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间,忽听有人道:“爱哭鬼......爱哭鬼......”许清浊心中茫然,想了好一会儿,才暗道:“啊,是毒灵子......咦?她为什么在这里?我.......我又在哪?”
耳畔满是毒灵子在喊“爱哭鬼”,他几欲睡着,又因这戏谑的称谓,隐然生出一丝愤怒,汇聚力气,回嘴道:“毒灵子,你还这么叫我!”他一吼,对方的声音骤然停了,周边寂静无比。
他反倒清醒了几分,怒火涌上心头,质问道:“你为什么屡次捉弄我?为什么骗我师徒去凤凰山?在赫图阿喇,你又为什么要救我?你说,你告诉我呀!你为什么不说话?”
回答他的却只有沉默。过了半晌,一阵呲呲声凭空生出,有人道:“......救,救命,爱哭鬼,救救我......”正是毒灵子的声音,语气惊慌失措。
他暗暗奇怪:“发生了什么?她干嘛向我求救?这里又是哪儿?”竭力回忆,脑袋里好似被人灌了浆糊,念头动得极缓。突然,一张少女的面庞跃入脑海,他浑身一颤,脱口道:“月娃!”这一刹那,什么都想起来了。
许清浊忙睁开双目,四肢知觉也都随之恢复,只觉一具柔软的身躯贴着自己,心头一宽,始知风倦月仍在怀中。左右一望,四周漆黑,仅有微弱的光芒,阴影朦胧,依稀可辨是个洞窟。
他脑后传来阵阵剧痛,伸手一摸,后脑勺上鼓起一个大包,恍然明白:“我跌下坑洞时,脑袋撞到什么,直接把我撞晕了。”往后一探,入手冰冷,乃是一根柱状物,暗想:“啊,我撞上了毒灵子的铁笼。”
他一怔之际,又想:“那么刚才的对话,也不是幻觉了。”转头一瞧,果然是座笼子,里面有个人影,看轮廓似是毒灵子。他心情复杂,可还是忍不住,问道:“毒灵子?你还活着?”
毒灵子缩在笼角,心惊胆战地望着外面,闻言喜道:“你、你清醒了!我还以为你疯了呢!”许清浊道:“我......”正要说没有,忽想起此女的可恶,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毒灵子忙道:“你身上带着‘五毒桃花瘴’对不对?快用啊,叫它们都退回去!”许清浊奇道:“它们?”定睛一看,不禁头皮发麻,原来三人及铁笼附近,密密麻麻有许多细小的影子,形成包围之势。
联想香罗刹等人的言语,这些自然是所谓的五宝:蛇、蜘蛛、蜈蚣、蟾蜍和蝎子了。眼前数量,怕不得有成百上千,排兵布阵一样,恨不得将中间的三人吞噬,却并没有靠近。
其实,许清浊、风倦月坠落之前,五宝几乎已爬入了笼子,差点就要把吓晕的毒灵子吃了。可许清浊一到,兜里的“五毒桃花珠”乃百毒克星,虽没激发雾瘴,五宝也感觉到了危险,纷纷回撤逃离。
毒灵子率先醒来,发现还没葬身虫腹,吃了一惊,借着微光,勉力辨识笼子旁那人的面目,认出是许清浊,旋即猜到了毒虫避开他们的缘故。可她天生惧怕虫子,甚至不敢离近了瞧,给五宝这样围拢,心中恐惧异常,只怕还不如吓晕过去。情急之下,忙往许清浊怀中摸去,想搜索他的“五毒桃花瘴”。
无奈二人抱得太紧,她饥饿力竭,压根分不开,白忙活了半天。只听耳边毒蛇“嘶嘶”的吐信声,毒蟾“咕咕”的鼓腮声,还有无数轻微的异响,也不知是蜘蛛在点足,还是蜈蚣在蠕动,或是蝎子在挥钳。
她吓得全身发软,只觉五宝就要爬来,哪还顾得了其他?边推许清浊,边喊救命,终于把后者给吵醒了。许清浊平时固然不怕虫蚁,可身处地底虫窟,也有几分恐惧。
猛地感觉有东西挨着足底,他忙一抖脚,将其甩出,那物事砸在石壁上,好像肉酱炸开。毒灵子听得吧唧一响,似乎是五宝砸得稀烂,大感不适,干呕数声,埋怨道:“你、你太恶心了!”
