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道身躯从坑中飞起,升有十丈来高,像是被另外一人抛上去的。众人恍惚之际,已辨认不出大小胖瘦,又看到一道黑影弹向半空,比前一人大了一倍,方知先出来的是周天教主,后出来的是孤阳子。
孤阳子让周天教主的气钟压制,“琉璃丹身”远胜血肉之躯,未被其碾碎,可在无穷真气的包裹下,重压难受,头晕眼花。他忍耐良久,方觉对方气势减弱,终于得以挪动四肢。
他回头一望,发现周天教主左臂低垂,瘫痪无力,显然有机可乘。他探出一手,劈入气钟,抓住周天教主左腕,欲将他一条胳膊撕扯下来。周天教主一慌,退步欲挣,孤阳子聚起全力,翻身一脚踹去,便将其击上高空。
孤阳子随之跃起,升至最高处,一掌向上猛挥,体内黑气狂涌而出,欲突破气钟的保护。两者激烈摩擦,顿生无数炫目的闪光火花,串串闷响,声如爆炸。几乎重现九天之上,雷电如何从云层中诞生。
先天真气在五毒圣灵的侵蚀下,破口大开,孤阳子一把揪住周天教主胸膛,高举过顶,往下狠狠砸去。咚的一声,地面微晃,不啻于陨星坠落,道观内又多一个大坑。靠得稍近的人,立足不稳,东倒西歪,伏地难起。
湘漓宫的杜香尘,自从离宫在外,见识了不少武林高手,纵有武功比她强的,但在她眼里,也只觉“不过如此”。教主和丹主的争拼,却完全超出她认知,目瞪口呆,浑身僵直,差点忘了躲避余波。
怒吼从坑底响起,周天教主唰地站直了身子,双手一摊,气钟分出两股,化为无形气鞭,延长丈许,将落下的孤阳子紧紧绑缠,拖向自己跟前。孤阳子一惊,黑雾自体表爆发,包裹住气鞭,但见浓烟滚滚,焦味扑鼻。
他越靠越近,快要被周天教主扯进气钟范围,再度牢牢压制。千钧一发之时,无形气鞭被毒雾蚀透,节节寸断,烟消云散。他止住去势,一拳直击而去,轰如雷鸣。拳头未到,毒雾先漫,扰乱周天教主灵识。
周天教主平素戴着面具,并不依靠眼目,气钟猛被毒雾覆盖,真气连心,知觉大受蒙蔽。他甚是烦闷,双臂环抱,接着往外一张,数十道真气不分东南西北,尖啸而出,冲散毒雾,直似晨光万丈,划破漆黑长夜。
孤阳子被其中一道真气重重打中肩头,闷哼一声,痛楚难当,退让半步,这一拳反攻,没能击实。他重聚五毒圣灵,心里暗惊:“这魔头恁地了得!我虽无惧‘天地万古钟’,和他拖延下去,也会精疲力尽。”
“琉璃丹身”的修炼之道,即按丹方所教,淬炼自我,强固身心,以达灵肉不分之境。一旦练成,通体琉璃,百窍深藏,经脉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交错纵横的流道。这些流道联结穴窍,蜿蜒曲折,盘旋折叠,若铺展开来,甚至能将九宫山的顶峰围上一周。如此庞大的脉络,集于一人之身,内中贮藏的真气、毒质、丹力之量可想而知。
武学也好,毒术也好,丹道也好,都讲究运用之法。比如一拳打出,劲力从腕发,不如从臂发,从臂发,又远不如从肩发,更加高明的拳法,内劲则从腰际乃至足底而发。其内劲走得越远,才能凝聚得越强,就像火枪火炮的枪管、炮管,造得越长,射程威力就越大,全在一个增强的过程。
“琉璃丹身”的流道,相较一般人的经脉更长百倍,同样一招,经孤阳子之身周转而发,自然更强百倍。但不是说他一身内功,有人家百倍之多。他练成神功,真气提升有限,体内空间虽大,其实空荡荡的,仅是运使上可称无敌。
