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瑾遣退了众人,漱玉从地上爬了起来,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来到软塌前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朝夏侯瑾推了推:“姐姐请坐。”
夏侯瑾依言坐下,却不愿动那杯茶。
漱玉心中了然,夏侯瑾这是怕她在茶里下毒,便也不再劝,拿起茶盏自顾自饮着,缓缓说道:“当年刚入潼阳,皇上提拔了不少大金新臣,不动声色的分剥掉了三后家族积攒多年的势力,面对三后,也不再那么纵容娇宠。那时我隐隐发现,皇上册立四后,并不是因为贪图美色,而是为了赢得四后母家势力的支持,与他们身为楚地宗亲国戚的凝聚力。”
漱玉又倒了一盏茶,接着道:“彼时,三位王后还为了谁能成为正宫皇后,而剑拔弩张。皇上轻飘飘一句,谁先有孕,便封皇后,更让她们闹得不可开交,三大家族也使尽了手段,试图搞垮其中两家,一家独大。可她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除了已故的南德后,其他三位王后均无遇喜。但我知道,大金已定,皇上不再需要三后母家的势力,相反的,他更担忧三大家族持续壮大,会威胁到皇权。”
说着,漱玉悲痛一笑,伸手轻抚着脸上的疤痕:“你知道这疤怎么来的吗?北贤后自己生不出来,便想烧死我,夺走忆禧。我被落下来的瓦片砸中,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趴在火海中,看着她宫里的人进来找孩子。但他们并不打算救我,所以也没发现,孩子一直被我藏在身下。忆禧那时已经被呛晕了,小脸被熏得红呼呼的,我本以为,我们母子必死无疑,却不想,西良后早就注意到了北贤后居心不良,她带着皇上来了,将我和忆禧救了出来。我本以为她是好心,可她不但指责了北贤后救人不力,难担大任。还说我保护不了皇长子,为了皇长子能健康成长,她请求皇上,将忆禧交给她抚养。”
夏侯瑾问:“你便是因此,恨毒了两位王后?”
“不。是三位。”漱玉回忆道:“东淑后也不是个好东西,她眼巴巴的赶过来,将北贤后和西良后训斥了一番,并对皇上说,当务之急是先为我们母子疗伤,她作出一副无欲无求的贤淑模样。养伤期间亦是对我关怀备至,可私下却多次暗示我,要我主动将忆禧过继给她抚养。我没有屈服于她们任意一方,我一直记着你说的话,忆禧有我,才有希望,我们母子,万不可离。”
闻言,夏侯瑾沉重的叹了口气:“你做到了。可她们罪不至死。”
漱玉一声冷笑,颇为无奈地道:“那时的我,无权无势,也没有胆量去挑战三位王后。我只敢牢牢看住忆禧,生怕她们再次祸害我们母子。此时,三大家族之间的争斗,已经波及到了其他朝臣,一时之间,牵扯出了不少贪污,舞弊,弄权的案子,皇上深知,这些社稷毒瘤已经浮出水面,不可再任由他们闹下去了,是时候连根拔起了。但是,为了保全他自我的名声和清誉,他没有直接处置三大家族,而是暗示我,要我想办法杀了三位王后,他会帮我,替我遮掩。”
夏侯瑾浑身汗毛树立,表情惊恐:“这,这怎么可能?!”
漱玉冷然一笑:“怎么不可能?知道南德后怎么死的吗?我原先以为,她仗着怀有龙种,嚣张跋扈,有人见不得她得意,所以才设法将海狸香换成了麝香。可后来我才惊觉,皇上根本不可能让四位王后,任意一方诞下皇嗣。同封四后,本就是为了让四大家族互相压制。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我找到了当年伺候南德后的宫女,她亲口告诉我,南德后落胎之后,并没有像外头传的那样,体质虚空,也并没有意志消沉,相反,南德后还渴望着重获圣宠,再遇喜脉呢。而皇上以让她调养身体,备孕为名,哄着她留在宫里,日日焚熏着能让人日渐亏空的药香。”
夏侯瑾想起,当年探望南德后时,她屋子里燃着的药熏,能呛得人头晕脑胀,南德后死前那不人不鬼的模样,和她曾经说的那句话:“可惜啊,那三个贱人还不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们也会步我后尘,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等着看她们如今笑的多得意,那时便哭的多凄厉。”
一时之间,夏侯瑾只觉得胸口闷涨,她抓着衣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悚的大汗淋漓。
漱玉端起茶递给夏侯瑾,夏侯瑾想接,却手抖不已,茶水撒了大半,她含着泪,颤颤巍巍地喝了小半口,又听漱玉道:“你的安神香,不是孙儒换的,是小涵换的。用的,便是南德后的药熏方子。”
闻言,夏侯瑾难以置信地看着漱玉,她知道漱玉恨极了她,虽然那安神香里添加的药熏分量不多,可一想到南德后死时那般恐怖模样,她还是吓得全身冰冷。
夏侯瑾:“小涵也是你的人?!”
