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披雪入关(5)

“幸亏我道行浅,没留神他们的蒙汗药,不然我一开始就运功抵抗,等他们挨房检视,那便遭了。”段升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心想屋门既然开着一条缝,正好偷看这群人在干什么。

段升把头靠近了门,往楼下看去,只见岳正衡一伙都在厅中,他、龙掌门、清池道人还有三四人,围成一个大圈坐着,其余人都站在他们身后,十分的聚精会神。

忽然,东边椅子上那人站起身子,走到圈子中间,挥拳踢腿,顷刻间演了一套武功,随后凝立不动,似乎在等人评点。那“折桂手”岳正衡以手扶额,想了半天,忽道:“好,就请庞兄负责堵住后路。”

那演练武功的庞姓男子神色郑重,点头道:“我庞千山定当尽力而为,不拖几位后腿。”西首坐着的龙掌门笑了笑,道:“庞兄不必过谦,你这手‘断水截云掌’乃是守御的上乘功夫,这个阵位非你莫属!”

庞千山道:“我虽论武功不及你们几位,可要我困住那人一时半会,不使走脱,倒还有着几分把握。”又有一人道:“庞兄,你我是旧相识,我姓冯的就说句得罪话了。”

“嗨,咱俩什么交情,冯兄但说无妨!”“好,其实岳老师、龙掌门、清池掌门参详的这套阵法里,你所主之位,原是想请沧州猴拳的‘西大圣’孟老爷子担任的。你的武功不如孟老爷子,这阵势也就出现了一丝瑕疵。”

庞千山唔了一声,心想:“怪不得我使出浑身解数,岳老师似乎还不满意。”略一抱拳,朗声道:“既然如此,庞某不敢行险,还请另派其他高手。”

龙掌门取过旁边的茶杯,轻呷一口,笑道:“请谁?毕竟孟老爷子没有来嘛!庞兄只消不大意,我看也没什么问题。”清池道人叫道:“我倒奇了!孟老爷子怎地就改口不来?亏我们还好心知会他!”

岳正衡摇了摇头,向左后边站着的徒弟使了个眼色,那人越出一步,说道:“道长,孟老爷子是晚辈去拜访的。他也不是说一定不来,只是告诉晚辈,要考虑周全了,方决定是否动身。”

清池道人冷笑道:“等他考虑周全,其他门派的好手只怕全已入关了!他自己不来算了,可别把消息泄露给了别人!”岳正衡说道:“孟老爷子何等英雄,岂会做这种事?不过此事的确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也算岳某失虑,只想孟老爷子武功非凡,恰在北方,与我家又是世交,正可前来助拳。不想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做事不如当年那么果决,哎,岳某并非三十七派中人,擅自帮二位做决断,实在惭愧了!”

楼上段升听到这里,又惊又怒,暗想:“好哇!他们之间,果然有那三十七派的人在。”却见龙掌门和清池道人一同起身,龙掌门拱手道:“这消息本就是岳兄探得,肯告知我和清池道兄,足见盛情!岳兄又怎可自责?”

岳正衡忙请他二位坐下,笑道:“岳某也不是居功,探这消息,不过花了一千两银子。令那跛道人封口,又加了二千两。区区三千两白银,换来这么重要的消息,也是生平仅有的大赚了。”众人大笑。

庞千山奇道:“跛道人?就是生来瘸了腿,却不肯认命,直至把轻功练到出神入化,从此掩去残疾的那位跛道人?”“就是他,跛道人前些日子恰在关外,他本想自己潜入许明灯所处的大营,独得那件物事。结果打不过枪王的传人,只得灰溜溜地逃了,他到京城后来我家拜访,开价一千,说把这消息卖给我。”

清池道人嘲笑道:“这跛子专练轻功,武功却差劲得很,自然不是人家对手。他倒识时务,取不了那件物事,换三千两银子花花,不失为明智之举。也亏得他,我们才晓得枪王有这么个传人。”

