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乐细细一打量,刘景秀脚下有血迹。
“不是吧,这么衰的,我一到就死人!”宋景乐嘀咕了句。
他左瞧瞧右看看,心下疑惑,索性翻了翻刘景秀的尸体。他胸口处赫然有一处伤口,伤口边缘的血已凝结,呈黑褐色。
宋景乐瞧了眼伤口边缘,皮肉没有外翻的痕迹,看来凶器很是锋利。
他把刘景秀的尸体从新放回案上,向后退了几步,脸上神色颇为古怪。书案上有不少喷溅状血迹,地毯上也有,但很明显的有一部分是缺少的。
宋景乐站在书案前,略一比划,心中便明白了。
凶手一定是站在自己这个位置出手,拔凶器时血喷洒而出,但有一部分被凶手挡住了,因此书案和地上的血迹才有了缺口。
宋景乐在书房内扫了一眼,房内干净整洁,没有翻动和打斗的痕迹,而刘景秀身后的一扇窗户开着。看来凶手目标很明确,下手之后立刻离开了案发现场。
微热的风窗户吹了进来,花香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宋景乐眉头一皱,刘原说刘景秀近日身体不适,如果只是治疗脾虚的汤药,为何这草药味中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檀香味?
宋景乐心中奇怪,走至窗前往外望去。
书房外是一处长廊,廊旁有一座不大的花圃,花圃中栽着几株牡丹,此刻开的正盛。一株高大的梨树上一片雪色,纯白的花瓣被风卷落。不远处,是不高的院墙。
草木完好,没有折断、踩踏的痕迹。
宋景乐摸着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真是见鬼了,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他收回目光又说了句,“下次再有这种事,得让璟春归加钱!”
目光落在窗台上,宋景乐怔住了。
花梨木所制的窗棂上,赫然有几个指印,而窗沿上有半个脚印。
“这人该不是个跛子吧,后脚跟竟踩的这么重。”宋景乐低低呼了声,条件反射之下拔出了背在身后的长亭剑。
“锵!”
长亭剑剑身重大三十七斤,这样猛然抽出,剑鞘与剑身剧烈摩擦,立刻发出长长的嘶拉声,如同空气被撕裂一般。
他单手提着剑,就要跳窗追凶而去。可跳上了窗台,他又怔住了。这窗户设计的奇怪,由内向外望去是很敞亮,实际上却很小,自己方才竟然没发现。
宋景乐脸唰地沉了下来,这窗户也就孩童和身材娇小的成年人可以通过,自己这样的要从这出去,怕不是要磨掉一层皮。
“哪个神经病设计的这玩意!”宋景乐狠狠骂了一句。
他伸手在窗户四周的墙上抹了一下,指腹上沾惹了不少的白灰。
“呵!原来是新装上去的。”
宋景乐即刻就明白了,这窗户恐怕是刘景秀发现异常后,从新安装的,为的就是阻止他人从窗户进来害自己,可他却算漏了“缩骨功”的存在。真不知道孙晚冬这个江湖女子是怎么调教他的。
宋景乐叹气,摇着头在屋内来回踱步。
照理说,刘景秀身为朝廷要员,不会和江湖人结仇,难道是因为孙晚冬?孙晚冬早些年行走江湖,性子温和,并未与任何人结怨。这样想来,那就只剩下买凶杀人一条了。
买凶杀人,总该有个理由啊。
宋景乐走到书案旁,将剑抵在地上,伸手戳着已凉透的刘景秀,似是在询问,“唉,我说,你该不是藏什么要紧的东西了吧,或者瞒着孙晚冬在外面偷人了吧?”
“呸呸呸!你要真偷人,也该是和我们楼主……”宋景乐又加了句,完全没注意到剑尖上已沾上了血。
他在屋中站了会,忽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来的时机似乎不对。
宋景乐左思右想,这个时候一般人应该会逃离现场,以免被人误会,可自己这个时候要逃走了,不是凶手也会被说成凶手。
咚咚咚!
