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浊收剑抹汗,忽问:“姊姊,兰韵姊姊、菊清姊姊也同你一样,都是在自己的那一剑上十分厉害吗?”桃舞点头道:“不错,可她们也完整练过十二剑,只是精于各自那一种。”
许清浊笑道:“那不比你强多了?”桃舞不恼反笑,道:“这你就大谬特谬了,贵在精而不在多。她们虽会十二剑,可至多算是小成,遇到厉害对头,十二芳华变化未深,倒成了累赘。到头来,还是得用最拿手的一剑来迎敌。”
许清浊道:“嗯,是这么个道理。”桃舞笑道:“所以她们在‘幽风’、‘傲霜’上的造诣,颇不如我的‘红雨’精纯。实战当中,虽有其余十一剑相辅,变化莫测,然则所耗费的心力也是成倍增长。”
许清浊恍然大悟,笑道:“原来说到底,你就是怕麻烦,怕动脑子!”桃舞笑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大智慧!”许清浊笑道:“我已练成三剑了,可不能学你就此满足。其他剑法,我也要一一练成。”
桃舞笑道:“胡吹大气!再来!”伸剑往许清浊胸口刺去,招式快了几分。两人又打了一阵,许清浊已支持不住,觑见对方剑来,正要使招“狂风乱红”抵抗,哪知左膀“肩井穴”上一麻,“阴符劲”骤然聚集,顺着手臂下冲。
许清浊使“十二芳华剑”,体内“藏花劲”流转不歇,忽察“阴符劲”躁动,竟不受他心法催使,从剑身回撤,涌向臂端。两股劲力在肘关节处相遇,一撞而散,许清浊痛如断臂,扔掉了秋霜剑。
桃舞叫道:“啊哟!”急忙改招收剑,幸亏她并非全力,否则这一剑再快上一倍,就得在许清浊身上捅个大窟窿了。桃舞道:“你疯了?好端端的,扔了剑干嘛?”
许清浊揉着手肘,道:“我、我内息走岔了。”桃舞奇道:“‘藏花劲’百般变化,进退自如,还能走岔?你是在使剑还是在梦游?”许清浊疼痛稍缓,还嘴道:“你才梦游呢!”
桃舞笑道:“是啊,我是在梦游,可我梦游也能胜了你!”知他累了,笑道:“不打了,去吃饭!待会儿我陪你去看望菊清。”许清浊连声答应,随她去吃了午饭,厅间不见花如何身影,暗暗松了口气。
下午,两人往淡菊轩探看菊清,菊清半坐在床,气色不错,花如何也不在此,唯有一个丫鬟伺候。许清浊一想到她差点命丧自己剑底,泪水直淌,哽咽难言,反倒叫菊清安慰了一番。
菊清朝桃舞笑道:“多占了你这小师侄几日,就罚我肩头中了一剑,只好将他还给你了。”桃舞也笑道:“等我找小丫头交了差,再把他放出来,陪你玩好啦!”
