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刚与舒云天商量半宿,这才最终敲定办法,唤风倦月将平日练字的笔墨取来,磨了一砚墨汁,却让许清浊脱光衣裳,只余一条短裤,拿笔蘸了墨,在他周身穴道上做了标记。
风倦月在侧瞧了,又是惊异,又是好笑,忙问这是干嘛。云刚道:“他到时候内劲冲撞,牵引皮肉跳动,穴位上有墨迹,则可一目了然,看出气劲的流走,便于凤雏思考对策。否则一旦出错,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风倦月方知他们是无奈之举,其实十分凶险,当下不敢打扰,以免他们画错了穴道。直到深夜,许清浊才得他二人画完,一身墨渍,密密麻麻,有如纹身,低头一瞧,自己都觉有些骇人。
舒云天反复叮嘱,叫许清浊明白了运功关键所在,三人这才歇息。次日一早,舒云天饮过药茶,便与云刚、舒云天一齐出门,准备寻地行事。许清浊嘴上无言,心中一阵紧张。
三人怕牛羊嘶叫干扰,往草地深处走远了些。云刚搬来一块数尺见方的岩石,挥掌一砍,上半截平齐飞出,剩下的部分变成一块石座。他令许清浊端坐其上,与舒云天对视一眼,回头道:“许小子,你运功开始罢!”
许清浊昨日与他二人交流甚久,已得传此道,便以“阴符藏花功”为根本,按舒云天所教,将“阴符劲”运到丹田附近。云刚掌抵他背心,喝道:“封禁将破,注意了!”真气一吐,连绵渡入。
许清浊只觉体内兹拉一响,似有什么崩碎,忽地一股巧劲涌出丹田,与“阴符劲”绞杀在一起,正是“藏花劲”。浑身剧痛袭来,许清浊咬牙强忍,依照心法,竭力引导双劲,驱使它们交缠汇聚。
几个呼吸不到,他已快临极限,感觉要撑不住,一道浑厚真气赶至,助他将两劲钳住。许清浊暗松一口气,情知光凭自己渡劫,毫无可能成功,还得靠云刚的绝世内力。
云刚这次出手,不是要将两劲镇压至沉睡安息,而是迫使其相融。许清浊性命无碍,疼痛却是不减反增。两劲被这股真气压制,强行向对方嵌入,千丝万缕相绕,好似纠缠的大网。
眼看双劲即要混为一体,却忽生异变,一丝“阴符劲”将周围真气刺出个孔洞,两劲竟一齐脱逃钻出,眨眼不见踪影。云刚护法为主,无法分心捕捉,暗叫不好,忽听舒云天道:“筋缩!”
其实舒云天望到的,是许清浊背后督脉“悬枢穴”上的墨迹在跳动,但皮肉既跳,说明气劲已然通过,要怎样截断,须推知其下一步的走向。好在他灵台清澈,思维敏捷,瞬间算出其行处,当下出口提醒。
云刚自然不晓得他演算之难,却十分信任他,便也不去多想,右掌不移,左手内力运于指端,点中许清浊身上“筋缩穴”。果然两劲恰行此处,给他真气一挡,又被钳住,再次挤成一团,开始融合。
云刚内力浑厚有余,机变不足,不到片刻,双劲又寻机逃了。幸好舒云天紧盯许清浊全身,见他“大椎穴”上皮肉一跳,微微一算,忙喝道:“风府!”云刚依言点去,复将两劲拦截。
可是双劲天生为敌,互相排斥,要以融合它们,何等之难?不仅竭力逃脱,到了后来,竟分作两路,一旦脱出,即蹿向周身百穴,无所不至。舒云天呼喊穴位、云刚运功点穴,也都忙了一倍不止。
许清浊拼命忍住痛苦,以免气血难持,干扰云刚护法。只觉双劲在十二正经和任督二脉肆意飞驰,云刚连连出指截断,几乎已将他全身穴道,每处都点了三遍以上。可两者融合的程度,仍是十分微小,不知这痛苦还要持续多久。
风倦月立在远处,静静观望,见云刚一手胶连许清浊背心,一手点穴,头顶白气腾腾。舒云天却疾步环绕岩石,目不转睛盯着许清浊身上的穴位,口中不断报名。
许清浊盘坐石上,看似一动没动,其实咬牙切齿,满头大汗,全身都在轻微颤抖。风倦月知他疼得厉害,抬眼一看日头,方明已过去两个时辰,自己盯得入神,竟没觉过了这么久。
她身在局外,亦瞧得紧张,忽地余光里似有什么不对,侧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有两个白袍喇嘛,踏着草地,并肩朝这边走来。这两僧走近了,猛见云刚三人动静,不由满脸疑惑。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想清,一道人影奔到面前,跟着一拳一掌打来,正是风倦月。两僧怒叱一声,纷纷出掌回击,四手一交。风倦月只觉对方力道势如狂风,招架不住,忙以“月落势”收肘撤招,身影闪向一边。
风倦月晓得白色僧袍是噶举派僧人的打扮,这二僧多半会使大手印功夫。她心想许清浊渡劫,正在要紧关头,受不得一丁点打扰,当下不等对方瞧出端倪,先行出击,将他们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她猜到两僧武功不差,不料甫一交手,她便觉对方武功胜过自己许多,登时暗惊不已,更加不能令其对云刚三人不利。她矮身一扫腿,迫使二僧后退数步,不退反进,直将生平武功用到极致,“月亮拳”招数纷沓而至。
