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东宫梃击(1)

天怀哈哈一笑,道:“还有假么?老道当时明知武功未必胜过天定师弟,也忍不住技痒,起身跳进场内,半空中击向舒贤侄。舒贤侄侧身避开,老道刚一落地,就听我掌门师兄呵斥:‘天怀师弟,不可无礼!’可老道哪还管那么多,双袖一展,以‘袖里乾坤’的武功与舒贤侄动起手来。”

他面上甚有得色,笑道:“老道瞧师弟落败,出手便全力以赴,起初一百多招,将舒贤侄击得毫无还手之力,心想胜券在握。却不想,打到第一百三十七招上时,老道左袖一紧,已被舒贤侄扯住,一股抖劲袭来,我道袍的袖子卷了几卷,竟贴肉绕在了手臂上。老道还没回过神来,右臂也被如法炮制,两条袖子搓成两根麻绳,捆住了胳膊。”

莫忘竹听得有趣,格格娇笑。天怀也笑道:“老道一愣,心想袖子要没了,还怎么施展‘袖里乾坤’?急忙运力一抖,想要把袖子抖开。可老道一抖,舒贤侄便反着一抖,我连抖了三次,袖子还是张不开,只得同他大眼瞪小眼。无可奈何之下,伸脚踢他下盘,他腿法颇精,一时抵挡无碍。在场众人就看我们四手扯着袖子不放,下半身则你踢我踹。”

莫忘竹更是笑弯了腰,暗想:“道长刚才在街头挥舞袖袍,宛如神仙,却让舒大哥这法子,变作了顽童打架,道长心里一定憋屈极了。”她却不知两人以脚相搏,招式也不失巧妙,绝非一般人胡踹乱踢可比。

天怀道:“舒贤侄腿法越使越凌厉,老道本来攻他下盘,是想迫他撤手松袖,不知不觉,已变成他攻我守。老道一慌之间,给他勾住脚踝,身子一斜,急忙抽身跃开,却忘了袖子还在他手里,只听嘶嘶两声,老道光着两条臂膀,呆立在场边。这一战,老道丢脸丢到了姥姥家,但我一点也没恼怒,心悦诚服地向舒贤侄道了声‘佩服’,这才转身归座。”

莫忘竹点头道:“原来道长也曾输给过舒大哥。”天怀笑道:“老道回到座位,心绪难平,惊喜不已。发觉与舒贤侄一战后,于自己这手‘袖里乾坤’大生妙悟。转头一看我天定师弟,也含笑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

莫忘竹奇道:“你们怎么啦?”天怀叹道:“小姑娘,你可知舒贤侄为何初时不敌,到了后来却能反败为胜?”莫忘竹摇头道:“我又不懂武功,怎么能知道?”

天怀道:“舒贤侄的秦岭派武功,那时已然火候十足,可我们武当派的绝技,他却一概不知。加上临敌经验匮乏,老道与天定师弟刚出手,招式纷乱,他自然难以参透。但他支撑一阵,就渐渐洞悉了我俩武功的诀窍所在,更能于打斗间巧思滋生,想出应对之策。他反击我师兄弟的手法,天然无饰,随性而发,正是看准了最关键之处,出招便即奏效。”

他长叹一声,道:“舒贤侄对武学的看法,与常人截然不同。就好比古人尝百草知药性,都是经过无数尝试,无数失败,慢慢掌握的。而神农天生肚子透明,一尝就能看到脏腑转好转坏,因此神农一出,药学方才兴盛。舒贤侄在武学上就跟这神农一般,独具慧眼,一瞧某种武功,迅速能理解其诀窍,深明其优劣,甚至想出该如何改进。”

其实,舒云天是怎生领悟武学的,只有他自己清楚。天怀的这番话,乃是天龙掌门事后所做的推论,但听过的人无不赞同。莫忘竹原本不懂这些,然而她粗通医道,听天怀以神农举例,甚觉亲切,一听竟然明白了个大概。

