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棽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你和皇上……怎么会……”
我垂下眼,且不论我和萧歌山在别人眼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莫名其妙成了夫妻,我更是一女侍二夫,何其荒唐,这个时代里,我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儿,早被拉去贞节牌坊下杖毙了。
我问:“皇上……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夏侯棽道:“皇上说,他与你是在外逃难时遇见的,境遇相同,互生怜惜,便走到了一起。可我不信,你自小性子坚韧,认定了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即便许家将军去了,以你的性子,不说孤寡一生,也断不会这么轻易地改嫁。阿瑾,这么多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若让大姐知晓事实,且不论她会如何的为我伤心,萧歌山既然编排好了一切,便是不想让人知道真正的过往,以萧歌山狠戾决绝的性子,我实在不敢拿大姐和晖儿的性命来诉苦发泄。
我牵着大姐的手,摸到满是粗糙的老茧,她也才三十来岁,两鬓便已经泛白,不用问,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十三年来她过得比我轻松不了多少,如今我除了还姓夏侯,却是再不敢和往事沾半点关系,我轻轻笑了笑:“大姐,皇上没有骗你,便是他说的那样。只不过,为了彼此的名节,和九泉下父母的颜面,我是断不敢再认自己是夏侯家的女儿了。你也别在问了。”
夏侯棽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都还不敢相信,许家将军居然会叛国,牵连了我们一家,若不是为了拉扯两个孩子,我哪里还有脸苟活于世?”
闻言,我心中一梗,纵有千言万语,都只能死死地藏在心里。
见夏侯瑾不说话,夏侯棽反应过来,便道:“瞧我,这么些年乡野村妇做惯了,嘴上没个把门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如今已是新朝的贵妃娘娘,那些事本不该再说的。”
“无碍。”我道:“老天待我不薄,此生恍恍,竟还是可怜我,给我留了亲人,我曾以为,就我一个人了。”
夏侯棽闻言,又哭了起来:“当年听你被劫走,又遭天下海捕捉拿,我是既怕有一天再见不到捉拿你的告示,又怕天天都见到。我这颗心,便没有一天是安稳的。我曾试着,打听你的事,可是我没什么本事,自身都难保,就连延儿我也没能保住。老大还算懂事,抄家流放的时候,什么都不让带走,他便求着人,把你送他的书带出来了,日也看夜也看,经常和我说他的见解,我听不懂,他便叹‘要是小姨在,必能与他探讨一二’。这孩子时时念着你,幸好,你平安的回来了,回到我们身边了。”
这番话听得我心如刀绞,我紧紧捏着大姐的手,她道:“从今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我点着头,心里却怕的要命。
从前,我孑然一身,可以不畏生死,不畏后果。而如今,我这一身带刺的盔甲,被牵挂和惦念击的粉碎。
我怕,我怕萧歌山,怕他将大姐和晖儿当成我的软肋随意拿捏。更怕因为我和萧歌山之间的不睦,萧歌山会迁怒他们,会把他们推上风口浪尖。
前勤殿中——
萧歌山手里攥着一只紫玉杯盏细细琢磨着,忽闻太监在殿外通报:“皇上,贵妃娘娘前来谢恩。”
萧歌山一愣,迅速起身,亲自打开了殿门。
殿外,一轮勾月挂在夏侯瑾身后,她身形瘦弱,有些撑不起身上的华服金冠,见了面,夏侯瑾叩拜行礼:“臣妾夏氏叩谢皇上大恩,谢皇上恩泽。”
萧歌山扶起她,端详了好一会儿,似是要把这三年的变化都细数一遍,最终,他有些哽咽着道:“瘦了。”
夏侯瑾低着头,由萧歌山牵入殿内,萧歌山问:“还记得这吗?朕与你初识,在寒冬腊月,便是在这里,你给朕递了块芙蓉糕,给朕盖上毯子。你说,你是夏侯府的嫡三小姐,还哄我别哭。用绣着白头翁的帕子给朕擦眼泪。”
夏侯瑾没有说话,萧歌山又道:“也许你早就不记得了,不然也不至于年少再见时,你对朕毫无印象。可朕却记得清楚,比任何一件事都记得清楚,就像是才接触到黑暗,就被一道光拉回来了一样,那种感觉跟随了朕大半辈子,也折磨了朕大半辈子,一瞬间刻入骨髓里,叫朕怎么也割舍不下。”
萧歌山执起她的双手,恳切的道:“这些年,你不在身边,不在眼前,朕静下心来想了很多,该怎么补偿你?该怎么挽回你?以前朕没能力,怕你会更失望,所以从不敢对你允诺什么。如今,朕终于可以再确认一遍,你曾说要和朕重新开始,是认真的吗?如果朕还愿意等,你可还愿意给?”
夏侯瑾犹如被包围在一个充满蜜糖的深渊里,纵然这番话说的让人动容,可她又怎敢信任?但可笑的是,相比之下,她更不敢违背,更不敢触怒他。
她道:“那皇上,可否答应臣妾一个请求?求皇上,让夏侯棽母子,回归乡野,终生不召,终生不罪。”
萧歌山一愣,松开了夏侯瑾的手:“你不信朕?你觉得朕会拿他们的安危来强迫你?来威胁你?”
夏侯瑾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跪在他面前,萧歌山低笑了两声:“罢了,朕在你心中,不一直便是虚妄奸佞的小人吗?”说罢,萧歌山扶起她道:“终有一日,朕会让你感受到朕的真心,朕说过,会等你心甘情愿的留在朕身边,把朕放在心里,朕既然敢赌,便不怕输。这几日,你便多陪陪她们吧。缺些什么,你只管问内务府支出,至于什么时候送他们走,去哪里,朕都不会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