话音未落,似乎有什么,从另一边爬进笼子。毒灵子大骇,连连缩向许清浊一侧,可为笼栏所阻,无法越过半寸,唯有探臂出去,扳紧了许清浊的肩膀,不肯松手。
许清浊给她抓得疼痛,就要使内劲震开她,但见她楚楚可怜,便收了“清浊劲”,暗想:“当日一团绿蜈,就叫她吓得威严尽失,眼下处境岂止恐怖十倍?难怪她六神无主了。”
又想:“若非我早知她对虫子怕成这样,也不会鲁莽现身了。她明明是我仇人,我干嘛冒着危险救她?反倒害了月娃,月娃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该怎么办?”俯看怀中昏迷不醒的少女,眼圈一阵发红。
自从毒灵子的人放出黑雾,许清浊就拉着风倦月遁去,躲在附近的岩石之后。两人成功潜入总坛,原也不想多留香罗刹身边,不如趁机摆脱,静观其变。
待见毒灵子发难,许清浊心道:“果然,她是装的!这女人没有一日不在骗人!”却没有愤怒,反有一丝欣喜。说不清这喜悦,到底是为了丹教的大乱,还是为了毒灵子能够逃脱一死。
不料,局势竟又扭转,香罗刹一方得胜,毒门的人全遭擒拿。许清浊听香罗刹道出刑窟的来历后,毒灵子便在笼中大叫,暗想她惊恐至极,才在人前如此失态。
越听她惨叫,心中越想:“天下除了她师门的亲人,恐怕只有我晓得她惧怕虫蚁。若真是这种死法,对她而言,比千刀万剐还要残忍百倍。”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可他也明白,此刻身处敌营,比不得外面那样好脱身,真要去救她,未必能成功,或陷自己于不利。他虽以此劝说自己,心中另一股相反的念头,却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等到毒灵子被抛下刑窟,惨叫声戛然而止,他再也抑制不住,低声唤风倦月藏好。他自己却猛然腾出,一掌朝香罗刹抓去,欲要拿此女为质,命丹教众人抛下绳索,救回毒灵子。
岂料对方经验丰富,早防着他了,毒灵子没救成,风倦月也被敌人抓住,还让香罗刹洞悉了自己的软弱,不理他手中的人质,直接击伤风倦月击伤,打进了刑窟。
他扑救尚算及时,抱住了风倦月,不再令其遭受撞伤,但两人一起坠落斜洞,成了毒灵子的同伴。许清浊想到此处,愧疚无已,喃喃地道:“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毒灵子急道:“你在念叨什么?快、快把你的‘五毒桃花瘴’使出来呀!”许清浊咬牙回瞪,不想搭理她,可是脚边的毒虫耸动,仿佛试探着要缠上来,也觉惊悚,于是取出“五毒桃花珠”,运劲一激。
粉烟从珠孔冒出,往周围扩散,毒虫如遇天敌,纷纷退后。过了半晌,侧耳倾听,竟无虫响,也不知它们退去了哪里。毒灵子长松了一口气,骨头散架一般,倚着牢栏滑落,瘫坐在地。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谢谢你。”许久不闻回应,抬眼细看,发现许清浊低着头,只是盯着怀中的少女。毒灵子朝风倦月脸上扫了几眼,道:“她是那日在林子里,陪着你的少女?”
许清浊没有答话。毒灵子小心翼翼问道:“我师姊说她武功很高,她是哪个门派的?”她不提毒娘子倒还罢了,一提毒娘子,许清浊想起风倦月当日差点毁容残废,怒气上涌,冷哼了一声。
毒灵子微感委屈,道:“......你发什么脾气?我不过想问一问她的来历。”许清浊寒声道:“问了做什么?又要害人么?”毒灵子听他语气不善,吓得一哆嗦,道:“我没有......”
