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绘花求剑(5)

花如何道:“俞家拳、俞家枪易学难精,本来也够你练一辈子了。但我既已收你为徒,教的武功倘若不如这两项,你心里自也不服,不肯练,是不是?”许清浊低着头道:“徒儿不敢。”

花如何道:“什么不敢,你就是这么想的。”目光一撇,望着兵器架上悬挂的长剑,点头道:“你当自己出身不凡,那我也不教你别的。我有一门绝顶剑术,你肯不肯学?”

许清浊听她一味曲解自己言语,本来想要反驳,闻言好奇心却是大盛,脱口问道:“什么剑术?”花如何秀眉微蹙,道:“你学不学?”许清浊道:“师父愿教,我自然愿学。”

花如何微微一笑,道:“想学这门剑术,可没那么容易,须得打好根基才行。”许清浊点了点头,又问:“是什么剑术?”花如何道:“你非要问个明白?你越想知道,我越不告诉你。”

许清浊素知剑术以轻灵著称,本想学一门剑法在身,就可以弥补长枪与轻功难以配合的缺陷,心里倒十分乐意。可听花如何这般言语,稍生恼怒,悻悻地道:“是,徒儿不问了。”

花如何道:“总之,学这门剑术之前,得先勤练一项本事。”许清浊问道:“是练内功吗?是练轻功吗?”花如何摇头道:“都不是。”许清浊奇道:“那该练什么?”花如何笑道:“练画。”

许清浊一愕,道:“什么?画?画、画……画啥?”花如何道:“画花。”顿了一顿,接着道:“我要你画熟十二种花儿,如今是冬日,你从腊梅画起,何时能将十二种花都画得惟妙惟肖了,我就传你这门剑术。”

许清浊呆然道:“这、这与剑术有什么关系?”花如何脸色一沉,道:“有没有关系,轮得到你来说?叫你画你就画,不准跟我废话!”见许清浊脸色不忿,哼道:“才当一天徒弟,就敢不听师父的话了?”

许清浊心里有气,暗想:“料是你根本不想教我,才拿这话来敷衍我。”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纵觉师父存心欺骗,也只有应道:“徒儿遵命就是。”

花如何道:“随我来!”带着他走出练武场,进书房取了笔墨颜料,书房窗外正有几枝寒梅,迎风而开。花如何唤许清浊坐在案前,铺开一张粉纸,指向一树梅枝,吩咐道:“画给我看。”

许清浊没想她立刻便要自己作画,怯意登生,忸怩道:“我、我没学过画……”花如何道:“你望着这几枝梅花,怎么瞧的就怎么画。”许清浊瞄了眼窗外,摇头不肯,花如何厉声道:“你画不画?”

许清浊忙道:“我试试好了。”握住画笔,往桌面一瞧,于石青、朱砂等颜料不知用法,一脸困惑,扭头看着花如何。花如何道:“墨梅即可,用不着上色。”

许清浊蘸了些墨,一面盯着窗外梅花,一面凭感觉照画在纸间,画了半晌,低头一看,不由脸红。原来好端端的梅枝给他画成歪歪扭扭几道墨痕,凭着记忆画的梅花轮廓,更变成一个个或扁或长的圆圈。

花如何笑道:“你这是鬼画符么?”许清浊惭愧不已,低着头道:“我本就不会画。”花如何道:“把笔给我。”许清浊将笔送到她手中,正要起身让座,被她两指搭在肩头,顿时无法站起。

花如何道:“不必坐,你瞧好了。”取过一张新纸,伸笔往砚台里一蘸,俯身画了起来。许清浊定睛而瞧,每当她着笔,画中梅枝便长一分,或是多出一朵梅花,渐渐几枝墨梅,冷艳孤俏,跃然纸上。

