的身体因为多年和药物、毒物打交道,能够多少抗住些伤害,她却不能。”
“我只保证她活着,其他的事情我不管。”
“哎,若是惩罚,已经足够了,放过她吧。”最后,她还是开口替她求了情。
沐子歌不忿,坚持道:“她一次又一次背叛你,这样你就打算饶了她?”
“子歌,仅仅是你能探查到的那一部分就已经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你是不是还希望我将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复加在她的身上?”
“我想知道,在我看不见、听不到、查不出的地方,你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沐子歌的情绪就快要控制不住了。
“暗无天日的地方,忍受着挫骨削皮的痛,承受着来自于至亲无休止的发泄,在自己的身上种下剧毒,请君入瓮。”这些,都是只有离振天和慕容情才知道的事情,那一件小小的密室里,充满了血腥、暴力、仇恨,还有无穷无尽的绝望,无边无际的沉沦。
蓉儿和慕儿静静地听着,她们不知前因,更不道后果,却在她的描述中感受到了无比的惨烈。是惊讶,是惊吓,更是惊恐。
沐子歌一把将轻城拉入怀中,死死地抱着她,再也不想放手:“都是我不好,我当时为什么不在城中,为什么不能救你!”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劫数。只有经历过入骨的磨难,才能看到最美的风景,不是吗?”轻城轻轻地拍打在他的背上,安慰着他,“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自责的,我是想告诉你,世上的苦命的人太多,他们每天都可能遭受到不同的打击、不同的伤害,而像我这样的痛,有我一个就够了。”
“我怎么甘心!你让我怎么甘心!”
“造成那些结果的人不是轻君,你那样对她不公平。若不是在最难的时候她救了我一命,恐怕你我今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每一笔账,轻城其实算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不该别人背的祸,她绝不会强加在别人身上。
“哎,你是真的不一样了。”她话至此,沐子歌只好作罢。
轻城浅浅地拭去沐子歌眼角欲坠的晶莹,笑着对他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若问,她已是若问的女人,她也已走进若问的心里。就当是看在若问的面子上,放过她吧。”
她的笑容,似冬日里的阳光,又似黎明前的太阳,更像极了沙漠中的一汪清泉、一片绿洲,带给人们温暖、光明、澄澈和希望。
“我该说她痴情还是绝情?问儿遇到她是幸运还是不幸?”
无尽的感慨,无限的担忧。
沐子歌放开了她,抱起了地上意识涣散的轻君,去了正常的房间。
蓉儿和慕儿还在惊诧之中没回过神来,轻城在她们面前晃了晃手:“蓉儿,慕儿?”
她俩这才回到现实里面。
慕儿疑惑不解:“姑娘怎么知道我叫慕儿?”
蓉儿却抢先一步说道:“轻城姑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不知道的啊?你不仅猜出我们府上有个叫慕儿的,竟然还能猜到谁是慕儿,真的好厉害啊!”
轻城解释道:“我昨日唯独没有见到慕儿,你家公子能派人守着这么重要的客人的,这个人自然就是少了的那个。”
蓉儿还是不明白,耷拉着脑袋像见到了神仙一样盯着轻城,势要看穿她究竟是人还是神。
轻城被她看得不舒服,有点窘迫,只好跟她讲清楚了:“你家公子几年之前遇见过一个女子,她姓慕容,是星辰的副帮主,若溪是她另外一个名字。我与你家公子是故旧,听闻你们的名字,能猜到几分,并不稀奇。”
而后,她又对慕儿说:“麻烦慕儿姑娘去打些清水,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送到轻君那里去。”
“好的,奴婢这就去办。”慕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了,在轻君身边多日,看着她生不好好生,死又不能死,善良的她同样备受煎熬。轻城救了轻君,便是救了自己。
轻城三步并作两步地追向沐子歌。
慕儿轻搥了下旁边的蓉儿:“走啦。”
“是慕容情!”蓉儿恍然大悟似的,说出了一个名字,激动地看着慕儿,“我知道了,公子心心念念的女子就是那个号称江湖第一美人的慕容情!”
“是又怎样?”慕儿搞不懂蓉儿发呆半天,得出这个结论的意义在哪里。
“昨夜我看到轻城姑娘手臂上有个文身图案,上面就有一个情字!”蓉儿越说越激动,“那个,那个,那个姑娘,难道就是,慕容情!”
相比之下,慕儿就淡定得多了:“都说慕容情是江湖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但美若天仙,还绝顶聪明;不仅绝顶聪明,还善良宽容。哎,难怪公子会一直记挂着她了。”蓉儿这模样倒像是捡到宝了。
“好了好了,公子和姑娘还等着我们送东西呢,快点啦,不要又要被骂了!”
