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龙盘虎踞树层层 势入浮云亦是崩)

宣化城的大门半开着,我停在城下,仰头望着城楼上纷飞的旗子,上头写的却并非许字,而是一个金字。

终于到宣化了。

我深吸一口气,骑着马儿慢慢幽幽的进入城内,四处都是被战火侵袭后的痕迹,黄泥堆得小平房不是被炸的残埂破壁,就是被烧的焦黑。一阵风沙吹来,我忍不住捂住眼睛,那气息,是浑浊的干燥气味……

这个季节,各处都应是梨花又开放的季节,唯独宣化所传的梨花盛景,我丝毫未见。

“阿瑾,我坚持不住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萧歌山虚弱地声音传来,我偏头看了看他如纸苍白的面色,答应道:“好吧。不过这里的房子看着摇摇欲坠的,环境也不好,不利于你清理伤口,再往前看看。”

我顺着最宽的路一直走着,过了演武台,在城守府停下。

萧歌山抬起头看了眼门匾,自嘲一笑,自己的性命与许重华的过往,终究也是云泥之别。

我翻身下马,将萧歌山扶下来后他突然朝我道:“这城守府的第一位和最后一位主人都是许重华,以他的战功和名气,好东西自然尽数都在这里。若说环境好,只怕整个宣化都比不过此处了。”

我岂会听不出他话中带刺,本也没其他心思,他既然曲解至此,我也懒得解释,我松开扶着他的手,直径走进城守府内。

府内也是一片狼藉,似是被洗劫过一般,我推开大殿的门,灰尘洋洋洒洒地飘下来,我连忙拿柚子挡住脸。

“阿瑾,你来了?”

我疑惑地抬起头,一束阳光打在桌案前的男子身上,他穿着淡蓝色的儒衣,执起紫砂壶沏了杯茶,朝我招了招手:“阿瑾,过来尝尝。”

我深吸一口气,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

“怎么不进去?”萧歌山站在我身后问了一声,我一愣,眼前哪有什么人,那桌案早就缺胳膊断腿斜在一旁,萧歌山进去看了看,然后捡了个东西给我,我轻轻接过,是块镜子的碎片,萧歌山看着我道:“等我好点了,就给你把这个锋利的边角给磨一下,我瞧着当年那场饥荒来临之际,大家都舍弃了很多东西,方才进来时还有些银条被扔在角落。到时候给镜子上镶个银边,你也方便随身带着。”

“谢谢。”我点点头,将镜子碎片递还给他:“只是现在我这幅样子,也用不着这个东西了。我们先看看哪个屋子干净些,帮你处理下伤口吧。”

说罢,我转身出去,萧歌山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我,我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仿佛像是要穿透我的脊背一样,我不敢回头,生怕那深究的目光,会将我心里的难受暴露无遗。

我将萧歌山的袖子褪下,他的肩甲至手肘处开了好大一个口子,我将清洗过得帕子盖在他的伤口上按压着,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任由我粗鲁的包扎,等弄好后,我将被子给他铺好:“你休息一下吧。我出去走走,顺便找点吃的回来。”

走到门口,萧歌山突然来了句:“城南。”

“什么?”我回过头,萧歌山看着我,犹犹豫豫地道:“宣化城南,他为你种下的千株梨树。就在你刚刚路过的演武场那里。”

我皱着眉,演武场?“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萧歌山扶着墙朝床边移动,坐在床上后才回答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梨树难活,更何况珍视的人都不在了。大难当前,谁还会在乎其他的。”

“萧歌山。”我淡漠的问他:“是不是因为你从没对任何人真心过,从没得到过爱,所以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事,总是那么伤人?我千里迢迢亡命至此,不过是想寻找一些和重华有关的事迹,足以让我铭记到死的回忆。你知道吗?我一年多没见过他了,他的样子在我脑海里都快模糊的看不清了,我只是想留住他在我心里的模样。不管宣化的梨花开与不开,在与不在,都如同重华一样,沉甸甸的藏在我心里。”

“呵呵!”萧歌山笑了笑,反问道:“难道死的只有许重华一人?你夏侯氏一族数十条人命,怎么不见你如此难舍难忘?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姐妹们,她们死的冤不冤枉?杀人凶手此刻还在那金銮大殿上耀武扬威,你身为夏侯氏唯一血脉,难道就不会想想,如何拨乱反正,一洗血耻?!”

我浑噩的退后几步,靠在门框上,萧歌山又道:“我知道,凭你的能力不能左右,但是只要你相信我,我能助你。助你光复夏侯一氏。”

我坐在演武场的台阶上,用柚子抹了把脸,眼泪夹杂着黄沙咯得脸疼,袖子上也是一片黄渍。

萧歌山方才的提议,大胆到我不敢再想,我看的出来,他虽说不后悔,但帝位就这么落于他人,他肯定是不甘的。他如今依附着燕北定南候的势力,肯定比我更有能力去做这些事,可我也知道,他最终的目的,必定是夺回大金。我不清楚,他想要我付出什么作为交易的代价,但我知道,一旦我陷进去了,便是一辈子背负着仇恨和权势而活,那是个巨大到吞噬自我的窟窿,我胆怯了。

我从怀中掏出萧歌山前一晚递给我的信件,拆开一看,上头写着:“定侯安好,所见此信,子恐毙之。执信之人,便是子之心念,望定侯能念往日子在侧侍候左右之情义,善待。”

我合上信笺,这里头所写内容真是情真意切啊。子之心念……

我竟让他如此在意吗?

我看了看原本空旷的演武场,突然出现一个身披铠甲的男子,背对着我,手持弓箭,有着力拔山河的气势。

“重华……”我不确定的叫出声,男子回过头,朝我温暖一笑:“阿瑾。”

“重华!重华!”我一愣,欣喜若狂地提着裙子跑下去,可快到他跟前了,他却又消失不见了,我惊慌失措地叫着他的名字,但是最终除了纷飞的黄沙,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

这些眼泪,我以为早就流干了,但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

我以为我已经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为什么我越控制,就越觉得不像自己了……

夜风轻轻吹着我又脏又破的裙摆,我睁了睁肿胀的眼睛,拿起手中的信看了看,冷笑一声,慢慢悠悠地走进城守府。萧歌山在大殿内生着火盆,见我走进去,他看了眼我手中的信,问我:“想好了?”

“嗯。”我点点头,当着他的面将信扔入火盆,萧歌山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世上没有白吃的馅饼。你愿助我光复夏侯一氏,我若不付出什么,恐怕你也不会安心。只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副残破的身子……”

萧歌山似是松了一口气,他慢慢靠近我,将我的手握在他掌心,情真意切地道:“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也不需要你付出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的心。”他拉着我的手,按在他胸口的位置:“你感觉得到吗?我的这颗心,一直都在等你。并非我没有付出,是你一直把我隔绝门外,让我进退两难。你放心,我不会越距,若是来日咱们复仇成功了,你若想有个依靠,我愿意做你的依靠,护你周全。”

我看着他兴喜若狂却刻意隐忍的眼神,忍不住冷笑,将手从他怀中收回后,我嘴角的笑立即冷却:“萧歌山,那封信,不是写给定南候看的,是写给我看的,对不对?”

他神情一愣,我将他一把推开,他的手不小心碰在了火盆里,烫的他惊叫一声,我面无表情地越过他道:“自此,你若再对我纠缠不休,我就是拼死,也会让你给重华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