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浊代她道:“月娃的师父是拳神云大侠。”谷丰庭一惊,点头道:“怪不得!”他与云刚年纪相仿,但尚未出师时,云刚就已名满江湖。他对拳神向来钦佩,听说风倦月是拳神之徒,最后一丝怀疑也打消了。
谷丰庭想了一会儿,神色转正,道:“师侄,那毒门的毒灵子,与你又有何关系?”许清浊暗想:“果然逃不过这一问。”老老实实地道:“她与小侄是共患难的交情,当日她劫镖也是为了小侄,虽然手段毒辣了些......”
毒灵子率领毒门偷袭镖队,残杀数名镖头、镖师,废了神驹“雪不照”,还使奸计,用毒针伤了谷丰庭。谷丰庭内功被蚀,几个月忍受无穷痛苦,若非内力深厚,强行压制毒质,多半要经受不住折磨,自杀求解脱了。
谷丰庭无法饶恕毒门的恶行,可为人宽厚,碍于许清浊的说法,点到即止,不再说下去。他转移了话头,连夸风倦月性情真、武功高,实则是提醒师侄,这位名门女徒才堪做贤妻,切莫和邪道上的妖女纠缠不清。
许清浊隐隐懂得他的意思,脸色尴尬,唯唯诺诺。风倦月大觉这位老镖头和蔼可亲,想起他曾中毒灵子毒针,让许清浊取出“五毒桃花珠”,替谷丰庭解毒。
许清浊方知还有此事,急忙按着当日解救石怪玉妖的法子,帮师伯祛除了隼毒。谷丰庭武功得以恢复,然而疲倦上涌,刚挽留两人在镖局住下,便又沉沉睡去。
许清浊、风倦月得到谷丰庭谅解,欢天喜地,也乐得在镖局留宿。镖局出事后,洛阳俞家也派有弟子驻在京师,四处找人帮忙,想助谷丰庭脱困,既知“中州神龙”及麾下镖头已经出狱,盼他早日赶回洛阳。
神岳镖局这次栽了个跟头,谷丰庭也急于返回总局,料理积累的事务,加上不愿恩师俞伯华过多担心,次日便要启程。他颇为看重许清浊、风倦月,还有很多话想和他们说,开口叫二人跟随同行。
许清浊犹豫半日,推辞道:“师伯,你先回去吧,我有空再去洛阳拜访您和师公。”谷丰庭奇道:“怎么?你在京师还有事么?”许清浊道:“王公公说替我引见熊廷弼将军,我不敢失约......而且,我还想等一个人。”
他前半句是借口,后半句才是真话,谷丰庭一听即知,忍不住道:“毒灵子?”许清浊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谷丰庭盯了他半晌,但见他神情坚决,唯有打消念头,摇头叹道:“好罢!”
许清浊一喜,又听他语重心长地道:“你们的恩恩怨怨,我无权过问。可切记了,正邪不两立!清浊,你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误入歧途。”说完这番话,与二人作别,率领镖局众人及俞家弟子上路。
许清浊怅然若失,与风倦月回到客栈,闷坐无言。风倦月道:“你是舍不得把毒灵子扔在这里,不告而别。”许清浊听她一语中的,苦笑道:“什么都瞒不住你。”
他瞧风倦月水汪汪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道:“我并非念念不忘,只是受她恩情不少,怎么也该回报。更别说不打招呼就走,把她孤零零的留在京城......纵然得罪师伯,也是没法子的事。”
风倦月靠着他坐下,道:“我懂你的心思。火烧福寿山庄之后,毒灵子再没露面,音讯全无。咱们想见她一面,也不知该往哪儿去找?”许清浊灵机一动,道:“月娃,咱们再进一回宫里,如何?”
风倦月道:“嗯,她扮作宫女,或许还在宫内。你若执意进宫,我依着你就是。”许清浊笑道:“你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我是要去净身一般?嘻嘻,我真做了太监,你舍得么?”
