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剑挫群雄(5)

花如何道:“菊清,你回轿子里坐着吧,我陪你回庄。”菊清从小多受她照顾,便也不矫情,点头坐进轿子里,纱帐轻轻落下。花如何对许清浊道:“你先跑回去,跟兰韵说菊清回庄了,叫她好有准备。”

许清浊道:“是!”将秋霜剑系在腰间,飞步跑向庄子。他之前听花如何讲解内功诀窍,大有所悟,于身法之中用上了一二,步履轻盈,虽不动用“阴符劲”,跑得比来时却更快了几分。

午时回到花苑,寻兰韵说了这事,兰韵脸色一喜,道:“我和小姐担心了两日,不料菊清竟是给一伙宵小绊住了,幸亏小姐亲临替她解围,不然可就麻烦了。”许清浊随口称是,心中却想花如何下手太狠。

兰韵自去吩咐仆人们准备迎接事宜,更派人将菊清的居所淡菊轩细细打扫了。许清浊到了练武场,把秋霜剑抽出了鞘,玩赏了一会儿,简直爱不释手,练了几遍“十二芳华剑”,忽听有人道:“菊清姑娘回来啦!”

许清浊赶到庄前,见花如何正命骡夫卸下车上物事,领着菊清与仆婢进了花苑。走了片刻,穿过一丛金菊,瞧见兰韵和几个丫鬟守在园门旁边。菊清朝兰韵施礼道:“姊姊,许久不见了。”兰韵道:“妹子旅途辛劳,真难为你了。”

许清浊正不知去留,花如何却道:“对了,菊清,我曾令这徒儿练画十二般花儿,他还剩菊花、桂花、木莲三种没画,如今花期已至,劳你帮我盯着他了。”

菊清颔首道:“小少爷也学了‘十二芳华剑’么?小姐吩咐,菊清自然遵命。”花如何本要讥讽许清浊两句,瞧她身子轻轻一晃,忙道:“你快去歇息,这事儿过几日再说。”

菊清微微躬身,兰韵陪她一起去了,身后仆婢抬着箱奁等物跟随。花如何望着菊清离开,侧眼一瞧,见许清浊捧着秋霜剑抚摸不停,哼道:“随我来。”

许清浊跟随花如何往苑北走去,花如何道:“菊清天生体弱易倦,你跟她学画,要是惹得她不高兴,生了病或是伤了身子,我唯你是问!”许清浊低声道:“不敢。”

师徒两人进了练武场,花如何停在沙坪外,遥望天边浮云,沉吟不语。许清浊在她身后站了一盏茶工夫,忍不住道:“师父?”花如何道:“嗯。”许清浊道:“什么?”

花如何道:“嗯。”许清浊无奈之极,拿剑柄拨了拨她的袖子。花如何这才惊醒过来,脸上一红,挥袖荡开剑柄,道:“没什么,你别乱碰!”

许清浊道:“是,是。”退后两步,心中却是不解。他哪知花如何因为徐贯等人提及凤雏失踪,想起舒云天失去内功,不仅无缘秦岭派掌门,凤雏之名也就此中断,是以深感凄悲,久久出神不语。

许清浊问道:“师父让徒儿练剑么?”花如何收起思绪,转头道:“你新获宝剑,急着想试试威力?哼,平日倒不见你这么殷勤!”许清浊心事给她说破,满脸通红,把秋霜剑藏在背后。

花如何道:“你不好好学剑,以后长大了,就跟刚刚外面那群人一样,除了狂妄,百无一是。武学之道无穷无尽,倘若一个人满脑子都是妄念,不能安心求道,他在武学上的造诣,那也有限得很了。”

许清浊闻言一凛,道:“师父教诲,徒儿铭记在心。”但觉花如何震慑众多剑客,生杀予夺,气势无匹,自然是武功远高过对方的缘故,暗想:“能将功夫练到她或爹爹的境界,于武学一道才算有了明悟。”

想到这里,佩服由衷,道:“师父年纪不大,剑术却比他们高得多,‘剑仙’二字,果然只有师父当得起。”花如何微微一笑,道:“少油腔滑调,与其捧我,不如把自己的剑法练好。”

她嘴上虽这般说,见许清浊这般服气,心里究竟有些喜欢,顿了一顿,问道:“你练剑时日也不短了,今日那‘八仙剑’是怎么输的,你瞧得出来么?”