许清浊听她声音微弱,似乎不敢争执,便不管她,只将风倦月的头枕在膝上,往其脉门打通“虚脉”,种入一丝“清浊劲”,游走其身,探知伤势如何。隐觉蛰伏着一股阴毒内力,心念一动,使暗劲将之粉碎。
黑暗之中,毒灵子瞧不清他的动作,还当他在发呆,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许清浊默然不语。毒灵子知他赌气不理自己,自言自语地道:“你们跟踪我,要杀了我,对不对?”
她说到这儿,语气黯然了几分,道:“结果,你们看我被关进囚车,就不急着动手,要冷眼旁观,我怎么给人杀死。嗯,‘藏花诀’神出鬼没,你混在香罗刹的人马里,自是不露痕迹,甚至跟进了总坛。”
她忽然一笑,道:“你们没想到吧?我是假装被囚禁,实则进攻丹教。眼见我就要逃出牢笼,死不了了,你一着急,欲趁雾气未散,将我斩于剑下,以致被香罗刹觉察了踪迹。等她处置完我,自然轮到你们了。”
许清浊暗想:“你猜得大错特错。”也不反驳她,专心运使“清浊劲”。毒灵子道:“你干嘛不理我?给我说中了对不对?你又呆又笨,还老想着报复我,活该跟着掉进来,一样也别想活了。”
许清浊怒不可遏,喝道:“我不寻你报仇?你差点害死了我师父!”毒灵子闷了片刻,仍是说道:“我早说过,花如何当年辱我,此仇我非报不可!”
许清浊恼道:“我师父打你几个耳光,你就要害她性命?何况你不敢亲自与她动手,只会来欺骗我,玩借刀杀人的把戏!”毒灵子听了前半句,正要驳斥,还未出口,闻得后半句,忽然笑了起来。
许清浊怒道:“你笑什么?”毒灵子笑道:“你这么笨,不骗你骗谁?瞧你傻兮兮的样子,是个人都忍不住骗你!”许清浊恼道:“是,你是骗得了我,却骗不了同为妖女的香罗刹!到头来落到这步田地,还得意什么?”
毒灵子止了笑容,叹道:“你说的不错,早知这样,我还不如死在你手上,既能叫你师徒称心如意,我也不必与五宝共处一处,忍受惊吓,活活饿死。”
她知有“五毒桃花瘴”的存在,五宝不敢再接近,可逃离不得,仍得饿死。加上她为施苦肉计,多日未曾进食,比许清浊二人,更要先死一步。
她语气轻松了几分,笑道:“不过嘛,多了两个人陪我死,比一个人孤零零死了,还是好上不少。而且,我死之前还有你陪我说话。轮到你死的时候,却没人解你的寂寞了。看起来,老天待我更好些。”
许清浊道:“哼,你困在牢笼内,但我们活动自如。等我替月娃医好了内伤,就沿着斜坑爬上去逃走。”毒灵子摇头道:“机关石壁怕不有万斤之重,从内部打不开,你怎么逃出去?再说......”
许清浊道:“再说什么?”毒灵子道:“再说,你这位红颜知己,十九中了香罗刹的‘红粉骷髅爪’,阴毒内力入体,等不到饿死,就得血肉尽脱,变成一具骷髅。”
许清浊心想:“我已将那股内力粉碎了。”可得知机关石壁难开,困于刑窟,无论怎样,都只是死法不同。他自己一时冲动,害得心上人下场凄惨,止不住难过,眼泪夺眶而出。
毒灵子听见他的抽泣,奇道:“你又哭了?爱哭鬼真不是白叫的。”许清浊给她嘲讽,转悲为怒,嘶声叫道:“不是因为你,我岂会脑子发热,贸然现身,还将月娃卷了进来?你该死,我更该死!”
毒灵子哼了一声,道:“谁叫你非得杀我,你若不起杀心,现在不就我一个人倒霉而已?哎......你、你别哭啦!”许清浊之所以现身,是为救她,而非害她。可他正对毒灵子发脾气,哪能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