她的拳法自成一脉,招式威力未必极强,胜在新奇古怪,二僧一辈子专练大手印武功,几时见识过月相五变这样乱花迷人眼的路数?一面抵挡,一面退后,渐渐远离云刚等人。
这两个喇嘛,原是噶举派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但不及“藏密七座”两位噶玛噶举派分支的同僚受信任,未能搬入布达拉宫。但红山一役,七座武功皆被云刚废了,六十四殿殿主也都受惊将养,不肯下山。
藏巴汗一时大缺人手,仓促起用二僧,请他们往东探查黄教越狱众徒的下落。这一日,他们恰好探到云刚居处附近,虽不认得云刚,但见三人动作奇怪,好奇之下,靠近查看,却让风倦月拦住了。
他们瞧这少女武功奇特,可并不致命,习武之人,难免对他人武功大感兴趣,于是以守御为主,与风倦月尽情拆招。三人剧斗之间,已离初时所在隔约百步,风倦月微觉宽心。
风倦月所创拳招,足有数百式之多,一路打下来,并不重样,但力拼强敌,自然是先用狠招,愈到后面,招数威力愈发不够。许多甚至是她自己异想天开,创出来好玩的,几乎没有对敌之能。
一个白袍喇嘛见她拳脚不成章法,哈哈一笑,道:“小姑娘,你的招数使完了么?”还当风倦月现下所使招数,都是临场乱打,已不入法眼,内力一吐,反守为攻,大手印朝风倦月额头按到。
风倦月一惊,猛地想起一招,左手挡额,右拳击出,却是“心意六合拳”里的炮字诀。她这几日得舒云天指点,已初步将“心意六合功”的二十形融入自身武功,云刚所创拳诀与其同源,这一招使来,实出于本能。
那白袍喇嘛给她一挡反击,肋下中拳,痛哼一声,踉跄急退。风倦月心道:“大牦牛教我‘月落临头’,也要像这炮字诀一般发力。”左足一勾,跘得那喇嘛下盘更乱,无法站直,跟着一拳下击,正乃“月落临头”。
那白袍喇嘛只觉拳如满月,往自己头顶盖下,其中蓄势难以捉摸。他惊出一身冷汗,忙道:“快打她后心!”另一僧已瞧出风倦月武功有限,既然同伴出手攻她,自重身份,便不欲夹攻,猛听同伴呼救,这才急急出掌。
背心一阵疾风吹到,风倦月暗叫可惜,只得收招回挡。那白袍僧虚打一掌,与她错身而过,拉起同伴,两僧相视一眼,一齐喝道:“黑天十二臂法!”一前一后,将风倦月拦在正中。
噶举派有一门绝技,称为“六臂大黑天”,是将大手印功夫虚实巧用,每一招击出,都如六臂齐使,好比传闻中的黑天魔王。他二僧因是同门,更练就一种合击之法,双人十二臂,配合无缝,威力远胜单人运用。
他们以此绝技进攻,已将风倦月视为强敌,全力以赴。风倦月方才绝招中断,心里憋屈,气势早颓了三分,此刻见臂影如幕,四面八方全是敌招,骤惊之下,唯有勉力抵挡,根本无法还击。
她双肘架在面前,将正面数掌挡住,不料背后、腰间各吃一掌,喉头一甜,没能站稳,斜倒坠地,暗道:“我若被打败,藏羚儿就死定了......”精神一振,强忍伤痛,抓了一把泥土,往两僧面庞挥去。
两位喇嘛均乃有身份的高手,全不防这样的突袭,勉强转过头,侧脸都给泥土打到,低头一看,白袍上都是污渍。两僧大觉受辱,心头火起,见风倦月挣扎起来,朝前而逃,喝道:“小妮子,休想逃!”
风倦月只盼将敌人引得越远越好,可歪歪斜斜跑出十来步,二僧已然追近,狞笑道:“停下罢!”各出一掌,扳向她肩头。手臂刚伸,白袖上竟映出黑影来,不自觉抬眼一看,只见一人打头顶飞过,来势甚猛。
那人光着身子,仅穿一条短裤,周身黑点密布,好像妖怪一般。两僧瞧他形象太过诡异,尽皆失色,急停身子,举手抓去。那人双掌齐压,扣住二僧手腕,借力一翻,落在他们身前,接着往内一碰。
二僧手背相抵,内力未收,激撞之下,疼得啊哟直叫,抽手跳向两侧。那人趁机转身追上风倦月,从后将她拦腰搂住。风倦月将要跌倒,给人扶起,见来人正是许清浊,心中一宽,忽见他背后人影,叫道:“后面!”
风倦月与二僧大战时,云刚在尽心替许清浊护法,但也早觉察到了,只是得守持心神,不敢分心,其实十分着急。好在千钧一发之刻,许清浊终于功成,他斜眼一扫,见三人太远,不及亲救,当下抓起许清浊扔了过去。
许清浊忍耐两个多时辰,疼痛方消,还没醒悟已经渡过大劫,一睁眼,发觉自己在半空中飞着,登时莫名其妙。目光前移,却见二僧追击风倦月,忙解救她脱难。此刻经她一提醒,身子不转,伸脚往后踢去。
这一脚甚是突兀,二僧并非不敌,却仍吓了一跳,没靠近又躲开了。风倦月大奇,心道:“这不是我的招式么?”只听许清浊惊道:“月娃,你嘴角怎么有血?你受伤了,我抱你过去......”
风倦月摇了摇头,转头一看,见云刚、舒云天并肩走近,却无要出手的意思。她片刻之间,已明其意,道:“不用管我,大牦牛和凤雏,都想瞧瞧你的成果呢......这两个僧喇嘛很强,你小心应付。”
她说了这句,挣脱扶持,没走几步,身躯摇摇欲坠。云刚见状忙抢上前,将她扶稳了。许清浊还想追她,忽地身后风声大起,念头一动,气劲相随,招式自然而出,一转身,与两僧交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