菊清受伤后,更易困倦,许清浊、桃舞不敢扰她休息。两人回到练武场切磋剑术,晚饭时,许清浊忐忑不安,不料花如何仍未现身,兰韵道:“小姐已差人将饭菜送到了绝色楼。”
桃舞笑道:“她也要学菊清做隐士么?”兰韵没好气道:“小姐还说了,让你吃过了饭,去她楼下候命。”桃舞一呆,颓然道:“听到了。”瞪了眼许清浊,那意思似乎在说:“我为了你,还没得自由呢。”
许清浊目光送去感激,饭后自行练剑,体内“阴符劲”再未作乱。他本以为无恙了,岂料睡至末夜,胸口如遭重锤,忙从床上坐起,大口呼吸了几次,才稍稍喘过气来。
纵是他对内功修行所知不详,也即明白:“我、我的内功练出毛病了!”怀着惊惧坐到天亮,一咬牙,翻身下地,将“阴符枪”练了一遍,要看自己身上的“阴符劲”是否还受控制。
然而练完,全身发汗,却无任何异样。许清浊仍不敢放心,暗想:“我每次疼痛,非是‘阴符劲’单独所致,而是与‘藏花劲’互有对抗。”屈腿坐在地板上,五心向顶,默运“藏花诀”心法。
果然“藏花劲”一离丹田,双肩、两腰、二足处就像点燃了炸药桶,“阴符劲”疾过手足等十二正经,倒灌任督二脉。两股奇劲在这十四条经脉中追逐碰撞,互不相容。
许清浊浑身阵阵疼痛,不过疼痛不如前几次猛烈,犹能定神运功,欲令“藏花”、“阴符”二劲消停。此刻他经脉中的“藏花劲”已变化开来,一会儿千丝万缕,一会儿流若水银,“阴符劲”直如一杆长枪,到处击刺。
许清浊好不容易才将“藏花劲”归回丹田,“阴符劲”在体内流窜片刻,未逢对头,渐渐蛰伏安定。他亲身试验,再无怀疑,一颗心噗通直跳,心想:“这两股内劲,竟互相排斥不成?”
猛地想起花如何曾告诫自己,“阴符枪”与“藏花诀”不宜同练,否则将有性命之忧。他那时对花如何怀有偏见,只当是这女子存心欺骗他,不让他练家传武功。
如今看来,花如何之言未必是欺骗,而是确有其事。许清浊从回忆里脱出,第一个念头便是去向花如何求助,但紧接着摇了摇头,暗想:“我误伤菊清,将师父惹得这样生气,怎么还能去找她?况且,这事原是我没好好听她的话。”
他打消了此念,安慰自己道:“我现下功力不深,难免无法兼并两劲,等我勤加修炼后,二者多半便能融为一体,不再争斗了。”于是穿衣洗漱,只当作无事,去了练武场。
他虽认为多加勤练内力,足可兼容两劲,然而真到了练功时,却丝毫不敢触及这两门心法,只是一味练剑。他舞动宝剑,剑上不带内力,空有招式,显然没什么成效,练了一日下来,感悟全无,仅有淡淡的惧怕。
他一日未使内功,体内两劲相安无事,略觉宽慰,又有些发愁,心道:“这样虽行得通,可不练内功终究不妥。”然而次日仍是整天不运内劲,临晚饭前,一剑刚出,忽地背心甚痛,全身松软,跪倒在地。
许清浊脸色惨白,暗想:“即便不运内力,这两股内劲还是在隐隐对抗。”慌乱无措之际,饭后拉着桃舞到了练武场,愁道:“姊姊,我这几日,体内两股内劲似乎在打架,弄得我这儿疼,那儿疼。”
桃舞奇道:“两股?”许清浊道:“是,除了‘藏花诀’,我还另外练过一门内功。”桃舞道:“啊,是你家传的武功,你爹枪王教给你的?”
许清浊一惊,心想:“原来她已知我身世。”无暇多想,点头道:“不错,这门功夫唤作‘阴符枪’,与寻常内功不同,劲力不入丹田。我以为它无害,就没多想,一直同练两门心法,可、可现下却不对头了。”
他凭着自己所知,向桃舞解释了一番,桃舞听得似懂非懂,思考了半晌,道:“这我也说不清楚,你今晚先休息,以免再出岔子。明日我跟你一起来练武场,等你内劲大乱时,我以内力试探看看。”
许清浊这才有些宽心,告辞回去睡觉,次日去练武场练剑,桃舞果然已经相候。他有桃舞在旁,便大着胆子运使“藏花诀”心法,“藏花劲”方出丹田,“阴符劲”如嗅其味,迅速迸发而至。
许清浊叫道:“不好!”浑身上下,剧痛连连,秋霜剑脱手落地。桃舞一步跨到近前,双手齐伸,分别抵住他胸口“檀中穴”、小腹丹田,“藏花劲”源源而入。
许清浊疼痛大减,眉头舒展,桃舞笑道:“呵,你练得这门内劲倒怪,不过还是给我压了下来。”许清浊待要谢她,忽地痛感骤增,岂止之前十倍?登时呲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桃舞脸色大变,一连渡了几道内劲,都感乱上加乱,忙道:“定心静神,慢慢收了内息。”她一边说,一边率先抽回内力,许清浊也默念“藏花诀”的“藏”字心法,将“藏花劲”引入丹田。
过了顿饭工夫,许清浊才尽消痛楚,平复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桃舞叹道:“这、这委实奇怪,以我的见识,却是想不通其间的缘故了。”停了一会儿,道:“我去喊小丫头来瞧瞧。”
许清浊惊道:“别,别告诉师父。”桃舞道:“为什么?”许清浊垂首道:“她、她原先教我,不可同练这两门心法,我没听她的,现下我自己作孽,她若得知了,岂不更加生气?”
