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我提着灯笼穿过长廊,独自走回后院,重华并非没挽留我和他待在书房。只是我心里有些膈应,有些难以面对。

我心心念念能为重华生儿育女,这些日子背着他坐胎药不知喝了多少,而后的几个月我却要“被迫流产”,心里便越想越不是滋味。

今天一早,我随着蒙柯练剑,重华缓缓地来到我身后,这大半年来毫不懈怠的习武,我的听觉和敏觉已增进不少,但我没有回头,只装作不知,继续练剑。

蒙柯早就看见他,便停了招式向他拱手行礼。

我讪讪地看着重华接过蒙柯手里的剑,他朝我举剑说要跟我比试比试。

心里早已积了郁气,他还偏偏来挑衅,我毫不犹豫地指剑相向,右脚向前一踏翻身向他刺去,他愣是没想到我攻势如此猛烈,挥开我的剑退了两步,我还要再刺,他却一个飞身从我头顶略过,等我回头,那剑已轻轻落在我的左肩。

“阿瑾,你输了。”

我丢了剑,独自坐在一旁的台阶上,重华将剑扔给蒙柯,蒙柯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重华走到我身边,依着我坐下:“阿瑾可是生气了?”

我摇摇头,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进去,实在不想看他。

“为夫一时鲁莽,扫了阿瑾的兴,下次为夫会让着你的。好不好?”

他的手突然搂住我的肩膀,我内心抗拒,挥开他的手挪了挪位置,我们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心却像是隔涯相望,遥不可及。

重华愣住了,他也没有再接近,只是叹气道:“阿瑾,自从前天回来,你我似乎疏远了。”

我没有说话,内心很是挣扎,虽然我并没有身孕,可为了圆一个他自作主张撒的谎,去伪装小产,心里就特别难受。

我也提醒过自己,这只是为了应付萧歌山的借口,配合一下也无不可,可一想到重华连这种借口都能信口拈来,是否他根本不在意,我能不能为他延续香火,是不是表明,他根本不想与我育有子嗣。

这些话我不知如何问出口,也怕听到答案,藏在心里如同一块大石,把整个天空都遮住了,剩下灰暗的情感,压抑的快要爆炸。

不知不觉,我又哭了,自嫁给他以后,我哭的次数竟是比在夏侯府时的次数多。

他似是也厌烦了总爱哭哭啼啼的我,叹息着起身,拍拍衣角长扬而去。

许是听了我与重华冷战地消息,老夫人把我叫了去,才坐下来便开口:“才成亲两年多就分了房。一个不理一个的,当初你们一个要娶一个要嫁,弄得满城皆知。如今为了点什么事要闹成这样?”

我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为自己倾诉。

老夫人看着我半响,无奈地挑挑眉道:“罢了,罢了。既然合不来,那就再娶一个,总不能因为你,让我许家绝后吧?”

我震惊地看着她,她却没有理会我的意思,继续说道:“男人三妻四妾总是正常,你总不能一辈子栓住他不是?原本在你进门之前就有打算的了,可顾及着你是新妇进门,后来又和重华如胶似漆的,我才把这事儿放了放,如今你们成了这样,有个新人进来,也能缓和缓和。”

“我不同意!”我愤然站起身,这是我第一次对老夫人大声说话,从前我总是温顺柔和,长辈说什么便做什么,以至于形成了逆来顺受的性子。如今所有人倒是越发得寸进尺,还如何忍得下去!

老夫人被我吓了一跳,抚着胸口亦是怒气冲冲地朝我道:“你不同意有什么用?你有本事来朝我这个老婆子摆脸色,没本事哄好你夫君,你还有理了?”

我强忍着眼泪,就这么跟她对持:“我是镇国将军府明媒正娶的主母,我不同意谁也别想进这个门!”说完我一甩袖子,含愤离开。

老夫人勃然大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竟还知道自己是个主母,连容人之量都没有,你简直不配做这个主母!枉你还是夏侯家出来的,连最起码的三从四德,孝忠节义都做不到,只知道撒泼耍横,真不知道害臊了!”

我疾步走着,试图将她那些恶言恶语甩在身后,突然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刹时天旋地转,脑后一阵温热,想要挣扎着爬起,却没有半分力气,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我已经看见你了,快给我下来,该你抓我了。”

“看见我又怎么样?你得抓到我才行!”我得意的指着鼻尖,坐在梨树上悠闲地晃着腿,朝下面急得抓耳挠腮的小男孩道。

“你耍赖!哪有人玩藏猫猫爬那么高的!”

我撅着嘴巴,反驳道:“你之前又没说不可以,所以算不得我耍赖。”接着,我咧嘴一笑:“要不,你上来抓我,要不就从新开始,你再当一次鬼?”

小男孩很是不服气地跳着来抓我的脚,可我脚一缩,他就扑了个空,反复几次,我被逗得哈哈大笑,他却气的快哭了出来。

我叫他认输,只要他同意再当一次鬼我就下来,可他偏是执着,堵着气坐在树下说:“我一定会抓到你的,我就不信你一辈子都不下来。”

我也倔强:“好啊,反正我这树上结了梨子,渴不死我,也饿不死我。咱俩就耗着吧。”

约摸过了一刻,我就坐不住了,这树干又硬又窄,坐久了着实不舒服,扬眼看了看坐在树下的小男孩,任是抱着双臂,背脊笔直,我正要投降,一个声音提前打破了这份寂静:“重华又被阿瑾欺负啦?”

“萧景!”重华看见萧景,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般,拉着萧景求他道:“萧景,你比我高,你帮我把夏侯瑾抓下来!”

萧景如今已是十二年岁,比我们这些玩伴都高大不少,听他要来抓我,我心里打怵,正欲开口求饶,他却已经跳起来抓住我的脚踝,我惊叫一声,随着他落回地面带动的力量,狠狠地砸向地面……

我记得,总有一个小男孩陪着我,看他房姐妹们嬉戏,有时坐在我身边守着我一起看着池塘发呆,有时替我撑伞挡去纷飞的柳絮,有时从怀里掏出一块柿饼,献宝一般送到我嘴边,我却从未开口尝过那是何种滋味……

那个男孩突然被母亲拉走了,他哭着喊着挣扎着想要抓住我身旁的扶手,我呆呆地望着他被粗鲁地带走,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把他留住……

我记不得小男孩有多久没来陪我了,长大后的他总喜欢缠着二姐,好吃的也未曾分我一星半点,他所喜爱的,都分享给了二姐,我站在他们面前,犹如空气一般无人注意。

“姐……姐姐……”

三年过去,我虽能说话了,却总是断断续续,不能完整。他房姐妹们不是说我傻子,就是说我有口痴,自卑心作祟,令我越发不敢显露脾气,变得越来越胆小怕事。

萧景有时问我,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我看着他的眼睛,但他总是避开我的目光,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始终无法凑成完整的一段,我拍着发涨的脑袋,萧景便会提醒我说:“不要想了,不然头会痛。自从几年前你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就落下了病根,想多了对你不好。”

萧景,自从我能说话了,他对我就多了些关心,受够了他房姐妹的冷嘲热讽,他的温柔倒更是叫人留恋了。

少不更事,我以为萧景会娶我,最后他却娶了二姐,我嫉妒过,也羡慕过,最后却是庆幸的。

二姐说,那个小男孩不是萧景,是重华,许重华。

仿佛从那一刻起,我的第一个人生目标,就是嫁给这位名扬大金的镇军将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