许清浊刚想说:“他武功不如你,当然会输。”忽地一怔,闭目回思片刻,脱口道:“他输在最后一招,要是他的剑没有寸寸碎断,输的就是,就是……”言语至此,不敢往下说了。

其实花如何后来展示剑术,远远胜过徐贯,可十招约斗,明明是徐贯占了上风,若非断剑之故,恐怕还得重伤花如何。许清浊瞧在眼里,一直不解,这时情不自禁说了出来。

花如何笑道:“是啊,那剑不断,我就危险了。那你说说,他的剑是谁弄断的?”许清浊奇道:“是师父弄断的?可那一剑还没碰到师父,就已崩断自落……啊,是藏花劲?”

蓦地想起花如何教自己‘藏花诀’时,也是不知不觉,甚至两人未触,身上就被内劲刺痛。花如何道:“不错,我假意躲逃,手指却暗暗在他剑上点了几下,将‘藏花劲’传入。时候一到,‘藏花劲’勃发而出,自能崩断长剑。”

许清浊始知断剑缘由,深感这门内功给花如何使出,真是鬼神莫测,防不胜防。花如何觑了他一眼,道:“我今日已教了你不少‘藏花劲’的用法,你还观摩了我和那姓徐的比武,只盼你有所领悟,没有白瞧!”

许清浊心中纳闷:“难不成她出手教训那老头子,竟是为了给我上课?”花如何道:“晚饭后,你自行练剑吧。”许清浊叫道:“是!”吃过晚饭,带着秋霜剑奔回练武场。

他拔剑出鞘,宝剑在月下更添锐气,好似剑身遁藏,唯见一道清光。欣赏了好久,这才定神练剑,也不知是白日确有所得,还是宝剑助长武功,居然接连使出“幽风”、“红雨”、“疏影”、“盈秀”四路剑法,招式流畅,并未出错。

又试了几回,依旧无差,次日便向花如何报告。花如何知他四剑磨合已久,水到渠成,也就不吝传他第五套剑法“水净剑”,此剑取意荷花,许清浊整整画了一个夏天,记忆犹新,随之演练新招,学得甚快。

“水净剑”刚练熟,其余四剑果又混淆,许清浊郁闷之极,正自焦头烂额,忽被花如何传到正厅,吩咐道:“现下八月之秋,菊桂盛放,你就接着画花吧,照旧每日三幅,画好了,拿去找菊清请教。”

许清浊低头不答,花如何哼了一声,道:“没听着么?”许清浊嘟囔道:“我、我画好后,你又要拿来烧了,对不对?”花如何冷笑道:“我就告诉你,我是要烧,怎么着?你敢不画?”

许清浊怒道:“你、你……”花如何脸色一沉,道:“再废话,连你爹的武功秘笈也一块儿烧了。”许清浊忙道:“别,别!我画就是了。”花如何面有得色,起身拂袖而去。

许清浊无可奈何,这日画了三幅金菊,审了一遍,自觉画艺虽有长进,可初绘菊花,到底画得不伦不类。心怀忐忑,走到菊清的住处“淡菊轩”,见屋外菊丛环绕,与画对比,更是惭愧,几次想要敲门,又都收手打住。

忽听有人道:“是小少爷么?请进。”许清浊叫道:“是,菊清姊姊。”菊清搬入花苑后,许清浊就见过她三两回,知她身子羸弱,时常呆在房中,于是缓缓推开屋门,迈了进去。

只见屋内装饰华美,菊清端坐在案前,手捧书卷,白衣似雪,肌肤如玉,青丝分股结鬟于顶,底端束成肖尾,轻轻垂在肩上。许清浊暗赞道:“她这身打扮真好看。”

