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浊忙道:“这不成......”看见毒灵子充耳不闻,毫无变化,只得闷声道:“好罢。”走到她身边,伸指点向她背心。毒灵子恍惚失神,有招式近身,本能往旁侧一躲。
许清浊武功今非昔比,她分心之际,岂能躲开?身子轻晃,中了一指,穴道被封,倒在许清浊怀里。许清浊伸手触及她衣襟,立马缩回,欲要拦腰抱起,想到风倦月在侧,又不好意思这么做。
风倦月瞧他拖也不是,抱也不是,一副尴尬至极的模样,忍不住道:“你想抱着她,背着她,都随你。”许清浊挠头道:“这个......这个......要不你带着她吧?”
风倦月道:“我内伤刚好,没什么力气。”许清浊更是不知所措。风倦月道:“快点了。”不再睬他,转身走进了迷宫。许清浊喊道:“月娃......”听脚步已经走远,只得将毒灵子背起,追了上去。
当年毒灵子进犯花苑,许清浊救了毒灵子后,就曾这样背过她,现在少女贴在自己背上,触感依旧,莫名生出一丝羞惭。可是毒灵子明明没被点哑穴,依旧只字不言,脑袋伏在他肩头,与那夜昏迷时一样沉默。
风倦月见许清浊负着一人,于是走在前方,辨找记号,唤他跟上。过了许久,重临向天啸逃脱之处,检查墙面,发现这机关墙两侧的缝隙,比之一般墙壁略大,宽约半指,隙间也无石粉浆糊填充。
风倦月道:“咱们接着走,留意还有没有这样的墙。”许清浊点头答应,又听她道:“藏羚儿,把你的长剑给我。”许清浊解下秋霜剑,递与她了,问道:“你要干嘛?”
风倦月道:“你背着人,我空手,由我来做记号。”走出几步,不回头地道:“你没事干,可以哄哄她。我不用你陪着。”加快步伐,远离了二人一些,每走一段路,就使剑锋在墙壁上刻个圆圈。
许清浊登时会意,暗想:“是了,毒灵子心中难受,在外人面前还要强得很,越憋越是难受。我俩若能独处一会儿,说不定她愿向我倒倒苦水,扫去郁气,重新振作起来。”
当下故意放缓脚步,微微侧首,劝道:“毒灵子,你怎么不说话?”毒灵子见风倦月走远,才慢吞吞地轻声道:“......咱们这次都得死了,那还有什么好说?”
许清浊听她开口,胸中一喜,笑道:“之前在刑窟里,你不也当咱们死定了,怎地却又话多?”毒灵子道:“那不一样......这次是我害的,本来咱们不必死的,怨我得意忘形,多此一举。”
许清浊道:“早说了不怪你。”毒灵子道:“你不怪,你的......相好也不怪吗?”许清浊脸上一红,道:“她也不会怪你。再说啦,这迷宫肯定会有出口的,咱们能逃出去。”
毒灵子道:“哼,就你想得天真。若有出口,向天啸何必又退回入口,才能脱走?那时候,我们已到迷宫深处了。”许清浊道:“说不定出口更远呢?”毒灵子叹道:“你总是往好的想。”
许清浊道:“也可能向天啸起了歹念,誓要困住咱们,才特意返回,发动铁闸机关。”毒灵子轻轻摇头,道:“错得更离谱了。他只要逃出去,立刻能与向子莺汇合,还怕咱们作甚?”
她瞧许清浊不语,更道:“何况机关落下时,我们都快赶到了,他也只领先片刻。假使还有别的出口,他何必冒险?万一慢了半拍,不又得被我们擒住了吗?”
许清浊闷声道:“你一味说丧气话,有什么好处吗?”毒灵子道:“我是实话实话罢了。与其到处乱跑,白费体能,还不如原地等死,尚能多活几日。”
许清浊微微着恼,道:“便有一丁点希望,我都不会放弃的,月娃她也和我一样!就你......”毒灵子接口道:“是啊,就我和你们不同!但我也没求你带上我,留我独自在仓房,孤零零死了最好,你们却自作多情。”
许清浊道:“你......”毒灵子眼圈一红,愤然道:“你们这一对正道侠侣,两情相悦,同生共死,死了便去化鸳鸯,化蝴蝶!管我这邪道妖女做什么?”
许清浊忙道:“......哪有此事?我们只是关心你......”毒灵子道:“用不着关心本姑娘!哼,还一口一个月娃,她又叫你什么‘藏羚儿’,少了我在眼前碍事,卿卿我我,岂不更美?”
许清浊满脸通红,作声不得。毒灵子气呼呼的,不住轻喘,许清浊只觉她吐息如兰,吹得自己耳边痒痒的,不免有些心动。隔了半晌,毒灵子怒气方消,道:“我才不想陪你们作困兽之争,除非......”
许清浊忙问:“除非什么?”毒灵子道:“......除非你也再唤我一声‘灵儿’......”声音细微之极。许清浊一愕,侧脸看她,见她低眉抿嘴,面上红潮泛起。
许清浊犹豫良久,终于唤道:“灵儿。”一声方落,忙望向风倦月,见她背影隔得尚远,暗松了一口气。毒灵子全瞧在眼里,叹道:“我知你这声‘灵儿’叫得不情愿,只不过想令我振作......”