岳正衡点头道:“正是!‘锦绣四剑’刺死枪王之事,不日就要遍传中原,消息灵通之士此刻也都得知了。不过只有咱们才知道,有个了不得的高手守着那件物事,所以他们不懂结伴而行,毫无胜算,定要飞蛾扑火。”

龙掌门苦笑道:“哎,咱们也都算一方名手,竟要联手去对付那个枪王的什么传人,传出去总不太好。”清池道人道:“别唉声叹气了,怪就怪咱们门中有人不争气,将把柄落在枪王手中,我们做掌门人的岂能坐视不理?”

岳正衡却道:“我只是担心,我们练的这个阵势能不能敌得过那人。现在没人知晓那人武功深浅,跛道人虽和那人交过手,可以他的身手,又能试出什么?若是那人学得了枪王一半的本事,我瞧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他这一番话说罢,清池道人、龙掌门和庞千山等都默然不语。岳正衡的一个徒弟忍不住道:“师父,您的武功这么高,还有龙掌门他们帮忙,未必还斗不过那枪王传人?我看即便枪王复生,也逃不出你们的阵法!”

岳正衡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抱拳道:“我这傻徒弟胡说八道,不知深浅,让大伙儿见笑了!”把头侧过去,冲徒弟笑道:“柯三,你既然这么有志气,不妨替为师去斗斗那位枪王传人?”

柯三脸红了半边,不知如何作答。之前说过话的冯姓男子笑道:“小兄弟,你江湖阅历太浅!枪王是何等厉害的高手,岂是在座者能够相提并论的?你就算还年轻,未听闻枪王当年的威风,三十七派那么多高手受辱的事,你总该知道吧?寻常高手根本难当他一击,欲与之对抗,除非是‘拳神’、‘刀魁’出手,不然就得‘武凤雏’亲临!”

龙掌门摆了摆手,叹道:“冯兄提这些干嘛?当务之急,是拿定主意,怎么对付那枪王传人。”岳正衡忽道:“不然,我们再下一封书信,催一催孟老爷子,如有他在......”

清池道人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催什么!死了张屠户,就吃带毛猪?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时间紧迫,咱们只能练到这地步!届时打得过那人也罢,打不过也罢,都听天由命吧!”

岳正衡还欲再劝,龙掌门点头道:“清池道兄话糙理不糙,此事耽误不得,我看也只能如此了。”岳正衡交友广泛,此次来助拳的都由他所邀,可毕竟并非三十七派中人,唯有听清池道人和龙掌门拿主意。

他顿了一顿,说道:“就按咱们练好的。到时候一碰着那人,龙掌门用‘龙爪手’缠住他,道长以‘北斗七星拂尘’从前进攻,扰乱他的视线;我使‘吴刚伐桂拳’从后突袭,冯兄以‘扫叶腿法’取他下盘;吕氏兄弟,你们持剑在旁掠阵,我们之间,若有败退不能再战的,你们立刻补位;倘若那人要逃,就请庞兄现身,挡住他的去路。”

岳正衡一口气说下来,参与阵法的高手频频点头。最后向其余人拱手道:“若军营里的兵将,有不知死活,前来打扰的,还劳各位出手制服,不要令我们阵中之人分心。”“是,全听岳老师吩咐。”

段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浑身如堕冰窖,暗道:“这么多好手,竟准备了如此周密的阵法来对付我!我一个中途就被开革的弟子,连将爷十分之一的本领都没学到,真要和他们动手,又岂能敌得过此阵?”

他脑中一片混乱,又是自责当日不该走脱了那跛道人,又是懊悔今夜在此留宿,好不容易定住心神,想到:“而今之计,唯有不露声色,走为上策!明日,赶紧领着清浊离开这是非之所!”

忽听楼下一阵喧哗,忙瞧了过去,只见岳正衡等人商定了阵法,正准备清理厅堂。一人笑道:“咱们也真大胆,就在这人满为患客栈里,讨论这等要紧的大事!”