许清浊暗暗赞叹,抬头一瞧,不禁呆住,低眼再看画纸,方觉墨梅与窗外寒梅一模一样,不知是外面的梅花跳进了画里,还是画里的梅花蹿到了外面。

花如何俯身作画,许清浊目不转睛,绝没见她再抬头望一眼窗外,但笔下墨梅肖似至极,不由迷惑难解。花如何搁笔立直,将长发撩到颈后,冷声道:“你初学作画,画得不好,没人笑话你。我叫你瞧好了再画,你却当作耳旁风。”

许清浊一怔,又听她道:“我让你画花,是要你体会梅花的姿态、神韵和品性,将其还原于纸上。你才看了几眼?就急匆匆开画了,这样若能画得好,才是见鬼了呢。”

许清浊觉她说得有理,点了点头,心里却想:“是啊,你说的不错,可这与武功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我拜你为师,要学的是武功,又不是学怎么画画!”

花如何哼了一声,道:“不听师父的话,就该受罚。罚你去梅树底下站两个时辰,好好把梅花端详清楚了,下午接着再画。”许清浊不敢抗议,乖乖出门,走到梅树底下,望着梅花直发愣。

他在习武一事上,本就打算自练父亲的绝技,待见花如何不教武功,反让自己画花,失望之余,已不存其他念想。但求白日蒙混过关,晚上回屋子偷偷习练“阴符枪”。

不过立于梅树之下,近看数萼带霜,鼻间嗅到淡香,许清浊也颇感心旷神怡,细细打量梅树,暗叹道:“梅花啊梅花,你在这冬日开放,既其余花朵儿作伴,又要忍受寒冷煎熬。我呆在这庄子里,处境也和你差不多。”

他又瞧了许久,却觉梅花疏影立风,看似孤单,然而枝干冷峭、花萼凝艳,大有一股坚忍之气,与他自艾自怜的叹息绝不相同,隐隐想到:“我自比梅花,但这梅花可没叫过苦,如此我俩也不算像了。”

又瞧了一会儿,正有感悟,忽听兰韵叫唤:“小少爷,时辰满了,你吃午饭去吧。”许清浊觑了眼书房窗户,只见花如何端坐案前,提笔正写着什么,待要向她请示,却见她挥了挥手,当下如临大赦,循声找兰韵去了。

他独自吃过午饭,稍作休息,下午按照花如何命令,又来到书房画梅。再次作画,仍是颇感为难,硬着头皮磨墨起画,却觉不似早上那般无从下手,脑海里宛然横着几枝梅花,当即闭目沉思,依着印象,缓缓在纸上落笔。

画完收笔,定睛一看,梅树依旧给他画成几道墨痕,配上一大堆圆圈,但不知怎么,却隐然有些梅花的模样。花如何接过瞧了片刻,不置可否,留下画纸,转身道:“你每日画花三幅,今日已画过两幅,等会儿画第三幅罢。”

从此,许清浊依照花如何规定,每日观察梅花,作画三幅。花如何有时来书房监督,有时则一整日都不现身,教会了他辨识运用各种颜料画具,偶尔也传些绘画的技巧。

每当夜里回到卧房,许清浊就取出那题本,自练“阴符劲”。这功法霸道十足,每次差不多稍练一个时辰,就累得他趴倒在床,转眼沉沉睡去,连鞋袜都没工夫除下。

过了半月,许清浊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说等我画好了花,才能跟你学剑,可内功、轻功什么时候教我?”花如何把脸一板,斥道:“你学画未成,还能分心练这些么?”