桃舞道:“话虽如此,但咱们修习内功,怎么能有半点含糊?你要乱来,搞不好丢了小命。”许清浊身子一震,强笑道:“没事,我暂时不运内功,两劲就不会生乱。”
桃舞道:“那也不是长久之计。”许清浊道:“我家传的功夫里,似有应对之法,容我推敲一下,看能不能解决。不行再说,反、反正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危险。”
桃舞将信将疑,道:“真的?”许清浊使劲点了点头,忽听门外有人大喊:“桃舞!桃舞!”却是兰韵的声音,桃舞恼道:“定是小丫头又要使唤我!”
许清浊道:“你千万别跟师父说,她、她正在气头上呢。”桃舞道:“知道啦,你自己小心点,有事一定得告诉我。”似不放心,瞧了他几眼,匆匆离去。
然而,许清浊所谓“家传功夫里的应对之法”,实是完全的杜撰。他如今愧上加愧,心中十分害怕与花如何相对,给她叱骂责罚,是以才对桃舞撒谎。
其实就算枪王真能未卜先知,将“阴符枪”与别派内功同练的弊端及解决法门载入纸上,题本也早给花如何夺去,他许清浊又拿什么来推敲一下?
须知“阴符枪”与“藏花诀”都是极为独特的内功心法,两者练出来的内力,都唤作“劲”,而非“功”,凭此而论,两者本身也有一些相似之处。
所谓静者为功,动者为劲,寻常内功若比作死水一潭,“藏花”、“阴符”劲就是活水,甫一练成或者离开丹田,无须刻意催动,就能在经脉中流动不止,反倒得靠心法加以约束。
但正因两劲均皆“好动”,同时习练,肯定会龙争虎斗,对抗不息。只因许清浊功力不深,“藏花诀”又擅于隐藏,两劲真要彼此针对,还得他再练上一两年,内劲积蓄可观,那才有可能发生。
然而他刺伤菊清所用的那一招,乃是花如何结合“阴符枪”的要旨所创。他模仿花如何的韵味,一剑刺出,倒提前激发出了“阴符枪”的潜能,身上的“阴符劲”从沉睡中苏醒。
“阴符劲”一醒,手足经络当中,以它为王,甚至不全由许清浊控制。许清浊此后一练“藏花诀”,“阴符劲”就如猎手发现猎物,自发而出,要将“藏花劲”剿灭。
但“藏花劲”亦非等闲,数次正面相迎,从中撞散了“阴符劲”,以许清浊来讲,这就是他初几回疼痛的由来。不过两股奇劲的争端才刚开始,随着时候一久,其厮斗唯有愈演愈烈。
果然,许清浊打发了桃舞,一日之内,虽没主动运使内力,双劲自争,仍令他剧痛发作了几次。且已不是背心、小腹、胸口或手足单单一处,而是全身的疼痛难受。
饶是如此,他还不敢去找花如何,强打精神,在桃舞、兰韵等人面前装作无事。兰韵忙于庄内事务,桃舞则向来大大咧咧,竟都没觉察他的异样。花如何自菊清受伤后,愁绪难解,呆在绝色楼上,也多日没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