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天道:“多谢了。”定了定神,又道:“二十形大体如此,请云前辈指点。”云刚摆手道:“我有什么指点你的?你这套象形练法,别出心裁,对症下药,正与‘阴符劲’互补。从此绝学人人可练,可谓功德无量。”
舒云天道:“不敢当。”感到体力有些不支,扶着羊圈的围栏,走到停靠的板车边,往车板坐下,续道:“枪王的‘阴符枪’之所以厉害,凭借的就是无边杀意。我这么一改,磨去了其戾气,‘枪劲’威力将要损失不少。”
云刚点头道:“这倒也是。但练成之后,仍是十分了得的武功。”舒云天道:“我借真形练劲,其实与融合两劲之法的原旨差不多。取的都是刚柔相济之理,将养生、杀伤结合起来,中正平和,因物制宜,而非各自走到极端。”
云刚默然不语,心道:“凤雏武功全失,无法亲试,竟也能在牢狱中,悟出高深道理,将一门奇功推演至此!秦岭派有这等天才,我远在藏蒙,却丝毫不知。幸好偶然同他遇见,见识了一回。”
舒云天转向许清浊、风倦月,目含期许,叹道:“这功夫威力比原本的‘阴符枪’稍逊。但若勤于修行,练到深处,圆转如意,以意驭气,潜能不可限量。你们作为后进,自当好好努力。”许、风二人心悦诚服,连连点头。
云刚瞧了好笑,心想:“凤雏年纪轻轻,怎么讲起话来,这般老气横秋?”定睛一望,舒云天端坐在板车边沿,背倚羊圈,如此高谈阔论,显得有些滑稽。可是若论其人,却隐然透出一派宗师气象。
云刚收起笑意,问道:“凤雏,这门武功已与‘阴符枪’有别,改叫什么好?”舒云天微笑道:“这个我想过,枪王创‘阴符枪’,枪是其本意。即便改名,应与枪术有关,既不忘本,也为纪念枪王之德。”
许清浊听他对枪王十分尊敬,便要道谢,可转念一想,自己身份已变,何能再以子代父?于是只在心中感激,没有出口。稍扫杂念,笑道:“恩公,你改成了什么好名字?”
舒云天道:“枪王乃不世出的枪术大师,我曾闻俞大猷、戚继光两位将军品论天下最高明的枪术,称为‘六合枪’,以六合为名正好。但他们说的六合,是指击败任何敌人,都不出六个回合。我倒觉得,六合还有另一层含义。”
许清浊奇道:“什么含义?”舒云天道:“这门武功沿袭‘阴符枪’,主练要肩胯、肘膝、手足等处,心法中原有‘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的要旨;加上二十真形的配合,融汇中庸,练至深处,便是‘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的至高境界。如此外三合,内三合,正好是六合。以内导外,亦可称‘心意六合’。”
云刚笑道:“那便叫‘心意六合功’了?”舒云天点头道:“正是!”顿了片刻,忽道:“云前辈乃当世绝顶高手,想必听我一说二十真形的原理,已知这门武功该怎么练了,对吗?”
云刚虽然天赋异禀,论武学造诣还要强过他几分,然而悟性颇不及他,舒云天这话显然以己度人。云刚并没有如其所言,片刻间就能将“心意六合功”都想透彻,可碍于身份颜面,十分心虚地唔了一声。
舒云天喜道:“果然如此!云前辈,晚辈实有一事相求。”云刚暗想:“怕不是要给老子出难题?”心里七上八下,嘴上却道:“嗯,好啊,凤雏但说无妨。”
舒云天道:“这门武功,枪意在内,真形在外,二十真形原也有技击之术。但种类繁多,太过累赘了,不宜尽数匹配。我听清浊说,他师父曾创有一路剑法,靠的是‘阴符劲’催使,想来能用于此功。只是还差一门相宜的徒手功夫。云前辈是拳术上的大方家,晚辈请求你为‘心意六合功’创立拳法,内劲外用,将其威力发挥至极。”
云刚点头道:“不错,‘心意六合功’明显与拳枪更适合,化为剑术,尚不能十全十美。”舒云天拱手道:“有劳云前辈了。”云刚道:“好,好。”迈步往前走去,仿佛心不在焉,踏上草原,须臾走没了影子。
舒云天知他已在琢磨这套拳法了,不由欣喜期待,回头一看许清浊,道:“这门‘心意六合功’由‘阴符枪’演化而来,算是你的家传武功,你不能不学,我教你练法。”
许清浊还没同他讲过自己的身世,只有道:“是,恩公,我跟你学。”舒云天目光一移,见风倦月立在旁边,面上难掩好奇之色,便也笑道:“风姑娘,你一起学吧。”
风倦月心中甚喜,道:“好。不过我有自己的‘月亮拳’,这武功我学来只是借鉴。”许清浊更是心头大乐:“这样一来,我和月娃不成了师兄妹么?”