许清浊暗暗着恼:“哼,你不肯教我内功,我自己难道没的练吗?”虽说如此,他学画渐窥门径,也体会到了不少乐趣,有时突感画艺增进,难免捧着自己的作品欣赏半日,大有自得之感。

转眼到了新年,因老主人去世不久,花苑节庆从简。连在除夕,许清浊都是照常作息,画花三幅,但他如今住在豪富之家,吃穿用度跟以往军营里的日子相比,仿佛天天过年一般,倒也没因此埋怨什么。

初一祭拜完花然清夫妇,又给花如何磕头问安,许清浊得师父首肯,可以休息一日,不必作画。他回到卧房,面向东北而跪,默默祷告:“爹爹,你在天之灵,保佑孩儿练成你的武功,不再为师父所瞧不起。”

站起身来,从头至尾打了一遍“阴符枪”,只觉内息运于经脉,没了从前那种随血流淌之感,反而如风如电,肩上稍一发力,内劲顷刻蹿到指尖,好比长枪突刺,快不可挡。

他一拳击向墙壁,粉屑簌簌直落,着处圈圈细纹散开,形同蛛网。他自知练这门奇功已初窥门径,不禁欢喜难抑,但想起成日里练画,无暇研习俞家拳棍,招式跟不上内功,又是转喜为忧。

躺在床上,以手枕头,寻思道:“不若明日去求师父,让她准我每日画完梅花后,可以去练武场里练功。”想了一会儿,又觉打草惊蛇,暗道:“我练我的,虽不要她教,可她记恨我父子,若因此察我怀有题本,定要夺去不可。”

他休息一日,没有作画,倒觉十分无聊。次日早起,到书房没见花如何身影,自行取纸研墨,挥笔画梅,越画越是入神,偶尔拿画上之梅,对比窗外之梅,自觉已有花如何所绘墨梅七八成的火候。

临近正午,将这幅梅花图画成,拿起来欣赏了片刻,忽然灵机一动,照着墙上挂着的名家画作,也在画纸一角,郑重其事地留下落款,待要再品一番,猛听花如何道:“你留名做什么?要拿到街上去卖么?”

许清浊专心致志,未察她走进书房,一听她的声音,吓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墨水飞溅,浇了自己一脸。又想到花如何不知已来了多久,肯定将自己洋洋得意之态尽收眼底,更羞得脸色通红,面上红黑相间。

花如何忍俊不禁,伸袖掩嘴,勉力平复笑意,道:“哼,你爱活蹦乱跳我管不着,若弄脏画了,可得重画才行。”许清浊忙低头审视,见画上未沾溅墨,这才松了口气。

他将画纸捧起,端到花如何面前,道:“师父,这是今日第一幅。”花如何瞟了几眼,道:“你现在画的梅花,已有几分神似,但斧凿痕迹太重,没什么灵性。况且,这落款几字写得笨拙粗陋,简直难以入眼。”

瞧许清浊神情窘迫,微微一笑,道:“行了,如今开春,百花将放,你也得开始学画别的花了。”许清浊一愣,问道:“还得画别的花么?”花如何道:“当然了,我不是说过么,要画足十二种花。”

许清浊这才想起此事,问是哪些花儿。花如何告诉他,十二种花分别为梅花、菊花、兰花、桃花、荷花、桂花、牡丹、山茶、木芙蓉、月季、杜鹃花和水仙花,且在庄内或花苑附近都有生长。

花如何道:“早春花多,虽仍只日画三幅,可每种花须轮流而画,记好,先把花儿瞧明白了,再落笔画。”许清浊答应了,花如何也不多言,将画纸还给他,道:“洗把脸去吧。”许清浊大羞,急忙夺门而出。

既已开春,百花含苞待放,庄内各处初蕊凝露,迎风而动。但许清浊仍自画了月余腊梅,才有别的花渐渐开放,整个庄子里花叶相谐,姹紫嫣红,芳香满沁,打过道或小径间走过,犹如深陷花海,难辨前路。

大户人家养花,不过装饰屋院,但花苑之中的花无论种类数目,都要远远胜过别处,倒像原本就为了种花,而非为了住人。丫鬟仆从们司空见惯,许清浊头一次见到,难免啧啧称奇。

更发觉除了门前的桃花道,庄内还有牡丹园、月季台、幽兰径、水仙廊等处,均是只植同一种花,比起百花错落,平添了不少风情,观赏之余,感叹花苑果真是藏花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