许清浊刚要说话,毒灵子紧接着道:“......即便这样,我也满意了。”突然轻移头颈,在许清浊脸颊上吻了一下。许清浊登时呆住,停了下来,伸手抚摸吻痕,不停眨眼。
毒灵子轻声一笑,骂道:“滥好人!”许清浊尚未回过神,木然道:“......多谢夸奖。”毒灵子脸色陡冷,提声道:“蠢货,你以为我是夸你吗?”许清浊听她语气转横,不知怎么接口。
毒灵子冷笑道:“正道人士最爱标榜侠义,什么急人之难,扶危济困,恶心得很!本姑娘才不感激你。”许清浊莫名其妙,忽见她不经意扫了风倦月一眼,心中恍然:“啊,她故起争执,或自觉害羞,或替我遮掩,不使月娃起疑。”
心思未必坏,话却颇不入耳,许清浊不悦道:“急人之难,扶危济困,怎么就恶心了?”毒灵子道:“你们所谓侠义,只是同情之心作祟罢了,每每逢见弱小,想起自己,以己度人,才出手相助。”
许清浊纳闷道:“有什么不对?”毒灵子道:“你觉得人家可怜,非帮不可,其实是怕自己落难时,没人肯帮你。故以身作则,鼓吹侠义,只盼世上人人都能如此,你也就没了这担忧了。”
许清浊心想:“这话倒不假。无论在石砫时制止恶徒,还是在松州时教训向家弟子,我都是同情人家毫无还手之力,想起小时候被人欺负,不忍他们也受到伤害。”
他挠了挠头,道:“世间若能遍行仁义,秩序盎然,这不好吗?”毒灵子冷笑道:“这叫什么秩序?弱者自怜,才同情他人!说白了,正道人士都是一帮软蛋,还敢说不恶心?”
她转移话题,原是为了消除尴尬,却见许清浊皱眉思索,知其无法接受,可也反驳不了。她暗暗好笑,语气转柔,得意道:“我们邪道行事,我行我素,从来不求人。爱哭鬼,你若狠不下心来,一辈子也休想摆脱这个‘弱’字。”
忽听风倦月道:“你不求人,难道就不弱了?”毒灵子一怔,脱口道:“什么?”抬眼瞧去,风倦月步子未停,头也没回,却正在同自己说话。情知方才嗓音渐大,所说的内容,给这少女听到了。
风倦月不疾不徐地道:“一个人武功高强,意志坚定,便时常心软,又有何妨?倘若武功差劲,受不得挫折,心肠再毒也没用。你虽自夸心狠,仍改变不了你的软弱,只不过遮遮掩掩,自欺欺人。”
毒灵子怒道:“我怎么软弱了?”风倦月道:“你武功比我俩差远了,还喜欢自暴自弃。”这两点说出来,毒灵子居然抗辩不得,唯有大生闷气。
风倦月道:“你既然弱得很,就乖乖趴在他背上,等我们带你出去,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毒灵子怒极,恼道:“爱哭鬼,你、你快解了我的穴道,我要自己走!”
许清浊见她精神大好,忧喜参半,放下了她,欲要出指,又担心道:“解了穴道,你们不会打起来吧?”风倦月道:“解吧,她打不过我。她很聪明,不会白费力气。”
许清浊道:“哦。”伸手解开了毒灵子周身穴道。毒灵子气不过,可听师姊说过,风倦月在SMX与刀魁交手时,连许清浊、莫忘竹都节节败退,她却能独立支撑,堪为主力。
毒灵子不知底细,还当其身手为三人之冠,又明白自己武艺已落后许清浊甚多,哪还敢自取其辱,去招惹更厉害的风倦月?强忍着愤怒,跟在许清浊身边,二人慢慢追上了风倦月。
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遇到了几处死胡同,只能原路折返,打上不通的记号,另寻新径。眼看又是一条死路,刚要退回,风倦月眼尖,却发现左侧一墙缝隙较宽,当即唤回二人。
许清浊试了几下,抵住半人高偏左的地方,稍稍一推,石墙松动欲转,喜道:“这面墙可以翻动,我们要不要穿过去?”毒灵子思索片刻,道:“咱们所遇死路越来越多,弄不好这一片已无活路,也只有穿过去了。”
许清浊面向风倦月,见她也赞成,当下推动石壁,三人穿了过去。墙壁内有机关,与地底相连,稍推数寸,就自行启动,翻过一面。毒灵子提醒道:“这里做个记号,万一有变,还可推墙返回。”
三人新到之地,通道依旧弯折复杂,许清浊走得发晕,抱怨道:“这是什么迷宫?建这么大!”毒灵子道:“这迷宫建来做什么,恐怕只有向天啸才知道。不过嘛,迷宫的来历,倒不难猜出。”
许清浊奇道:“什么来历?”毒灵子道:“你看见入口铁门上的雕刻了吗?这座迷宫,就是仿照上面的故事建造的。”许清浊道:“啊,是西洋的神话么?”
毒灵子道:“不错,这故事说的是:西洋有一个大海岛,岛上有个国家,国王得到了一头白色的公牛,海神要求他将白牛献给自己。但是国王不从,拿寻常公牛敷衍海神,结果海神震怒,施法令王后爱上了那头白牛。王后甚至与白牛交媾,生下了一只牛首人身的怪物。这怪物以人为食,国王想要把它藏起来,就建了一座迷宫,困入其中。后来,该国与另一个国家结仇,祷告神灵,在敌国降下瘟疫。敌国为求消灾,只得每年选出七对童男童女,送到迷宫中,供怪物享用。”
许清浊打了个激灵,低声道:“难不成,咱们这座迷宫里,也藏着一只牛首人身的怪物?”毒灵子恼道:“既是神话,岂能当真?”许清浊道:“你别忘了,之前我们进来时,听见了一声奇怪的吼叫......”
毒灵子一怔,也觉有些害怕,强自道:“别乱猜。迷宫建在地底洞窟里,兴许靠近什么野兽的巢穴。”风倦月问道:“后来呢?”毒灵子问道:“什么后来?”风倦月道:“这故事后来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