正当他犹豫时,书房的门被人叩响了。
宋景乐一怔,心道:完了完了,这巧合的事也太多了吧。
听着敲门声,宋景乐心下一横,这事既然让自己撞上了,肯定不能就这么走了,更何况死的还是璟春归的老相好呢。
他靠近屋门,从门缝里向外瞧去。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梳着高髻,簪着支海棠步摇。白皙的脸颊上,柳眉微挑,一双勾人的眸子不时地朝屋内探,圆润的鼻头下,红唇点绛。
宋景乐直呼倒霉,门外这女子是刘景秀的二房戚如意。
刘景秀有两房夫人,正室孙晚冬,二房戚如意。
戚如意是戚家庶出的小姐,相貌较温婉端庄的孙晚冬而言,更为艳丽。
宋景乐早就听过戚如意的名头,心中直犯嘀咕,自己莫不是出门前忘记拜菩萨?这刘景秀死了也就罢了,第一个到现场的竟是她。
戚如意见房内没有动静,眉间露出一丝疑惑,再次伸手敲门。
“老爷,该用饭了。”
这一声无限娇媚,听得宋景乐骨头一酥,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戚如意见没人答应,低语道:“咦,没听门房说老爷出门啊。”
她这厢诧异,门内的宋景乐却是捏了一把汗,祈祷着这人快些离去,省的自己待会和她发生冲突,惹不必要的麻烦。
门外,戚如意身形略一顿,似是听到了宋景乐的呼吸声,脸上一阵狐疑,自言自语道:“该不是睡着了,才没听到。”
她抬眼望了望日头,又道:“老爷肠胃不适,饭还得按时吃。”说着,伸手就要推门。
宋景乐倒吸一口凉气,她这一进来,自己不就没处躲了。
戚如意手刚放在门上,却停了下来,嘀咕道:“老爷总说我一点都不文静,我要这么闯进去,该不会又要被说了……”
宋景乐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要进就进,不进赶紧走啊!自己都快被她吓成神经病了。
戚如意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眉头一挑,道:“不管了,老爷身体最重要!”
吱呀……
“啊!老爷!”
门一开,戚如意愣住了,“这……这……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她呼天抢地的就想扑过去,忽然脚下一声闷响,似乎有东西被自己撞倒了。
戚如意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把通体黑色的长剑。
上了房梁躲避的宋景乐头上直冒冷汗,伸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刚才只顾着躲戚如意,竟然忘记把剑收起来。
戚如意张口就要喊,就见眼前白影一闪,嘴巴被人捂住了。
“不许乱喊!”宋景乐皱着眉头,警告道。
戚如意眼前一片白色,目光顺着那双白靴子一路往上,最后落在了宋景乐的脸上。
“呃……”
这人好俊!
这是戚如意的第一反应,眼前的年轻人面颊微红,一双灵动的眸子清澈无比,带着一丝恼意,嘴角抽动着。
“你!你……”戚如意张嘴,想问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全然忘记了自家老爷。
宋景乐看见戚如意的神情,一脸的嫌弃。刘景秀选女人也太没水准了,这戚氏怎么瞧着像是个花痴。
他挡住戚如意的视线,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良久。
戚如意一双眸子瞪得圆溜溜的,打量着宋景乐,唔唔唔地说了几句。
宋景乐觉得自己捂着她的嘴不太像话,便说道:“我放开了,你别乱喊。”说着唇角一扬,扯出丝笑意。
戚如意被他这一笑搞得晕晕乎乎的,听话的点了点头。
岂料,宋景乐刚一松手,戚如意便嚷道:“你谁啊,怎么在我家老爷的书房!你把我家老爷怎么了!”说着,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宋景乐正思考着,要不要脱身去报个官什么的,见戚如意一哭,无语道:“我一个男人能把你老爷怎么样!出去出去,我和你家老爷还有事要谈呢。”
戚如意哪里肯走,她脑袋一歪,瞧见伏在案上的刘景秀,觉出其中有问题,劈头盖脸地一阵狂喝。
“你说什么!这是刘家!我是刘家的二夫人,你让我出去!问你话,你不说是吧,那可别怪老娘我不客气了!”说着,双手把裙摆一提,抬脚就朝宋景乐踹了过来。
“呵!”宋景乐向旁边一躲。
这下好了,戚如意看到了地上的血,以及长亭剑的剑尖!
