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今日二房大小姐与二婶带了好些精巧玩意儿来送与我,这是她们第一次说我明事理,虽知是场面话,可我也是欢喜的。

听说镇军将军府宴上各家小姐均有才艺展示,凡被相中的便会着人画像,送给将军择选。

二房大小姐自是入了老夫人的眼,回来高兴了好几天,它房姐妹很是艳羡,阿谀迎逢不断。背地里却说她还没个准呢,俨然已端起了将军夫人的架子。

晚上我问母亲,镇军将军官职不高,为何那么多世家小姐都想嫁给他?

记得母亲低头一笑,略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镇军将军府这些年是逐渐落寞了,可他家孙儿前线打了胜仗,国主召他回来自然是加官进爵,前途风光。不过这老夫人越老越糊涂,竟如此大肆铺张为孙选媳,流程堪比国主选秀,只怕这荣华也长久不了。

我如往常一样,既不插话,也不外传。

恭顺侯过世的消息突然就传进府里,大姐回来的时候全然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她低垂着脑袋,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母亲常说,大姐是家里姐妹中嫁的最好的,虽恭顺侯年长她十多岁,对她却是关怀备至,恰如女儿般疼爱。加之恭顺侯颇有才干,国主对他青眼有加,终归比景王有名无实要好些。

我坐在外间,看着乳母抱着两个半大的娃娃,最大的不过两岁,大姐如今才二十二岁,恭顺侯就突然这么没了,她往后怎么过啊,母亲忧心忡忡,大姐捂脸痛哭说这便是命。

大姐说,恭顺侯自二姐出嫁前几日,下朝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谁都不见,第二天索性称病。国主也立时派了人来,说侯爷生病,好生在府中修养。府中人虽知道出了事,可谁也没想到竟到了这地步。

这哪是生病,分明是软禁。这时我才知道,大姐送来的那件嫣红缠银丝的褂子是有门路的。她本想借着这褂子向景王嫂子求助,谁知景王府那边却毫无动静。

直至三日前,国主派了人来慰问,侯爷才见了人,没成想第二天人就没了。

我想起景王嫂子送我的翡翠镯子,便拿给了大姐看,大姐一见便哭,说景王嫂子的意思,是要和恭顺侯府桥归桥,路归路。

大姐说这翡翠镯子和嫣红褂子的料子是两家决定交好时互送的信物,二姐也应记得,却没有规劝景王嫂子帮忙,她对二姐的所作所为真真心寒。

晚上我睡不着,裹了件衣服在府里逛逛,谁知母亲父亲还未就寝,两人坐在正厅里说话,我隐约听见父亲担忧地道:“国主会不会迁怒夏侯府……”

大姐还是回侯府了,最近外头都在传恭顺侯死的冤枉,究竟是如何冤枉,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国主以王的规格为恭顺侯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之后关于恭顺侯的事,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后话了。

我两岁的小外甥承袭了恭顺侯的爵位,办继封礼这日,夏侯府无一人缺席,景王府只有二姐来了。

我见她站在一旁,神情尴尬,便走过去拉了拉她的袖子,二姐对我一如既往温柔,她话不多,只叫我听家中长辈的话。

后来大姐叫走了她,我便坐在角落里吃点心,旁边它房姐妹围坐一团,窃窃嬉笑,说给一个半大的娃娃行礼,当真滑稽。

直至宴会结束才见她俩回来,双双红着眼,定是哭过。

辞别了大姐与小侯爷,在我坐上回府的马车前,二姐拉住了我。她与我说,并非她不愿帮忙,恭顺侯为镇军将军回朝收兵权之事与国主意见相左,觉得若收去将军兵权会令将士寒心,国主惯会多疑,便觉得恭顺侯与镇军将军有不浅的关系,这时候但凡谁凑上去都是一样的下场。

我问她,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呢?她落泪,说只因不想我与她生份,她与大姐姐妹多年,到如今已是缘尽。

我坐在马车里只觉恍惚,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挤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我不知换做是我,我会怎么做,也分不清谁对谁错,头越来越晕,许是我本不该想那么多。

国主的文书是与将军府的家书一起送来的,由新上任的宣化城守交到许重华手中。

少年依旧是一副淡漠模样,文书里提到要他立刻回朝,不得耽误,随行人员只有五十人,其余全驻扎金齐边境。

当天拔了营帐,许重华被安排在驿站住宿,东西已收拾好,只待明天启程。

家书里附着几副女子画像,他看都没看扔在一旁,副将捡了起来,仔仔细细端详品味。

信中如常的家中问候,结尾提到恭顺侯之死。许重华摇摇头一声叹息,心情沉重地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谋士接过信,看后亦是叹息:“恭顺侯一心为国为民,若遇伯乐,如何能不是一位良相?”

副将从画中抬起头,很是好奇的把信抢了过来,看后气的直跺脚:“无道昏君!无道昏君呐!这岂非卸磨杀驴?”

谋士赶忙制止他,告诉他不可妄言!

“将军十四岁上战场,岐山剿匪,身上大小伤痕二十处有余,而后马不停歇奔至宣化,这一打就是四个年头。倘论国主英明,又岂会疑我等忠心?”副将气喘吁吁,一把摔碎了酒杯。

谋士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吐露心声:“有此主君,金迟早完也,完也!”

许重华闭上眼,再睁开时气息已平稳,他道:“我无此叛反之心,也不在乎功名利禄,国主疑我,我便交还所有,无何不可。来日若有用人之处,我仍是能鞠躬尽瘁,以身报国。只是恭顺侯……他因我而死啊!”

三人心中苦闷,一夜借酒浇愁。

第二天,太阳才爬出屋檐,就有人来唤起床。许重华醒来时瞧见桌下有幅被撕了一半的画像,左上提字夏侯二字,他捡起来,记得信里提及夏侯家二小姐已嫁与景王,莫非画上之人是夏侯瑾?

仔细端详之下,画上女子锦衣华服,眉黛唇朱,一双桃花眼水润有神,尤是那一抹浅笑格外含情。他忽而扶额苦笑,多年以来,每次想起她,都是记忆里她受伤之前那俏丽娇纵的模样。

自她被他不小心推下树摔伤脑袋,再见已是半年后,她已认不出他,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满是愧疚,日日找她陪在她身边,她不爱说话,他也不说话烦她,她喜欢看着其他姐妹兄弟玩耍,他也呆呆的陪着。后来夏侯夫人将他撵了出来,不许他再去夏侯府,至此他便再没见过夏侯瑾。

本还担心她身子骨病痛缠身,如今看她出落的亭亭玉立,神情也显得很是亲昵,他终是放心了,可以安心回朝了。

今日随琴师练完琴后本是要回屋休息的,路过花园见二房大小姐在与二婶哭啼不休,二婶宽慰着道:“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镇军将军连兵符都上交了,回朝后最多官加一级,再说你瞧瞧恭顺侯的下场,他若不是和镇军将军扯上关系,国主能要他死吗?”

“可是人家好歹还是个将军,年纪轻轻还立了功。女儿这次要是放弃了,便要等长房女儿先嫁出去才能婚配,难道要我捡那傻子挑剩下的吗?还是母亲忍心让我如长房大小姐一样,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老男人?”

我转过身,心里难受的要死,我既讨厌她们看不起大姐与恭顺侯的感情,也厌恶了这面前作秀,背后捅刀的虚情。

回到房中,让妈妈拿出二房大小姐送的小玩物,遣人送还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