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叙梦阁,一人正坐在我平日面客的纱帘后,隐隐绰绰,显得神秘莫测。
我轻轻走过去,行了个礼:“小女叙梦,见过老爷。”
纱帘后传来浑厚有力的声音,听着约摸五十年纪:“都说娇兰雅客文采过人,方才见你在后院与众公子行曲水流觞对酒令,又为陈家小侯答疑解惑,我便知,你是我要找的人。”
我颦眉望向窗户,是了,这窗正对后院亭下,看来这位老爷是早就来了,却偏偏等了那么长时间,且口口声声说我就是他要找的人,莫非他认识我?
可我从未与哪位长者有过渊源啊?而且他认识陈小侯爷,怎么说也是大齐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怎会和我扯上关系?
正当我疑惑,从纱帘后又传出了他的声音:“你应是出自书香门第,我且不问你过往,只问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堂堂正正的谋生?”
我拿不准他什么意思,以为他想替我赎身纳妾,便道:“叙梦再不得受优渥,但红娘并未收我身契,算是自由身。不知老爷此言何意?”
“哈哈哈。”那人不忍一笑:“你多虑了,我并非你所想的那种人。只是以你的才识,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施展,在这里倚笑倒是埋没了。”
我低头一想,确实如此,本就是暂寄于此,我也并不打算真留在这里,便问:“不知老爷,给叙梦指的是什么明路?”
“朋友家有位姑娘,身份特殊,此前寄住老家,现下回到亲人身边,如今正是待嫁年纪,缺了些教导,若你愿意留侧侍奉,每月五十纹银。”如是说着,他掀开纱帘走出,衣着贵重,眉眼之间英气勃勃,他望着我道:“不过,我府上也是这靖安大户,若我将你带回难免有非议,且你虽作为雅客,可说出去究竟是烟花柳巷红尘客,所以你只能以我义女的身份去做事。”
当夜,我乘着老爷安排的马车来到他府上,我抬头一看:“方府?”这才想起当时在明州邂逅方子羡,他也是齐国人,不知那时他可平安回去了。
那老爷翻身下马,摸了摸胡子道:“老夫叫方珂,以后便是你义父,你我协议之交,我不会干涉你的人身自由,但你切记,我交代的事只管去做,勿问缘由。”
来到方府半个月了,可义父似是不急着安排我做事,天天让嬷嬷来教我繁重的礼仪,我几乎是被软禁在一处临水的院落里,平日除了这个嬷嬷连一个人也见不着,义父自那晚带我进府后便没再见到人,我试图向嬷嬷打听这方府里的事情,可嬷嬷一字也不透露,反而教导我:“姑娘莫不是忘了规矩?莫听,莫问,莫言,莫喜,莫悲,莫嗔,莫痴,莫怪。这八忌,不可再犯。”
夜晚,我睡不着,披了件外衣起身出去,坐在池边看着头上犹如银盘的月亮,虽说方府未曾苛待于我,也未曾危害于我,可我总觉着,这府里上下都透露着古怪。
毕竟经历过张阿婆的事,我开始后悔答应的急促了,当时只想有个安稳的生活,如今我却觉得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了。
轻轻叹了口气,我将石子投入池中。百无聊赖地听着池水“扑通,扑通”的呼痛声。
正要转身回屋,突然一段萧声传来,我驻足一听,是《广陵散》悠然传来,我一愣,原来这府中还有别人?平日也不见热闹,我差点以为就我一个被困在这里。
我寻着萧声的方向走过九曲桥,踏着石子路,来到围墙边,我问:“有人吗?”
萧声一顿,又响了起来,我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围墙,塌上一旁的石墩,仰头又问:“你是谁?你也是被关起来的吗?”
萧声突然截止,我以为是吹奏的人听见了我问话,等了半响见无人应答,我便又叫道:“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在这里!”
“是谁喧哗!”