“你个天杀的!你……你……你……你杀了我家老爷!”
宋景乐如梦初醒,自己这一晃神,竟然忘记了身后的刘景秀。
他伸手,拦住就要扑到书案旁的戚如意,厉声道:“滚出去,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戚如意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只见她双手叉腰,梨花带雨地哭喊道:“好没天理,你一个杀人凶手,凭什么让我出去!来人啊……来人啊……”
宋景乐有点懵了,这女人要是疯起来还真是没辙,可他又不能让戚如意进入房中。如果让她靠近现场,搞不好丢了一些细微的线索,到时候查起来可就麻烦了。
“那个……我是你家老爷的朋友。”宋景乐无奈。
戚如意才不买他的账,“老爷的朋友!哄谁呢!老爷的朋友我都见过,可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小白脸!杀了人就说是老爷的朋友,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宋景乐真恨不得把她给扔出去,但他不对对女人动手。索性推了戚如意一把,把她推出了门外,“说我是杀人凶手,你有证据?还是你看见了!”
戚如意一张脸涨的通红,死死地盯着宋景乐,忽然发了疯一样的坐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用手捶着地,“你个小白脸,杀了我家老爷还有理了。你等着,我治不住你,还有官老爷呢!”
她这几嗓子嚎地那叫一个响天震地,宋景乐就听见不少人朝书房赶了过来。
唉……
宋景乐站在书房门口,无言望天。真不知自己师父什么意思,门规里竟然特意定了一条不准打女人!
刘府的人很快就到了书房前,走在前面的是孙晚冬,紧跟着便是今日迎宋景乐进府的管家刘原。
戚如意见众人来了,停止了叫嚷,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孙晚冬奔了过去,哭喊道:“姐姐啊,老爷被他杀了!”
孙晚冬和刘原错愕,两人同时向宋景乐看了过来。
宋景乐摊手,苦笑道:“不是我,我进书房时,刘大人已经死了。”
戚如意回头,满是恨意的眸子瞪着宋景乐,“不是你还有谁!老爷的书房今早就没人进去过,你不要狡辩了,你敢说那把剑不是你的兵器?”
宋景乐看着这女人,就觉得自己要是以后摊上这么个夫人,估计会把房子拆了吧。
他向孙晚冬看了过去,道:“刘大人的死很蹊跷,我建议你们快点去报官,也好证明我清白。”
孙晚冬此时才醒悟过来,眼神里极为慌乱,掠过宋景乐直奔书房内。
宋景乐也不在意这些,只在一旁提醒道:“你可得稳住,书房是凶案现场,最好不要随意进入,否则破坏了线索,可就很难抓到凶手替刘大人申冤了。”
孙晚冬回头,凌厉的目光在宋景乐脸上划过,却还是停下了脚步。目光转向书房内,定定地望着刘景秀的尸体,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宋景乐望着孙晚冬的侧脸,心道: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冷静多了。
孙晚冬缓缓转过身来,“真的不是你?”
宋景乐郑重地点头,“不是我。”
戚如意大喝一声,张牙舞爪地朝宋景乐扑了过来,“就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还我家老爷命来!”
她人还未到,就被旁边的刘原扯住了。
戚如意转身,甩手。
“啪!”
一声脆响,刘原脸上落了五个指印。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爷死了,凶手就在眼前,你不去抓他,扯着我做什么!”
刘原看着戚如意,眼里有些许的厌恶之色,但很快低下头去,声音略有些发颤,“二夫人,事情还没查清楚不可冤枉他人。宋公子是……”
戚如意怒冲冲地打断他的话,喝道:“我看你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大夫人的话是话,我的话就不是话了!来人,把那人给我抓住,送到官府去!”