“啊,差点忘了正事。”
两个从未见过慕容情原本面貌的女孩子,若是知道自己只是因为和她长得相似才被沐子歌温柔以待,该是怎样的心情?她的名字成为了她们的名字,她的模样成为了她们的模样。好在,她们都是心思单纯的善良女孩子,不会去计较这些。她们对沐子歌更多的是尊敬、崇拜,而非男女之情。
没有了欲望,就不会患得患失。
轻君的情况,比轻城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好歹自己当时还有意识,能分得清自己身在何处,看到的人是谁,而这些,轻君完全感受不到了。
“连你都皱眉了,是真的很难治吗?”沐子歌第一次见到她表情如此严肃认真,看来自己给她出了一个大难题。
轻城用毛巾替她擦着毫无血色的脸,嘴里不住地叹气,多少恨和怨,都被这副连狼狈都称不上的样子怜到烟消云散了。
诊过脉,轻城叹气声更重了:“我能治,却怕是要留下病根了。她受药物的影响太重了,以后还能不能再弹琴,能不能再跳舞,能不能再用武,就看她的造化了。”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轻君,终于还是毁了。
就在轻城思考着该如何最大程度地将轻君治好时,无忧城又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公子,有一位姓蓝的姑娘求见。”
“姓蓝?”沐子歌和轻城对视一眼,“来得倒真快。你们把她带去偏厅,不要经过花海和凉亭。”
“是。”
鸢尾花和凉亭,都是会透露出他与慕容情关系的证据,他不想让蓝溪看到,一来是不想让她这么快察觉,二来是因为不想让她玷污了美景,破坏了他日后怀念旧事的心情。
轻城没想到蓝家人竟然敢来无忧城,问道:“蓝溪?她来做什么?”
“来唱戏的。”沐子歌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们一块去会会她吧。”
轻城与蓝溪是见过的,在那个天翻地覆的夜里:“我?不妥吧。她是见过我的,身体里那根噬魂针都还是拜她所赐。”
“我知道她见过你,所以你就更要来了。”沐子歌香轻城伸出了手,是一份邀请,“我们边走边说,让客人久等可不好。”
“好。”轻城让出了床边的位置,又不放心地嘱咐道,“慕儿,蓉儿,麻烦你们将轻君身上的旧衣服脱下来,替她擦洗一下,然后帮我准备一套针灸用的银针,等我回来。还有,不要给她太多的水,屋子里不要太亮,不要让她乱动。”
“是,您放心吧。”
从园中院,走到偏厅,距离不短,这段时间刚好够他们把话说完。
“你是不是散播出什么消息了?不然蓝溪不会来这里。”
“我命人将我跟楚无欢交易一事传到了蓝远的耳朵里,还告诉他我只找楚无欢要了一个绝色佳人作为条件,你说蓝远听到这些,会怎么想?”
“擎苍和星辰现在谁都没有把握打败对方,所以就需要一个第三方的力量来打破僵局,而最有可能且最有势力的第三方,就是无忧城。你是故意让蓝远觉得你是一个凡事都讲条件的人,只要有利可图,就好商量。”
“不错。”
“你还故意把自己说得是个好色之徒一样,别的不要,只要女人。再者,找楚无欢要的女人,定是他的人,蓝溪见过我,知道我救过无欢,自然会想到是我,便会告诉蓝远我的样子。蓝远如果想要赢得你的帮助,势必就会去寻一个姿色相当的女子作为谈判的筹码,可纵使天下美女再多,他想立刻在擎苍找到一个并不容易,而以他的性格,多半是会打蓝溪的主意。”
沐子歌不住地称赞着:“跟你聊天,的确比和别人要轻松多了。”
纵使容貌大改,可她到底还是那个一点就通,给一个线索就能明白全局的慕容情。
“所以,你的目的就是要让蓝溪来?”
“我需要这个女人帮我做一件事。”
“她是个令人摸不透的女人,可是我知道她不会轻易被人摆布。自负、骄傲,她本该过上幸福的生活,却被蓝远的一个决定毁掉了。我不相信她不会走极端。你是想利用他们父女日积月累,愈发严重的矛盾,替你报仇,对不对?”
沐子歌坦然一笑,不置可否。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步大胆却最有效的棋,再没有比他的亲生女儿更容易去算计他的人了,一旦同蓝溪达成交易,沐子歌的仇便可报了。可是,过程中间却掺杂了太多可预见的和不可预见的危险,一个难以捉摸的女人,没有人知道她会做出什么疯狂且不需要半个理由的事情。
轻城又想起了早上令她惊醒的那个梦。
“在想什么?”沐子歌见她半天没有说话,关心地问上了一句。
轻城脸上的愁云没有散去:“我担心,你们斗不过她。她就像海水一样,看不清深浅,她的心思、她的武功,一眼望不到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人淹没。”
她开始怕了,这是慕容情第一次怕一个人,一个女人。
沐子歌开解着她:“不要怕,我在,问儿在,楚无欢也在,我们大家都在。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斗不过她一个人。”
要到了,路再远,也终有走到的时候。
沐子歌停下脚步,捧着轻城的脸慢慢道:“笑一笑,该我们上场了。”
轻城配合着他,挽起沐子歌的臂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露出迷人的微笑。
远远望去,好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