我吓了一跳,从石墩上滑了下来,回头一看,嬷嬷站在我身后,脸色微沉。
她朝我走来,将我拉起来,我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只听嬷嬷道:“姑娘,府上有宵禁,你来了一个月应是知道的。”
我自知理亏,便小声认错道:“对不起,我只是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她重重的拍拍我披风上的泥土,疼的我微微皱眉,后抬起头警告我道:“姑娘以后记住了,这府里规矩多,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奴婢和您都没脸。”
“是”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也暗暗庆幸,起码现在我知道,我不是这府里唯一一个人了。说不定,在围墙的那头,也有个人被困住了。
又过了十多天,小院的门终于下了锁,我穿着淡青色的叠衣,身后是长长的青纱拖尾和披帛,梳着耸云髻,由一顶镶着白水晶的顶冠固定住,长长的流苏耳坠贴着我的锁骨,看着镜子里这身清雅高贵的打扮,我回过头问嬷嬷:“你们大齐的侍女都打扮的这么花哨吗?”
嬷嬷提醒道:“姑娘,你是方老爷的义女,并非侍女。”
我扬了扬臂弯中的青纱披帛,上头银线绣的流纹在阳光底下流光溢彩,说道:“义父带我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让我去陪侍一位身份特殊的姑娘吗?那不是侍女是什么?”
嬷嬷从妆匣里拿出一支坠着东珠的步摇,在我发髻上比划着:“姑娘可知老爷说的姑娘,身份特殊在哪里?”
“义父未曾言明。”我摇摇头,嬷嬷替我簪好了步摇后道:“姑娘算是好福气的。你这一去位同正四品女官,是清檀公主的内子监。”
我心下一惊:“你的意思是,我要入齐宫?”
嬷嬷一笑,望着我道:“早知姑娘非齐国人,却不想姑娘出于大家,却分不出宫礼和常礼。”
我还没问明白,嬷嬷便扶着我走了出去,并提醒我道:“姑娘莫要忘了八忌,出了这道门,姑娘便不再是叙梦,而是方老爷的义女。一切的事物,老爷都会给姑娘安排好的。”
终于出了小院,我回头看了看院上的匾额,那夜来的匆忙,后来又拘与里面,我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得而知,如今看着匾上的“雪苑”二字我轻念出声,嬷嬷见我停下,便道:“以后姑娘有的是时间机会了解方府,现下老爷在正厅等着,姑娘走吧。”
进入正厅,义父与一位夫人并排坐在上首,我走到他们身前,双手举过眉前,低首半伏身,这是见过长辈的齐首礼。
等叫了起,义父打量着我点点头,问向夫人:“夫人看看,可还有不妥的地方?”
夫人闻言起身,拉着我的手看了看后,慈笑着道:“素净了些,倒也不算失了身份。”
说着夫人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低头回道:“回夫人,小女名为许瑾。”
夫人一笑,拍拍我的手提醒道:“还叫夫人呢?该改口叫义母了。”
“是。”我回应着,义母满意的松开我的手回到座位上与义父说:“宫里那头妾身都安排好了,公主近日闹腾的厉害,需尽快让瑾儿就任。”
义父叫了我一声:“瑾儿,这次入齐宫侍奉公主需小心行事,平日教导公主才学之外,不得有所僭越。”
我答应着,从正厅出来,恰巧碰见一个提着风筝的小姑娘跑过来,见我之后愣了一下,停在我面前打量了一番后问:“你是新来的姐姐?”
新来的姐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正要回话,嬷嬷抢先回道:“回二姑娘,这是老爷新收的义女,明日便入宫任职内子监了。”
小姑娘约摸十四年纪,看着我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奇了,父亲还是第一次安排人入宫呢。你作为内子监,莫不是侍奉公主的?我听闻那个公主自小在乡野长大,不懂礼数规矩,要教导恐怕得费些心力。”
“谢二姑娘提醒,我会注意的,二姑娘天真浪漫,我瞧着亲切。”我抬手将她发髻上的柳叶拿下,她怔怔的看着我,随后灿烂一笑:“这个姐姐倒是与别人不一样,我也觉着亲切。我住在月楼,你若无事随时来找我玩耍。”
辞别了二姑娘,我由嬷嬷带着逛了会儿园子,这方府共十六进院,方家更是靖安首富,不止在齐国经营着各类买卖,连别国也有商户连锁。
怪不得,连个丫鬟的打扮都不一般。
六月初一,我乘着马车进入齐宫,跟着宫里的嬷嬷身后,穿过御花园,由西走便见内宫,齐宫的建筑和大金王宫的风格区别挺大,不同于大金的独座宫殿高台建,这里多是亭台楼阁之间互通廊桥链接,四通八达,若不是极其熟悉或有人引路只怕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