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豫西匪闻(2)

许清浊道:“你们是何来历?有门派么?”那年轻人道:“我们是向家刀的弟子。”许清浊一怔,道:“什么?向家?‘三刀’之一的川中向家?”那年轻人点头道:“不错,少侠有何指教?”

许清浊心道:“向家是川蜀第一门派,难怪把手都伸到了川西!向家名声显赫,还在花苑之上,可今日一见,门中弟子胡作非为,也没人管束么?何况他们遭我击败,自报家门,脸上竟一点惭愧都没有!”

舒云天坐在不远,几人对话也都听在耳里,心下亦是奇怪。他极少履足武林,生平所知的门派不多,但川中向家还是很熟悉的,更别说凤雏与“三刀”还并称过很久。

向家弟子如此惫懒,一点都无名门正派的作风,连他也有一探究竟的念头,当下唤道:“清浊,押他们过来,问个清楚。”许清浊道:“是!”拿刀柄捅了捅一人的背脊,吩咐道:“过去!”

两个青衣人见许清浊对舒云天言听计从,只当这人武功更高,来头更大,不敢违抗分毫,凑到舒云天跟前,道:“大爷有什么想问的,咱们知无不答。”舒云天问了几句,仔细听那二人回答,心头疑云渐散。

原来,向家自从家主失踪,可谓家道中落,剩下的门人饱受武林同道讥嘲,久而久之,竟而自甘堕落,吸纳了不少外来武人,鱼龙混杂。几个主事的更是利欲熏心,给来路不正的属下一劝,一起投入了黑道。

这些年,向家与川蜀绿林相争,想要一家独大,不许旁人分羹,派弟子在蜀地扫清异己,对绿林中人一向赶尽杀绝,哪怕独行的会家子,也要抓起来盘问一番,问清确无瓜葛后方肯放走。为此,那掌柜才劝许清浊等人不要惹麻烦。

向家退出“三刀”,是因少了绝顶高手坐镇,但门中的武学,普遍强于别派,虽然干起了这等勾当,当地正道门派中也没几个敢指手画脚。加上向家行事比绿林稍正,又以消灭黑道为主,许多高手大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许清浊听了,不由暗叹:“向天啸投入丹教做长老,一心服侍周天教主,却将偌大一个门派弃之不顾,如今沦为了绿林一流。”差点要告诉他们向天啸的下落,但一想这么做,岂非是劝向家去投丹教,壮大敌人?当下住了口。

舒云天道:“凭借向家的武学传承,寻常绿林焉能匹敌你们?你们大可不必将他们放在眼里,怎么却似急不可耐,非得斩草除根?”二人对视一眼,迟疑不答。许清浊挥了挥刀,喝道:“快说!”

那中年人方道:“我、我们管事的说,近年来,豫西推出了一个什么十九寨总寨主,降服黑道绿林,势如破竹。连陕西道上有名的几个大寨,都让他吞并了。眼见就要染指川蜀,为了抗衡他,咱们这才巩固势力,防他有机可乘。”

许清浊一愣,始知向家的举动,竟是让人逼出来的,暗想:“豫西与川蜀离得尚远,即便那总寨主打进了陕西,也不算就威胁到了向家,他们干嘛这么紧张?除非此人手段的确了得,不得不令他们防范于前。”

舒云天与他想法差不多,沉吟不语,忽地摆手道:“你们去罢,今后得饶人处且饶人,莫害性命。”两个向家弟子一喜,忙道:“是,是。多谢大爷饶命。”许清浊正要开口,舒云天目光示意,只得将长刀交还二人。

许清浊望着二人出门,奇道:“恩公,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起码得让他们把银子交出来吧!”舒云天道:“他们是奉差做事,便杀了他二个,向家还会另派人来。我们无法挑了向家,也不能留在这里保护百姓。”

许清浊一想也对,心道:“恩公对他们先威慑,后饶恕,他们下次来收费时,定要收敛不少,不敢乱来。”舒云天道:“我们也出发罢!”说着,起身往外走去。

许清浊急道:“恩公,你还没吃多少呢。”风倦月忽道:“别劝啦,买些干粮带上。”许清浊道:“好罢。”扫了一眼风倦月,暗想:“咱们审问人家半天,你居然一声不吭,就这样瞧着。我差点忘了,你还在旁边呢!”