走到她身侧,捧起画纸,道:“我、我今天画的,请姊姊过目。”菊清在桌上铺开画纸,一幅接一幅,看得十分仔细。许清浊尴尬不已,脸红到脖子根。

菊清合上画,轻声道:“小少爷,你要先领会菊花的意蕴,然后才能画好它。”许清浊惭道:“我、我第一次画菊,当然画不好了……请,请菊清姊姊指点。”

菊清道:“我与你说几句,瞧你能不能明白?”微微一笑,吟道:“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新折败荷倾。耐寒唯有东篱菊,金栗初开晓更清。”许清浊奇道:“啊?”

菊清笑道:“这是白居易的咏菊诗。”又念道:“物性从来各一家,谁贪寒瘦厌年华?菊花白择风霜国,不是春光外菊花。”许清浊道:“我、我听不懂……”

菊清道:“这是杨万里的咏菊诗。”她瞧许清浊目瞪口呆,笑了笑,问道:“小少爷读过的诗不多么?”许清浊挠头道:“岂止是不多?我就没读过几首。”

其实他小时候,马林也常教他读书,但是想让他明事理,教的都是四书五经,至于诗词之流,向来少碰,不过背过几首边塞诗罢了。菊清知他尴尬,笑道:“男子汉顶天立地,沉浸诗文,原也不妥。”

许清浊听她并不嘲笑,反倒替自己圆场,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菊清道:“我引这两首诗,是想告诉你,要画菊花前,得先想一想:菊花与你画过的其他花,有什么不同?”

她说得慢条斯理,许清浊听来颇觉舒服,应道:“嗯,十二芳华本来也各不相同。”菊清道:“桃花喜庆,兰花深幽,菊花呢,选在秋天开放,披寒带霜,那又是不一样的意蕴了……”

说着,将白居易和杨万里的咏菊诗讲解给他听,又引了陶渊明的名句:“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随之译为白话。许清浊听她讲了三首诗,倒也渐渐有悟。

菊清道:“菊花常与霜同说,又多与隐者并提。全因菊花是秋花,远离了春日,傲立霜寒,甘为花中隐士。”瞧许清浊点了点头,将画纸卷起递给他,笑道:“你明儿怀着这念头,再画画看罢。”

许清浊从她手里接回画纸,躬身道谢,菊清微笑道:“小少爷不画花时,也可常来我淡菊轩坐坐。”许清浊告辞出门,晚饭时将画纸交给花如何,花如何瞧了大笑,道:“你这画的是菊花?不是摊鸡蛋?”

许清浊大恼,垂头不应。花如何笑道:“你先练个十来幅再去找菊清吧!不然她笑话起来,连我这个当师父的也没面子了。”许清浊在心里怒道:“菊清才没笑话我呢,除了你,还有谁笑话过我?”

第二日画好了菊花,不理会花如何的恶意中伤,仍往淡菊轩求菊清指点。菊清看过了画,摇头道:“错啦,你画的这菊花,倒有一股梅花的气息,张冠李戴可不好。”

许清浊虽听菊清讲了几句诗,于菊花的领悟仍是浅薄,这日画时,不知不觉,凭着对梅花的印象作画,虽感不妥,可一想两者都非春花,又都是御寒而开,也就释然了。不料菊清仅稍稍一望,就瞧出了端倪。

菊清道:“小少爷,你这画里透着冷峭,看来颇得梅之三味。不过秋菊冬梅,各擅胜场,究竟还是有区别的。秋霜虽冷,不如冬雪封天,梅花处境更苦,须与寒冬抗争,孤独顽强。菊花却是不愿与春光为伍,宁受些许冻霜,所重者并非如梅花那般的决绝,而是一番清高自隐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