孙晚冬冷冷地看着闹腾的戚如意,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痕,“老爷身亡,最重要的是捉住凶手,你这样闹,成何体统!”
戚如意从刘原手中挣脱,转身狠狠地看着孙晚冬,“成何体统?你跟我讲体统?老爷死了,你不抓住杀人凶手也就罢了,却来教训我!”
她在宋景乐和孙晚冬身上扫了一眼,似乎有所悟,眼里亮了一下,冷笑道:“该不会是你和这小白脸合谋害死了老爷,所以才包庇他吧。”
“啪啪!”
连着两声脆响,戚如意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颊,愣愣地看着孙晚冬。
“我师父虽然说不可以打女人,但你这种血口喷人的小贱人,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宋景乐扭着手腕,轻描淡写道。
显然,那两巴掌是他打的。
戚如意唇角一丝鲜红蜿蜒,刚才的气焰全然不见,呆呆地看着众人。
站在门口地孙晚冬忽然一个趔趄,朝后倒去。
宋景乐站的最近,见她有异样,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她揽住,“你要节哀啊。”
戚如意看见这情形,更加的怒了,“大家看啊,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要说没私情,谁会信!”
孙晚冬身旁的丫头素兰早已奔了过去,扶住她,朝戚如意呵道:“二夫人,请你慎重!你再敢夫人身上泼脏水,奴婢可不管什么家规不家规的。”
孙晚冬摇头,站稳了身子,向戚如意说道:“我念你是老爷的人,多年来善待与你,你出言不逊我可以不追究,但你若敢再闹事,就别怪我依江湖规矩办事!”
戚如意听见这话,身子缩了缩,看着十分的惧怕。
宋景乐瞧见这两位夫人,心里一阵的发怵。都说男人娶妻娶贤,非得有个三妻四妾开枝散叶,可这府里女人多了,是非也就多了。
他无奈摇头,感情这事,还是从一而终,携一人白首比较好。
孙晚冬面色发白,泪水氤氲了脸庞。
宋景乐深知孙晚冬对刘景秀的感情。
当年江湖风传侠女孙晚冬为了一人,从江浙到北方,又从北方到金陵,那人被她深情所动,成亲后两人感情甚笃。后来那人虽娶妾室,却对孙晚冬的疼爱未减少半分,反倒较之前更重。
此刻刘景秀身死,孙晚冬心中定然悲恸不已,可她作为一家主母,绝不可能像戚如意那般哭闹。
她定定地望着一院子的下人,开口道:“管家,让人去府衙一趟。其余人都回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可以踏出府门半步!”
戚如意眉头一抬,厉声道:“姐姐,你怕是伤心糊涂了吧!凶手可就在跟前,你不让人绑了他,难道你们之间真的有……”
“咳咳咳……”
孙晚冬被她这话一激,连着咳嗽了几声,身形也有些稳不住,若不是素兰在一旁扶着,恐怕此刻已倒了下去。
“住嘴!你一个妇道人家,说这话不觉得丢脸吗!给我滚回你的留芳苑,再敢乱说,家法伺候!”
戚如意没想到孙晚冬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还如此吼自己,腾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了,“好你个孙晚冬,老爷都没对我吼过,你竟然提家法,要说家法,你怕是要浸猪笼!”
宋景乐被这两女人搞得头疼,他扫了刘家众人一眼,那些个人此刻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是要把他给吞了。看来,他们是信了戚如意的话,认为自己就是杀了刘景秀的凶手。
眼前,最要紧的还是等府衙的人来。
宋景乐如是想。
孙晚冬心中本就悲痛,听到戚如意不依不饶,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昏了过去。
惨了!
宋景乐心中疾呼一声,孙晚冬这一昏迷,戚如意这人怕是又要大做文章,自己还是不要多话的好,免得被殃及池鱼。
素兰眼明手快,孙晚冬晕倒的瞬间,她已抱住了孙晚冬的身子,顾不得戚如意的谩骂,忙招呼人送孙晚冬回留兰苑,并差人请大夫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