漱玉坦然承认道:“她本不叫小涵的,我也不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就像你宫里,没人会在意她叫什么一样。她被我安插在昭岚殿两年多,你都没有察觉,真是够粗心的。我知道你召梁静入宫的意图,也察觉到了梁静对你的不满,便让她化名小涵,接近梁静,获取梁静的信任,离间梁静和香蕊的主仆关系,没了香蕊,她就可以配合着孙儒,操控梁静,让梁静以为你要杀她。而我,则可以利用梁静,除掉你。”
漱玉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在嘲笑夏侯瑾的愚笨。
“可你为何设计李相与梁静私会?”夏侯瑾问
“自然是因为罗艺涵不识抬举,我多次暗示她替我做事,可她却一味的装傻充愣。任凭李相和你的绯闻传的天花乱坠,她也不肯动摇。”漱玉似乎觉得,此事带给她的挫败感很大,她无奈的撇撇嘴继续道:“哦,此事也有你的原因。若不是你,调动了中卫军统领林冲,在后宫大肆惩处传播谣言之人,我也不见得,会把气撒在罗艺涵身上,给她这番教训。李相能得这么个凌厉跋扈的美妻,你也功不可没呢。”
夏侯瑾勃然大怒:“可是,是你先散播谣言,困扰忆钦,搅得皇宫议论纷纷的!”
“是!”漱玉挑着眉:“可是那又怎么样!为了忆禧,我什么都愿意做!”
漱玉冷笑道:“你就不应该回来。你为什么不留守楚宫到死?你若坚持留守楚宫,我们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了。”
夏侯瑾绝望的看着她:“你果然,打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我回来。这么多年,装的那么辛苦,如今终于可以一诉衷肠了,你应该是轻松不少吧。”
漱玉抿嘴笑着,眼含热泪,不甘地道:“可惜,我还是没能斗得过你。”
夏侯瑾无意再与她解释,自己并无相争之心,此时此刻,她最关心的,就是忆轩的下落,她问:“忆轩在哪里?”
漱玉冷淡的回答道:“我只叫孙纪在路上找机会除掉萧忆轩,至于他用了什么手段,萧忆轩是否还活着,我都不知道。”
夏侯瑾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若是忆轩有什么不测,我也不敢保证,会善待忆禧。”
说着,夏侯瑾转身离开,她走出几步,便听身后漱玉癫狂的叫道:“你答应过我!不会迁怒忆禧的!”
夏侯瑾回过身,正要回答,却见漱玉握着水果刀朝自己冲来,夏侯瑾还来不及反应,漱玉便抓着夏侯瑾的手,将水果刀捅进了自己体内,漱玉咧嘴一笑:“皇后,你又上当了。”
夏侯瑾震惊的看着漱玉流血不止的腹部,惊恐的想要抽回手,却不知漱玉哪来的力气,硬是握着她的手,将刀子又捅进了肉体几分。
霎时间,血如泉涌,漱玉得逞的看着夏侯瑾,一字一句地道:“我到要看看,你将来怎么面对忆禧,我要你,一辈子,都活在对忆禧的愧疚里。”
说罢,漱玉一把推开夏侯瑾,朝门外冲去:“来人啊!来人啊!皇后要杀我!”
夏侯瑾心惊胆寒的瘫坐在地上,看着鲜血淋漓的双手,三魂丢了七魄:“疯子……疯子……”
刘夫人和林冲是一起冲进来的,他们扶起魂不附体的夏侯瑾,一边查看着她有没有受伤,一边询问着她事情经过。
而夏侯瑾什么也听不到,她只觉得周围声音嗡嗡嗡的,眼前的人是乱糟糟的一片重影。
她整个人,是被林冲和刘夫人,半抬半扶的带出嵘安殿的。
萧忆禧匍匐在漱玉身上,哭的无比绝望,他那一声声惨叫的“母妃”,比凌迟的刀子,更令夏侯瑾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