风倦月白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不舍得?你当太监,正好和毒灵子这宫女对食去,岂不遂了心愿?”许清浊哈哈大笑。两人玩闹一阵,便换上太监服饰,另取素带系于帽顶、手肘、腰间等处,以示戴丧。
风倦月默算日子,道:“你这两日又得服神丹了。”许清浊道:“我感觉还好,不忙着吃。”风倦月不敢大意,将药盒塞进怀中,道:“我带在身上。神丹所剩无多,这次还寻不到毒灵子,咱们必须要回花苑。”
两人轻车熟路,重往东安门入宫,他们裹素随便,不符合国丧的规矩,但出示了牙牌,自称万历皇帝驾崩前离宫办事,至今方回。侍卫们没有怀疑,不敢阻拦,当即放行。
一路到了慈庆宫,一个旧人都没碰到,两人知是朱常洛以前的内臣大都升了职,不留潜邸。而今新太子刚立,仍以慈庆宫为东宫,仆婢很多是别处调来,似乎只有魏进忠留守,还成了新的管事太监。
两人与魏进忠相熟,即打听他去处,一个小太监连称不知,忽地调头而出。半晌请来一个美妇人,宫女打扮,年过三十,天生妖媚,只是眼下柳眉含愁,杏靥泛白,无精打采。
两人心道:“这女人多半就是那长哥儿的乳娘客氏了。”互通姓名,对方果是客氏。此女与魏朝、魏进忠皆有奸情,然而魏进忠靠着毒灵子的秘方,假称净身未全,雄壮仍如男人,加上外表憨直,更得客氏的欢心。
魏朝如今受新君宠幸,御前当差。客氏与魏进忠不必遮掩,同居慈庆宫内,可谓如鱼得水。客氏乃朱由校的乳母,与小主子向来亲密,而今新君不豫,便也起了鬼心思,想凭借太子登基而谋尊位。
无奈西李同她一般念头,可她只是个乳母,西李却是新君最得宠的妃子,太子的养母。两人地位天差地别,她哪里抗衡得了?这些日子,西李将朱由校寸步不离带着身边,客氏无权干预,唯有干着急。
她曾从二魏处得知,许清浊、风倦月是王安的上宾,心头一动,忙道:“皇上近日错服药物,大泻不止,魏进忠陪着长哥儿在榻前照料。可长哥儿风寒才愈,恐怕难禁辛苦,还请二位代贱妾禀告王公公,劝长哥儿回来歇养。”
她身份不过宫女,岂敢妄闯乾清宫?便要许清浊、风倦月替她犯险,企图唤回太子,引诱教唆。许清浊、风倦月不识她真意,却须顺藤摸瓜找到毒灵子,当下答允,出了慈庆宫,往紫禁城北的乾清宫而去。
两人赶往乾清门,见不时有官员进出,侍卫熙攘相随,猜是皇帝自知大限将至,托付百官辅政。两人怕被揭穿身份,不愿靠近他们,从西头绕路到了乾清宫外,眼见空旷无人,暗松了一口气。
忽然,远远听到一个声音道:“长哥儿受惊了,且随我老魏回慈庆宫歇息着。五哥儿,你也是,咱们一道儿走吧。”两人循声望去,只见魏进忠一手牵着朱由校,一手拉着朱由检,匆匆打乾清宫后而出。
正要叫住他,几道人影从另一头靠拢,均穿侍卫衣甲,向魏进忠躬身道:“敢问公公,他们两位就是太子和皇五子么?”魏进忠一脸怀疑,忙问:“你们是哪儿来的侍卫?打听这个干嘛?”