天怀笑道:“老道虽败给了他,借此却对本门‘袖里乾坤’却体会得更深了,所受的好处只怕胜过闭关一年。你懂么?舒贤侄,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良师益友!”莫忘竹若有所思,盯着舒云天睡颜,脸上红晕难止。

天怀道:“后来的事,大可长话短说了,两派同辈高手见我师兄弟面露喜色,也都明白了几成,纷纷下场向舒贤侄讨教。既有切磋拳脚的,也有携带兵刃而上的,若较量兵刃功夫,舒贤侄就以一柄长剑相迎。每场比试一开始,他都几乎不敌,但结束时往往大胜,这些老和尚、老道士偏又欢欢喜喜地认输回座。”

他顿了一会儿,说道:“最后功力深厚者,只余两人未曾下场。我师兄与小桥大师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小桥大师离座走到场中,叹道:‘舒贤侄不世之材,这般年幼,却已连败我少林武当两派好手,今后成就难以限量。凤雏他日长成,必将震撼武林,声传四海,引领天下武学更上一层楼。’”

莫忘竹喃喃道:“凤雏,凤雏……”天怀道:“不错,舒贤侄的凤雏之名正得自于小桥大师。老方丈这番结语,对舒贤侄评价甚高,我们当日在场听来,都以为少林寺大捧一个小男孩,恐怕有些不妥。但细细一想,又觉理当如此。我掌门师兄走到老方丈身边,也说了几句,表示赞同此结语。”

莫忘竹听得悠然神往,天怀道:“两位掌门人对舒贤侄钦服,也只当是天降奇才,并非承认秦岭派武学胜过了少林武当,也就不提位次之事,当即率领本门弟子,向曹海盛告辞下山。经此一役,武凤雏名传天下,舒贤侄以十四岁之龄,与拳神、枪王、刀魁并称四大绝顶高手,武林皆惊。”

莫忘竹忽道:“老方丈只称舒大哥是‘凤雏’,你们怎么又老叫他‘武凤雏’?三个字不如两个字好听!”天怀瞪眼道:“小女娃娃就关心旁枝末节,你没听说过,古时候有位名人也号‘凤雏’吗?”

莫忘竹摇头道:“没听说。”天怀道:“那是三国年间,与‘卧龙’诸葛亮齐名的‘凤雏’庞统先生。这位先生是文人,是谋士,舒贤侄却是习武之辈。咱们江湖上为了不让读书人误会,特意加以区分,称其作‘武凤雏’。”

莫忘竹笑道:“诸葛亮我是知道的,舒大哥能和他齐名就好了!”天怀啼笑皆非,说道:“你个糊涂蛋!两个凤雏一文一武,与诸葛亮齐名的是庞统庞士元。”

莫忘竹扁嘴道:“我当然晓得的,可道长不觉得两个字好听些么?”天怀大为无奈,唯有应和她道:“对对,你觉得好听,那就好听罢!”莫忘竹笑道:“就算依我好啦,我也只喊他凤雏。”

天怀见莫忘竹的目光,始终盯着舒云天不放,起身走到床边,叹道:“唉,不料舒贤侄内功尽失,无法再亲自习武。好在舒贤侄性命无碍,凭借他对武学的体悟,指点旁人,那也能造福武林,调教出许多高手来,更何况……她也是一位天生奇才,若得舒贤侄指点,今后成就只怕不让凤雏。”

莫忘竹奇道:“她?她是谁?”天怀微微一笑,道:“老道说过的呀,她自然是花如何花姑娘了。这女孩号称‘剑仙’,论剑术之精,当世数一数二,正是舒贤侄的绝配。”

莫忘竹身子一颤,问道:“什么绝配?”天怀笑道:“我不是说过吗?舒贤侄第二次出手,是在洛阳俞家,同他交手的正是花姑娘。”脸色一黯,叹了口气,道:“那一次老道正在陕北捉拿一个大盗,无法赶往洛阳。两人那场比试,老道事后也打听了不少,可没能亲见,引为生平一大憾事。”

莫忘竹道:“你说的绝配,是指花姑娘……同舒大哥武功一样高强吗?”天怀犹豫片刻,道:“听我在场的徒儿说,剑法也许是花如何高些,内功却是舒贤侄更强,可他年纪也比人家大几岁,这倒不好评个高端。”

莫忘竹羞答答地道:“道长!我不是这个意思……”天怀奇道:“那你是何意?”莫忘竹红着脸问道:“他们是武功绝配,还是……还是人也绝配?”