另一人道:“你是小瞧了吕氏双雄的‘迷天散’么?别说酒里才下了一丁点,寻常人已醉的不省人事。岳老师还特地另熏了一炉,若谁没服解药还能醒着,怕也是个大高手喽!”

岳正衡笑道:“兄弟莫嫌我多事,毕竟的确有几位‘高手’住在店里嘛!”众人知道他指的是那通臂拳的几个记名弟子,都哈哈大笑起来。这群人手脚轻快,顷刻便将桌椅摆设恢复如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有人问道:“咦?刚刚这儿不有个叫花子么?”“哦,你说那叫花子啊,早给我撵出门去了!他身上又脏又臭,留在屋里,各位还怎能安心谈事?”“嗬,你也忒绝情,那小娃娃好不容易才把他弄进来的。”

段升瞧他们收拾完毕要上楼,忙退回床边,让房门维持原貌。他靠在床头,闭目假寐,心中琢磨:“不光酒里有迷药,连整个客栈内都充斥着迷香,怪不得我闻到什么不对劲。我为什么能醒过来?莫非是‘阴符劲’的缘故?”

他所料不错,“阴符枪”一旦练成,刚劲走遍周身,震荡气血,有驱邪之能。他得许明灯告诫,不能再修练“阴符劲”,将一身内劲纳入丹田,平日压制其无法外泄,即使睡梦之中,亦有一丝心神在克制劲力。

可是夜岳正衡等人用迷香熏屋,屋外又落着大雪,人人紧闭窗户,是以整个客栈里迷香极浓。他被迷香迷去了意识,“阴符劲”没了压制,又回到经脉中乱动,把他给惊醒了过来。他既想通此理,倒是有几分庆幸。

许清浊也练了“阴符劲”,但相比之下弱得多,加上他身子又疲劳,不刻意应对就无法抵挡迷香。他浑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只是呼呼大睡,直到次日早上才醒,一睁眼,就看到段升脸色沉重,坐在身边。

段升担心告诉他实情,他一紧张,反倒露出马脚,于是对夜里所闻所见只字不提,淡淡地道:“走吧!我们要离开这地方了!”许清浊道:“好,我去取马!”“我们一起去。”

两人出门,走下楼梯,见陆续有客人经过身边,打着哈欠,均是一副无精打采模样。许清浊笑道:“他们昨晚都喝多了,今天肯定要头疼的。咦?我没喝多少啊,怎么也有点迷糊?”

段升无暇顾他,挑着担子径直到了门前,才开一条缝,大雪猛地随风灌入,霎时把他头脸全吹白了。一个伙计忙把门关了,笑道:“客官,这雪落大了,走不得,您先坐下用点酒菜,等雪小了再走吧。”

段升摇头道:“我急着赶路,非走不可。你去把我两匹马牵来。”那伙计笑道:“这么大的雪,马儿哪走得动?您就听小人的吧!”段升还没说话,有一人走过来,笑道:“兄台,急着走什么?耽误半日,饮酒赏雪,岂不正好?”

段升抬头一瞧,这人是昨日查探自己货筐的,那岳正衡的徒弟柯三,不由一惊。他念头急转,装作无奈地一笑,道:“咱们做买卖的穷人,哪有这等闲情逸致?天公不作美,也罢!”

他领着许清浊走到一张桌边,搁了担子坐下,叫伙计端上几碟早点。柯三瞧他入座,没说什么,自行回座,与岳正衡等人坐在一起。段升顿觉有许多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惊又疑,但他不明就里,唯有低头进食。

许清浊全没觉察不对,吃了一碟包子,又寻思那乞丐去哪了?唤来伙计,问了一句。那伙计懒洋洋地道:“别说那乞丐了,掌柜都不知去哪了?弄不好,是昨夜撒酒疯闯出门去了。”