真敢说真气雄浑,超越常人百倍,那只有一个人,便是正与他交手的周天教主。此人的真气几乎无穷无尽,发乎体外,凝聚气钟,无论怎么受损,都能源源不绝补充,欲与他久战而分高下,肯定有败无胜。
孤阳子的“琉璃丹身”,力道攀至极点,足以强行撕开气钟,直接殴打周天教主肉身。可惜他这么做,消耗的体能极为恐怖。纵然他炼体之时,吞服了大量灵丹妙药,丹力还算充沛,难免有用尽的那一刻。
他另一项绝技,号称苗疆毒术源头的“五毒圣灵”,毒性极强,能侵蚀周天教主的“天地万古钟”。奈何周天教主吃了几次亏,已有应对之策,气钟一有破口,调集别处真气而至,对方损坏多少,他就立即填满多少,维持不散。
孤阳子明白要伤其根本,须得让猛毒碰触其血肉,不痛不痒地僵持下去,情况更糟。他决意速战速决,心念一动,五毒圣灵自顶而发,黑雾凝成五道清晰的形体,分别是蛇、蛛、蜈、蟾、蝎,似真似幻,漂浮他在身周。
他大吼一声,忽一拳扎入气钟,使劲将其撕裂,五毒圣灵趁势冲进空隙,啃噬周天教主本体。他破釜沉舟,招招全力以赴,周天教主与他硬拼,居然略有不敌,气钟正面毁了数次,吃了他好几拳,痛得发出吼叫。
毒雾显化的五大圣灵,与孤阳子心意相连,灵蛇吐信,蜘蛛结网,蜈蚣抖足,蟾蜍鼓腮,毒蝎挥钳,仿佛活了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天教主。为防止剧毒加身,周天教主唯有狂发真气,撞开不断靠近的圣灵。
毒灵子、向天啸、杜香尘等人躲得远远的,强忍着惊骇,观摩这场龙争虎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谁都瞧出来了,周天教主似有怯意,渐渐与孤阳子拉开距离,以长逾一丈的气鞭绊其手足,怕得被后者追上重殴。
孤阳子练就丹身之前,武功已然颇高,至少不输大徒弟毒娘子。以他的造诣,深知周天教主的慌乱,全因无法再“以力破巧”,加上对武学技击所知甚少,压根不会什么招数,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想到逃跑。
孤阳子大喜,暗道:“胜机已至!”目中精光大现,左手五指一并,真气经体内流道增强,忽地挥出,陡然化为气刃,同样远及丈许,把周天教主张牙舞爪的几根气鞭一斩而断。
他足底发劲,眨眼追到周天教主身后,一腿扫去,乃是一招十分平常的“秋风扫落叶”。周天教主却没抵挡,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孤阳子面现狰狞,右手凝力,破开气钟,揪住其头发,翻了过来,再次狠狠砸落。
周天教主被孤阳子一摔一砸,威势大颓,气钟将聚不聚,将散不散,化为阵阵气浪,往外倾泻。孤阳子也觉力气将空,咬了咬牙,双掌齐按,抵住周天教主胸口,朝下直压。
伴着无数烟尘和震耳欲聋的响声,两人身边的土壤深陷了丈许,阔约数丈,出现了一个比前两个更大的巨坑,凹如盆地。周天教主嵌在坑底,被孤阳子双掌制住,口中狂吼,四肢急抖,无法挣脱。
五毒圣灵一股脑地扑了过来,咬住周天教主各处要害,青袍消解,露出的肌肤开始变黑腐烂,上古奇毒注入,欲从内部腐烂其五脏六腑,丹田经络。孤阳子占据了上风,力毒并行,更是加大攻势,便要一举杀敌。
哪知僵持了片刻,周天教主的惨呼依然响彻半空,声音之亮,仍未有衰减之相。孤阳子全不料他生机旺盛如斯,心叫:“不好,若再杀不死他,我就得被他杀了。”