自红山大捷归来,许清浊本就无所事事,只等舒云天养好身子,启程返回中原。这时舒云天传他武功,打发时光,自是十分愿意。他与风倦月随着舒云天练了两日,便将“二十真形”练会。
这二十形原是包含养生和技击的功夫,博大精深,常人穷极一生,未必能修行到巅峰。但若只是和“阴符劲”配合的练法,每种也不过几个变势,即便加上内劲运行之法,也很容易掌握。
许清浊学着简单,却知这门功夫是舒云天在牢中花费数年,苦心积虑,化繁为简而成,已是技近乎于道。正所谓大道至简,二十真形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浑然天成,妙不可言,这才能够降服暴戾无双的“阴符劲”。
不过他的“阴符劲”是从小练就,该吃的苦都吃够了,该受的痛也都早受了。此刻就算不练“心意六合功”,“枪劲”也已对他无害,但舒云天告诉他,他练之融汇,益处一样不小。
风倦月的“月亮拳”还在成长,天下万般武功,学来之后,均可融入其中,只看她自己肯不肯费心。舒云天教她之余,也对“胎拳”十分好奇,问清了原理以后,直是赞口不绝,对云刚十分佩服。
舒云天对“心意六合功”十分熟悉,许、风二人有疑难,都是随口指点,脑海中,却仍在推演那“阴符”、“藏花”二劲的融合之法,一刻也没有闲着。
这日风倦月采了格桑花,磨成药粉,替他熬煮药茶。舒云天伤势将好,心知快要出发,又挂念起花如何的安危,不由黯然,忽地撇下两人,独自往草原上散步去了。
许清浊不敢打扰他,和风倦月一起回到石屋,刚进门,只觉有些不对。侧头一看,只见云刚卧在东室的床上,盖着条被子,眼圈发黑,双目难睁,脸色极是憔悴,亦不住咳嗽,好像病入膏肓一样。
两人这几日练功勤快,浑没在意别事,此刻方想起,云刚最近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风倦月瞧着这光景,一怔之下,忙凑过去,问道:“你怎么了?这才多久,你便成了这样子!染了重病吗?”
云刚咳了几声,道:“哎,老子快不行了......月娃,老子死了以后,你、你好生......”风倦月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师父,你别胡说!”
许清浊还是头一次听她喊云刚师父,侧目一瞧,只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正替云刚搭脉,心想:“风姑娘看似没上没下,其实心中当他如父亲一般。”
只不知天下无敌的拳神,为何转眼间快要死了,许清浊甚是纳闷,问道:“云大伯,你到底怎么啦?”云刚气若游丝地道:“你、你去问凤雏吧......”许清浊奇道:“这与恩公有何干系?”
云刚道:“凤雏这灾星,非要老子创什么拳法......老子这两日,睁眼闭眼都是拳头,他妈的,想了几千几万招,脑袋都想破了,也想不出合适的招数来......老子殚精竭虑,眼看就要死在这上面了......”
风倦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他胳膊一摔,道:“谁叫你夸海口答应了,自寻麻烦!”云刚叹道:“老子怎么说也与他齐名。这活儿要不敢接,岂不丢人现眼?哎,都怪老子乱发善心,把他从来牢里救出来......”
许清浊忍俊不禁,但瞧云刚的情形,显然十分虚弱,忙道:“云大伯,我去替你向恩公禀明,说你想不出来罢了。”云刚怒道:“谁、谁说老子想不出来......你别跟他瞎讲!”
风倦月端来一盆热水,取毛巾打湿了,拧了拧,敷在云刚额头,埋怨道:“没本事就别逞能!练好你的牦牛拳就行了,咱们门派的‘胎拳’,连凤雏也赞不绝口,干嘛非要给人家创拳?”
许清浊暗暗咋舌,心想:“天下间敢说拳神没本事逞能的,只怕就你了。”云刚摇头道:“不成,老子都答应他了,绝不能投降......哎,为什么老子想不出呢?”
风倦月道:“你乱想那么多招数,那又有什么用?咱们习练‘胎拳’,求的是适合自己,不是去附会别人。”云刚喃喃地道:“适合自己,不附会别人......适合自己,不附会别人......”
风倦月道:“你又怎么了?”话音未落,云刚忽地哈哈大笑,唰地一下坐了起来。许清浊定睛一望,只见云刚一扫病容,精神健旺,整个人已焕然一新,更兼满脸的喜不自胜,奇道:“咦?怎么回事?”
云刚笑道:“好徒儿,好徒儿,多亏你这一句,老子要水到渠成了!”风倦月也有些好奇,道:“我这一句怎么了?”云刚连拍大腿,笑道:“你这一句是至理!咱俩的武功,讲究因人而异,而这个人,也不一定得是人!”
风倦月道:“你在说胡话么?”云刚恼道:“笨娃儿,老子是说,咱们这一派,将各人的性子化作拳意,融入武功。而‘阴符枪’本就乃一股枪意,若顺着它自身的意,按咱们‘胎拳’的窍门,不就能为它创出最合适的拳法了么?”
风倦月点头道:“说得对,可本来如此。亏你练了一辈子‘胎拳’,居然没想到这一点。”云刚老脸一热,叹道:“老子为名所累,一时想岔,钻进了死胡同里。”说着,连连点头,似是有什么明悟。
他端坐床边,思考了小半个时辰,蓦地放声大笑,道:“好,老子全想出来了,走,随我去向凤雏交差。”许清浊奇道:“这么快?”云刚一指自己脑袋,笑道:“老子这两天只是路子有偏,又不是白想了!”
三人跨出屋外,舒云天正好走回。云刚道:“凤雏,你委托我创的拳法,我已大抵完成,想请你评点一二。”也不等他回答,自顾往草原上走去。舒云天喜道:“是,请云前辈指点。”当下跟随,风、许二人紧跟在后。
云刚走到一处较宽阔的草地,见道边有块岩石,叫三人往石上坐好,独自走出十来步,朗声道:“我辈研创武学,要的是推陈出新,与众不同。须知天下拳术,传至今日,已多是以偏打正......”
风倦月问道:“什么叫以偏打正?”云刚恼道:“老子刚开口你就打岔?所谓的偏,即是避重就轻,避实就虚,避前就侧!”舒云天颔首道:“如今的武功,都讲究招式精妙,专攻人破绽,击其气劲未及之处,或者借力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