许清浊买了些干粮,与风倦月出了门。那掌柜虽知他武功强过两名向家弟子,可以后向家再来人,该交的钱还得照交,何必掺和其中?因此一直躲在边上,撇清界限,直到三人告辞,才悄悄道了声谢。

三人来到街上,猛听一阵子惨叫,侧头一望,只见一名女子,年纪三十岁以上,容貌姣好,穿一身紫衫,骑在一匹白马之上,神情极冷,瞪着马前两个趴倒在地的人影。

那紫衫女子手中马鞭一挥,即将二人背贴背捆在一起。二人正是刚才的两个向家弟子,此刻长刀脱手,给马鞭捆紧了,挣扎不得,模样甚是狼狈。

那紫衫女子冷笑道:“向家虽今不如昔,名声也不是能由你们糟蹋的!”说着,将马鞭系在鞍侧,驭马返身欲行。许清浊一惊,心道:“不好,她这么驰马而去,两人岂不得拖在地上跑了?”

待要出手劝阻,舒云天道:“别管她,咱们走罢。”许清浊奇道:“为什么?”舒云天牵来马匹,道:“两人一丝反抗也无,与那女子似是主仆干系。他们家的事,咱们不必插手。她也只是出手惩戒,并没想杀死他们。”

言语间,那紫衫女子已然驰远,两个向家弟子拖在马后,身周滚滚烟起,口中讨饶不绝。许清浊问道:“恩公,你说她也是向家人的么?”舒云天翻上马背,道:“多半是。走,咱们上路。”

三人骑马重行,往东赶路,既已入川,官道宽阔,没几日已穿过川中,抵达川东。许清浊原想去拜会秦良玉母子,报个平安,但一想石砫周遭地势险要,不便穿行,唯有打消念头,日后再说。

这日在永顺附近打尖,许清浊寻人问了问,得知关外一战,秦良玉并非亲临,只是派了部下前去,当下大为放心,暗想:“这么说来,麟弟也虚惊一场了,早已回家和秦将军团聚。”

他正想着义弟,忽听风倦月道:“藏羚儿,陪我去买件衣裳。”许清浊惊醒过来,上下打量她,道:“啊?买衣裳,为什么?你这一身挺好看啊。”风倦月脸色微红,摇头道:“我打扮太显眼了,人家都瞧我,还是扮成汉人好。”

风倦月出发前,特意挑了一套最满意的行头,盛装打扮了半日,这才上路。不过途中辛苦,有时还有狂风暴雨,须得裹得严实,她那些披肩、发饰和珠串反成累赘,渐渐都取下来,收进了包袱里。

许清浊知她曾为此闷闷不乐,没想此刻又改口说要穿汉人衣裳,笑道:“你不是很爱美么?大家都瞧着你这藏家大美女,岂不更好?”风倦月低声道:“我穿的格格不入,人家只觉古怪。”

许清浊见她不好意思,暗暗好笑,道:“行!刚好,我和恩公也该换一身行头了。”和舒云天说了声,领着风倦月上街,寻了家当地最好的成衣铺,唤店主将织好的衣衫都取出来,供她挑选。

风倦月挑了半晌,眼神一亮,拿起一件色彩斑斓的衣裙,道:“这件好看。”许清浊暗道:“忒俗气了。”劝道:“这件色彩太亮,换一件吧。”风倦月又捧着一套花花绿绿的罩袖,道:“那就这个。”

许清浊对她品味实在不敢恭维,强笑道:“你不能这么穿,须是纯色最好,你爱穿青还是黄,红还是紫?”他却不提白色,只因风倦月肤色偏黄,穿白的对比太明显,有损其美貌。

风倦月连连摇头,指着那件花绿的罩袖,道:“我就爱这件。”许清浊心中说道:“除了上了年纪的村姑,还有人会穿它吗?”这话不敢出口,只叫店主再拿几件衣衫出来,风倦月瞧都不瞧,固执己见。