几个侍卫面露冷笑,一人猛地一掌疾推,魏进忠惨叫一声,仰面而倒。两个皇子面露惊恐,来不及叫唤,被另外两人点中哑穴,抱在怀里。一行人健步如飞,朝着北方奔去。
魏进忠与客氏沆瀣一气,内里狡猾,无须客氏传话,也明白要将皇太子带出西李的掌控。恰好,这日朱常洛嘱托后事,想起自己宠爱的西李还没有名分,打算越过东李,封她为皇贵妃。
哪知西李贪得无厌,壮着胆子,强迫朱由校到皇帝跟前,跪请封她为皇后,不答应便不起身。朱由校打心底害怕这位养母,只得依言照做,然此举与礼不合,竟而惹得百官气愤,朱常洛也十分不悦。
僵持半日,朱常洛仍不应允,王安怕天家父子生隙,拉起了朱由校,连同朱由检,派人送出乾清宫暂歇。魏进忠见时机已至,急忙自告奋勇,其实带着两名皇子,想悄悄回到慈庆宫。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从哪冒出几个凶恶侍卫,从他手中抢走皇子。对方急着夺人,未下狠手,魏进忠身强体壮,受伤不重,但想到太子在自己手上丢失,干系大过天,惊恐之际,居然爬不起来。
只听一人道:“魏公公,咱们快去救回两个孩子!”魏进忠大觉耳熟,一怔抬眼,果见是许清浊、风倦月,心中大喜:“有他们两个在,或能救回长哥儿!”
他看两人并肩冲出,又怕高手交战,自己跟在一边,没准儿丢了性命,脱口道:“你们去救人,我去喊侍......”蓦地住口,暗想:“一旦惊动侍卫,皇上百官都得知道,休想再掌控长哥儿。”
当下默不作声,紧随二人追敌。许清浊唤他跟上自己,仅是要问毒灵子下落,全没想到让他去喊帮手来。两人轻功不凡,犹如迅豹飞鸟,长奔不停。魏进忠虽有一副健壮身躯,脚力差得太远,追得满头大汗,反而越落越远。
乾清宫后面是坤宁宫,为皇后所居宫殿,当朝尚无皇后,因此暂时空置,仆婢稀少。那群假扮侍卫的好手,也不在乎别人发觉,掳着两个男孩,直直穿行广场,绕过了大殿,不一刻又奔入后花园。
许清浊、风倦月已追到百步以内,心想花园之中,定不乏曲径弯道,哪肯叫他们躲藏,忙加快了步伐。一进园门,满目都是假山古树,亭台祠堂,许清浊左右一瞟,找到敌人向西而奔,喝道:“休走!”
他狂奔几步,为几座生肖铜像所阻,在旁边树干上借力一蹬,跃起两三丈,照着敌人头顶扑去。忽然之间,感到一阵不妙,还没细想,许多箭矢从三个方向攒射而至,半空中无法改向,眼看就得被刺成马蜂窝。
正自惶急,便听风倦月叫道:“快接着!”声音未落,一抹翠油油的物事已至面前。他顺势接在掌心,用力旋使,扫荡一周,嚓嚓嚓、呲呲呲响声不觉,箭矢均被震落,没有一支击中他。
许清浊落回地面,低眼一瞧,自己手中握着一根丈许长的青竹,竹叶茂盛,堪比笤帚。却是风倦月见情势危急,将附近一根竹子踢断,再以掌风送到情郎手边。
后花园群敌埋伏,一齐拉弓射箭,未能杀死许清浊,不禁惊呼出声。几个假扮侍卫的高手也是一愣,风倦月趁他们发呆,几步冲上去,要将两个皇子抢回。那二人猛地回过神,出掌击来,招式甚是了得。
风倦月仓促间无法应对,若撤手迎击,两个孩子不好再夺。她一咬牙,抓住朱由校、朱由检背心,硬扯了回来。对方毫不留情,大喝声中,一人击中她小腹,一人击中她右肩。
风倦月口中喷血,仍将两个孩子抱牢,拼命滚向一边。忽地,耳边传来一丝裂帛之声,一个盒子从怀中掉落而出。她心头大急,忙欲爬去抢来,东西却滚了几滚,越过对方脚下,陷入了敌阵深处。
风倦月急怒攻心,眼前一黑,快要跌倒,身子又给人扶起了。许清浊一手持竹,一手搂住她,两个孩子紧紧靠着他们,瑟瑟发抖,眼看假山、树顶、亭间、台上陆续各处冒出黑影,弓弩齐指,不知藏着多少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