天怀一愣,答道:“要说人品,两人男才女貌,长相还有些相似,正可谓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莫忘竹望向舒云天,看他面容俊秀,猜想花如何该怎样美貌,两人究竟有多般配,一时痴然无言。

天怀看在眼里,发觉她对舒云天露出倾慕之意,心想再讲述下去,难免说到舒花二人因武结缘,携手同游,成为人人称羡的佳侣。他不欲这少女多愁,摇头一笑,不再多说。

莫忘竹问道:“道长,你怎么不继续了?”天怀笑道:“武凤雏在洛阳出手的事迹,老道究竟缺席,非要硬说,难免胡诌,那也太扫兴了。嘿,还是不说为好。”莫忘竹叫道:“那怎么成?”

天怀笑道:“小女娃娃听故事听上瘾了么?你看看外面。”莫忘竹往窗外一瞧,说道:“啊,已经天黑了呀。”天怀笑道:“可不是吗?你还不去歇息?”

既已入夜,莫忘竹再留不便,施礼告退,另寻客房安歇。天怀道:“以防万一,你就住在咱们隔壁。”莫忘竹奇道:“为什么?”天怀把脸一板,挥手道:“小女娃娃听话就是了。”

莫忘竹不敢违逆,自去找伙计要了隔壁的房间。天怀送走了她,掀起道袍,盘腿坐在窗前,潜运内功,约莫到了子丑时分,只听窗外树叶莎莎作响。

天怀睁目而起,推窗跃出,掌上真力勃发,朝树上一人挥去。那人突遭袭击,百忙间难以抵挡,登时胸膛中掌,惨叫一声,跌落下树。天怀单足立在一枝上,见那人连滚带爬逃走了,这才微微一笑,返身跳进房内。

舒云天给惨叫声惊醒,抬身查看,发现天怀站在窗边,问道:“是张差来袭?”天怀笑道:“是他!他受了老道十成功力的‘纯阳掌’一击,只怕半年下不得床了。”

原来天怀江湖经验丰富,知道张差日间不忿,夜里多半会来偷袭,因此守在窗前,早有准备。他叫莫忘竹住在隔壁,也是为了便于回护。张差武功虽不如他,但想从他掌底安然逃走,也并非不能。

这人图谋不轨,又知武凤雏武功尽失之事,天怀为除后患,酝酿掌力良久,将毕生“纯阳功”催到了极致,一掌挥击而去,张差立遭重伤。

他十成功力一掌,足可当场击毙张差,总算出家人心慈手软,念其并非罪大恶极,掌力也就避开要害,只欲令其瘫痪半年,不能再来滋扰武凤雏。

舒云天点头道:“多亏有道长在。”说着眼皮沉重,又想倒头睡去。天怀道:“这几日算是清静了,贤侄无须多虑,好好养伤。”舒云天也不多言,靠回枕头,阖目入眠。

次日早晨,莫忘竹敲门而进,睡眼朦胧,向天怀请了个安,几步走到床前,查看舒云天伤情。天怀问道:“小女娃娃,昨晚听见什么动静没?”莫忘竹摇头道:“没有,怎么了?”

天怀笑道:“没啥,你睡得倒死。”莫忘竹脸上一红,道:“是、是吗?我连着许多天都给锁在轿子里,难得睡个好觉。”天怀有些怜惜她,笑道:“苦了你了,锁你的坏人,老道已替你打跑了。”

莫忘竹笑道:“我昨日看见了呀。”天怀懒得与她解释,道:“舒贤侄一时难醒,你自己去吃点东西吧。”莫忘竹应了,半个时辰后,用过早饭,又回房里探望舒云天。

可舒云天服食丹药,体内药力发散,睡了一整日都未醒来,莫忘竹守到夜深,也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略觉失望,只得回去自己房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