这么一想,脑子微感晕眩,不察劲风扑面,一股巨大无匹的怪力袭来。孤阳子来不及躲开,颈上一痛,嗬嗬两声,低头看去,果然是周天教主垂死挣扎,蓦地伸出右手,掐住了自己脖颈。
到了这步田地,你死我活,已无半点退路。孤阳子把心一横,双掌增劲,暗叫:“看咱们谁先撑不住!”周天教主虽不言语,吼声越拔越高,好像阴山鬼唳,论杀气,丝毫也不输对手。
忽地,一抹厉芒凭空出现,便如裂开苍穹,从天而击。这一击既强且锐,趁着两人最虚弱的时候杀到,除了夺命,别无他意。两人均感不妙,谁也不肯先松手,只觉鹬蚌相争,自己必死无疑。
不想攻势几乎快达身后,金铁之声急止,两人压力顿消。孤阳子微微一怔,灵识张开,猛觉不好,脖子在周天教主的紧箍下,脑袋犹自拧了半圈,侧目一望,登时怒不可遏。
原来,一道人影跃在半空,一手提着长枪,一手臂弯里夹着毒灵子,从深坑上方飞过,似要抽身遁走。孤阳子全身余劲冲上喉头,弹落周天教主右手,暴喝道:“放下我徒儿!”
孤阳子怒不可遏,直想扑过去,把那人撕成碎片,救回爱徒。然而他正竭力与周天教主相抗,一番冲动,立马坚持不住,在气钟的重压下,全身瘫麻,五毒圣灵也失去指挥,缩回他体内。
周天教主没了压制,一声暴吼,挣开束缚,转过面来,倒把孤阳子按在身下。虽然重夺胜机,他方才在神力和剧毒的双重夹击下,躯干、右手、双腿见骨流脓,满是伤口。相比之下,残废的左臂经脉不通,受伤较浅,倒没那么凄惨。
孤阳子仰面而躺,已然无力反抗,只觉苦练而得的“琉璃丹身”精华,渐渐流向对方,原本坚固的身躯,开始变得松软。他意识愈发模糊,视线愈发朦胧,忽听有人哭道:“师父,师父!”
他又清醒几分,抬眼望去,毒灵子立在坑边,直欲冲向自己,腰上却被一个持枪少年紧紧环住,无法靠近过来。他恍然间明白了:“啊,这人便是那枪王之子了,他不是要掳走灵儿,而是要救她......这么说,是谁要害灵儿......可恶,可恶,向天啸!这狗贼见我和周天老魔相持不下,就想伤害灵儿,引我分心......”
孤阳子想的不差,向天啸的确如此打算。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这道观之中,还隐藏着一个许清浊。以许清浊的修为,运转“藏花诀”,遮掩气息,周天教主和孤阳子两大非人魔头,专注斗法之际,无法发觉他。
许清浊全程观战,亦为惊涛骇浪的战斗震撼,却不像向天啸等人那样惊怯。作为新的枪王,他半只脚已踏上绝顶,心志非同小可,悄守暗处,不但不逃走,反在寻找破绽,等候一个时机。
眼看周天教主和孤阳子两败俱伤,他的心灵肉体也调整完美,神意聚于荡寇枪,出其不意一枪击去,发挥了十成功力,誓将丹教教主和毒门之主一起干掉,为武林除去两大心头之患。
可他攻到半路,心境出现一丝瑕疵,方才醒悟毒灵子遇险,自己全神贯注,没能立刻感知。他无暇权衡利弊,本能打住势头,照着毒灵子的方向跃去,果见向天啸、向子莺、向子玄、邓无魂、杜香尘五人包围了她。
毒门弟子尽被五人砍翻,就剩毒灵子一人,面色惊惶,无路可退。毒隼想要护主,无奈分身乏术,不能同时扰乱五位高手。许清浊大怒,身子一沉,落到邓无魂背后,便是一枪横扫。
邓无魂直直飞了出去,在半空翻了个筋斗,挂在院墙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许清浊身如幻影,从缺口而入,抱住毒灵子,一足远踏,跨过深坑,将她带到了安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