两人争执半晌,许清浊好说歹说,皆是无用。店主在旁瞧得直忍笑,忽从柜里取出一件新衣,低声道:“客人,不妨拿这件给她试试。”许清浊展了开来,见是一件水田衣,转手递给风倦月。这少女终于没有再拒绝,默默接过。

水田衣就是许多不同颜色、不同图案的布块拼叠而成的女子长衣,造型好像水田一般。这种衣裳也叫“百衲衣”,本是穷人家节省生计,将碎布角料拼织而成的。

但因为做工别出心裁,假使手艺高超,也不乏美感,到了后来,水田衣在富家小姐中十分流行。甚至有人为了拼成极品的水田衣,不惜买来许多上好绸缎,每种只裁剪很小一块,其余的则丢弃不要。

风倦月见他拿给自己的这件,与藏家服饰尚有几分类似,心中十分喜欢,于是点头答应,抱去了内屋换装。许清浊早劝得口干舌燥,另买了两件蓝衫,边付钱边想:“我信了你的邪,你就喜爱五颜六色堆在一起么?”

隔了许久,风倦月才走出来,不仅换上了水田衣,更将发辫都解开了,秀发垂腰,青丝如瀑。她这身装束,许清浊前所未见,直愣愣地瞧着她,言语不得。风倦月秀眉轻颦,道:“看什么?走了,凤雏还等着呢。”

许清浊忽然满脸通红,道:“啊,好,是的,走。”语无伦次,跟着她返回打尖的酒楼。舒云天望见风倦月的打扮,也不禁赞了声好,听说许清浊也替自己买了新衣服,不忍拂他好意,两人都入屋换上了新衣。

再上路时,三人穿着大改,从三个藏民变成三个汉人,其他行客投来的目光虽然少了一些,但眼神中则是赞美居多了。又几日,穿过湖南,终于入了湖北,许清浊和舒云天均是一阵激动。

他们无心停歇,赶了一日一夜,抵达汉阳城郊。花苑秀美依旧,静静落在湖畔,门前新植了几株桃树,虽然秋日花谢,但也胜过离家时被焚的光景。几个丫鬟拿着扫把,在庭前清扫落叶,不时交头接耳。

许清浊未察门前装白饰素,长吐了一口气,几欲下泪,一边揉眼,一边喃喃地道:“太好了,我没有迟到。”舒云天瞧了他一眼,微笑道:“走吧,咱们进庄。”三人下了马,牵马往庭前走去。

几个丫鬟瞧他们靠近,奇道:“咦?你们是谁?”许清浊越出两步,道:“是我啊,你们都不认得我了吗?”一个丫鬟认出了他,一捂嘴,又马上松开,叫道:“你、你是小少爷,你可回来啦!”

许清浊模样变化甚微,可这一年历经劫难,内功也已登堂入室,气质变了不少。几个丫鬟都认得他,只是乍见之下,因他形似而神非,一时不能辨知,但既有人瞧出来,其他人也都回过了神。

许清浊急欲入庄,踏步往前,问道:“师父怎么样了?”几个丫鬟都撇下扫帚,围着他入内,叽叽喳喳直说。一个丫鬟道:“小姐没有醒来,不过多亏有陆先生,病情也没有转坏。”许清浊奇道:“陆先生是谁?”

一个丫鬟扑哧一笑,道:“他是九宫山仙长的徒弟,姓陆,名字很奇怪,叫作丸子。这位先生滑稽得很,人如其名,每顿都要吃丸子,什么肉丸子、藕丸子、萝卜丸子、糯米丸子,叫厨房变着花样给他做,连桃舞姑娘都亲自掌勺了。”

许清浊摇头一笑,心想:“你们这些丫头,伺候人惯了,只关心人家吃什么喝什么。”但听这丫鬟语气轻松,也知花如何并无大碍,更加放心,想起桃舞的厨艺,也不禁舔了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